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初雪
土屋外红旗高竖，过往夜风吹动，红旗猎猎作响，潦草写着红尘客栈四个墨字，红旗之下，有六个少年踏步而来。
少年们脸上都透露着稚嫩，倒是为首那个白发少年，虽然看着也不过是十五六岁光景，但是脸上的神色要比其他人坦然不少，他平静地看了看因为风雨而略显斑驳的旗子，在夜色中缓步走入客栈。
店里只有四桌客人，一桌是主仆二人，主人是个俏脸瘦小的公子哥，看着像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倒不曾背书袋，而是挎了把细长的刀。他的婢女看着怯弱，但姿色尚佳，撑脸坐在桌子上，也不动筷子，就是看着自家公子吃菜，脸上红扑扑的，察觉到门口的动静，朝着边偷偷瞥一眼，双颊红霞如火。
坐在主仆二人两侧的，都是粗枝大叶的江湖莽汉，两桌七人，除了端坐正中的汉子之外，其他人耳根子都通红吵得兴起，想必是酒过三巡已然有醉意，污浊的眼神还时不时往少女腰身胸口刮上两眼，恨不得挖二两肉下来。
最后一桌是个独酌的黑衣人，兜帽盖住脸，只有那沾满斑驳泥尘的乌黑胡须露出来，上边儿沾满了酒水。他身后背着个巨大的、如同棺木一样的木匣，几乎有他身躯的三分之二，就是此时坐着也不曾取下，随着他不时抬手喝酒，哐哐碰撞着地面。
除了那边一帮大汉，会有人眼角偷偷瞥向这边的少女之外，其他人仿佛都看不到苏昊一行人，就连目光都没有丝毫偏移向门口这边。
苏昊眉头紧皱，从他走进这间客栈开始，便能感觉到一股压在胸口的窒息感，如同那时候他在灵剑宗的时候，那个玄神境的五长老身上散发的那种磅礴威压，但他在这些人的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灵力存在的痕迹。
其他少年反倒神色自然，显然没有感觉到。
白发少年带着众人，不露声色找了张桌子坐下，朝着柜台那边看去，有个**肩膀的美丽妇人，一手撑脸一手拨弄着算盘，寂静的客栈除了不时酒杯砸在桌子上的声音之外，就只剩下算盘声。
啪嗒啪嗒。
苏昊平静走上前，轻声询问客房存余，风韵犹存的女子这才缓过神来，媚眼悄然一扫苏昊，客栈里边儿另外一位女子，后者脸颊通红，低垂头颅。
老板娘眉眼都绽**漾，笑吟吟道：“可惜呀，姐姐这客栈住客都满了，倒是还有一间房空着……”
苏昊眸子一转，身体故意凑近，直勾勾顶着女子胸前那壮阔的风光，声音不算敦厚，反而有些沙哑，但是对女子仿佛有种天成的杀伤力，“姐姐这间店，莫不是什么美色诱人在前，屠刀杀人在后的黑店？”
老板娘顺手抱臂，不动声色掩住胸前风光：“那要试试看才知道了。”
少年朗声一笑，声音落入整座客栈的人耳旁：“若是姐姐亲自招待的话，我被做成人肉包子，也心甘情愿。”
说完，在那帮江湖汉子诧异的目光下，苏昊竟然抬起手，轻轻摸了一把女子洁白如藕的玉臂，悠悠回味，继而泛起一张澄澈的笑脸。
众人附和哄笑，女子眸光娇媚，竟是如同十几岁的少女一般闪过一抹红晕，她愕然许久，可惜紧紧盯着在少年的眸子很久，也看不到半点污浊龌鹾，后知后觉缓过神来，哑然失笑。向来都只有她调戏别人的份儿，今儿个竟然被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调戏了？
不过她也不恼，娇嗔一笑：“想得挺美，就是不知道裤裆里边儿有没有货？”
少年郎一笑：“姐姐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老板娘嗔骂了句流氓，而后却忽然意兴阑珊，抬眼看了眼门外，其实可以从这儿，透过茫茫夜色，看到那条波光粼粼的渭北江上灯火通明的画舫，她突然道：“若我送你进白狐丘，可算是欠我一个人情？”
苏昊笑脸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声音却遮掩不住那份凝重，故作轻松道：“姐姐说笑了，十万大军围着白狐丘呢，我自然是相信姐姐的本事的，只不过我们就是出来游山玩水的，无端端去白狐丘作甚？”
老板娘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看了眼那边个个紧张兮兮，拘谨坐在椅子上四处张望的少年们，笑道：“这个时节出来游玩又是有什么讲究在里头？难不成你这个小流氓，还是那个寒月书院的读书种子？几杯酒下肚，就能写出‘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这等风月佳句？”
苏昊目光投向柜台上的酒：“姐姐这句话过于偏颇了啊！我看着就不像读书人吗？再者说了，世间又有几人可以写出这等风月？难不成他们便不是读书人了？”
“嘴皮子倒伶俐，是读书人无疑了。”
苏昊酸溜溜道：“那小生可以来一壶姐姐这的十年酿？不需要名贵，那寻常桂花酿便可。”
女子转身拿了壶酒来：“那算啥子好酒嘞！你这句姐姐喊的我开心，喏——这是当初余知寒孝敬我的，今夜但凡换了个人来，我都舍不得卖，你这小家伙对老娘胃口，卖你换钱作罢！”
少年咧嘴道：“谢谢姐姐！”
女子目光忽而有些感伤：“可惜了，我记着早些年的这个时候，我从家里跑出来到那条渭北江，便能看到茫茫大雪把一整条江都冰封，那时候便想着进城去买壶酒，大雪暖炉小酒晚冬，这光景想想都是极为动人的。”
可在苏昊继承的记忆里，这气候宜人的赵国，已然五百年不见雪花。
老板娘继续旁若无人说着：“后来他便送了我这壶酒，可惜那时候不爱喝酒，却也舍不得扔，便想着把它卖出去，可惜缘分不到，这壶酒便搁置再搁置，再也没能卖出去。”
这壶酒出现，不仅是那始终不时朝着这边调笑两句的大汉们，就是那两个面不改色的公子哥和黑衣人，这会儿都轻微抬头，视线如同蜻蜓点水般掠过苏昊的脸庞。
然后再次低头饮酒。
苏昊接过那壶酒，看了眼老板娘，后者仍是那抹娇娇笑容，一双狐媚眼里头，是看不到尽头的漆黑深沉，苏昊吞了口唾沫，点了点头之后，也顾不上周围眼光如何，回到位置落座。
恰好与那对主仆面对面。
看着那壶酒，苏昊久久不能平静。
因为老板娘方才提到的那个名字，苏昊曾经听过，或者说，凡是灵剑宗的弟子都听过这个名字。他出现在一个故事里头，什么一剑斩杀世间九条真龙之一，然后创立了灵剑宗云云之类的烂俗故事。
故事距今，已有三千年。
更重要的是，方才凑近那老板娘的时候，尤其是女子悠远目光落在远处画舫上之时，苏昊能感受到她的身上，有一股极为熟悉的气息──妖气！
真的他娘就是个黑店！
等到苏昊仰头朝着对面望去时，那个公子哥终于是扬起了头，露出似哭非哭的悲怆神色，不知是醉酒所致，亦或是什么其他的缘故，跌跌撞撞站起身来，望向那扇小小的窗户。
他呢喃着，然后醉倒在地。
窗外忽而有大雪。
而苏昊耳边，尽是那句呢喃：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