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一场战斗

下午三点三十分,家里静悄悄的,我提着滑板悄悄溜下楼,快速穿好鞋子。我蹑手蹑脚地打开前门。这时,妈妈突然出现在走廊上。“你想去哪儿?你忘记自己还在禁足了吗?”她问。丽莎阿姨今天下午请假了,所以海格力斯现在正趴在妈妈的背上,像一只海龟的壳。

“我有东西落在施粥点了。”这是真话——我把程叔叔和美丽送给我的新T恤落在那儿了,“而且,我跟他们说下午也会去帮忙。”

妈妈微笑着说:“真的吗?”

“是啊。”

“妈妈,我也可以去店里喝粥吗?”海格力斯问道,从妈妈的背上跳下来,走到我身边抱着我的大腿。他刚才一定在玩金色的闪粉,因为当我将他拉开时,我的长裤上粘着一长串金粉。

“那么……我可以去吗?”我问妈妈。

“好吧。但记得带上你的外套,”她说道,突然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结束了就马上回家,好吗?海格力斯,我们到自己家的厨房吃点儿麦片怎么样?我们可以自己开一家燕麦粥店。”妈妈转身往厨房走去,海格力斯则蹦蹦跳跳地跟着她。

我凝视着妈妈的背影。她已经好几年没有摸过我的头了。距离上一次至少隔了两年。我整理好自己的发型,踩上滑板朝着商店街出发。我找到比萨店和火车站之间的狭窄通道。通道的另一端,就是火车站后面猫姐生活的地方。美丽已经到了,正坐在地上和两只小猫玩耍。猫姐坐在她的躺椅上,膝上趴着一只灰色的猫。但托马斯不在这里。

我走向猫姐和美丽,行驶中的火车发出呼啸声,震得我脚下的地板都微微颤动起来。我在距离她们几米远的地方停下。

“别拘谨,”猫姐说,“自己找地方坐,和我的宝贝们打个招呼。”

我还记得上次,她的其中一只宝贝曾龇牙咧嘴地恐吓我。于是我走到美丽身边,慢慢地坐下来。我等着某只猫向我走来,但没有一只猫靠近我。也许它们也认为我是欺负猫姐的男孩之一。猫咪们像模特一样踏着猫步,优雅地绕圈。它们的脖子上都戴着小小的棕色颈圈,劲圈上系着小铃铛,一走路就会丁零响。

“它们只是在熟悉你的气味。我第一次和爸爸来这里时,它们也是这样的。”美丽小声地告诉我。

我耸耸肩,假装我根本不想碰这些猫,因为它们身上很脏,我只想知道托马斯会不会出现。

猫姐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像抱婴儿一样抱起膝上的大猫递给我:“他很快就到了。”

我盯着猫,不知道我是不是也应该像抱婴儿一样抱它。

猫姐笑了,露出发黄的牙齿,“从小虎斑的颈圈里取下纸条,孩子。”她说着,朝美丽抛了个飞眼。

我跪坐在地上,凑近了看小虎斑的颈圈。在颈圈末端塞着一张白色的什么东西。我把它拿出来,展开,原来这是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我大声读道:

四点去找你。希望那个男孩不是在耍我们。我马上就要破解暗号了。给虎斑喝点儿牛奶。

托马斯J·W

我看着纸条最后的符号,皱了皱眉,看向猫姐:“这些线是什么意思?”

“拉丁文,是‘L’和‘M’的意思,代表着托马斯。”她说道,仿佛这样我就能理解了,“我们流浪者都有自己的标志,这样在传送消息时,大家就能知道消息是谁发出的。”

我回头看着小虎斑的颈圈,思考着为什么托马斯的标志是“L”和“M”。“所以,你的猫……它们能传递消息?就像信鸽一样?”

猫姐笑着说:“没错,我只要把它们训练好,就能让它们帮忙了。”

“真是太酷了!”我情不自禁地感叹起来。

“还挺酷的吧。”猫姐也赞同道。

“到底要做什么?”

我、美丽、猫姐同时被身后传来的低沉嗓音吓了一跳。

“托马斯!你来了!”美丽大喊一声,站起来给了他一个拥抱。

我激动得一下子站起来,但立马感觉自己这样太傻了,又坐回地上。

“我当然要来了!我愿意为全伦敦最棒的烤土豆大师做任何事。”他朝美丽眨了眨眼,然后转过头来盯着我。那沉重的凝视让我感觉他的眼睛马上就要喷出火来。他的胡子比以前更长了,脸也比之前晒黑了许多。他就站在我面前。我仔细观察一番后,终于确定那天出现在皮卡迪利广场的人不是他。他比那个真正的小偷矮一点儿,他的胡子也没有小偷那么蓬松。他仍穿着那件黑色的外套,头上戴着黄色的帽子,只是脖子上多了一条绿色的围巾,仿佛现在不是五月而是十二月。

“你想跟我说什么?”他说,“除了‘很抱歉毁了你的生活’之外,还有其他的吗?”

“我真的感到很抱、抱歉。”我结巴地说道,避开他的眼神,看向他身后那条窄窄的通道。我以前从未感到如此愧疚,哪怕是意外伤害了海格力斯,或把拉维妮娅吓得飞跑,导致她哮喘病发作。

托马斯说:“为什么这样说?因为你把我的手推车推进了湖里?还是因为你把我变成了全伦敦人人痛恨的通缉犯?”

“都有,我真的以为那是你。那个小偷和你长得很像。”我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

托马斯没有说话。我想让他知道我是真心想帮助他。我站起来,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折叠好的纸,递给他。

“这是什么?”托马斯接过纸。

我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漫画?”美丽也凑过去看。

我摇摇头,说:“是我的想法。关于我们如何捉拿犯人,并且让警察不再怀疑流浪者的一些计划。”

“你还真是一个艺术家。”托马斯说着,翻开漫画的第二页。

“这是你在指认真正的小偷吗?”漫画里是一排站得整整齐齐的戴着假胡子的人,美丽笑着指着这一幕问道。

我点了点头。

托马斯轻笑一声,说:“我个人还挺喜欢自己穿斗篷的样子的。”他把漫画还给我,没再说话。美丽也没说话。

我马上把漫画折好塞回口袋里,心里懊恼着自己为什么要画这些东西。很明显他们都觉得我的计划很蠢。大家沉默良久,这期间,我无数次想逃离这个地方。但我不是懦夫,所以我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

“如果你真的想帮忙,就要把你那天晚上看到的一切都告诉我,越详细越好,可以吗?”托马斯终于开口了,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我点点头,鼓起勇气与他对视。他锐利的眼神直逼我的双眼,似乎是在寻找什么隐藏的东西。

“开始吧。”他指示道。

我述说着自己在皮卡迪利广场看到的一切,这大概是我第一百次回忆了。托马斯坐在猫姐旁边的帆布躺椅上,双眼紧闭,手指抵着嘴唇上方,静静地听着。

我说完后,等着他说些什么。但他只是闭着眼,一动不动地坐了好长时间。突然,他猛地睁开双眼,身体哗啦一声向前倾,把我们所有人都吓得跳起来。

“现在,我需要你把那个男人再描述一遍。不过这一次,请闭上你的眼睛。我需要你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那个男人身上,把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扫描一遍,就像X射线一样。从他的银发到脚上穿的鞋,仔细地说给我听。”

他的表情让我感到害怕。我紧紧闭上眼睛,让时间回到小偷鞠躬后看向广告牌的那一刻。我把记忆中看到的一切又描述了一遍,从那个男人头顶上奇怪的银色光圈,到手里的遥控器、身上皱巴巴的黑色外套、黑暗中有点儿反光的白色运动鞋,再到手指上发出的微弱金光。但我没有找到任何新线索。

“手指上闪着金光?”托马斯奇怪地问道,“你之前没有提到过这一点。”

“没有吗?”

美丽和猫姐都摇了摇头。

“这很重要吗?”

“有可能,”猫姐说,“那是戒指吗?”我再次闭上双眼,用力回忆着,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小偷摘下帽子放在身前、然后鞠躬的画面。

“是的。”我说着,把眼睛闭得更紧了。

“你能看到戒指上的东西吗?”托马斯的声音离我的耳朵越来越近。

我摇摇头,说:“看不到,离得太远了。但那一定是金子做的,而且是圆形的。戒指就在小偷右手的小拇指上——他鞠躬时就是用右手拿着帽子!”

“尾戒。至少这是一条新线索。”托马斯说道。

我睁开了眼睛。“喷泉台阶上的三道横杠是什么意思?”我问道,“那不是线索吗?我尝试在网上搜索它的意思,但就是找不到。”

“那很简单。来,你看。”托马斯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展开后是一张伦敦公交线路图。这张地图已经折叠了太多次,展开后几乎要断了。地图最上方有一行红色的大字:献给伟大的黑夜骑士——来自伦敦交通局全体驾驶员。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地图,我猜美丽也没见过,因为她和我一样,好奇地盯着地图上的每一处细节。每一条公交线路都有专属的颜色,五颜六色的线在地图上圈圈绕绕地交错着,经过各种公园、博物馆和皇家宫殿,就像一只巨型章鱼,把触角伸到城市的各个角落。托马斯圈出了几个地方,标上了数字和符号。

我的视线落在托马斯指着的地方——皮卡迪利广场车站,旁边还有一座雕塑的图片,图片下备注着“爱洛斯”。正版地图也会把雕塑的名字搞错吗?如果爸爸妈妈看到这张地图,一定会摇头感慨的。在图片下方,托马斯画上了出现在犯罪现场的三道横杠标记,标记旁有一行加粗的小字:此地危险。

“我一直在记录失窃的地点、物品、犯罪现场的标记及其含义。仔细看看。”托马斯解释道。

我们聚成一团,认真地研究着地图。美丽的手指跟踪着不同颜色的公交线路,我的手指则移动到数字“1”上。“1”紧挨着一张行李箱的图片,图片下方备注了“帕”字。我大声念着托马斯做的笔记。

1号。地点:帕丁顿车站;失窃物品:帕丁顿熊;标记:箭头;含义:准备保护自己。

2号。地点:塞尔弗里奇百货大楼;失窃物品:天使雕像;标记:圆环;含义:此地没有收获。

3号。地点:皮卡迪利广场;失窃物品:爱洛斯的弓;标记:三道横杠;含义:此地危险。

4号。地点:欧蒙街儿童医院;失窃物品:小叮当;标记:帽子;含义:此地居住着一位绅士。

5号。地点:莱斯特广场;失窃物品:玛丽·波平斯的伞和查理·卓别林的拐杖;标记:倒三角形;含义:僧多粥少,此地太多流浪者。

6号。地点:福特纳姆和梅森公司;失窃物品:两盏街灯;标记:两个交错的圆环;含义:此地警察对流浪者无好感。

“哇哦!”我终于读完了全部,长舒了一口气。

“那些标记都是真的暗号吗?”美丽问。

托马斯点了点头,说:“那些标记都是流浪者所使用的暗号。全球通用,已经流传了几十年。”

“也叫‘街头混混暗号’或者‘街头人群暗号’,就看出自什么人之口。”猫姐插了一句。

托马斯解释道:“这些暗号是用来告诉其他流浪者某个地方是否危险,或让他们知道在这里能获得什么样的帮助。我们通常都会把标记隐藏起来,只有我们真正的同伴才能发现和看懂。这个小偷,无论他是谁,一定是与某个流浪者认识,否则他不可能知道标记的意思。但他也绝对不是我们的同类。只要是露宿街头的人,都不可能轻易将暗号泄露给他人,尤其是警察或媒体。”

“如果我能知道所有标记的含义,也知道在哪里发现标记就好了。”美丽说。

“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猫姐说着把猫咪的尾巴绕在指间把玩,“要把标记全部梳理出来,可能得花上几年的时间。它们就像字母表一样。不过你无法一次性看到所有的标记,而且这些标记的含义还会发生变化,或者衍生出不同的画法。”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网络上找不到任何线索了。这些暗号都太隐晦了,就连世界上最强的搜索引擎都没办法破解。

“你忘了把昨晚发生的盗窃案加进去了。”猫姐说着,戳了托马斯一下,然后躺在自己的躺椅上。

“又发生了吗?”我问。我真应该读一读爸爸订的报纸。

美丽点了点头,说:“一座龙雕像,今早的新闻已经报道了。”

猫姐补充道:“而且不是普通的老龙,是皇家法院门前的龙。那是全世界打离婚官司最成功的地方。我听别人说的。”

“我也只是在来这里的路上听说了一点儿。”托马斯说着,像拔剑一般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支笔,俯身把地图上一幢标志着“佛里特街”的建筑物圈起来。

“这次有点儿奇怪。”他喃喃地说着。

“哪里奇怪?”我问。

“我们有专门的暗号提示法院或法官的所在地,但这个标记是关于教堂或牧师的。”托马斯摸胡子的频率和猫姐摸腿上的猫的频率完全一致:“看这里,”他指向其他案发地点,“小偷目前使用过的标记或多或少都与案发地点有关联,虽然有些关联非常勉强和可笑。”他指着帕丁顿熊雕塑边上的箭头标记,“比如说,这是一个警告,可能是在警告所有流浪者要小心他接下来的行动。但这很可笑。我们为什么要在一座熊雕像前为自己辩护?这头熊自己还在寻找家园呢。然后是这个标记,看这里,”他指着塞尔弗里奇百货大楼和旁边的圆环标记,“这说的是‘这个地方一无所获’,指的是得不到任何食物、水或其他帮助。但是,在这个百货大楼里你能买到所需要的一切。当然,是在你有钱的前提下。所以,对于一个只求有口饭吃、有屋檐能遮蔽的流浪者而言,从这里确实什么也得不到。接下来是福特纳姆和梅森公司。两个圆环交错的标记意味着这里的警察对流浪者不友好。这里虽然没有警察局,但有一家高级商店,商店里绝大多数顾客都对流浪者不友好,而且很有可能会把警察找来。”

“那这个呢?”我指着欧蒙街儿童医院旁的绅士帽标记问道。

托马斯说:“这个标记所指的是一位友好的绅士J.M.巴里,也就是《彼得·潘》的作者,他把书本带来的利润全都捐给了医院,帮助病人;也有可能是在致敬里面的医生;也可能就是彼得·潘自己。谁知道呢?”

“我个人最喜欢的是莱斯特广场这个,”猫姐说着,轻轻笑了一下,指着地图,“告诉我们这里有很多流浪者,还正好是查理·卓别林和玛丽·波平斯坐着的地方(查理·卓别林小时候是个流浪儿,玛丽·波平斯在故事中是被一阵风吹来的),真是有点儿天才。”

我皱着眉看着美丽,美丽也皱着眉看我。我庆幸她还没有书呆子到能明白猫姐和托马斯为什么在笑。

托马斯看着我们茫然的脸,说道:“因为他们都没有家,明白吗?”他解释道,“查理·卓别林是全世界最有名的流浪者,甚至可以说是街头混混了。”

“那玛丽·波平斯呢?”美丽问道。

“她总是从一个地方飞到另一个地方,”猫姐说,“虽然她是家庭女教师,虽然有收入,但没有一个真正的家。”

“哦,这样啊——”我和美丽同时感叹道。

“所有的标记都和案发现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哪怕是一些历史悠久的联系。但昨天的犯罪现场和标记根本没有任何关联。反正我没有发现。难道他用错了标记?或者,他是在捉弄我们?”托马斯叹了口气,“就在我摸索出蛛丝马迹后,他又不按套路出牌了。从这个小偷身上,我真的无法把线索串联起来。除了……”

“所有的案件都发生在一区。”美丽说。

“聪明,你总能先别人一步发现事物之间的联系。”猫姐表扬道。

美丽把她的马尾甩得高高的。

“你是说像黑帮电影里面那样的地盘争夺战吗?”美丽惊讶地倒吸一口气。

“不完全是,”托马斯笑着说,“看这儿。伦敦的这个片区有什么特点?”他在地图的一区上方用手指画了个圈。

“所有昂贵的商店都在这儿?”美丽说。

托马斯摇摇头,问道:“还有什么?比伦敦其他地方都多?”

“公园?宫殿?小动物?”美丽又猜了几个选项。

猫姐摇了摇头,说:“给你一点儿提示。”她指了指自己和托马斯。

“流浪者。”我猜测道。

“没错!”托马斯说,“光是在伦敦的这个区域,就有成百上千的流浪者露宿街头。很多人都不喜欢我们。早在城市建立之初,地盘争夺战就已经打响了,就连公司和政府都想把我们赶走。”

“没有人想帮助我们。”猫姐摇着头补充道。

“所以,你认为小偷偷走这些奇怪的东西,留下这些标记……是为了引导警察……”美丽没有把话说完,反而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懂了。”猫姐小声说着,又盯着我,想看看我有没有搞懂。

我已经明白了,但脑子里还在想托马斯说的“地盘争夺战”,所以没有回应。整件事情听起来就像我的电脑游戏!在第九关,我要和一群叫祖拉达克斯的外星人,看谁先攻占下名为埃克斯泰达的国土。我没有用自己的弱小军队去与庞大的祖拉达克斯作斗争,而是悄悄地把敌方的旗帜插满整片国土,让当地居民以为祖拉达克斯已经占领了这片土地。果不其然,埃克斯泰达的国民愤怒反抗,攻击了祖拉达克斯。在他们混战之时,我伺机侵入,坐收渔翁之利。

我的游戏和这次的事件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发动地盘争夺战的隐形小偷使用的是黄色标记,而不是旗帜。我们必须弄明白,他们想让人们忽视什么,以及真正想要得到什么?

旗子。白色旗子上面写着字,还有两条蓝色的龙……那面让海格力斯想起马桶而发笑的旗子,像一记当头棒喝唤醒了我。也许,侵略者的旗帜已经出现了?也许侵略战争已经开始了?

“赫克托,你没事吧?”托马斯用手按住我的肩膀,“你脸色有些苍白,小伙子。”

“马桶标记,”我喃喃地说,手指点着地图,“马桶标记才是真正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