第十七章 好奇心害死猫

清晨的阳光不算刺眼,古琛把车停在牛勇家的瓜田旁。三人在车上看见这样一幕:牛勇正猫着腰给坐在矮凳上的壮壮挽袖子。

听见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牛勇转过身看见古琛向他走来。听闻古琛又要带儿子出去玩,连连点头表示感谢,并精挑细选了两个瓜,非得亲自送到车上,这一刻他就是一位慈祥的老父亲。

顾三円没想到古琛说的“老朋友”,竟是牛勇的儿子壮壮,更没想到他居然用一个问题,点破自己的真实身份。

“壮壮画画真有天赋,我猜这个是壮壮,这个小女孩一定是欢欢了!”

壮壮被逗得咯咯笑,古琛抬头看见不远处的牛勇,微笑着招了招手,然后继续埋头和壮壮讨论他的画。

“嗯?这个笑起来嘴巴歪的小朋友是谁呀?”

“是円円!欢欢管他叫三块钱!”壮壮忽然抢过画,一把捧在胸前,开心地笑了起来,“円円和欢欢是壮壮最好的朋友。”

顾三円皱着眉头看向壮壮,有一瞬间失了神。

都晓白顺着古琛的视线望去,这才发觉顾三円神情悲伤,眼底流出一抹湿润,她不明所以,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顾三円一把扯过壮壮手里的画,将画纸扯得粉碎,一把丢在车窗外任风吹走,并吼道:“你根本就不配有朋友!”

壮壮目瞪口呆地看碎片被风吹散,下一刻才反应过来。他难过地哭闹起来:“你是坏人,你还我円円,还我欢欢……”

“壮壮不哭,姐姐帮你教训坏人。”此刻不只是壮壮,就连都晓白都生气了,“顾三円,你有病是吧!好好的干吗撕坏人家辛苦画的画?”

顾三円仍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自然也没给都晓白好脸色。

都晓白刚想再说什么,被古琛拦了下来:“别生气了,你陪壮壮重新画一幅吧,我们下车聊几句。”

都晓白点了点头,狠狠瞪了顾三円一眼。后者急忙躲开都晓白的视线,跟古琛一同下了车。

顾三円身份被识破后,心事重重地走在古琛后面,两个人一路无话。走了百米左右,古琛停下脚步,顾三円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吸烟吗?”古琛问。

顾三円迟疑着向前走了几步,接过香烟点燃,猛吸了几口,再对上古琛的视线时,忍不住说:“不是有话要说?想问什么就问吧。”

“能找到我,你还挺有门路的。”古琛吐出一口烟,不客气地说,“想为小伙伴讨个说法,也该有个求人的最基本的态度。”

“你知道多少?”顾三円不可思议地看着古琛,良久才诚恳地说,“抱歉,我不是试探你,我只是不知道能否信任你。”

“我没空儿说服你,信不信自便。”古琛熄灭了烟头,转身就离开。

“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只求你帮我们!”顾三円突然说道。

“你果然有内应,是王欢欢的父母吧?”

“你怎么知道?”顾三円有些惊讶。

“阿姨先用‘鬼新娘’的故事引起我们注意,接着你假装背包客一路跟我们到店里,然后三番两次用‘鬼新娘’搞事情。你们合作得如此不亦乐乎,我想假装看不见都不行。”古琛头也不回地招招手,“上车!”

顾三円跟着古琛上了车,一路上大家像商量好一样保持沉默。

顾三円按照古琛的要求,把老板和老板娘叫过来,大家围在一起开诚布公地说出所有秘密。

“欢欢、壮壮我们三个从这么高就一起玩,”顾三円用手比量着,目光里满是对儿时美好时光的怀念,“欢欢是我们之中最小的,那时候壮壮经常抓虫子吓唬她,我每天哄吓哭的欢欢,时间久了壮壮到处跟人讲,欢欢长大了是要嫁给我的。大人们听了哈哈大笑,可六七岁的娃娃懂什么,所以欢欢就哇哇大哭,把眼泪、鼻涕都往我身上抹。她说她才不要嫁给我,虽然壮壮有时候很讨厌,但欢欢、円円和壮壮要做一辈子朋友,最好的朋友……我们都天真地以为一辈子还有好多好多年,谁也没想到……”

讲到这里顾三円眼圈就红了,老板用力搂紧老伴的肩膀,老板娘没抑制住情绪,抽泣起来。

古琛将纸巾递给老板娘,耐心等待他们平复情绪。

“那天村里最美的女人结婚,趁着大人们都散去,我和壮壮拉着欢欢,躲在窗下看阴婚的洞房夜。顺着光能看见江嘉瑶躺着,旁边还有个一动不动的人,我们都知道他已经死了,那时欢欢已经吓得想走,我却按捺不住好奇心,说再看一会儿就走……”顾三円埋下头,继续这段不堪回首的回忆,“不一会儿牛勇扛着个陌生女人进来,我们听不清他和江嘉瑶说了什么,就跑到门后面躲起来。顺着门缝,我看见江嘉瑶给那个女人喝药,然后和她互换了衣服,江嘉瑶还给她化了个很浓的妆。后来江嘉瑶拿石头砸烂了女人的手,拿走了她的镯子,再后来那女人被牛勇……吊死了。”

顾三円大口喘息着,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心惊胆战。

“你们目睹了谋杀案,然后被发现了?”古琛问。

顾三円点头,此时的他陷入无尽的痛苦与自责中。

他说:“我当时被吓傻了,也不知道是谁先哭出了声,他们听见声音便追出来,我拽着欢欢、壮壮拼命逃,我以为回到家就安全了。想不到隔天欢欢就被牛勇带走了,我发现后小心跟在后面,一直跟到了河边,看见江嘉瑶突然把她推下水……”

古琛诧异地问:“江嘉瑶后来不是上吊了吗?你确定看见的是她?”

“肯定没错!就是那个女人把欢欢推下水的!”顾三円突然激动起来,他尝试抑制情绪,勉强不让自己失控,“欢欢水性很好,被扔进河里后拼命往洄游,我看见江嘉瑶拿着木棍一次又一次把她推回河里。我多想冲过去把她救上来,可是……我不敢,我当时吓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

古琛抬眼问:“什么意思?”

顾三円双眼通红,说:“我被吓病了,第二天被父母接走了,高烧持续了三天三夜,再醒来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之后我经常失眠,前段时间偶然去看医生才忽然想起了这一切。”

“等下,”古琛脑海中回顾顾三円讲的事情经过,依然觉得不可思议,继续追着江嘉瑶的话题,“你看见江嘉瑶杀害王欢欢的那一天,正是村民们发现江嘉瑶上吊自杀,并与牧家长子合葬的那一天,这怎么可能?王叔,江嘉瑶是双胞胎吗?”

老板有些紧张地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眼花了?”古琛直视顾三円的眼睛。

顾三円十分生气:“你以为我在说谎?我对天发誓,我看见的绝对是活生生的江嘉瑶!是她害死了欢欢!就算她化成灰我都认得!”

“那她是死而复生了?呵,你这个逻辑——”古琛哂笑声戛然而止,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荒诞的想法。

“你们当年亲眼看见上吊的人是江嘉瑶吗?”古琛问老板夫妇。

“我们也是听人说的。”老两口异口同声地回答。

古琛问:“听谁说的?”

“好像是李老三?”

“不对,是听王瘸子说的。”

“王瘸子跟我说的时候,也说是听别人说的。”老两口争论起来。

“下葬时村里有谁亲自确认过?”古琛继续问。

老板娘说:“那是牧家的祖坟,咱们外人哪儿进得去呀!”

“这样,麻烦二老找消息灵通的村民,把我刚才的问题再问一遍。”

老两口答应后立马去办这件事了。古琛盯着顾三円良久,问:“牛勇为什么没有找你,而是找王欢欢?”

顾三円被瞅得浑身不自在。他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回答说:“我们在逃跑途中欢欢摔倒了,情急下壮壮喊了欢欢的名字,应该是被牛勇听见了……”

“你没记错?是壮壮喊的吗?”

“是吧,我也记不清了。”顾三円低下头,闪烁其词。

“算了,当时你也只是个孩子。”古琛见过无数次这样回避的眼神,知道他在说谎。过了这么多年,还能挖出王欢欢被杀的真相已经很难得了。与之相比,她当时如何暴露的,已经不再重要了。

这时壮壮完成了他的画作,自豪地拿给都晓白看,都晓白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小心翼翼把画送到顾三円面前。

“壮壮的好朋友。”

顾三円惊讶地看着画,画里依然是手牵着手,笑得天真无邪的三个小伙伴,也许在壮壮的内心世界里,他和欢欢从来都不曾离开过。

“最近我总是梦见欢欢,每次她都浸在水里,哭着求我救她,但是我每次伸手去抓,梦就醒了。”顾三円颤抖地摸着画,泪水突然决堤,“你说那么小的孩子在水里得多冷啊!我就想,哪怕我有一次能握住欢欢的手,欢欢都不会死。但是他妈的一次都没有……一次都没有……我经常想,如果那天我没喊欢欢的名字,她或许就不会死……”

“円円不哭。”壮壮好像认出了顾三円,看见他埋头痛哭,忍不住上前安慰他,说着说着壮壮竟也跟着哭了起来。

都晓白拍着壮壮的后背,侧过头对顾三円说:“欢欢不会怪你的。”

古琛没有时间顾全他人情绪,此刻他的脑海中有太多疑问亟待解决:江嘉瑶是如何“死而复生”的?这个秘密与李慕思互换衣服的举动背后,是否存在关联?李慕思的尸体究竟被藏在哪里?

古琛正想得出神时,陈宇阳打来了电话,他没给古琛讲话的机会,自动引入话题:“江嘉瑶1979年生人,汕水村本地人,九十年代初进入娱乐圈,艺名梦瑶,当时风光过好一阵,后自杀身亡,死亡时间1997年10月7日。我让小李把详细资料发你邮件了。”

“嗯,你那边需要帮忙吗?”

“小事,搞得定——都准备好了?”陈宇阳边打电话边与老郑确认了一下,急忙对古琛说,“我去开会,先这样啊!”

陈宇阳说完就挂了电话,古琛第一次见他忙到没空儿寒暄,这感觉像极了远在海外的唐彧。没过多久,手机收到李冬冬传来的电子邮件,古琛点击邮件翻开第一页,老板和老板娘就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

顾三円见他们热得满头大汗,急忙倒了两碗水端过来,他们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忙着汇报结果。

根据老两口搜集到的资料,古琛得知了江家的一些事情。原来江家受重男轻女观念的影响,对江嘉瑶从来都是漠然的态度,根本不关心女儿是死是活;牧家更是把精力都放在逝去的长子身上,根本不在乎棺材里躺的另一人是谁。

老两口又问了邻里们相同的问题,几乎都没亲眼看见江嘉瑶上吊自杀。尽管“鬼新娘”被村民们传得沸沸扬扬,但是他们从没怀疑过死的不是江嘉瑶本人,他们都听人说江嘉瑶“自杀”了,并且死状奇惨。

古琛一边听,一边快速翻看江嘉瑶的资料,突然指尖在一张照片上停顿下来,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江嘉瑶,相片里的少女竟与记忆中那个人的相貌有几分神似!

此刻古琛根本听不进老两口说什么,他迅速发了条信息给陈宇阳,然后夺过壮壮的笔和画本,翻开到空白页,脑海中的记忆一节节在时间里倒退,所有疑点像一块块拼图组成画面,答案像大雾中迷失方向的驯鹿,亟待破雾而出!

古琛再次翻出当年警方罗列的李慕思好友名单,将脑海中重重疑点一一落到纸上:沈继渊的未婚妻李慕思于二十年前失踪,蒋梦瑶便是好友名单中的一个,她的不在场证明是“参加未婚夫葬礼”;陈宇阳说江嘉瑶的艺名叫梦瑶,而蒋梦瑶十九年前的结婚照,与江嘉瑶旧照的面孔完全一致,种种迹象都将幕后黑手指向蒋梦瑶,现在只差一个“必要条件”!

另一边,陈宇阳收到古琛的求助后,把蒋梦瑶的基本信息发给古琛。古琛大致浏览了内容,顺利获知一个必要条件,原来蒋梦瑶于1999年10月11日将户籍迁入银海市,资料显示她之前久居国外。

这便印证了古琛之前“荒唐”的推测:“呵,原来如此!”

壮壮还在努力抢回自己的画本,古琛一句话勾起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顾三円问:“你知道江嘉瑶‘复活’的原因了?”

“人是不可能‘死而复生’的,但如若是假死的话,一切就解释得通了。”古琛知道大家都想问发生了什么,“冥婚之夜我们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下面我讲一些大家不知道的事情……”

时间倒退回二十年前,江嘉瑶被逼与去世的未婚夫结冥婚,情急之下她想到让李慕思做自己的替死鬼,于是以结婚为由把李慕思骗来汕水村。在举行冥婚之夜,江嘉瑶与李慕思互换衣服,并与牛勇联手将其杀害。牛勇把“江嘉瑶自杀”的谣言一传十,十传百,最后瞒过了所有人。谁能想得到江嘉瑶用诈死瞒天过海,摇身一变成了海归人士,并以蒋梦瑶的身份,嫁给朝思暮想的音乐才子沈继渊。

“接下来还剩下最后一个难题——找出前师母的尸体。”都晓白兴奋地说。

“小白妹子,你刚才是不是没有注意听讲?”顾三円说。

“听了一部分,我说得不对吗?”都晓白按照一般案件发展的顺序,条分缕析地讲,“凶手都是先杀人,再毁尸灭迹,还得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吧?你看村子这么大范围,凭我们几个要找到猴年马月,关键时刻当然要靠我们的古先生了!”

“你这个马屁拍得绝对到位!”顾三円笑得颇为无奈,提醒她说,“就在你和牛壮画画的时候,你家古先生已经揭晓过答案了。”

“在哪儿……”

三天后的早晨,报警中心接到举报电话,说汕水村发现二十年前李慕思失踪案的线索,该管辖区域派出所接到指令后,立刻出警保护现场。紧接着距离村子最近的县城刑警队,和邻城区刑警队的同志陆续赶到,他们在牧家祖坟挖出“江嘉瑶”的棺木,由鉴定中心的技术人员将尸体抬出带回中心。

整个过程都晓白都站在围观的村民中间看热闹,古琛则始终在和陈宇阳通话。

“二十年的冷案都能被你找出破绽,我真是服了!”陈宇阳难得喘口气,大笑着弹了弹手上的烟灰。

“蒋梦瑶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古琛讲起话来依旧口吻平淡。

“被带去局里问话了,我这实在脱不开身,不然一定过去凑个热闹。”陈宇阳开过了玩笑,转而又感慨起来,“明明是和死人结冥婚,却说成结婚骗李慕思前来送死,还鸠占鹊巢嫁给李慕思的男人!这么错综复杂的情节,电视剧都不带这么演的!”

陈宇阳感慨完又问:“那个传家宝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当初江嘉瑶抢走了玉镯,肯定怕被老师发现,于是藏起来了,但这么多年过去都相安无事,她的警惕性大不如前。”讲到这里,古琛也是捏了一把冷汗。

“所以你才让沈老先生找到镯子,江嘉瑶她一定想不到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陈宇阳昨天接到古琛消息,立刻安排人去了一趟沈继渊住所,收到镯子后马不停蹄地带回去检验,果然发现了潜血反应,“等尸检DNA出来后进一步检测,就能确定手镯上的血迹是否属于李慕思。”

“但愿一切顺利。”

另一边审讯室里,牛勇像个聋哑人一样,一言不发,一坐就是三小时,对杀害李慕思一案始终保持沉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王队只好按牛勇提出的要求,安排古琛半小时后过来。

牛勇表面上是个粗人,内心却并不简单,他第一次与古琛见面时就已经十分谨慎了。看着沉稳坐下的古琛,牛勇想不通怎么会被看出破绽。他不服气地问:“你不是个普通记者吧?”

“没错。”古琛坦然承认,“你也不是个普通的目击者。”

“二十年了,我连梦话都不会说错,你到底凭什么怀疑我?”

“你这位‘目击者’对李慕思的印象尤为深刻,深刻到二十年过去,你对她失踪时衣着打扮的细节描述得丝毫不差。唯独一点——你自始至终都没提起她随身携带的手镯,试问你这样‘好记性’的目击者怎么单遗漏了如此显眼的首饰?”

见牛勇闭口不言,古琛了然地替他解释:“因为你是故意的,你很清楚手镯的下落。”

“我怎么知道谁拿走了,我就是当时没看清。”牛勇狐疑地问,“你就凭这个怀疑是我干的?”

“当然不止这个,二十年前你对警察说,你去镇里常光顾的店买化肥,然后在回家途中看见李慕思。但据我所知,店家老母亲那个月病了,一家人都去了市第一医院,至少半个月没开门营业,那么请问你是去谁家买的化肥?”

“那天他家确实没开门,我去别家买的肥料。”牛勇很笃定地回答说。

古琛再次确认问:“你肯定自己没记错吗?”

“这怎么会记错。”

古琛狡黠地笑了起来:“其实我刚才都是瞎编的,那家店根本没有停业,你也没有去别家买,因为你根本没去镇子买化肥。”

“你诓我!我去没去买化肥关你屁事!”牛勇气急败坏地瞪着古琛,仿佛要吃人般。

“有村民说早上看见你赶着马车,拉了一些化肥出村,中午左右另一个村民看见你去了后山,你把李慕思安顿在山脚下的石屋里。”古琛没理会恼羞成怒的牛勇,继续说,“汕水村到潭水村距离37公里,一般马车时速为20公里,加上以前路不好走,我们姑且将马车时速降为16公里,你一去一回加上等人的时间,四个半小时刚好按原计划接回李慕思。”

牛勇目光凶狠地瞪着古琛,不再说话。

“还记得当年你‘目击李慕思’的潭水村吧!虽然没有村民见过李慕思,但有人在村口见过你,说你东张西望一看就不像个好人。”古琛给他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哂笑说,“你无须担心,我已经帮你解释过了,你不是小偷,而是等待‘羔羊’的杀人犯。”

牛勇显然没料到古琛能查到这里,他根本无法解释这一切,唯一的办法就是死鸭子嘴硬,他叫嚣说:“你这个毛没长全的小兔崽子,甭想套我的话,有证据你就拿出来!”

古琛料到杀人犯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他不疾不徐地翻出一张照片拿给牛勇:“看不懂吧?我解释一下,这是技术人员在石屋桌角下找到的织物碎片,经技术比对正是李慕思失踪时所穿的衣服。另外李慕思的尸体已经送去尸检,有句行话说‘尸体是不会撒谎的’,你的所作所为‘它’都会告诉我们。还要我继续吗?”

听了这么多,牛勇才恍然大悟:“你最初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那个该死的女人!”

古琛平静地看着他,良久才开口讲话:“你口中那个‘该死’的女人叫李慕思,她是个与世无争的善良女人,有一位非常相爱的恋人,本来再过一个月她就要结婚了。在没遇到你这个浑蛋之前,她本不该死的。”

牛勇想到这里,摇头说:“不,不是的!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女人!她该死!”

“你确定我们两个说的是同一个人吗?怎么我了解到的李慕思,温柔善良得像个天使?”古琛说。

“不对,你们都被李慕思骗了,她说过那个女人就是牧然身边的一条狗,一个狗仗人势的贱人!”牛勇激动地咒骂。

古琛从牛勇口中得到一条重要信息,他误会李慕思和牧然认识,这足以说明一个问题!于是古琛故意摆了一个迷魂阵,对牛勇说:“你根本不认识李慕思,你所了解的李慕思,都是江嘉瑶告诉你的吧?”

“你怎么会认识——”牛勇险些被套住,当他看到古琛精明的目光,慌张地切换了话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怕暴露她?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感情有多牢靠呢!”古琛的话让牛勇不寒而栗,“你和李慕思原本没有交集,却为了江嘉瑶连杀人的勾当都做,可见她在你心里的位置非同一般。”

“我们的事没必要告诉你。”

“是你要求见我的,虽然话不投机,但我也没道理这么快就回去,咱们两个不妨闲聊几句吧?”古琛吊儿郎当的口吻,试图激怒对方,“江嘉瑶在你心中什么地位我不清楚,但我看得出来,她对你可算不上地道。”

果不其然,牛勇怒不可遏地大声吼道:“你他妈懂什么,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别激动,其实我对你们的事没多大兴趣,和你聊纯粹是觉得你可怜。我们不妨先从情感来分析。一个女人如果在乎你的话,她应该无时无刻挂念你,但据我所知,江嘉瑶这二十年来,心思一直在别的男人身上。”

牛勇听见“可怜”二字时已明显忍无可忍,再听古琛说“别的男人”时,牛勇立刻跳起来用力拍打桌子,气急败坏地骂:“你个小兔崽子知道个屁,我们从光腚娃娃起认识的,打小就一起走……”

“我本来也没兴趣知道,巧的是那个男人是我的钢琴老师。”与牛勇激动的情绪形成鲜明对比,古琛慢条斯理地打断对方,“这么多年她找过你吗?你知道她更名改姓了吗?你知道她和谁结了婚,过怎样的生活吗?”

“不可能!她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过得很辛苦,她说过等那边生活有了起色,就会回来找我!”牛勇每天用同一个理由麻醉自己,或许是说了太多遍,连自己都觉得缺乏底气。

“二十年过去了你还在做梦?”古琛故意笑出声来,“多亏你当年‘仗义’替江嘉瑶除掉情敌,第二年她就顺利嫁给了一位音乐才子,过上幸福圆满的生活,你觉得她还会回来找你吗?别做梦了,我们聊聊壮壮吧?我以为他是个从不说谎的孩子,但他却谎称自己看见……”

古琛话未说完,就被牛勇硬生生地打断了,他说:“我儿子从来都不说谎!”

“所以他的确看见鬼新娘了,不然你要如何解释?”古琛用笃定的口吻说。

“这……”牛勇被他的文字游戏绕了进去,尽管心里十分不服气,却无力反驳,只能哑巴吃黄连。

“你我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鬼,壮壮又是个懂事的孩子,那天他到底看见了什么?”古琛将身体探向牛勇,紧盯着他的眼睛施加压力,“你不回答的话,我只好假设了,江嘉瑶故意在夜晚扮成鬼新娘吓唬壮壮!”

“瑶妹怎么会做这种事,没凭没据的你瞎说啥?”牛勇嘴上虽维护江嘉瑶,事实上他已经开始怀疑她。

“为了给人制造压力和恐慌,吓得所有村民足不出户,江嘉瑶就可以大摇大摆地离开,这样一切就解释得通了!证据你不用担心,警方随时会传来‘惊喜’,其实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了一个无情无义的女人,为了你的一己私欲,亲手毁了壮壮的人生。你会觉得愧疚吗?你还心疼他吗?”

古琛的话句句切中要害,牛勇根本无力反驳,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那没娘的可怜孩子,他确确实实为了一己私欲,给儿子带来无法挽回的伤害。

“报应不爽!真是报应不爽……”牛勇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躲一辈子,但是天网恢恢,他终究逃不过法律制裁。

牛勇自知罪孽深重,当初因为鬼迷心窍害死无辜的李慕思,同时也毁了壮壮的一生。不过这一次他决定为了壮壮悔过自新,主动配合警方调查,将隐瞒了二十年的犯罪事实全部交代。

当年江嘉瑶找牛勇哭诉,说娘家人逼她嫁给死人,她要么去寻死,要么找个人代替她结婚。牛勇听了心头一紧,他不忍心让江嘉瑶受委屈,于是狠下心接受她的请求。

这是牛勇第一次听见李慕思的名字,听江嘉瑶说,她受尽了李慕思的欺凌,于是二人把“替死鬼”定在了李慕思身上。江嘉瑶计划把李慕思骗到汕水村,由牛勇把李慕思带回山脚下的石屋。

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牛勇当天以购买化肥为由,顺路把李慕思一起带回村里,然后把李慕思囚禁在石屋里。在冥婚仪式当天,江嘉瑶假意配合牧家完成仪式,等“新郎”“新娘”被送入“洞房”,看热闹的村民都散了,再把迷晕的李慕思扛进屋里。

江嘉瑶和李慕思迅速对换衣服。为了让李慕思替死鬼的身份不败露,江嘉瑶特意为她化了很浓的妆。

后来,江嘉瑶发现李慕思手腕上的金镶玉镯。她知道这是沈继渊的传家宝,便迫不及待想把它取下来。她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拿下来,最后不择手段的江嘉瑶寻了块砖头砸碎了李慕思的手骨,这才如愿以偿取下手镯。

案件逐渐走向明朗,但离真相还有一段距离。

在对李慕思痛下杀手的这个环节,牛勇和江嘉瑶始终各执一词。牛勇一口咬定是江嘉瑶先给李慕思下毒,然后自己被江嘉瑶指使把李慕思吊上房梁,伪装成“江嘉瑶”自缢的样子。待一切掩饰妥当,江嘉瑶才悄然躲回山脚下的石屋,留下牛勇在外面守夜。直到假“江嘉瑶”被人发现后,牧家与江家商量了赔偿事宜后顺利下葬,江嘉瑶本人找机会逃离了汕水村。

同样接受调查的蒋梦瑶听了牛勇的口供后嗤之以鼻,她问:“那个窝囊废跟你们说的?你们不觉得可笑吗?我怎么可能给人下毒?杀人可是犯法的!那个窝囊废在诬陷我,他是想把罪名都推到我身上。警察同志你一定要查明真相,不能冤枉我啊!”

刑警老董忍了再忍,把“你们两个狗咬狗,没一个好东西”这句话咽下去,淡定地说:“你知道杀人犯法就好办了,法律是公正严谨的,人民警察是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但也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蒋梦瑶是绝顶聪明的人,当然听得出对方话里有话,态度当即软下来,说:“我真是被牛勇蛊惑的,我凡事都被那个女人压一头,我就是想吓唬吓唬那个女人,我给她喝的只是安眠药,我说的都是真的。”

“还安眠药,你都能指使牛勇杀人,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老董紧跟蒋梦瑶的思路诘问。

“你说什么呢,我常年吃素的,平时连鱼都不敢杀,我哪敢杀人啊!全都是牛勇干的,真的!我不知道他会这么心狠手辣杀了她,我当时整个人都被吓傻了。他一直恐吓我叫我不要说出去,不然就连我都杀了,我是吓死了才跑掉的!”蒋梦瑶的眼睛左右打转,不知想起什么来,忽然嘴角上扬,“你们不信的话,等验尸结果出来不就真相大白了!”

古琛隔着玻璃窗听蒋梦瑶讲到这时,仔细回想李慕思尸骨被挖出时的状态,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不其然,下午王队取回验尸报告后,脸色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王队说:“鉴定报告出来了,李慕思的死因并非中毒,而是身体重量作用下颈椎折断致死。”

这一结果让刑侦队员们都十分诧异,纷纷质疑:“真不是中毒吗?”

王队咳了一声,下面立刻鸦雀无声,这才继续说:“老李在李慕思指缝中,找到几根疑似凶手的毛发,从该毛发分离出的DNA,用PCR放大进行比对,证实了凶手就是牛勇。另外老李尸检发现,李慕思遇害时已经怀有三个半月的身孕。”

“岂不是一尸两命?这个畜生!”老董咬牙切齿地骂。

王队和老董拿上尸检报告再次提审牛勇。这个没怎么读过书的粗人,得知心心念念多年的女人二十年前就给自己挖好了坑,终于恼羞成怒。

“不可能!我明明看见瑶妹喂她喝了敌敌畏,我才把她吊上去的!”

“原来你也留了个心眼儿,你亲自确认过李慕思死亡了吗?”老董问。

牛勇越是仔细回忆,脸上表情越复杂,最后砸着桌子大声骂道:“江嘉瑶那个臭娘儿们!她一早就想好了要陷害我!这个婊子养的**……”

“够了,安静点!这里是公安局,不是给你骂街的地方!”老董喝了一声,待牛勇再次冷静下来,他把一沓文书拍在桌上,说:“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呢!尸检报告里清清楚楚写着吊死的,你当我们警察都是傻的?”

牛勇尽管大字不识几个,却仍是不死心地去看报告单,本子上密密麻麻的他根本看不懂,满脑子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夜晚。

“她说:‘那瓶药一下肚,神仙也救不了她……’她问我:‘你愣着干啥,还不快把那女人吊上去……’”

牛勇这一刻才惊觉,为什么那时江嘉瑶如此镇定,他却吓得连瞳孔都放大了,他连声惊叫:“不是,人不是我杀的,江嘉瑶那个婊子故意的,是她设计好要我做替死鬼!警察同志你一定要为我做主,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冤……”

“人家一尸两命都没来得及喊冤,你也好意思!”老董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提醒,“我们警方会查明真相的!”

“李慕思案”东窗事发后,蒋梦瑶和牛勇互相推卸罪名。尽管牛勇杀人罪名得以落实,他承认杀人事实的同时,也指认江嘉瑶教唆和杀人,奈何案发时间久远,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江嘉瑶是主使,即使她的杀人动机足够明显,可依然不能依法入罪。一时间“李慕思案”再次陷入僵局。

古琛得到消息也颇为无奈,把都晓白安顿到酒店后,他便立即赶回沈继渊的住宅。将车停在门口,他放下车窗连抽了两支烟,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李慕思的遭遇如实告诉老师。

古琛独自敲门走进老师卧室,坐在床边凳子上,将李慕思生前的遭遇娓娓道来。

自从蒋梦瑶被警察带走后,偌大的宅子少了女主人,一下子变得空空****。其实沈继渊活到这把年纪,大概也猜出蒋梦瑶被带走不是好兆头,所以他此刻精神状态并不好。

古琛讲述的过程中,沈继渊安静地聆听,眼睛不时望向窗外,直到听说李慕思怀有三个月的身孕时,他布满皱纹的脸才突然抽搐起来。

古琛看到老师摆了摆手,便起身退出房间,和家庭医生一起守在门外,不一会儿,老师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沈继渊哭得像个孩子,他的一生,外人看来光鲜亮丽,但其实他与多数人一样属于大器晚成。他的前半生过得并不风光,幸好那时有李慕思不离不弃的陪伴。

后来李慕思失踪,他又遇上相知相伴的蒋梦瑶,沈继渊以为自己能够平淡地度过余生,可他万万没想到,睡在身侧的枕边人如此狠毒,竟是杀害自己未婚妻的凶手!

听古琛的意思蒋梦瑶仍不肯认罪,沈继渊愤怒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晶相框往地上猛砸,摔碎了与蒋梦瑶的合影。

“李慕思案”的僵局在整整一周后被打破,那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午后,一个辖区派出所收到没有署名的纸盒,里面装有一盘年代久远的录像带,并附有一张字条,上面只写了“李慕思”三个字。

录像带里的内容立刻被重视起来。派出所领导再三确认过录像带内容后,立刻联系了办理该案的主要负责人王宝国,让原本陷入僵局的案件,进入柳暗花明的新局面。

王宝国一方面派人查匿名录像带来源,另一方面找技术人员核实录像带真伪,当确定是原版母带之后,立刻仔细查看录像带录下的内容。

该录像带拍摄了牛勇将李慕思一路背进屋后,与江嘉瑶的对话,与牛勇之前供述的内容完全吻合。

经技术人员数次查看录像内容,还发现当时躲在门前角落里偷窥的三个孩子,由此联想到古琛之前了解的情况,认为其中一个孩子应该是牛勇的儿子壮壮,这便证实他先前绘画内容属实,而另外两个孩子分别为顾三円和被害的王欢欢。

警方掌握了江嘉瑶与牛勇合伙杀害李慕思的犯罪事实,面对人证、物证事实确凿,蒋梦瑶再也无法抵抗,态度也从一开始的被动调查变成了主动交代。她终于承认利用牛勇杀害了李慕思,并提供给警方假的不在场证明。

老董看了一遍蒋梦瑶的口供,点头说:“你的杀人动机我们已经了解,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冥婚这种旧习俗的确荒唐,可牛勇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帮你杀人,你当时是怎么说服牛勇的?”

“我对他说牧然他爸要杀了我,给牧然陪葬。”蒋梦瑶平静地回忆说。

蒋梦瑶说:“那个窝囊废从小就是这样,他一看见我哭,脑子就短路了。”

“牛勇连人都敢替你杀,对你也算是一片痴心,你心里难道一点都不感动?”

“一片痴心?他早干吗去了?我被牧然那个死变态欺负的时候,他人在哪儿?他和壮壮的死鬼老娘在小河边打情骂俏呢!真后悔没把那小崽子一块儿淹死!”蒋梦瑶阴恻恻地说。

王队听了接话问:“和王欢欢一块儿吗?”

蒋梦瑶这才惊觉自己口误,忙不迭装傻充愣说:“说什么呢,我不认识王欢欢。”

“你不认识没关系,牛勇知情啊。他可是把‘江嘉瑶’害死王欢欢的经过交代得清清楚楚。”

“他都说了?”蒋梦瑶不可思议地放大了瞳孔,转瞬便冷静下,不一会儿便笑了,“我什么都没做过,他口说无凭。你们有证据就拿出来呀。不过有一件事你们倒可以转告牛勇,我曾精心‘关照’过他的好儿子!”

“你对牛壮做过什么?”

“倒也没什么,我记得好像是小姑娘死的第二天,牛壮被吓得睡都睡不着,刚巧我也有点失眠就去看他,可能我那天穿了一身红裙子让他联想起什么,他当时的表情别提多丰富!”蒋梦瑶不怀好意地大声笑了起来。

王队听了拍案而起,怒吼道:“你竟然扮女鬼去吓唬个孩子?简直丧心病狂!”

后面任凭王宝国和老董带人轮番审讯,蒋梦瑶只坦白杀害李慕思和吓疯牛壮的经过,拒不承认王欢欢溺死与她有关,大家拿蒋梦瑶无计可施,决定先把她带回拘留室。

警察带江嘉瑶走出审讯室,刚经过走廊,就撞见等在外面的王欢欢父母和顾三円,双方一见面情况就变得不受控制。

王妈猛地抓住蒋梦瑶衣领,激动地边哭边问:“你为什么杀欢欢?她还只是个孩子呀?呜呜……她才这么小就没了,你这杀人凶手为什么能活到现在……老天无眼呀,呜呜……它为什么没早点收了你这狠心的婆娘……”

蒋梦瑶常年注意保养,看起来比王妈至少年轻二十岁,她嫌弃地甩开对方,不悦地说:“这位大娘东西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杀你女儿了?”

“我亲眼看见的,就是你杀了欢欢!”顾三円不由分说冲上去就要动手,被训练有素的警察给拦了下来。

“你上下嘴唇一碰,人就是我杀的?我还说是你杀的呢!”蒋梦瑶看见有家属过来闹,反而异常亢奋,“年轻人多学点法律知识,没有证据胡乱编排属于诽谤懂吗?”

顾三円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听了蒋梦瑶的挑衅,眼睛都红了,他回道:“我既然能把你们的勾当抖出来,我就一定能找到证据定你罪!”

顾三円通过都晓白得知,自从沈继渊知道李慕思过世的消息,病情在一夜之间恶化了,古琛近日来一直守在医院病房。虽然知道现在属于非常时期,顾三円还是找到医院,寻求古琛帮助。

“我们现在拿蒋梦瑶束手无策,再这样拖下去到送审结案,欢欢死亡的真相就彻底被掩盖了,我真不敢想象到时王叔和婶子要如何面对这个结果。”顾三円双眼无助地看向古琛,希望能从他身上看见奇迹的发生。

“蒋梦瑶没有虚张声势,她一定是百分之百确信自己毫无破绽,警方一定没有证据,这个女人还真是……”古琛神情疲倦地掏出烟盒,递给顾三円一支,自己点燃一支。

顾三円万万没想到连古琛也会这么说,一瞬间他万念俱灰,不知不觉竟红了眼眶,呜咽着问:“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顾三円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为了掩饰尴尬一直面向远方。古琛轻拍着他的肩膀,本想象都晓白那样安慰几句,结果一张开嘴,嘴边的话又变为无奈的叹息声。

两个人就这样看着远方,烟一支接一支地抽,也不知是抽到第几支烟的时候,都晓白一脸慌张地跑了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圈就先红了,古琛见了二话不说,急忙跑去VIP病房。

古琛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见沈继渊被推进抢救室。

顾三円的情绪刚得到缓解,便上前安慰古琛,他说:“我以前也与沈老师有过几面之缘,老人家的敬业程度非常令人敬佩。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沈老先生会渡过难关的。”

古琛感到万般无奈,好像遇到类似的情况时,大家都在用这种话来安慰他人,这种无关痛痒的话,古琛从来都说不出口,他很想刻薄地损对方一句,可抬起头对上顾三円真挚的眼神,他竟然一时语塞。

抢救室里,医生与死神争分夺秒地赛跑,用了近一个小时才把沈继渊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古琛看见护士把人推出来,又送进重症监护室,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顾三円陪古琛和都晓白在外面坐了会儿,没过多久王欢欢父母提着几个饭盒找过来。

都晓白一眼认出他们,迎上去惊讶地问:“叔叔阿姨,你们怎么来了?”

“听円円说了,我们过来看看。这不怕你们在医院吃东西不可口,”王妈把饭盒递给都晓白,特意解释道,“你们放心吃,这回是你婶子我亲手做的,肯定比你叔做得好吃。”

古琛点头表示感谢,他以为老两口会提及女儿的事,但他们只是关心了一下老师病情,待了五分钟就离开了。

“喂——”古琛叫住他,开口又不知说些什么。

顾三円伸出拳头,敲了一下古琛的胸口,爽朗地笑道:“不用谢!走了啊!”

目送顾三円和王欢欢父母离开,古琛再次回到玻璃窗前看沈继渊。都晓白把饭盒送到他面前,哄道:“别再做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了,阿姨走之前交代要趁热吃,这里暂时交给护工姐姐好吗?”

“我还不饿,你先去吃好吗?”古琛没什么精神头,但对都晓白说话的声音依旧温柔。

“你这两天总是吃不好睡不好,我真的很担心……”

古琛被担心的同时,也在心疼都晓白,他掏出口袋里的烟盒,一打开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原来早在天台上他和顾三円就把烟抽光了。

古琛不禁苦笑,接过都晓白手中的饭盒,自嘲道:“精神食粮没了,看来今天修不成仙了,我们去吃饭吧!”

都晓白喜笑颜开地跟着去了餐厅。古琛本来对老板娘的手艺不抱希望,想要点些都晓白平时爱吃的菜,结果她迫不及待尝了一口排骨莲藕汤,评价居然是好吃到让人感动。

古琛一边给都晓白夹菜,一边看她灿烂的笑脸,好像她一个笑容就能带走所有烦恼。

都晓白从排骨上咬下一口肉,边吃边问:“我听三块钱说,蒋梦瑶拒不承认杀害王欢欢,你看叔叔和阿姨她们多可怜啊,难道没有其他办法让蒋梦瑶开口吗?她就没有死穴了?”

古琛盯着饭盒上土气的花纹,仿佛透过饭盒看见一对失独夫妇,他们和老师一样,有太多的不幸与不易。

这里提到“死穴”,古琛倒是想到一个办法,他一边拿起电话查找号码,一边对都晓白说:“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

蒋梦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任由刑警轮番盘问,就是不开口。

以王宝国为首的刑警队全员在办公室开会,两位同事正在就案情下一步工作激烈争辩,这时队长手机响了,他低头看到一个陌生来电,按下通话键听对方说了几句话,始终神态凝重。

老董本来被蒋梦瑶气得来回转悠,见王队挂断电话二话不说抬腿就走,急忙跟上去问:“什么事走这么急?”

“去审讯室再说。”

蒋梦瑶刚吃了一顿盒饭,像个美食家一样对饭菜品头论足,眼见王队一脸严肃地走进来,她阴阳怪气地打了声招呼:“哟,王大队长又来换班,真是辛苦您了。”

王宝国拿起笔录看了看进展,叫小徒弟给自己泡杯茶,然后转过头对蒋梦瑶笑道:“咱们就不用客套了,你也吃饱喝足了,真不打算说点什么?就准备一直跟我们这么耗下去?”

王队仔细回味着她的话,转念问:“那不该说的你准备什么时候说啊?”

“长夜漫漫,我又不赶时间,咱们就当聊天了。”

“说的是呢,正好我老婆儿子不在家,咱们有的是时间聊家常!聊点什么呢?哟,你瞅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王宝国突然一拍大腿,对蒋梦瑶不好意思地说,“刚才接到医院传来的消息说你爱人,就是搞音乐的那个叫沈……沈什么来着?”

蒋梦瑶慌张地问:“沈继渊怎么了?”

“对就是他,”经对方提醒,王队又拍了一下大腿,“听医院那边说他快不行了……”

蒋梦瑶立刻要求说:“我要见他!”

王宝国接过徒弟送过来的茶杯,不疾不徐地解释:“我们也都有家人,我特别能理解你此时此刻的心情,不过咱们这案件进度你是了解的,在调查没有任何进展之前,我拿什么去向上级打申请?”

蒋梦瑶紧咬着嘴唇,听完王宝国的一番话,脸色更加惨白。

老董见蒋梦瑶的第一反应,算是弄明白王队的策略了,他和王队是合作无间的老搭档,忙不迭添油加醋地问:“队长照你这么说,她还能不能见到沈老先生最后一面了?”

“按目前的配合程度看,我觉得够呛。”

“我说!只要你们让我见他最后一面,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们!”蒋梦瑶一生只在乎过一个人,知道这个人生命垂危时,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立刻见到沈继渊。

“这下知道赶时间了?”王宝国放下手里的茶杯,提醒道,“那就开始吧,你最清楚我想知道什么。”

蒋梦瑶于是交代杀害王欢欢的过程,与顾三円做的笔录内容完全吻合。

蒋梦瑶本就冷血无情,对杀害王欢欢的事实毫无悔意。她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那丫头的死纯粹是她自己命不好,为什么死的不是别人,还不是怪她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事,我当时为求自保也是别无选择呀!”

王宝国正色道:“别无选择?你起初包藏祸心,与牛勇狼狈为奸,谋害他人生命,那时你就已经做出了选择。藐视生命,挑战法律,你选择的不正是一条不归路吗?”

蒋梦瑶与牛勇的证据材料被移交检察院,“李慕思被害案”“王欢欢被害案”终于有了一个了结。正是因为有沈继渊、王欢欢父母以及顾三円他们共同的信念,李慕思和王欢欢二十年前死亡的真相,才等来水落石出的一天。

王欢欢的父母赶到公安局,听到消息后抱头痛哭,王宝国感慨生命之重的同时,又想起那一通陌生来电,他当即给对方致电表示感谢。

“对了王队,录像带的来源查到了吗?”古琛一直对新证物的来源耿耿于怀,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录下了杀人经过?为何隐藏了二十年的秘密突然公之于众?这让古琛百思不得其解。

王宝国难掩尴尬,他说:“实不相瞒,我一直在追查录像带来源,当时派出所的监控器拍到个五六岁的孩子,但也说不清楚东西是什么人给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古琛也不由得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未能查出匿名者是谁。

在等待检察院审查起诉期间,蒋梦瑶几次要求见沈继渊,都被对方拒绝了。蒋梦瑶对沈继渊爱到了极致,她能想象他或许病重,或许昏迷不醒,就是无法想象他根本不想见自己,这是她永远接受不了的答案。

尽管见不到沈继渊,蒋梦瑶还是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她每隔两天还能听到沈继渊的病情。直到有一天古琛亲自告诉她,沈继渊已经进入最后弥留之际,尽管蒋梦瑶心急如焚,但身陷囹圄的她已无力再做什么,她只能终日以泪洗面,或许这一刻她才真实感受到失去亲人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