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魑楼魅影（九）

疑惑与紧张，两股激烈情绪一下子窜上天灵盖，让东方骏的耳洞霎时间变得嗡嗡作响。他试图找出声音消失的具体原因，但随即就发现，自己根本不确定是否有声音追在后面。难道刚才根本没什么动静，纯粹是因为紧张产生的幻觉？不对，不对，至少那声惨叫是肯定存在的，接下来确实也有东西跟了上来......但也可能是集体幻觉？大家都是自己吓自己？

人在紧张过度的时候，往往就会不愿正视现实。然而，一根玫红色棍棒突然打着旋飞过东方骏头顶，噼啪一声撞上欧时力专柜的等身大模特彩照，在那个金发美女的额头当即划出一道口子。

失去动能的棍子掉上大理石地面，发出空心塑料管与硬物碰撞所特有的那种脆响。看形状，这东西应该是根晾衣杆，每个女装专柜都放着五、六杆备用，不算什么稀奇物件。然而，裹在晾衣杆上的粘液，可绝对称不上平常，它们看上去活像一滩半透明的鼻涕，反射出一种油污特有的彩光，简直像是某种机械蜗牛爬行时的分泌物——

滴答。滴答。

天花板上似乎有水滴落下。奇妙的，微微带着发酵酸味的气息，极富侵略性地钻进众人的鼻孔。东方骏感到了恐惧，一股传承自非洲祖先的原始恐惧，他用力咬住自己的舌头，通过一阵阵的剧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同时硬着头皮向前迈进一步，直面水声传来的方向。

更多的液滴掉落地面，令东方骏的肌肉愈发紧绷。窸窣的声响再度变得清晰，仿佛特大号的蟒蛇缓慢爬行。他断绝了一切侥幸念头，因为这些东西根本不可能是幻觉。毫无疑问，一只陌生的怪物正在向他们接近，它既能分泌润滑**，又能进行投掷攻击，同时还能——还能用一种日常生活中极少出现的古怪语调，循环念诵同一段古怪咒语：

“拉拉斯，拉拉斯。拉斯本——拉拉，拉拉斯......”

梦特娇钥匙包滑出白筱莹的细手，“叮当”一声掉在地上。高中女生把整个身子靠上玻璃橱窗，苍白的脸上黯淡无光，纤细的双腿不住战粟，仿佛一具失去操纵的傀儡木偶，缓慢地滑向大理石地板。她甚至连呻吟发不出来，只能从嘴里吐出一串饱含痛苦的短促喘息。“阿骏，”她虚弱地望向青梅竹马，“斧头......”

东方骏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她点点头，回以一个比哭强不了多少的微笑。LED灯散出平和白光，照亮假人模特单调无比、涂满厚漆的呆板脸庞，一团模糊轮廓出现在十米远处的天花板吊顶，惹得周围的灯火一阵**漾。

男孩直愣愣地瞪着那个东西，那个每走一步，都会让临近灯盏一阵闪烁的诡异东西，起满鸡皮疙瘩的手脚，沉重的就像灌了铅一样。他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伸手扶起软瘫倒地的青梅竹马，第二个念头则是够回钥匙包，三个人打开必胜客的侧门，赶紧跑路、跑路、跑路！

然而，无论愿望有多么强烈，无论这两件事情有多么迫切，他的身子偏偏就是动弹不得。我遇到了什么？东方骏无助地看着那只怪物，看着它忽而倒吊，忽而空翻，就像狐猴一样在斑斓阴影之间尽情穿梭，只一会儿工夫就被弄的眼花缭乱。恐惧攥住了男孩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变得万分艰难，更别说是完成那两件任务了。

我遇到了什么？我到底遇到了什么？！这种明明在惊悚电影和漫画里才会有的情节，为什么偏偏会发生在我们身上？为什么偏偏会发生在我们三个身上？

如果东方骏不是如鲠在喉，他早就把这段话不管不顾地喊出来了。但他却只能无助地站在原地，努力不让自己晕睡过去。偌大一层二楼，只有诡异的吟诵声在空中回**，由远而近，咄咄逼人。从专柜玻璃幕墙弹回的回声，更是让惊悚感成倍增加，愈发地令人胆战心惊。

他试图向沈熙和求助，但麻木的舌头只能发出不成调的呻吟；他尝试去控制僵硬的手臂肌肉，好让甩棍不至于脱手滑落，让自己失去唯一的自卫武器。扑通，扑通，扑通，平常很少去留意的心跳声，现在听起来就好像催促进军的战鼓，早已湿透的腋下与后背，正在不断渗出又浓又酸的熏人汗臭......

恐惧慢慢地驱走理智，几乎要将东方骏的大脑整个占领。天花板上的诡异怪物，终于走完了最后几米距离，它悠然地停止了体操表演，用一种蜘蛛结网似的奇怪姿势，倒吊在了三人头顶。

直到此时，东方骏方才看清了怪物的长相。它与地球人有那么几分相像，同样有着一颗脑袋，四条肢体，如果在地上站直的话，应该只比东方骏矮上一点，大致在一米七左右。不过，这家伙也不是事事都同凡人一样，有些外形细节还是非常显眼的，比如后臀尖上拖着的那条肉尾巴，长度足足有——.

足足有二十厘米。十五厘米。十厘米。五厘米......东方骏眼睁睁地看着这条尾巴越变越短，直至最终消失，而怪物的整副皮囊，随后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无定型”

——自从看过《克苏鲁神话》后，这个词就被东方骏刻进了大脑皮层。他不止一次地为此做过噩梦，而在今天，这些噩梦终于脱离了脑白质，正式蹦进了现实。“无定型”，再没有形容词比这更合适，诡异怪物的身体，至少表层皮肉完全没有固定形态，色泽、褶皱、厚度与光滑度，差不多每秒钟都在发生惊人变化，就连最有天赋的变色龙也得自愧不如。

越变，痈瘤就越少。越变，肤色就越透明。越变，血管就越明显......如果那些呈现出放射状、在半透明皮肤中一边闪烁一边扩展延伸的网状丝线，确实能被称为血管的话。至少有一件事情能够确定了，这东西与毁灭民兵高炮组的扑翼怪物一样，绝对不是地球上原生物种。绝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