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君臣对谈
朱元璋这话说完，李善长心中一惊。
他也是大户出身，只是家中不算大族，听了朱元璋的话，他自然会多想一些。
朱元璋此刻也好似才反应过来一般，看了眼李善长，而后赶忙补了一句。
“咱没有说你的意思啊，咱是说，这些大户贪得无厌，又无怜悯之心，你看看江西，就该明白了。”
朱元璋这话说完，李善长终于摸到了重点。
想想自己得到的消息，李善长只觉得背脊发凉，唯恐朱元璋会因此事大兴牢狱。
李善长自认为反应敏锐，绝不会流露出什么破绽，可他哪里知道，朱元璋更是善于识人，只是大略一瞥，便已经看出他的心思。
眼看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朱元璋却故作不解，一脸好奇地看向李善长。
“相国在想什么？莫非咱的话，有哪里不对？”
为臣者，岂敢妄议皇帝的是非对错。
李善长便是本事再大，地位再高，也绝不可能去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朝着朱元璋答道：“陛下圣明无双，又怎会有什么不对之处。
只是臣在想江西，乃至整个江淮之地，多是富商大户，或诗书传家，或累世经商。
他们早已有了一套自己的体系，要么和士家、官员联姻，巩固自身，要么便是自己族中挑选可堪培养之人，送去读书，为家族培养依靠。
长此以往，各大家族关系是错综复杂，难以切断、遴选。
陛下担心的，的确有理，可问题是，想要解决却是不易啊。”
李善长这一手，算是把朱元璋的麻烦，再度还给了朱元璋。
明明知道李善长的用意，可朱元璋此刻却也不好发作，只能笑呵呵地看着李善长，在心里暗暗盘算着。
沉吟片刻，朱元璋缓步出了大殿，来到门口，凭栏而望。
李善长见状，赶忙迈步跟随，心里却依旧满是狐疑，不知朱元璋究竟想做什么。
“相国啊，如若让你，去整治江西官场，你会如何去做？”
朱元璋语气缓和，仿佛真的只是闲聊，可李善长闻言，却是知道，朱元璋已经没了多少耐心。
这次的问询，往好听了说是闲聊，是问询，可往坏了说，那便是最后的警示。
在心里反复盘横了许久，李善长终于想到了对策。
他朝朱元璋说道：“陛下，臣老了，许多事其实都是下面的人在做。
去江西，臣想来是去不成的。但若说对策，倒也不是没有。”
铺垫几句，李善长正想将此事推出去，谁料朱元璋却直接堵住了他的退路。
“咱自然不会让你去那地方，只是这次的事关系甚大，你非得给咱说说，咱才放心啊！”
李善长吸了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似终于打定主意。
他朝朱元璋说道：“陛下可以遴选御史，先行探查江西各地，如若查出问题，立刻查办。
让氏家大户没了靠山，他们的钱也就都是无根之萍。
至于那些查不出问题的，陛下若是不放心，也大可在地方稳定后，将之调任别处。
如此一来，双方关系再好，再亲密，却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朱元璋在脑海中，将李善长的说法，各种利弊反复分析一番，倒也觉得此举有些道理。
不过就在朱元璋打算开口评判时，脑海中却又快速闪过一个念头。
他眉头微皱，心中暗暗盘算，而这个神情，落在李善长眼中，却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就在李善长打算再说些什么自保时，朱元璋的心里，也终于将一切想通。
“相国的意思，咱明白了，只是咱在想，他们都是官员，说不得相互卖几分情面，日后还是会沆瀣一气。
到时候，欺上瞒下，咱和后世帝王，还是没法子知道真相，百姓的日子，也还是如往常一般啊。”
李善长原以为朱元璋是要斥责自己，听了朱元璋的话，他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是该欢喜，还是忧虑。
朱元璋的担心，他自然早就想过，而且这种事，本就无解。
毕竟财帛动人心，即便没有人情世故的关系，单单靠着钱财，世家大户也足以将官员们拉拢到自己的阵营当中。
更重要的是，真正能解决这个问题的便是监管，可身为文官之首，李善长又岂会主动给官员们套上枷锁，让他们畏手畏脚，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华和手段？
李善长思考时，朱元璋也在观察，他不相信，以李善长的本事，就只能给出这样的方案。
以往征战时，李善长的本事其实不比刘伯温等人逊色，甚至好几次计策，直接让朱元璋从险地转危为安。
只是双方相识多年，如今朝廷也刚刚太平，朱元璋不愿意将事做绝，更不想伤了彼此的情面。
朱元璋将手指放在栏杆上，指尖轻轻敲击，发出有规律的节奏。
李善长听到动静，心中一沉，他的记忆很好，清楚的记得，这段旋律是民间的一段戏，唱的便是包公。
包公是什么人，自然不必多说，可在这种时候，朱元璋用了包公的戏，这内里深意，自然是不言而喻。
李善长吸了口气，似乎终于打定主意。
他朝朱元璋说道：“陛下不是才设立了拱卫司吗？臣大胆揣测，这衙门的职司中，应该是有侦缉刺探的。”
听见李善长这么说，朱元璋眸中闪过一丝复杂。
“那又如何？这事本就敏感，难不成，你还想让天下人都知道？”
李善长苦笑道：“这事本就瞒不住，陛下既然要做，便该考虑清楚。要么不惜名声，要么当忍则忍，毕竟水至清则无鱼。”
李善长说完，朝着朱元璋一躬到地，仿佛将所有力气都用光一般，半晌后才站直了身体。
朱元璋沉默良久，眼神不断变化，或是失望，或是犹豫，总之，李善长的回答显然不是他想要的。
只是当着李善长的面，朱元璋不好表现出太多情绪，也不好说出自己太多的心里话。
良久后，朱元璋轻叹一声，朝着李善长摆了摆手，道：“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