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命妖猫 肆~陆

三更天,宋翊从**坐了起来,将防身的小手枪揣进兜里,轻轻推门,蹑手蹑脚地向东院摸去。

这几天吴家大院乱成了一锅粥,没人这么晚还会注意到有个宋翊在活动。

吴远樵居住的东院少有人在,只有个哑老妈子每日三餐来喂药喂饭。此刻,已是后半夜,那哑老妈子早已回房酣睡,偌大的东院空空****,不见半个人影。

“吱呀——”宋翊推开了吴远樵的房门,从门缝儿里钻了进去。

吴远樵的床头立着一盏昏暗的灯,他缩在被子里不住地咳嗽,宋翊摸到床头,轻轻地给吴远樵翻了个身,吴远樵是认识宋翊的,知道她是警察局派来给吴晋中验尸的洋法医。

“呼——咳咳——啊——”

吴远樵张大了嘴,拼命地想说些什么,但是他的舌头已经僵直,不会打弯儿,只能瞪着眼睛干着急,发不出一个字。

“吴晋中的死是有隐情的对不对?”宋翊问道。

吴远樵飞速地眨眼,表示同意。

“你知道凶手是谁?”宋翊抓住了吴远樵的手。

吴远樵闻言,更加激动,使劲儿蹬腿,将自己的上半身向床边挪了挪,使劲儿看着床缝儿。

“那里藏了什么东西,是吗?”

“呼——咳咳——啊——”吴远樵使劲儿转着眼珠,嗓子里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叫声。

宋翊皱了皱眉头,探身跃过吴远樵,用手指在床缝儿里一抠,

宋翊一下子抠出了一大堆小药片,其中不少一看就是含在嘴里又吐出来的,药片上面带着唾液浸染后的痕迹,还有一些挂着痰、挂着血!

“这些都是你吐出来的?”宋翊扭头问道。

“啊——啊——呜啊——”吴远樵淌着眼泪,不断地抽搐着嘴角。

突然,吴远樵止住了哭泣,定定地看向了床内的白墙,在那白墙之上,一道黑影缓缓浮现,那是一个老妪的剪影,那黑影的背后还竖着一条长长的狸猫尾巴。“哗啦”一声,那黑影伸出了毛茸茸的右臂,渐渐向床边靠近。

“啊——啊——啊啊啊——”吴远樵使劲儿地大喊,向宋翊示警。

宋翊其实早就看到了墙上的那个黑影,但是她没敢回头,因为她想起了白九曾经跟她说过的一个故事,叫“狼搭肩”!

所谓“狼搭肩”,其实并非仅指狼这一种动物,而是泛指“肉食猛兽”,而这其中,又以狼最为阴狠狡诈。白九说过,人的后背是野兽无法抗拒的**。因为当人和猛兽四目相对时,猛兽也会考虑人的胆量,不会轻易出击,但是一旦背对猛兽,就能激发出猛兽的捕食天性。这个时候,像大型猛兽,如虎、豹等一般会迅猛地扑上去撕咬;而体型较小的狼,它们会温柔地用前肢搭上人的双肩。人受到突如其来的搭肩肯定会下意识地回头看,就在回头看的那一瞬间,狼会闪电般咬住人的喉管,将其扯碎!

宋翊此刻绷紧了神经,牢牢地盯着墙上的阴影,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呼吸,慢慢从怀里掏出了手枪,夹在了肋下。

“啊啊啊——啊——”吴远樵发出了尖利的喊叫,宋翊耳后风声大作,墙上的黑影瞬间变大,宋翊知道它扑过来了!

“砰——”宋翊开枪,在枪响的瞬间一个前扑,缩到了墙角,举起手枪,四下一望。

漆黑的卧房内,空空****,那黑影好似从未出现一般。

“哪儿去了?”宋翊咽了一口唾沫,喃喃自语。

突然,屋檐上传来了一阵瓦片响,随后便是一阵风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到了院内。

宋翊咬了咬牙,举着手枪踹了房门,向院中走去。

刚才那声枪响,引起了在吴家大宅里巡逻的潘虎臣的注意。他顺着枪声来源就追了过来,带着十几个巡警一下子涌进了东院。

潘虎臣刚一进院,就撞上了宋翊的枪口,吓得一哆嗦,赶紧闪到了影壁后头,大声喊道:“怎么回事?”

宋翊听见了潘虎臣的声音,松了一口气。她放下了枪,潘虎臣从影壁后头走了过来,急声问道:“你开的枪?”

“我……我看到它了!”

“谁?”

“九命妖猫!”宋翊抬起头,看着潘虎臣,眼神里满是惊惧。

“什么……什么猫?”

“吴远樵!吴远樵可以做证,吴晋中并非死于意外!”宋翊赶紧给潘虎臣说了吴远樵的事。

“吴远樵在哪儿?”

“在屋里!”

“走!去看看!”潘虎臣一点头,带着巡警推门进了吴远樵的卧房,刚一进门,就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不好!它调虎离山!”宋翊一声疾呼,两步窜到床边,低头一看,吴远樵双目圆睁、牙根紧咬,颈下一道深可见骨的抓伤扯断了他的喉咙。床缝里那些被吴远樵吐出来的药片也被人抠走了,一片都不剩!

“都怪我……”宋翊手脚一软,蹲在地上,不断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潘虎臣叹了口气,正要出言安慰,只听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管家庞春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一把拉住了潘虎臣,大声喊道:“潘局长,我家少爷不见了!”

庞春的话没说完,突然眼睛一瞥,瞧见了死在**的吴远樵,登时面如土色,尖叫了一声:“二老爷!”

“咯——”庞春惊惧交加,一翻白眼,晕倒在了地上。

宋翊站起身,伸手阖上了吴远樵的眼皮,暗暗打定主意:“明晚必须再去吴府后院一探!”

吴府后院,临街的后门挂着一面大匾额,名曰:救生堂。这救生堂乃是吴晋中生前出资所办,乃是天津慈善行的典范。这救生堂,常年从事两项义举。这头一项是收敛无主认领的尸首,使其入土为安;第二项是为妇女孩童赠医施药。彼时天津城,有两大民间慈善机构,一个是掩骨会,另一个就是救生堂。

这些年,年景不好,大江南北,不是闹饥荒就是打乱仗,遭了天灾人祸的流民四处飘零。天津城外,到处都是乱葬岗子。天津有个词,叫“路倒儿”,说的就是这些穷苦人走着走着,“扑通”一下往地上一倒,就死了。

像这些个苦哈哈丧命之后,幸运的能摊上一副“狗碰头”的薄皮棺材,天津人也管这种棺材叫“狗碰儿”,意思就是这棺材实在太薄了,刨坟的野狗将棺材扒出来,用狗头撞一撞,这棺材就裂了。然而对这些苦命人来说,死后能用上个狗碰儿,那都是烧了高香了!大多数的“路倒儿”死后,都是用蒲包、苇席一裹,随便刨个坑儿就给埋了。彼时,天津人都知道,城外乱葬岗子上野狗特多,吃尸体都吃红了眼,出城没走多远,满地都是白色的人骨头。

在天津,出资收殓这些个尸骨的民间组织就两家,一家叫“掩骨会”,清代有一本讲述风物地理的书《津门杂记》里讲:“掩骨会,在西门外,有义地数处,葬埋异地贫民,每年春秋,并着人各处捡取暴露骨骸,以土掩埋。”

掩骨会乃是天津名绅华龙藻在乾隆三十六年上书官府,呈请拨城西南官地两顷余成立的。

但是奈何清末以来,灾祸不断,横死他乡的人数翻着跟头往上涨,仅凭一家掩骨会根本忙不过来。幸好在二十年前,大茶商吴晋中又成立了这么一家救生堂,将自己的宅院吴家大院儿分成了两半,前一半自住,后一半以围墙分隔划出了六间大瓦房,四间做义庄,不但为这些无主尸首收殓入棺,还会择日给他们出城土葬;两间做药房,为穷苦的妇孺老幼赠医施药,救生堂的坐诊大夫就是梁寿。

宋翊敢确定,这个梁寿一定有鬼,否则,作为一个大夫,是不可能如此大剂量地给中风瘫痪的吴远樵服用镇定类催眠药物的。而吴远樵也一定是知道了什么秘密,才被灭了口。

一整天的时间,潘虎臣带着警员将吴府上下搜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吴煜的踪影,而看守吴府的巡警表示其间并无一人出入。潘虎臣急得甚至带人去吴府后院围墙外的救生堂搜索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吴煜的踪影。

潘虎臣认为吴煜已经不在救生堂。然而,宋翊却不这样认为。

吴煜一定就在救生堂,只是潘虎臣没有找到罢了。那个梁寿有古怪,绝对不简单!宋翊知道,潘虎臣的身份很敏感,再加上潘虎臣做事从来都是风风火火,暗中查探这种事他不懂怎么做、也做不来,一旦弄巧成拙,反而打草惊蛇。说起来,这种事,最合适、最精通的就是白九!

“白九,你个浑蛋,也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不想看到你的时候天天在眼前晃;用到你的时候,你又玩儿失踪!”宋翊坐在台阶上,一边等着天黑一边咒骂白九。

晚上九点,浓云遮月。

救生堂和吴家的住宅有围墙分隔,要想到救生堂去,需要从吴家正门出去,绕个圈儿,穿过两条街,才能走进救生堂的正门。宋翊既然是暗中查探,肯定不能走正门,于是悄悄地溜到了吴家的后院,望着高高的围墙和墙后救生堂的檐角,后退了几步助跑,纵身一跃,想抓住墙头,奈何跳得不够高,臂展不够长,不但手指没抓到墙头,脑门还重重地撞在了墙上。

“哎哟——”

宋翊一声惨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一手揉着额头,一手揉着屁股,心里嘀咕道:“白九每次跳墙都是这么翻的啊,没理由他行我不行啊!”

宋翊揉着屁股,站起身来,右手不经意地在草里一扫,竟然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宋翊蹲在草里一捞,竟然拽出了一架竹梯。

“这一定是有人翻墙过去过,很有可能,这梯子就是吴煜用过的!”心念至此,宋翊扛起竹梯,搭在了墙上,很快爬上了墙头,再转过身抓住墙头,慢慢地把身子探向墙另外一侧,随后一松手,跳进了救生堂的院子里。

宋翊扭了扭震得发麻的脚踝,打量起了救生堂的院落。

在宋翊的正对面就是救生堂的大门,大门两边,一左一右两间屋子分别是看诊的诊房和抓药的药房,看布置应该是中西医兼顾。院子坐南朝北,东西两侧是停尸的地方,门窗紧闭,糊着黑布。说到这儿,诸位看官可能要问了,这看病的地儿,排布上这老些个棺材房子,晦气不晦气啊!其实啊,这压根儿就不叫个事,来这救生堂看病的,都是些穷苦人,吃饭都上顿不接下顿,哪还有那么多讲究?再说了,民国年间,新盖的洋医院都有停尸间,前楼治活人,后楼停死人,都是这么个布局。有句话老话说得好:人穷命贱。宁做太平犬,不当乱世人。乱世里头,人越活越苦,自然将生死也就看得淡了,又怎么会顾忌什么晦气不晦气!

这时,东边第二间停尸房里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吓得宋翊掏出了怀里的手枪。她贴着墙根儿摸了过去,一只手攥着枪,举在耳边;另一只手掀开窗棂上糊着的黑布。她顺着窗户的缝隙往里一看,只见停尸房内,密密麻麻的棺木上,一个黑影在棺材盖子上不停地跳跃。

突然,那黑影停止了移动,坐在了供奉死人牌位的香案上,扭过头来,烛火摇曳,照出了那黑影的真身,赫然是一只披着黄色毛皮的大狗。

“这……哪来的狗?”突然,一只手从宋翊身后伸了出来,一下子捂住了宋翊的嘴巴。宋翊吓了一跳,刚要开枪,手腕就被别住,手枪瞬间脱手,宋翊一口咬在捂住自己嘴巴的那只手上。

“哎呀——”那只手的主人发出了一声痛呼,抱住宋翊的腰,一个侧摔,将她按倒在地上,宋翊刚要叫,那人急声呼道:

“我——是我啊!”

宋翊听着这人声音耳熟,抬眼一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多日的白九!

“你……”宋翊瞧见白九,又急又气,伸手在他肋下狠狠一掐,疼得白九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你疯了你……有病啊!”

“滚开——”宋翊狠狠地一推,将压在身上的白九甩到一边,捡起自己的手枪,揣在怀里,一脸愠怒地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白九向四周瞧了瞧,一伸手,将宋翊拽进了停尸房,轻轻掩上门,低声说道:“说来话长啊!”

“长也得说,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

“你找我了?哟!是不是想我了?”白九咧嘴一笑,又露出了那副无赖模样。

“鬼才想你!”宋翊脸上一红。

“是不是没了我,心里空落落的?”白九一嘟嘴,故意把脸伸到宋翊前面,宋翊恼羞成怒,伸手狠狠地在白九的耳朵上一扯,将他拽倒在地。

“你给我老实点儿!说!这段时间去哪儿了?”宋翊红着脸啐道。

白九蹲在地上,揉着发烫的耳朵,小声咕哝道:“还不是骆悲的事闹的。骆悲死的那天,在客栈的桌子上有一行血字,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写的是:你叫白九!我记住你了!”宋翊的记性一直很好。

“对啊!就是这九个字,让我寝食难安。你想想,有这么个人在你身后盯着你,简直就是如芒在背、如鲠在喉。骆悲这案子,你们警察局查了小半个月,毛都没查出来,还不让我插手,你这让我怎么能不怕?”

宋翊一皱眉,张口说道:“这事不怪警察局,我们查过了,骆悲那案子,现场残留的线索少得可怜,之所以不让你插手,还不是因为你干什么事都不找警察局报告,找花二爷查骆悲不报告,密会骆悲也不报告……”

“我又不是你们警察局的人,老子干什么凭什么给你们报告?案子一破,就卸磨杀驴,这帮孙子也太王八蛋了!”

白九一梗脖子,不服气地骂了一句,随后一举手打了一个响指,香案上那只大黄狗听到响指,从香案上一跃而下,跑到了白九的身边,白九轻轻抚摩着大黄狗的脊背,笑着说道:“哼,不带爷玩儿,爷自己玩儿,潘虎臣带着手底下那一帮废物,都不如一条狗——当然,不包括你!”

白九话说到一半,发现宋翊目光不善,连忙话锋一转,圆了过去。

“这狗是怎么回事?”

“这狗叫核桃,是我从小养的,嗅探的本事足足驯了五年!我在骆悲的手里发现了这个。”

白九从怀里掏出了一角布片,看形状应该是一块衣领。

“这是凶手的?”宋翊问道。

“骆悲练了一辈子的功夫,还没来得及抽刀,就被一刀断头,慌乱之中,只扯下了这么一片衣领!这衣领上有凶手的气味,我带着核桃,追了一宿,一直追到城外的乱葬岗,由于我一时心急,露了马脚,被对方察觉,险些送命。不过幸亏我福大命大,不但逃脱了追杀,还在乱葬岗下面找到了大量新下葬的棺材,棺材上刻着救生堂的名号,掀开棺材盖子,尸骨底下竟然有夹层,里面藏着的东西,你绝对想不到。”

“别兜圈子,快说是什么?”宋翊急道。

白九幽幽一笑,在停尸房里随便找了一口棺材,抬起一角,推开了一条缝儿,将里面的尸骨扒拉到一边,摸出了一个铁环,然后他用力一拉,掀开了一块板子,板子底下是一层油布。白九掏出随身的匕首,割破油布,露出了油纸底下密密麻麻码放着的纸包,白九拽出一个纸包,割破外层,里面露出了一团黑褐色的包装物,散发着一股浓重的尿味。

“这……这是鸦片膏子!”宋翊惊呼道。

白九将纸包裹好,塞回到棺材里,将尸骨复原,盖上盖子,沉声说道:“没想到吧,这救生堂借着帮人收殓尸骨,实则用棺材做掩护,运送鸦片。更恐怖的是,有的时候,捡来的尸骨和运鸦片的日子对不上的话,那姓梁的大夫还会在药里下毒,把前来看病的老弱病残直接毒死,借着殓尸出殡,伺机运鸦片!”

“啊!你……你是怎么查到的?”白九说的这事,太过凶残,简直令人发指,一时间竟将宋翊吓得愣住了。

“这事,还得从骆悲死的那天晚上说起。那天晚上,我带着核桃循着现场留下的气味追踪凶手,在城外瞧见了两道身影,他们一个高大挺直,一个矮小驼背。不一会儿他们就钻进了乱葬岗,在一座孤坟边上抡起了锹镐。他们一顿乱刨,拖出了一口棺材。那瘦高的身影撬开了棺材盖子,从里面摸出了十几根金条揣进怀里,而那个驼背矮小的身影则抱着死尸在一旁啃食,核桃有些害怕,发出了一声细小的呜咽,那驼背矮小的身影猛地停止了啃食,扭过头来,自身后竖起了一根尾巴,两只粗壮的前臂往地上一搭,手脚并用向我这边跑来,那瘦高的身影也掏出了手枪,向我这边射击,我带着核桃在密林里东躲西藏。眼看就要被追上之际,突然浓云之间,一声闷雷炸响,大雨倾盆而下。闪电划破夜空,撕开一道亮光,就着这道光,我看见了这两道身影的形貌,一个是人,一个不是人!”

“不是人?”

“对!不是人!那个矮小驼背的是一只足有一米多高的狒狒,头部粗长,吻部突出,耳小毛长,眉弓突出,眼深陷,犬齿长而尖,披着一件连帽的斗篷,将周身罩住,蹲坐在地,其侧影犹如一个驼背的老妪。它的背后竖着一根狸猫一样的尾巴,手分五指,上面各套着一根精铁打造的尖刺。那大狒狒和那瘦高个儿一齐追来,那瘦高个儿手里有枪,枪法也够硬,在乱草树丛中,连发六枪,打中了我的左腿,我身子一歪,脚下踩空,直接栽进了一条黑漆漆的土沟里,那土沟极深,幸好下面是软草和烂泥,卸了不少下坠的力道,否则这时候我估计奈何桥都过去了。

“那只大狒狒从左往右搜索,瘦高个儿从右往左,左右夹击,我和核桃缩在沟底,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大雨之中,天雷霹雳,那只大狒狒显然对雷声和闪电十分畏惧,每遇雷响,必瑟瑟发抖,将脑袋埋在胳膊之中低声呜咽。瘦高个儿向土沟里看了看,便带着那大狒狒离开了,可能他认为从这么高的土沟摔下去,必死无疑吧。

“我在土沟里稍作喘息,过了很久,我四处侦查,觉得周围安全后,便从土沟里爬了出来,在他们刚才掘开的那座坟头转了几圈,又掏开了几座新坟,才发现有的坟里面藏着大烟膏,有的藏着金条!我这才明白,敢情这片乱葬岗是烟土贩子交易的中转站。我们试着想象一下,这些烟土最初是水路运来的,借着捐赠米粮的名义运入救生堂,救生堂将鸦片藏到棺材里,以埋尸的名义避开警察局在城门口的搜查,把烟土运出城,埋在乱葬岗,周边的烟土贩子挖开这些野坟,掏出烟土,将买烟土的金条埋回棺材里封好,再由救生堂的人将金条取走。这乱葬岗地处荒郊野外,罕有人至,成了烟土贩子选定交易的风水宝地!而这些尸体里,有好几具都是新死的妇孺,个个面黄肌瘦,一看就是街上飘零的穷苦孤寡,我略一验看,便知这几人都是中毒而亡!不用说,肯定是救生堂为了运毒,直接找了几个苦哈哈,借着赠医施药的名义,直接毒死。

“当晚,我忍着腿上的剧痛,将坟原样埋好,顶着大雨回到了城里,找了个熟悉的西洋诊所,处理了一下枪伤,然后连夜找到了范瞎子,这小子是古玩造假的行家,一身丹青的手艺炉火纯青,我略一形容,他便画出了那瘦高个儿的模样和那大狒狒的形貌,我拿着范瞎子的画像,找到了花二爷,拿小金花的事诈他,逼着他帮我查这画像里的人是谁。花二爷怕老婆怕得要命,知道被我抓了软肋,虽然暴跳如雷,但是他在查探上丝毫不含糊,没到半天,就查到了瘦高个儿的身份——此人姓梁名寿,乃是救生堂坐诊的大夫。我前脚出了花二爷的茶楼,后脚就到了南市。唉,时间还早,这段儿我可得给你好好讲讲……”

白九从袖子里拽出一块手表,看了看时间,一屁股坐在了棺材盖上:“话说,那一日,九爷我到了天津南市……”

南市,顾名思义,位于天津城南。一提起南市,就有人说是“三不管”,这其实是个误会。清末时候,天津城南是一片又大又深的水洼。1900年,老城被拆毁了。北大关这片地被八国联军瓜分,老百姓们开始向南市转移,填土打夯,修建房舍。据当时的《天津县新志》中记载:“在日本租界毗连地辟三街,曰南市大街,曰广益大街,曰荣业大街。自东南城角至南门外直街。”由此可见,这南市大街的地界大了去了,和号称“不到南市逛一逛,白到天津走一趟”的南市比起来,“三不管”只是南市的一部分罢了。

南市上接天津老城厢,下连各国租界,共排布街道横竖十七条,吸引了算命的、说书的、唱曲的、练把式的、卖野药的艺人、小贩来此谋生,其中有个耍猴的,唤作邓摘星。这邓摘星乃是个耍猴的艺人,早年不知道在哪个道观里当过几年伙夫,跟着学了门耍猴的手艺,老观主是读过书的,给他起了个“摘星”的名字。后来道观的香火实在是不行,从老到小,天天饿得头晕眼花,观主无奈,只得解散了道观,让观里的老幼分头下山,各谋生路。这邓摘星带着两只猴子下了山,来到天津卫,称自己是“摘星子”,自小在终南山随仙人学法,得了个“驭使百兽”的法门,不但能驭使猴兵猴将,还会“蚂蚁派兵”。天津人也是吃过见过的,虽然明知道这厮是在耍嘴皮子,但是架不住这邓摘星猴子耍得好,他的猴子不但能舞枪弄棒、对打操练,还能穿衣戴帽、鞠躬磕头,钻火圈、骑山羊样样精通!这十几年演下来,节目愣是没有重样的。

这白九左腿中了枪,自己做了个拐杖,一瘸一拐地来到了南市,在街边的大柳树底下一把拽住了正要收摊的邓摘星!

邓摘星生得矮小枯瘦,就算白九腿脚不便,也不是他能挣脱的。

“九……九哥!这不是九哥吗?你今个儿怎么这么有空,来……来南市?”邓摘星瞪着小眼睛说。

“上回赌钱,你小子是不是还差我三块大洋没给呢?”白九一瞪眼睛,将邓摘星夹在了肋下。

“九哥!我这阵子买卖不好!我真没钱啊!”邓摘星一缩脖子,整张脸一挤,活似个风干的橘子。

“没钱?”白九轻轻扇了扇邓摘星的脸颊。

“真……真没钱!”

“我告诉你,我白九的钱,死人都不敢欠我的!”

“九哥,我是真没有!”邓摘星拱着手,不住地告饶。

“行吧!真没钱,我也不能逼你,大家一起赌钱也玩儿了这么多年了,这样吧,我拿只猴子抵账。”白九一把松开了邓摘星,拎起一个笼子就走,笼子里的小猴儿吓得吱吱乱叫,冲着邓摘星不住地哀嚎。

“九哥,你做的是死人买卖,要猴子干吗?”邓摘星一把抱住了白九的胳膊。

“干吗?吃呗!猴脑可是大补啊!”白九瞪着眼睛喊道。

“哥哥啊!我的九哥啊!这猴子可是我吃饭的饭碗,您抬抬手,容我两天,有了钱,我给您送过去,您看成不成?”邓摘星一把抢过笼子,一边苦求道。

“也不是不行,但你得帮我一忙!”

“什么忙?只要我能做到,九哥您说话!”邓摘星抢过猴笼子,将胸膛拍得“砰砰”响。

白九从怀里掏出了那只大狒狒的画像,展开来往邓摘星面前一递,沉声说道:“这大狒狒是怎么回事,给我讲明白了,赌账一笔勾销!”

邓摘星一看那画像,脑门子上瞬间见了汗,只见那邓摘星急急忙忙收拾摊子,从鞋里摸出了三枚银圆,往白九手里一塞,耷拉着眉毛说道:“九哥!这是欠你的赌账,这事您找别人问去吧,小弟我实在是爱莫能助。”

“好啊,你小子……”

白九的话还没说完,邓摘星一扭身就要跑路,白九拄着拐,好一顿追,才拽住了邓摘星。

“九哥,这事我真帮不了你……”

白九眼珠一转,摸了摸下巴,一脸神秘地说道:“兄弟,九哥我最近在帮警察局查案,想必你有所耳闻吧。”

“当然了!街面上都传,九哥你审尸招魂、入梦寻冤,连破过龙灯、关帝劈刀两道奇案。这事不会是您帮着警察打听的吧?”邓摘星越说越心虚。

“说对了兄弟!这大狒狒的事,你要是知道什么,你就告诉九哥;你要是不告诉九哥,九哥也不逼你,既然我问不出来,只好让警察来。当然,你要是有时间,去警察局也是可以的。”

“别介啊,九哥!你可不能坑兄弟啊!”邓摘星这种街头卖艺的,最怕的就是警察,平日里无事还刮他们三层油呢,要是摊上这事,还不一定怎么勒索。

白九一摊手,摆出一副没办法的样子。邓摘星踌躇了一阵,将白九拉到巷子深处,指着画像上的大狒狒说道:“九哥!此事我只说与你一人,你千万保密!”

“那是自然。”

“您画里的大狒狒,不是一般的猿猴,这东西,叫山妖!”

“妖?”

“没错!就是妖,而且还是人饲养的妖怪!一般的猿猴,都是拿嫩枝、树叶等植物驯养的,哪怕一些野生的猿猴,多为杂食,吃的也不过是一些昆虫、蛴螬、蜘蛛和蝎子类的活物。而这种狒狒,则是自小用死人的肉配上秘药投喂的,这狒狒一旦吃了人肉,知道了人肉的香,便再也吃不进去别的东西了。这驯养狒狒的人在成功给狒狒染上了人肉瘾后,还会训练这狒狒身着人衣、脚履草鞋,于黑夜之中穿街过巷,扮作老妪,盗取婴孩儿!乾隆年间,广西曾有贼人盗贩孩童,便是以此法作案,被官府捉住,判了剥皮填草之刑。传说当时有捕快寻到了那贼人的老巢,山洞之中,白骨累累,不计其数,骨上齿痕密布,皆为此山妖所为!”

白九听了邓摘星此言,不由得遍体生寒,脑袋空白一片,连邓摘星什么时候溜的都不知道。

“不杀此贼!天理难容!”白九一咬牙,拄着拐杖回了龙王庙,从供桌底下掏出了一个一人多高的木盒子,拿出了里面用油纸包裹的一张弓。白九的师父是旗人,弓马是祖传的手艺。这张弓已经传了六代人了。白九取出弓,又去了一趟大神堂,置办了几样趁手的硬家伙,收拾停当后,寻了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趁着梁寿外出,潜入了救生堂,布下了陷阱,只等梁寿和那山妖大狒狒回来,便设局伏杀!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刚布好了陷阱,就遇到了跳墙过来的宋翊。

故事讲到这儿,白九又紧张地看了看表,还有十五分钟,梁寿就回来了,这是白九多日蹲点摸出的规律。

在白九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宋翊也把吴家大院发生的事给白九说了个大概。

“白九,你在这救生堂的院子里,见没见着一个人?”宋翊简单描述了一下吴煜的样貌。还没说完,白九就拉着她钻进了旁边的那间停尸房,拉开了一具棺材,指着棺材里躺着的人问道:“你说的是不是他?”

宋翊低头往棺材里一看,里面躺着的不是吴煜又是何人?

“他……他……”宋翊惊悚道。

“他没死!只不过是被人用拍花子的迷药给放倒了,这大哥估计来得比我早,我到这儿的时候,他已经躺在棺材里了,还是核桃嗅到这院子里有一活人,带我找到他的,不过我也很好奇,梁寿为什么没杀他。”

白九说着说着,突然低头看了一眼表。

“时间快到了,梁寿马上就回来了。”

说完这话,白九赶紧盖好棺材盖子,拉着宋翊出了停尸房,顺着屋檐上的一条绳子爬上了屋脊。白九将绳子收好后躲了起来,然后将早就藏在屋脊背面的长弓攥在了手里。

“吱呀——”救生堂的大门开了一条小缝,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钻进了院内,高的是梁寿,矮的就是那只大狒狒。

只见梁寿进了院子,直接奔着吴煜所在的位置走去,宋翊看了看白九,白九看了看天,显然没有动手的打算。

“你在等什么?”宋翊张了张嘴,小声问道。

白九伸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屋脊上的蚂蚁和院里的水缸,轻声说道:“‘蚂蚁垒窝,天将大雨;水里泛青苔,夜有雷雨来’,老祖宗的谚语,几千年从无差错,那山妖大狒狒最怕雷声,今晚雷雨,正是好时机,再等等!”

就在白九等待雷雨的时候,梁寿已经进了停尸房,白九拽着宋翊小心翼翼地在屋脊上腾挪,移动到了梁寿进的那间屋子,掀开了几块瓦片,偷眼向下瞄去。只见梁寿走到那具棺材前面,轻轻一推,掀开了棺材盖子,将里面躺着的吴煜揪着脖子拽了出来,随后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在吴煜鼻子底下一晃,一小蓬雪白的药粉腾起,钻进了吴煜的鼻腔,吴煜眉头一皱,打了个喷嚏,缓缓睁开了眼。

“恶贼——”吴煜一睁眼就看到了梁寿,瞪着眼睛,就要扑上去掐梁寿的脖子,胳膊还在半空中,就被那只大狒狒抬起一爪,抓在小肘上,吴煜小肘霎时开了五道血口子。

梁寿趁机飞起一脚,蹬在了吴煜的小腹上,痛得吴煜一弯腰蹲在地上。梁寿打了一个呼哨,那山妖大狒狒缓缓退到了他的身后,从门后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梁寿向后一坐,在椅子上跷起了二郎腿,然后点了一根香烟,冲着吴煜叹道:“不老实啊!还是不老实!跟你那个死鬼老爹一个德行。”

“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娘!又杀了我爹!咳咳……咳咳……我之前怀疑我爹是因为生意遭人眼红才被人暗害,所以这几天我一直在查吴家的账!我发现账簿不对,多笔巨款出入不明,里面很多对救生堂的慈善捐济只有账目往来,却没有银钱流动。我敢肯定,是救生堂在用吴家的生意洗钱!这里面多笔来往资金都是你梁寿的签押,一定是我爹发现了什么,才被你灭口的!还有我娘,你……”吴煜捂着肚子,胳膊上的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梁寿吐了一口烟,挑着拇指赞道:“还真别说,你看账的本事比你爹强太多了,是个做买卖的材料。只不过你说错了一件事,你爹不是发现了我的秘密,而是你爹原本和我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你说什么?”

“这事说来话长,还得从光绪十六年说起……”

光绪十六年,天津盐场,一个名叫吴晋中的盐丁趁着大雨夜逃亡。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这个吴晋中专挑荒山野岭躲藏,大雨下了七天不停,吴晋中昼伏夜出,一直跑到了蓟县。这蓟县古称渔阳,春秋时期称为无终子国,战国时称无终邑,秦代属右北平郡,唐朝设蓟州,元朝仍称渔阳县,属大都路蓟州。

明洪武初年,撤渔阳县入蓟州,下辖玉田等四县。清代初沿旧制,乾隆年间成为散州,民国二年始称蓟县。蓟县地势东边紧紧靠着燕山山脉,北高南低。北缘最高点为九山顶,南部最低处在马槽洼,有盘山、府君山、八仙山等胜景,乃是“后有靠山、左有青龙、右有白虎、案山明堂、水流曲折”的风水宝地,乾隆都题过字,字曰:早知有盘山,何必下江南。

故而此地葬了不少清朝的王公贵族、文臣武将,盗掘古墓之事时有发生。

话说这吴晋中一路奔逃,逃到了蓟县境内,在荒山之中瞧见了一道黑影从乱草中爬出来。他定睛一看,那黑影不是什么伤人害命的虎豹豺狼,而是一个挖坟掘墓的盗贼,就在吴晋中看到那盗墓贼的一瞬间,那盗墓贼也瞧见了吴晋中。吴晋中知道,挖人祖坟乃是重罪,被官府抓到,可是要开刀问斩的,故而干这一行的人,无不是刀头舔血、心狠手辣之辈,此刻被自己撞破了行径,焉有不杀人灭口之说?

说时迟,那时快,吴晋中不敢犹豫,掉头就跑,那盗墓贼瞧见吴晋中的身影,跃起就追,吴晋中饿了好几天,头晕眼花,手脚酸软,没跑出去多远,就被那盗墓贼追上,一脚踹倒在地。那盗墓贼拔出尖刀,抵在了吴晋中的心口。

“好汉饶命!饶命啊!”吴晋中紧闭双眼,不住地告饶。

“你将眼睛睁开!”

“道上的规矩我懂,看了您的脸,我就再也活不了了!”吴晋中哭得涕泪交流。

那盗墓贼“嘿嘿”一笑,徐徐说道:“你倒也是有趣,瞧你这身打扮,还有这晒得脱了皮的肤色,应当也是个穷苦人吧!”

“回老爷的话,小的是盐场的盐丁,实在受不了盐场的苦日子,刚逃出来——白头灶户低草房,六月煎盐烈火旁;走出门前炎日里,偷闲一刻是乘凉。”吴晋中想起当盐丁的艰辛日子,又想起了自己此刻即将命丧黄泉,不由得悲从中来,悲戚戚地念了一首诗。

那盗墓贼沉默了许久,轻声问道:“你读过书?”

“小人家中原本也是诗书之家,奈何家道中落,沦落盐场。”

那盗墓贼没空听吴晋中唏嘘人生,一咬牙将吴晋中从泥水里揪了出来,对他说道:“要我饶你性命也可以,只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那盗墓贼指了指自己的脸,笑着说道:“我叫梁寿,有一笔买卖,想和你谈谈。”

“买卖?”吴晋中傻了眼。

盗墓贼梁寿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有一桩大生意,需得在城里有个身份才好运转,我没读过书,又是江湖出身,不容易融入商界,所以我需要一个搭档,把摊子支起来,我才好发财。我看你就不错,读过书,出口成章,你若是应下这事,我便饶你一命。”

“应!应!只要能让我活命,我什么都答应!”吴晋中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梁寿咧嘴一笑,打了一个呼哨,那黑漆漆的盗洞里“唰啦”一声钻出了一个矮小驼背的身影,向梁寿跑来,那身影背上披着一件连帽的斗篷,将周身罩住,犹如一个驼背的老妪。走到近前,梁寿轻轻摘下了那身影的帽子,露出了一张头部粗长、吻部突出、耳小毛长、眉弓突出、眼深陷、犬齿长而尖的猴脸。

“这是山妖,我养的。若是你有一天背叛我,它会去找你。”梁寿幽幽一笑,从山妖的背上解下一个布包扔给了吴晋中,随后带着那只山妖消失在了大雨之中。

吴晋中发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呆,低头打开了那个布包,只见布包里全是金银首饰,其中一枚扳指还戴在半截指骨上。

“这……”吴晋中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赶紧收拾好东西,离开了这片坟岗。

没过多久,吴晋中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茶商,凭着这批坟里掘出来的宝物,发家致富,在天津城站稳了脚跟。一日夜里,梁寿找上了门,又给了吴晋中一笔钱,让他在天津城西南角盖一处宅院,并在后院划出六间房舍开办救生堂!吴晋中不明就里,只得照做。很快,救生堂和吴家大宅同时落成,梁寿也将自己的计划向吴晋中和盘托出,那就是:借着帮穷人收殓尸骨运送鸦片,和买家在乱葬岗交易。吴晋中知道自己上了贼船肯定是无法下去了,只能帮着梁寿把鸦片买卖的摊子支了起来,在两个人的配合下,不到几年的时间,鸦片生意是越干越红火。

后来,吴晋中娶了老婆,还生了个儿子,是为吴煜。

然而,一次无心的失误,让吴煜的母亲发现了救生堂的勾当,惊惧之下一病不起。梁寿要杀人灭口,吴晋中苦苦阻拦,甚至将吴煜的母亲锁在后宅的卧室里,不让梁寿有机可乘。可万万没想到,梁寿派出的山妖还是在夜里杀死了吴煜的母亲,也就是在那天晚上,年幼的吴煜第一次见到了山妖大狒狒。

也就是当晚,吴晋中发现吴煜被大狒狒抓伤了!吴晋中知道,不送走吴煜早晚都会有危险,于是吴晋中编造了九命妖猫的故事,希望能以鬼神的噱头唬住吴煜,让他赶紧离开天津,别再追查这事。

可是吴远樵万万没想到,他刚跳进救生堂的院子,就看到了正抱着一具新鲜尸体啃食的山妖大狒狒,当时他就吓昏了过去。梁寿要杀吴远樵,被吴晋中死死拦住,跪地苦求道:“梁爷!我老婆被你杀了,儿子也不在身边,就这么一个亲人了,求你留他一命吧!”

梁寿和吴晋中合作多年,也不忍驳了他的面子,思量许久,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吴远樵可以活,但是嘴必须封上。

就这样,梁寿给吴远樵下了药,让他中风瘫痪,瘫在**,每日服用些安眠的药物,将他锁在屋里,虽说成了个废人,但是命好歹是保住了。

经过吴远樵这件事,再加上梁寿的强横和霸道,吴晋中和梁寿的裂痕终于彻底炸开。

多年来,吴晋中给梁寿当牛做马,得到的分红却微乎其微,梁寿一直将吴晋中当成奴才,呼来喝去,动辄打骂不休,这让吴晋中心中的恨意烧得是越来越旺。

吴晋中起了异心!他联系上了供货的上家,打算甩开梁寿单干。

然而,吴晋中的小动作没有瞒过梁寿的眼睛,梁寿使了个小小的手段,伪造了一封电报,把吴煜从上海招了回来。吴晋中看到儿子回来,知道这肯定是梁寿的局,为了保住自己和儿子的命,吴晋中想先下手为强,杀了梁寿,但是雇的杀手两次扑空,梁寿失踪了!

吴晋中大骇,枪不离身,苦思之下,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借着生辰之名,广邀天津的达官显贵来到吴家大院壮大声势,希望能保自己一命。然而,他万万没想到,梁寿还是下手了,在酒会结束后,山妖大狒狒直接潜入书房杀了吴晋中,并且放火焚尸。在杀了吴晋中后,梁寿顺手弄死了吴远樵,又大摇大摆地回到救生堂,接着干自己的鸦片买卖,也就是这个时候,吴煜顺着家里的账簿查到了梁寿身上,孤身夜探救生堂,被梁寿不费吹灰之力地给拿下了。

“咳……哈哈……哈哈哈哈……”吴煜扶着旁边的棺材,慢慢站了起来,嘴里发出了一串诡异的笑声。

“你笑什么?”梁寿问道。

“你杀了我爹、我娘还有我二叔,你觉得我可能会和你合作吗?”

“没什么不可能的!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有它的价码;有价码,就有能打动人心的条件;这个条件,或是金钱,或是恐惧,或是美色。总之,没有什么是不能谈的!”梁寿沉吟了一下,一脸认真地答道。

就在这个时候,天上的浓云遮住了月亮,大雨终于来了。

“咔嚓——”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刺眼的白光,将躲在房顶窥视的白九和宋翊的影子投在了屋内的地砖上。

“谁!”梁寿一声大喊。

那山妖大狒狒猛地一抬头,两道血红的瞳孔一眯,绕着梁柱蹿了上来。

“哗啦——”一声脆响,那山妖大狒狒撞破瓦片,站在了屋脊上,手脚并用地奔着白九和宋翊冲去。

“退!”白九抱住宋翊,扭腰一扔,将宋翊扔到了另一间屋子的屋顶上,自己则在房脊上,一边后退,一边张弓搭箭,向山妖大狒狒射去。

弓箭,是一种威力巨大、精准度极高的远程兵器。由弓臂和弓弦构成,白九这张弓,制于前清,传说乃是皇宫里的手艺。弓是重型弓,拉力高达70斤。弓梢长而反向弯曲,弓梢根部有弦垫,弓体用牛角、木材和牛筋等材料制成,沉稳强劲;白九背后的箭囊里,有重箭八支,长二尺九寸,箭头为铁制,形状如长枪头,长三寸、宽四分,杆以杨木制,羽以雕羽制,二百步内可穿破皮甲,一百五十步内可穿破锁子甲,一百步内可破板甲。

“唰——”一声弓弦响,白九射出了第一箭,山妖大狒狒腾身一跃,躲过了箭。大狒狒落地向前一扑,白九向后一踏,身子已经到了房脊的尽头。眼看就要被大狒狒拍死之时,忽然天外一声雷鸣。

“轰隆——”那山妖大狒狒惊得浑身灰毛倒竖,缩着尾巴,抱住了耳朵。

百兽畏雷吼,此天性也!

在山妖大狒狒被雷声唬住的工夫,白九已经调整好了平衡,守在屋脊尽头,将第二支箭搭上了弓弦。

“别管我,去帮他!”白九一声断喝,制止住了要来帮忙的宋翊,伸手指了指院子里的吴煜。宋翊一点头,顺着绳子滑下屋檐,跑到院子里和吴煜肩并肩站到了一起,掏出手枪,瞄准了梁寿的眉心。

只见梁寿晃了晃手肘后面反提着的尖刀,笑着说道:“五步以内,枪不如刀。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

宋翊一咬牙,扣动了扳机。梁寿向左一闪,躲开了宋翊的枪口,宋翊还没来得及开第二枪,梁寿一个跨步就钻到了宋翊身前,飞起一刀,直劈宋翊手腕,宋翊猝不及防,手肘中刀,手枪“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梁寿飞起一脚,将手枪踢进了墙角的乱草深处。

就在这一瞬间,吴煜一个飞扑,抱住了梁寿的腰,梁寿屈膝一顶,撞在了吴煜的鼻梁上,吴煜发出一声惨号,咬紧了牙关死不放手,梁寿倒转尖刀,直奔吴煜后心扎来,宋翊两手一抓,扼住了梁寿的手腕,张嘴去咬他的手背,梁寿拿刀的右手画了一个弧线,绕到了吴煜的颈下,向上一别,撬开了吴煜的手,扭身一拳打在了宋翊的胸口。宋翊仰面栽倒,滚落在泥水之中。

“找死!”梁寿一声怒喝,抬手一刀,向宋翊扎来。

吴煜在地上一翻,抱住了梁寿的大腿,向下一拽,将梁寿拖了一个趔趄。梁寿一刀扎歪,正要再扎,房脊上的白九瞥见宋翊遇险,转身一箭射向了梁寿,梁寿一挥刀,拨开了箭杆。与此同时,山妖大狒狒也从雷声中缓过神来,纵身一跃,扑向了白九,白九心神全在宋翊身上,冷不防一阵劲风袭来,一回头,山妖大狒狒那张丑脸已经贴到了眼前。

“啊——”山妖大狒狒的十指直插白九心口,白九虽然横弓拦了一下,却也被抓掉了好大一块皮肉,整个人和大狒狒一起从房顶滚了下来。

“咚——”白九后背着地,一口气没倒上来,险些晕过去。那山妖大狒狒则仗着尾巴灵活,钩住了屋檐。它瞧见白九落地,发出了一声瘆人的尖吼,朝着白九再度扑来。

“日你娘的!”白九骂了一声,在地上打了个滚,躲过了山妖大狒狒的扑咬。他一边跑一边射箭,连发三矢,不但没能射中那山妖大狒狒,反而激发了它的凶性。只见那大狒狒猛地人立而起,扯碎了身上的麻布斗篷,龇着牙就往白九身上扑,白九在屋檐底下向后一躺,脚一蹬地,整个身子贴着地向后滑去!

“唰——唰——”白九躺在地上又发两箭,逼开了山妖大狒狒,推门躲进了一间停尸房,掩上了门,然后用空棺材顶住了门。山妖大狒狒撞了两下没有撞开,一扭头,看向了唯一的窗户。它一瞪眼,在地上助跑了两步,“扑通”一声撞破窗户跃进了屋内。

窗户后面有一张网!

但是,它已经来不及反应了!

“哗啦——”山妖大狒狒直直地撞向了那张网,网口瞬间收紧,将山妖大狒狒捆在了里面,那山妖大狒狒急得疯狂地用利爪和獠牙撕扯,奈何那网绳子粗得吓人,网眼儿又小得很,那山妖大狒狒的牙龈啃出了血也没能撕开网!

这网是大神堂渔老大的手艺,是用头发、老藤、牛筋等物制成的,光桐油就浸了八遍,乃是渔民捕鲨的利器。

山妖大狒狒被网罩住,左撕右咬不得出,发出了一串刺耳的哀号。院内,和吴煜、宋翊缠斗正酣的梁寿听见了这声哀号,连忙甩开了满脸是血的吴煜,扭身就要往停尸房里冲,宋翊从背后扑上去,抱住了梁寿的脖子,梁寿一个背摔将宋翊扔到地上,攥着刀来扎她的小腹,吴煜合身一撞,将梁寿撞倒。

“你们吴家今日就死绝了吧!”梁寿一声怒吼,伸手揪住了吴煜的头发,向上一拔,将他扯到身前,抬手一刀扎进了他的肋下。

“啊——呜呜呜——”山妖大狒狒不断厉啸,梁寿心急如焚,爬起身来,就要冲进停尸房内营救。

“唰——”一声弓响,一支重箭穿过屋门电射而出,瞬间贯穿了梁寿的前胸!

“扑通——”梁寿膝盖一弯,跪在了地上,还没说出半个字,就脑袋一歪,断了呼吸。

白九大口喘着粗气,放下手里的弓,走到梁寿身边探了探他的呼吸,朝着宋翊喊道:“这家伙死得不能再死了!”

宋翊顾不上白九,爬起身来查看吴煜的伤,大雨冲刷着吴煜腹部的刀口,在地上散成了一摊鲜红。

“吴煜,你现在需要止血!”

宋翊和白九拖着吴煜往屋檐下面走,就要给他治伤,却被吴煜一把攥住了手。

“十年了……十年我没睡过一个好觉,我只要一闭眼……一闭眼就是我娘……我太累了……我得歇歇了……我好开心……”

吴煜看着白九和宋翊,微微一笑,然后闭上了眼睛,不到半分钟就停止了呼吸。

“怎么办?”宋翊抹了抹脸,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去你娘的!”白九一声大吼,扔下了吴煜,一脚踹翻了跪在大雨中的梁寿的尸体,转身冲进停尸房,抓起香案上的灯油,往山妖大狒狒身上泼。

“嚓——”白九划着一根火柴,把火柴弹到了那张网上。

灯油遇火,瞬间点燃了渔网,里面的山妖大狒狒顷刻间燃成了一个大火球,在地上来回翻滚。白九一怒之下,连着棺材里的鸦片一起烧掉。屋内的火光冲天而起,浓烟在大雨中透过门窗蹿上了半空。

“啊——呜——吼——”

那山妖大狒狒发出了一串刺耳的哀鸣,宋翊闻声刚跑到门口,就被白九拦住,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把她拖出了屋子。

山妖大狒狒的吼声和冲天的浓烟惊动了一墙之隔的潘虎臣。白九长叹了一口气,收拾好弓箭,两人约定了在龙王庙见面后,先一步跳墙离开了救生堂。宋翊知道,白九最不喜欢和官面的人打交道。很快,潘虎臣便带着警察局的巡警和宋时林一同赶到了现场。

尾声

次日,大雨初晴,龙王庙院内,白九守在土灶边上,正在熬粥,宋翊一脚踢开龙王庙破旧的大门,走了进来,大大咧咧地坐在白九旁边。

“我那门可是黄花梨的,踢坏了少说也得赔我二十块现大洋!”

白九搅了搅瓦罐里的粥,瞥了一眼宋翊。

宋翊也不生气,一边给灶下添着火,一边笑骂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狗屁的黄花梨,当你家小姐我没见过世面吗?对了,救生堂的案底都查出来了,鸦片也都销毁了,这案子能了结,你可是头功啊!”

白九沉默了一阵,掏出了两只破碗,盛好粥,递给宋翊一碗,一脸沉闷地说道:“这案子完了?”

“完了呀!凶手抓到了,鸦片也销毁了。”

“鸦片是怎么来的?梁寿的上家是谁?背后有没有人?你们都查到了吗?”

“这个……”

白九叹了口气,轻轻吹着碗里的粥,幽幽叹道:“天津的水,太深了,想探到底,还远得很。不过我敢肯定,水底的家伙,已经注意到我们了,他的报复,应该很快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