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11年5月4日,星期五,我工作的第499天。

每周五晚上,除了值班备勤,我们小组都会例行聚餐,说是聚餐,其实就是找借口宰通哥一顿。

下午五点,我和大龙在办公室闲扯,说一会儿去吃海鲜自助,正聊得起劲,哈喇子横流的时候,忽然接到了指挥中心的转警。

有人报案称,在金钟大街和红旗路交口处的水木年华洗浴中心女浴间内发生了一起爆炸案,让我们小组尽快过去,该辖区巡警中队的同事已经过去了,同时也通知了防爆中队和技术中队的值班人员。

接到转警的一刻,我和大龙的心情瞬间降到了谷底。

当时通哥正在他的办公室看这一周的执法办案系统考评成绩,听到大龙大叫,急急忙忙跑了出来,问:“怎么了?”

大龙一脸苦悲地说:“有现场!”

通哥问;“什么情况?”

大龙说:“水木年华洗浴中心发生了爆炸案,指挥中心已经通知了巡警,防爆和技术的人,说让咱们现在就过去!”

一听是爆炸案现场,通哥让我们带好单警装备,毕竟爆炸案不是常规的刑事警。

路上,他不断嘱咐我们,说:“一会儿到了现场,大家都要小心,虽然咱们是刑警,但生命最重要。”

十五分钟后,我们赶到了水木年华洗浴中心。

水木年华洗浴中心位于运河区金钟大街和红旗路交口,是一家新开业的自助洗浴中心。

我很少来这种地方洗澡,用大龙的话说就是“来这里洗澡的人都是矫情”,平常我们都去十五元随便洗的大众浴池,人多热闹。

我们赶到的时候,巡警大哥们已经将一楼大厅封锁了,外面还停着一辆救护车,巡警负责出警的是一组的李锴,他见了通哥,简单说明了基本情况,并说技术中队和防爆中队的同事已经上楼了。

除了法医组,这次还来了勘验组的两名同事,主要是负责爆炸、痕迹和理化技术的专业人员。

洗浴中心外面围了很多人,通哥嘱咐李锴:“注意疏散群众,提高警惕!”

案发地点是水木年华洗浴中心的三楼女浴间。

我们几个上了三楼后,穿过一段走廊,就是免费休息的VIP静厅,各色设施一应俱全,环境不错,旁边就是女浴间,那个对于男人们来说紧闭的门,此刻已经大敞四开了。

正准备进去,忽然听到有人叫我,转头一看,竟然是李小瑶!

不过她胳膊上缠着绷带,脸上也星星点点擦了药水。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受了点小伤,我们这才知道刚才报案的是她,她今天下午倒休,因为手里有这里的优惠券,就过来自助洗澡了,结果还碰到了这种事。

李小瑶说,这起所谓的爆炸案,并不是我们之前接触到的普通爆炸案,而是一起人体爆炸案!

人体爆炸案?

听到这五个字,我脑袋里想到的就是新闻里播出的国外那些自杀式炸弹,但那都是恐怖袭击,我们碰到的不会也是恐怖袭击吧!

这时候,通哥喊我们俩过去了。

说真的,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进洗浴中心的女浴间。

读小学和初中时,学校经常举行劳动大联欢,我们男生义务去打扫女厕所,读高中时,我是学生会卫生部部员,每个月都会和部长去巡查女生宿舍,而现在,我竟然有机会进入洗浴中心的女浴间!

进了女浴间就是一个四五十平米的换衣间,橘色灯光,三排整齐的储物柜和环形座。

过了换衣间,就是洗浴间了,有一百多平米,乳白色地砖,米色和棕色相间的墙砖,几十个自动感应的淋浴器。

还没走进去,我就闻到一股恶臭,加上洗浴间本身的水汽,让这臭味更加明显了。

通哥给我们几个发了口罩。

大龙说:“这味道真他妈恶心,会不会有毒啊!”

我说:“不会吧,如果有毒,大家早就被毒死了。”

大龙说:“没准这臭味有慢性毒,闻了后不会立刻毒发,有潜伏期,戴上口罩也没用了!”

通哥白了他一眼,说:“让你戴你就戴,哪来这么多屁话!”

不过单薄的口罩根本无法抵挡这臭味。

我和大龙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散落在地上大大小小的尸块,还有花花绿绿的内脏肠子什么的,一团一团,黏黏糊糊地趴在地上,好在来刑警队一年多了,恶心的尸体,碎尸现场甚至是烹煮过尸块都见过了,抗打击能力有了显著提高。

除此之外,地面和墙壁上还有很多黑色的点状物。

洗浴间东南角落里躺着一颗头颅,长头发的,脸上的皮肉残缺不堪,俩眼窝子是空的,眼珠子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我们几个站在门口,老迟和负责现场勘查的同事戴着脚套进去了。

由于是洗浴中心这种地方,想要采集脚印或鞋印等印记是不可能了,老迟特意将那颗人头捡起来,摆了一个正脸,给其他同事拍照。

那个同事在全面拍照之后就出来了,由于是人体爆炸案,勘验组的同事只是走了一遍过场就出去了。

老迟一边小心翼翼地收集地上的尸块,一边说:“小瑶,当时你在现场,跟大家说说具体情况吧!”

李小瑶点点头,说:“我是四点多来的,进入大厅的时候是四点二十,交钱领了挂牌和免费洗浴用品后直接上了三楼。当时我在静厅接了一个电话,然后才进了女浴间,换好衣服放入储物柜的时间正好是四点半,接着我就进了洗浴间。”

说到这里,李小瑶指了指十号淋浴器:“我进来的时候,这里洗澡的人并不多,有十几个人吧,我见十号淋浴器空着,就来这里洗了,而当时那个女孩……”

她用没受伤的那条胳膊指着那颗头颅,说:“当时她就站在角落里,周围没什么人,大家都在靠近我这边的地方洗澡。”

通哥问:“简单描述一下那个女孩的体貌特征?”

李小瑶说:“嗯……她长得很普通,长头发,个子不高,最多一米六吧,体型偏胖,无文身,其他外形特征不是很明显,不过……”

通哥问:“不过什么?”

李小瑶说:“不过我觉得她有古怪。”

通哥问:“怎么说?”

李小瑶说:“我进来的时候,她就一直站在角落里冲澡,背对着我,不动弹,也不打香皂沐浴乳什么的,就是不停冲水,还把水流调到最大,感觉像是在自虐。”

我说:“或许她喜欢那样呢,每个人洗澡都有自己的喜好。”

李小瑶说:“我说的奇怪不是指这个,而是指她的皮肤,她的皮肤是粉色的!”

通哥问:“是白化病吗?”

李小瑶摇摇头,说:“应该不是。”

通哥问:“具体说一下。”

李小瑶说:“白化病患者皮肤呈现颜色是淡粉色,但她的皮肤呈现的是偏暗的粉色,有点像我们吃的猪头肉。”

听李小瑶这么说,我和大龙当场差点吐出来,我低声说:“大姐,你能别形容这么贴切吗,我听着心疼啊!”

通哥说:“别打岔,小瑶,你继续说。”

李小瑶说:“虽然这样,我也没太过在意,心想她可能天生就这样吧,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我旁边的几个女人也在讨论她,说她有病什么的。过了十几分钟,那女孩突然往这边走了,她整个人样子很怪,皮肤颜色也越来越暗了,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就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不说话,就那么站在那,眼神呆滞,嘴里也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周围洗澡的人也都看愣了,不知道她怎么了。突然,她的呼吸变得很急促,脸也胀得紫红,看上去很痛苦,她身体迅速膨胀起来,好像充气的气球一样,样子挺吓人的,我感觉事情不妙,没等疏散大家离开,就听到砰的一声,她的身体爆炸了!”

通哥问:“身体爆炸了?”

李小瑶说:“没错,我亲眼看到她身体炸开了。当时,我们都感到了一种冲击感,并不强烈,但她爆炸产生的黑色血液喷到我们身上,感觉像被烫伤了,特别疼。”

通哥问:“黑色血液?”

老迟说:“就是大家看到的地上和墙壁上的黑色污迹。”

通哥问:“那女孩的血液怎么会是黑色的?”

老迟说:“我也觉得奇怪,而且这黑血很臭,味道比尸臭一点不逊色,或许跟她的爆炸有关系。”

通哥问:“会不会是她身体内部藏有爆炸物?”

老迟问:“你说她是人体式炸弹?”

通哥说:“对,就是人体式炸弹。”

我问:“就是自杀式袭击中的人体炸弹吗?”

老迟摇摇头,说:“自杀式袭击中的人体炸弹一般是袭击者将炸药或炸弹藏在自己身上,腰间或背包里,继而引爆,而关于人体式炸弹,我在公安网上看到过相关报道,说在美英国家,有恐怖分子在人体内植入爆炸物,植入部位可以是腹部、臀部或胸部,另外也可以注射化学物质的方式引爆炸药。”

我问:“这女孩是人体式炸弹吗?”

老迟说:“可能性不大,第一,现场没发现任何爆炸物残留,第二,如果真是人体式炸弹,她的目标就应该是包括李小瑶在内的客人,但事实是这些人除了受到不同程度的烧灼伤和冲击破伤外,没有炸碎伤和炸裂伤,无一人丧命,这点说不通。”

通哥问:“如果不是向人体内植入爆炸物,那人本身可以爆炸吗?”

老迟说:“这个不好说,不过小瑶刚才提到这个女孩爆炸前身体有异状,可能另有玄机,具体情况还要将这些尸块带回分局研究了再说。”

老迟将散落在现场的尸块,散碎皮肉组织和内脏等一一收集,装袋,也取了黑血样本,接着就回去了,通哥让李小瑶也回家休息,毕竟她刚才经历了惊魂一幕,还受了伤。

我们在打开那个爆炸女孩的柜子后,只发现了一套干净衣服,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甚至连手机钥匙都没有。

还真是一个“干净”的女孩。

在VIP静厅里,我和大龙给当时在女浴间洗澡的其他九个女的做了询问笔录。

显然,她们也被这个突然爆炸的女孩吓坏了,本来都是来这里洗澡放松的,没想到遇到这种鬼事。好在家人及时赶到,在家人陪同下,她们顺利做完了笔录。

不过她们脸上和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烧灼伤,虽然已处理过了,但仍需要注意,以防发炎感染。

陈刚调取了洗浴中心一楼大厅和大厅外的监控,那个爆炸女孩是在下午三点半进入大厅的,在交费领牌后直接上了三楼,没什么异常。

人体爆炸案发生后,水木年华洗浴中心的负责人也配合我们做了一份例行笔录,我们离开时,通哥建议他们休业几天,以防再有突发事件发生。

回到分局,我们直接去了老迟那里。

此刻,他正在试图将那些零散尸块拼凑起来,但由于碎裂的太彻底,基本没什么复原的可能了。

看着白铁盘里血哧呼啦的尸块和那颗摆在一边的人头,我还是有点想吐,老迟却淡定地嚼着口香糖,还哼着小调。

关于人体自爆的可能性,他给了我们这样的解释:“之前我只在新闻上见过人体自燃的例子,关于人体自爆的事情,我确实是头回听到。”

通哥问:“那有可能吗?”

老迟点点头,说:“理论上是有可能的。”

通哥说:“说说看。”

老迟说:“我回来后给在省里生物研究所的朋友打了电话,跟他说起这个案子,他给我发来了一些资料。”

老迟走到电脑旁边,打开文档。

第一个案例:1997年11月的一天上午,在美国纽约市曼哈顿岛上的一家医院的手术室里,医生正为一名病人做胃部切除手术。手术刀刚进入病人的胃,一缕青蓝色火焰从病人身体发出来,如同一道被点燃的煤气,历时二十秒钟之久,堪称奇观。接着胃部像气球一样,“砰”的一声爆炸了。在场医护人员手足无措,目瞪口呆。后来查明,这位病人因患胃癌,胃通十二指肠的幽门口被堵塞,只剩针尖般细的一点通道。胃里塞满了几天前的食物,一直不断发酵产生甲烷,就是大家常说的沼气。在动手术前,大量沼气已将胃壁撑得很薄。这时,胃已如同一个炸弹,当手术刀将胃开了一个小口时,处于高压中的沼气瞬间就从小口中喷出,加上旁边有“导燃物”,沼气就被点燃了。燃烧大大加速了沼气膨胀,最后产生爆炸。

我挺惊讶的:“还真有这种事!”

老迟说:“这种身体自我爆炸现象,在我国和澳大利亚也曾发生过。”

第二个案例:十九岁的孙某是中国湖北省襄阳市某中学的学生,一天晚上八点多,孙某和家人正在兴致勃勃地看电视,突然一声巨响,孙某的头顶侧裂了一个大口,脑组织不断外溢,还冒着热气。

第三个案例:四十二岁的凯文·南斯利是澳大利亚的一名会计师,长久以来,他都被严重的忧郁症和失眠症所困扰。每天晚上都噩梦不断,经常在梦中惊吓而醒。因此,他总要求医生给他服大量安眠药。一种药失效后,又缠着医生再换一种。医生没法,常常照办。于是,南斯利又超量服用另一种安眠药。一天晚上,他突然在睡梦中牙齿打颤,全身抽搐,发出狼嚎般的惊叫,脑袋也开始像气球一样膨胀。妻子唐纳吓得尖叫起来。在这一刹那,凯文·南斯利的整个脑袋已经四分五裂。救护人员火速赶到时,南斯利早已命归黄泉,脑瓜子支离破碎,七零八落。

看完这两个案例,通哥也说:“确实不可思议!”

老迟说:“随后世界大脑生理学界对这起奇闻进行了研究。专家们各抒己见,其中长期为南斯利治病的精神病学家哈罗德的看法较有说服力。他认为凯文·南斯利的头颅自我爆炸与其长久服用过量安眠药有关。大量使用安眠药对大脑神经有破坏作用,由于南斯利颅脑内残存的各种药物毒素越来越多,到了某个临界点,进入颅腔内的空气就会出不去,形成奇特的‘只进不出’。这样到了一定时刻,头颅就有可能自我爆炸,就是所谓的异常人体生理学。”

我摇摇头,说:“没听过。”

老迟说:“异常人体生理学正在引起世界上越来越多的生理学家的关注,而‘人体自我爆炸’也是异常人体生理学探索的重要课题,所以这个女孩身体自爆也算是异常人体生理学中的一种吧,具体原因有待探究,之前都是在网络上见到案例,这次遇到真实的了!”

通哥问:“那黑血呢,有什么进展吗?”

老迟说:“我已经将采集的相关样本,明天一早送省公安厅和省出入境检验检疫中心。”

通哥和老迟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大龙忽然叫了一声,通哥问他怎么了,他没说话,通哥骂了他两句。

回去的时候,我问他:“你刚才鬼叫什么?”

大龙左右看了看,说:“我说了你别说我扯淡。”

我点点头,说:“你说吧。”

大龙压低了声音:“刚才我见一个尸块动弹了。”

我刚想说“扯淡”俩字,又看了看他严肃的表情,觉得他不像在骗人,否则刚才也不会突然鬼叫,惹通哥骂他了:“真的假的?”

大龙说:“真的呗,刚才我想说来着,又怕通哥和老迟骂我。”

尸块动了?

还是大龙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