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章 误会
三九天被烫伤是件令人头疼的事。
一大早，张开便开着车前往附近的仁济医院。
这家医院已经很破旧了，要是换做20年前，它还算是C市最顶尖的医院之一，可现在，它只能算是末流。好在离家近，有熟人，且费用较低。
只是医生的态度可不像门诊大厅里挂着的照片那样和蔼可亲。
姓聂的医生草草的问了几句，就开了一些外敷的药剂让张开去药房了。
药房的医生板着脸，拿过单子只瞄了一眼，就丢下单子，转身去拿药了。
等了老半天，拿药的医生终于回来了，戴着口罩，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药没了，你去外面拿吧。”
张开疑惑的看着医生，“没了？怎么可能？”
“你这个同志说话注意一点，没了就是没了，又不是我故意刁难你。”
“我记得医生开药之前都是在电脑上检索过的吧？有才会开出来单子，没有的话，这单子是怎么开出来的？”
医生一把将口罩摘了，“你问我，我问谁去？自己问医生去，这不关我的事！”
“你这什么态度？”张开皱着眉，被烫伤之后原本心情已经够郁闷，没曾想现在连药方的医生都这么拽，“这就是你对待病人的态度？”
“我态度怎么了？是骂你了，还是打你了？没事找事！”医生撇着嘴，“赶紧走，别影响我心情！”
“你再说一遍！？”张开彻底怒了！
“我说你怎么了，不能说了？碰不得了还是怎么着？”护士扭头不看张开。
原本今天她是不用上班的，可以趁着休假的时间，约上朋友聚聚餐，看看电影什么的，可药房里实在缺人手，院长一通电话将她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我要找你们院长！”
女医生瞥了一眼张开，冷笑着：“要找就去找啊，我又没拦着你，腿长在你身上。”
“你……”张开气不打一处来，强行将骂人的话强行压了回去，左顾右盼，寻找院长办公室。
可他看了两圈也没见着院长办公室的牌子，只能往咨询台走。
咨询台的位置坐着两个女护士，正低头玩手机，对于张开的到来毫无察觉。
“诶，你别抢我蓝！”
“我是中单，你不给我吗？”
“第一个你就要，我怎么玩？”
“不是说好中单拿蓝吗！”
“你好，我想请问院长办公室在哪儿？”
“哇，你还真的抢我蓝啊！”
“不然呢，我打下来的，你去耍那个狼吧。”
“咳咳。”张开干咳了两声，抬高了声音，“你好！我想问问院长办公室怎么走？”
“啊，我死了。”女护士嘟着嘴，“你也不救我！”
“我这一大波兵呢，怎么救你啊！”
“啪！”
张开抬起手门的在桌上一拍，冷着脸盯着两个女护士。
“你……干嘛？”女护士一脸懵。
“我问，院长，办公室，怎么走！”张开已经气得不行了。
诸事不顺。
女护士一听到院长两个字，顿时来了精神，“你找院长，有事吗？”
“我要投诉！”
女护士顿时脸色煞白，央求着说：“不好意思，刚才是我们不对，确实没注意到你，没必要投诉吧，你有什么事，你说，我们尽量帮助你！”
张开气得不行，“我要找院长，这事儿跟你们没关系。”
“先生，咱们有事好商量，真没必要去投诉，是我们不对，跟你道歉还不行吗？”
“我要怎么说？我找院长有事，你带路，或者跟我说他人在哪儿就行了。”
“我知道你找院长有事，是投诉我们吧？您刚才都说了，我们也不是故意怠慢你，我们两个小护士，收入也低，您能高抬贵手，放过我们这一次吧。”女护士赔笑，“哎呦，先生，您是要看病吧，要不我给您个专家号，你说吧，什么病，我直接给你约，比你自己排队轻松得多，好多人想要还没有呢。”
张开叹了口气，感觉很无奈，“我找院长是投诉，不过不是投诉你们，而是投诉药方那个女的！”
“药……药方哪个女的？”
“叫什么章的。”
“章逸，是吧？”
“对，就是她！”
“能问问你投诉章姐什么吗？”
“能告诉我院长在哪儿吗？”张开冷着脸，快要忍不住了。
女护士犹豫了一下，指着走廊尽头，“你往前面走，到尽头左转，看见会议室的牌子之后再左转……”
张开直接转身走了，没多说一个字。
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张开有些犹豫了，他现在已经完全没了要投诉的冲动感。
细想下来，这些都是小事。
一个陌生人就让自己沉不住气了，真是有些可笑。
终于，他在院长办公室门前停了下来。
叹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这时，院长办公室的门开了。
“有什么事吗？”
背后有声音传来。
张开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愣住了。
眼前的人有些面熟？
会是谁？
自己在医院并没有熟人才对？
“张……张总？”
张开愣了一下，对方认识自己？
“你是？”
“小蒲，蒲勇！”
蒲勇？
蒲勇是谁？
略微迟疑之后，张开猛的记起了这个人，这个他最不愿意记起的人。
医院楼顶的天台。
蒲勇站在张开身边，递了一根烟过去，“好久不见呢，应该有16年左右了吧？”
“你还记着时间呢。”张开看了一眼蒲勇胸前的院长铭牌，“不错啊，都当上院长了。”
“摸爬滚打16年才当上院长，算不错吗？”蒲勇浅笑着，将烟点燃。
“也是，当年让你跟着我干，你不愿意。”
“我这个人不喜欢冒险。”
张开知道“冒险”这两个字的意思，要是当初蒲勇真辞职跟了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还真不好说。
“是受了那件事的影响吗？”
蒲勇将笑容收敛，“要说没影响是不可能的，大概我的档案里也有吧，得跟我一辈子。”
“没办法了吗？”
“想过要改的，当初还花钱买通了保存我档案的人才中心，不过很快我的档案就调走了，根本来不及。”
“算了，不想那些事，你现在不还是当上院长了吗？”
蒲勇笑着，“熬出来的。”
“结婚了吗？”
“早结了，孩子都10岁了，能打酱油了。”蒲勇顿了一下，接着问：“那个孩子呢？”
“15岁了，初二，明天就升学。”
“以你的条件，不送他出国吗？”
“跟他谈过，这孩子不喜欢外国，说是这辈子都在C市。”
“跟她妈妈一个样呢。”蒲勇的话刚说完就后悔了。
那是个黑色地带。
“以后还联系吗？”张开问。
“已经16年了，好多事早已经没人记得了，应该没事吧？”
“嗯。”张开从卡包里拿出一张名片来，“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和住址，有空过来喝茶吧。”
蒲勇将名片接过来，看也不看，直接放进兜里，“我听说她的弟弟找过你？”
“对，想报仇来着。”
“后来呢？”
张开望着远处的高楼，“现在应该快要出来了吧？”
“怎么进去的？”
“这不重要，有些事，我没必要解释给他听。”
“可毕竟……”
“好了，我有事得先走了。”张开转身往楼梯间走，“对了，有件事得你去处理一下。”
“什么事？”
“章逸，药房那个，态度有点不好。”
“是出了什么事吗？”
张开将自己的左手抬起来晃了晃，手腕上的烫伤十分明显。
“拿药的时候出了点问题。”
蒲勇似笑非笑的看着张开，“她告诉你，药没了，让你去外面拿药，对吗？”
“你怎么知道？”
蒲勇叹了口气，“药是有的，让你去外面的药房拿药，其实是我授意这么做的。”
“你跟外面的药房有合作？”
“不是合作，外面离得近的就一家药房，我自己开的。”
“这样能挣多少？”
“有一点是一点吧，现在除了楼市，什么行业都不景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怕被查？”
“怕，但是更怕穷，你也知道我当初是什么样子的。”
“自己小心点。”张开说完这句话，转身下楼走了。
走到医院正大门的时候，他又折返回来，走到药房前，重新将单子递过去，“现在可以给我拿药了吧？”
章逸愣了一下，没想到眼前这个人还会回来，默默的将单子拿在手上，转身进了药房。
不到十分钟，所有外敷的药剂整齐的摆在了药篮里。
张开说了声谢谢，这才转身出了大门。
回到车上，张开再回过头来看仁济医院。
招牌已经很久了，油漆脱落，颜色暗沉。
墙皮掉了一层又一层。
他望着住院部的方向，看了很久。
那个病房应该还在的，要不要现在去看看？
张开自嘲的摇了摇头，16年了，有些事该放下了。
那件事不是他的错，只是他在最不合理的时候，提出了最好的应对办法。
虽然代价有点大，但没得选择。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你有选择的时候会选择困难，没得选择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回不去了。
张开发动汽车，徐徐向前开，又不断从后视镜里看仁济医院的大门。
他是想回去的。
只不过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