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
来到韦小宝房外，孙昊敲了敲窗，低声叫道：“小宝？”
里面没有回应，孙昊心下一紧，伸手一推，窗户应声而开，他一纵身跃进房里，发现韦小宝四肢大张躺在**呼呼大睡，口鼻间兀自发出轻微的鼾声，不由得松了口气，暗骂一声：“臭小子，这般没警觉，毛东珠要是想杀他，早就杀了。”也不去叫醒他，转身看见陶红英还静静站在窗外两三米处，并不进来。
孙昊笑道：“你不进来，要我隔着窗户跟你说话？”
陶红英道：“这里是尚膳监副总管的屋子，你师弟是尚膳监副总管？”
“你对皇宫真的很熟呢！”孙昊笑道：“九难师太的故人，当然不会是敌人，跟你说了也无妨，我师弟就是擒了鳌拜的太监小桂子，现在是尚膳监副总管。”
“啊……原来是皇上最得宠的小桂子公公。”陶红英恍然，又疑问道：“九难师太？那是谁？”
“进来说话罢。”孙昊做了个请的手势，陶红英略一犹豫，道：“叨扰了。”纵身穿窗而入。
孙昊等她进来之后，便关了窗户，还上了闩。二人在桌边坐下，借着糊了纸的窗格外透入的淡淡月光，孙昊见她也穿着和自己一般的苏拉衣服，脸色蜡黄，略有些浮肿，大概也和自己一样，是用什么东西化了妆。他先散了缩骨功，骨节喀啦啦一阵响过，整个人转眼变得高大健壮了许多，陶红英面露惊异之色，却没有说话。
孙昊也不再废话，道：“陶姑娘请了，在下孙昊，现任天地会青木堂香主。”
陶红英道：“我听说过你们天地会，不过我很少出宫，知道得却是不多。还请问孙香主，你是如何知道我名字的，那位九难师太又是谁？”
孙昊正待回答，**韦小宝却被他们说话吵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迷迷糊糊说了声：“师兄，你来啦？这位是谁？”他没内功，不能微光视物，陶红英又坐在阴影里，只看见是个人影，是男是女却分不清楚。
“是我的一个朋友，你既然醒了，就一起坐过来吧。”孙昊介绍道：“叫陶姐姐。”
“姐姐？”韦小宝眼睛一亮，睡意全无，一骨碌爬起来，也坐到桌边，嘿嘿笑道；“师兄，我什么时候在皇宫里又多了位姐姐？莫不是你的老相好？”
陶红英一愣，眼中射出羞怒之色，孙昊轻轻敲了韦小宝一个爆栗，道：“师父他老人家说你胡说八道，还真没说错，别乱插嘴，在旁边好好待着。”又对陶红英道：“陶姑娘见谅，我师弟年纪小，口无遮拦，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
陶红英按捺怒气，道：“没关系，孙香主还请继续说刚才的事。”
“几个月前，我在京城外偶遇了一位法号九难的师太，正在追杀一个清廷高手，我出手帮忙，后来我们以武会友，相谈甚欢。她知道我天地会兄弟众多，消息灵通，便托我天地会帮她寻访几位故人，江湖上的有袁承志、何惕守等人，皇宫里有一位宫女陶红英，只是……师太却没说你会武功。”
韦小宝在旁边听得两眼放光，师兄是个道士，又和一个尼姑相谈甚欢，这里面一定大有故事呐！
陶红英皱着眉头喃喃道：“九难？我不认识啊……她长什么模样？”
孙昊假作回忆道：“嗯，她大约三十出头年纪，模样甚美，哪怕是作尼姑打扮，剃着光头都难掩真容，气质也高贵不凡。她说她俗家姓朱，小名阿九……对了，她还缺了一条左臂。”韦小宝听到师兄称赞那尼姑十分美丽，肚里暗笑，心头更是笃定，师兄和那尼姑定有奸情！
“铛啷啷”一把短剑掉到地上，原来陶红英的短剑一直没有归鞘，而是藏在了袖子里，只听她颤声道：“她……她在哪儿？她现在在哪里？！”
“这个她却没说，只说若是天地会有了消息，下次有缘相逢，便告诉她一声。”孙昊好奇道：“陶姑娘，你知道九难师太的身份了？”
“是……呜呜……我……我真是开心……呜呜呜……”陶红英极为激动，双手捂脸大哭起来，韦小宝惊讶的盯着孙昊，混不明白这女人为什么开心反而哭起来。
他们俩不好打扰，陶红英哭了一会儿，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其实也是因为虽然得知了旧主的消息，却没有亲眼见到她出现在眼前，才恢复得比较快，道：“她……那位师太，是我的旧主，大明皇帝崇祯陛下的长公主，长平公主。”
“公主？”孙昊和韦小宝齐声道，当然了，韦小宝脸上的惊奇是真的，孙昊的微微诧异却是假的。
“是啊。我十二岁入宫，第二年就开始服侍公主，她……她一直都对我很好。闯贼攻破北京那天，宫里很乱，所有人都像没头苍蝇一般乱跑乱走，我当时还在公主住的宁寿宫里，听人说皇爷决心殉国，怕公主被贼子侮辱，想将公主先杀了，结果砍断了公主的手臂。我慌慌忙想去找公主，结果被人推了一把，头撞到石头上，就晕过去了，等我醒来，皇爷和公主都不见了。直到今天，我已经二十三年没听到公主的消息了，她还活着，还没忘了我这个贴身的小宫女，这……这真好……孙香主，谢谢你，我……我一辈子感激你的恩德。”陶红英说着，又有些哽咽起来。
“没事没事，我也只是在苏拉房门口时，看见你身形像女人，又和我一般鬼鬼祟祟，不像是在清宫里真为鞑子做事的，于是说了个姓碰碰运气，没想到运气不错，还真是你。”孙昊顿了顿，又赞叹道：“怪不得我见九难师太虽人近中年，依旧有沉鱼落雁之姿，气质更是高贵雍容，比高官显贵的家眷还令人望之生敬，还在疑惑怎会有如此出众的出家人，原来竟然是我大明公主。”
“是，不过孙香主也不必自谦，孙香主的……风姿气度，也颇为不凡。”陶红英看了孙昊一眼，暗道若不是这鼻子太难看，加上这有些大的脑袋和那根金钱鼠尾辫破坏了形象，只看他气定神闲不紧不慢的风度，倒也不算差。
韦小宝与有荣焉，嘿嘿笑道：“那当然了，我师兄可是教过明朝皇帝的太师孙承宗家唯一的后代，论家世，也不比你家公主差多少，再说我师兄的辫子和鼻子都是假的，我还从来没看见过比我师兄还俊的男人。”陈近南当初收他为徒的时候，为了教育他激励他，可没少跟他说师兄的家世，世代忠良，阖家殉国之类的，叫他向师兄学习，多听师兄的话。
陶红英惊讶道：“当真？”
孙昊微微一笑，伸手撕下贴在脸上的酒糟鼻子，又在鬓边搓了几下，将头顶的假头套揭下，取了钢丝网，披散满头黝黑长发，简单挽了个男式发髻，用一根筷子插住，拱手道：“我平时在外假装道士，此次进宫，不得已才化了妆，既然陶姑娘也是心怀故国的好朋友，我再用假面目就未免有些不诚了。”
陶红英只看得发呆，她长在深宫，极少外出，没机会见到如今非常稀少的道士，而满清宫中，除了偶然见过留着半寸短发的喇嘛，其他人无论太监侍卫，甚至包括皇帝都剃光了大半头皮，留着一根难看的小辫。她已经记不得自己多少年没有见过还留着故国发式的男子了，偏生还长得这般好看，简直是从前在大明朝时也没见过的翩翩美少年，不由得眼眶发红，心头感慨万千，怔怔盯着他，一时神游天外。
“嘿嘿，师兄，男人笑嘻嘻，不是好东西，女人脸上红，心里想老公，陶姐姐这般看你，是不是想让你做她老公啊？”韦小宝凑到孙昊耳边低声道，殊不知练武的人耳朵灵，眼下又是深夜，万籁俱静之时，他自以为小声，却清清楚楚听在了陶红英耳中，听这小孩言语粗俗无赖，她伪装下的脸一红，急忙转开了眼。心头恼怒这小鬼心思龌龊，真是好生下流。
“你这小猴子，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孙昊瞪了他一眼，扯开话题，对陶红英道：“陶姑娘，九难师太拜托我寻人的时候，可没说你还会武功，是她当年在宫里教你的么？”
“不是的，我的功夫是后来学的。那年我撞伤头之后，伤得很重，年纪又小，只能躺在一个黑屋子里，有一个年老的宫女可怜我，一直照顾我，我才没死，三年后，我师父进宫来当宫女，她是奉了我太师傅之命，进宫来找四十二章经……”
“四十二章经？你也是在宫里找四十二章经！”韦小宝大奇，师兄不是说这是个大秘密么？怎么好像人人都知道一样，海老乌龟是顺治皇帝的亲信，太后身份尊崇，知道这些倒不奇怪，怎么连今日初识的一个前朝宫女也知道了？
陶红英比他更奇：“你们竟然也知道？”
孙昊正色道：“不错，我天地会二三十万兄弟中，知道此事的不足二十人。实不相瞒，我和师弟小宝的师父是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因此才知道这个秘密，安排了小宝在皇宫打探。陶姑娘可否告知，你师门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陶红英迟疑了一下，道：“我知道你们天地会也是反清复明的，本不该隐瞒，但这事关系实在太大……孙香主能先说说你们得到的消息里，四十二章经是什么吗？”
“事关重大，大家都不愿意首先暴露自己得知的东西，那我们不妨学学古人，分别将答案写在掌心，再一起拿出来看。这样罢，我知道这个秘密归纳起来只有两个词四个字，我写这两个词的前面一字，你写两个词的后一字，再一起展示，如果牛头不对马嘴，那也猜不出来实情，这样如何？”
韦小宝拍手笑道：“好玩，好玩！这不就是说书的故事里，诸葛亮和周瑜火烧赤壁时，都在手心里写火的法子么？”
孙昊摸了摸他头，笑道：“不错，小宝聪慧，你要是认真跟我学读书认字，定然学得很快。”韦小宝有些心动，他因为不识字，已经吃了不少苦头，还挨了不少嘲笑，但真要学罢，又怕吃苦。他想了想，先提条件道：“那我要是认得慢了，写得差了，师兄可不许打我手心，我看那些夫子教学生，动不动就打手板，疼死了。”
孙昊笑道：“你师兄我自己都写得不甚好，我还打你作甚？只要慢慢认得几百一千个字，就算你过关，到时候师兄自然还有奖励。”韦小宝大喜：“一言为定！”
陶红英也觉得有趣，点头道：“这法子好。”于是韦小宝翻箱倒柜，从海大富以前留下的箱子里找出了笔墨纸砚，弄些水把墨磨开了，供二人写字。
孙昊和陶红英分别在自己掌中写了两个字，捏着拳头伸出来凑到一起，慢慢同时张开，只见孙昊掌中写着“龙、宝”，陶红英掌中写着“脉、藏”，连起来正是“龙脉、宝藏”。
“你们果然知道。”陶红英吁了口气，不再保留，道：“我的太师傅，是被鞑子镶蓝旗旗主抢去的辽东汉人女子，有一天晚上，太师傅在窗外听到那鞑子旗主对他最疼爱的的小福晋说，有一本记录着八旗**的经书，以后会传给她生的儿子，不传给大福晋生的儿子……”
陶红英说完了她的消息来源，互相一比对，都是各有所得。孙昊表面上和韦小宝一起确定了师父陈近南的猜测没错，四十二章经的数量确实是八本，每个旗一本，由旗主掌管。不过当时藏宝时是由摄政王多尔衮主持的，当年的八旗旗主如今已是全部换了人，也不知道经书是否还在他们的后人手里。从正白旗和镶黄旗的经书都在鳌拜手中的情形看来，其实也难说得很。
而陶红英则从孙昊口中知道了太后会武功。他的师弟小桂子看到太后和尚膳监原副总管海大富大打出手，杀了海大富后自己也身受重伤，他担心太后伤快好了，会来杀师弟灭口，这次进宫就是来保护师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