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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问:“你从赖九手里拿到那份名单,而杜若松一家就是第二个目标?”

李晴天说:“我拿到名单之后,辗转找到杜若松一家,他们一家人看上去很和睦,谁会想到他们也是折割师,一个一个孩子都被他们残害,我在跟踪和观察之后,找到合适机会控制了他们一家三口,并用他们对待那些孩子的方式杀了他们。”

师父问:“你为什么不藏匿尸体,甚至还录下他们的死亡录像呢?”

李晴天说:“我就是为了让警察发现他们,我知道那些采生师和折割师,还有乞丐部落会看到,我要让他们知道,毁灭他们的人来了!”

师父说:“但你在第三次行动时失败了?”

李晴天说:“我在杜若松口中得知他们现在和一个叫红蝇帮的乞丐部落合作,我决定深入这个组织,没想到被对方识破,遭到追杀,我本以为自己这次算完了,没想到捡回了一条命。”

师父说:“你以为能凭借一己之力消灭所有采生师、折割师和乞丐部落了吗?”

李晴天沉默良久才说:“我想要让别人知道晓慧,还有那些孩子的悲惨人生。我不想她们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拐走,被伤害,最后又无声无息地死掉,我只想让她们悲惨的人生在这个残忍的世界上留下一丝回声,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刻!”

师父凝视着李晴天,也沉默了。

这个世界总是充满了矛盾和残忍,他明明是残忍的杀人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李晴天在拿到那份名单后就强行让自己背了下来,然后烧掉,现在他复述给警方,看着那一长串名单,我忽然感到了来自那些名字里的恶意。

我不能想象包括赖九、杜若松一家、翻江龙等在内的人,他们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他们没有孩子吗?

他们不为人父母吗?

他们也没有自己的父母吗?

为什么能作出如此残忍的举动后,却依旧淡定自若地吃饭睡觉?

随后,李晴天被正式批捕,樊周和师父在病房宣读了他的逮捕证,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说:“我杀了人,必须受到法律的制裁!”

当李晴天得知我们突袭了红蝇帮老巢,抓住了几十名乞丐头领,其中不乏采生师和折割师,并救出几十名残疾乞丐,但审讯面临僵局之时,他突然对樊周说:“能让我和那些残疾人说说话吗?”

樊周疑惑地看着他。

李晴天说:“我想要试一试,请让我们见一面!”

案件移送审查起诉之前,樊周和师父顶住了压力,答应了李晴天的要求。

在分局大会议室内,几十名残疾乞丐坐在台下。

这时候,戴着手铐和脚镣的李晴天推开门,缓缓地走到台上。

他淡淡地说:“大家好,我叫李晴天,一个连环杀人犯,本来我已被送入看守所,等待法律的审判,但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我还是来到这里,和大家见面。”

乞丐们沉默不语,我和师父还有樊周站在后面,静静听着。

李晴天继续说:“刚才说到我是一个连环杀人犯,因为我接连杀了四个折割师,在座各位可能听过他们的名字,赖九、杜海峰、谢艳梅还有杜若松,就是那些伤害了你们的人。”

他此话一出,台下的乞丐们发出了细碎的议论声。

李晴天说:“我今天想说的重点不是他们,而是另外一个故事,我曾经最珍惜的人,也被深深伤害,她被人拐卖,送入折割师手中,尝遍所有痛苦,被数次倒卖,最后遇到我。在她死前,曾经要求我为她录一段视频,今天我将这段视频放给大家看,希望你们看后,能够作出自己的选择。”

接着,李晴天在大龙的帮助下播放了那段视频,配合着舒缓悲伤的音乐,我们进入了那个视频的世界——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晓慧,那个命运多舛的女孩,面部被严重损毁,四肢被折断,但被严重伤害的她,面对着镜头,却依旧勇敢地微笑。

李晴天用轮椅推着她,两个人在公园里美好地散步,这个在常人看起来那么平凡的事情,在晓慧那里,却弥足珍贵。

她轻声唱着歌,徜徉在微风里,像一个不谙世事,单纯美好的女学生,只是这个残酷的世界已经在她心里刻下了沉重的伤痕。

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他们活泼又聪明/他们调皮又灵敏/他们自由自在生活在那绿色的大森林/他们善良勇敢相互关心/啊/可爱的蓝精灵/可爱的蓝精灵……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孩没说一句话,只是反复唱着这首《蓝精灵之歌》,却带给我们无比震撼。

视频最后,李晴天蹲在轮椅前面,问:“晓慧,如果让你许一个愿望,你想要说什么?”

晓慧想了想,说:“我希望那些和我有一样命运的人们,能够不再经历这种痛苦,拥有一个简单平凡的人生。”

李晴天笑着哭了:“为什么和他们并不相识,却要为他们祝福呢?”

晓慧歪着头,说:“因为我体会过一样的痛苦和绝望。”

视频至此结束。

突然,有一个残疾乞丐喊了出来:“我要说,就是那些人打我们、骂我们、倒卖我们、强迫我们行乞!”

紧接着有人附和道:“没错,我也要说,他们根本不是收留我们的好心人,他们是疯子,他们是杀人犯!”

一个、两个、三个,在座的残疾乞丐们陆续地开始控诉红蝇帮的人。

晓慧的这段视频,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触动了台下这些和她有相同命运孩子们的心灵,他们最终从乞丐头领的威胁和恐惧中挣脱出来,一一指证。

李晴天被送回看守所,但案件有了重大进展,本来已经希望渺茫的案件出现反转,那些乞丐头领被一一逮捕,红蝇帮帮主三道弯和其他在逃乞丐头领也被网上通缉,而那些残疾乞丐则被相关部门暂时收容,至于被转卖出去的生坯或残疾乞丐,樊周也发出了协查请求,他们会不遗余力地追寻。

除了梁小伟和曾凯,更多和红蝇帮有牵扯的人也逐渐浮出水面。

案件至此,也算有了一个圆满结局,谁也不会想到在那些残忍的杀人分尸案件背后隐藏着这样的真相。

离开东周市之前,樊周和我们师徒四人去看守所探望了李晴天。

师父说:“虽然你协助警方破获了这起案件,但不能因此抵消你杀人的罪恶,任何人都不能逾越法律,你杀了人,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

李晴天微微颌首:“我犯下罪恶,已经无法救赎,但我的心愿也算达成了。”

樊周问:“你后悔吗?”

李晴天说:“我只是感觉可惜。”

他越过樊周和师父,对我说:“我能请问你的名字吗?”

我说:“我叫陈猛。”

李晴天说:“听说是你在医院里救了我一命,否则我早就一命呜呼了,谢谢你。”

我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晴天说:“我能拜托你们最后一件事吗?”

樊周说:“你说吧。”

李晴天说:“晓慧被安葬在永安公墓,她生前最爱粉色的风信子,请你们每年清明节给她送一束粉色的风信子吧,我可能赶不上明年的清明了!”

那话中透出浓郁的悲伤,樊周点点头,说:“放心吧!”

离开看守所,樊周买了一束粉色风信子,去了永安公墓,我们站在他身后,他轻轻地将花放在晓慧的墓前:“晓慧,我女儿也在这个墓园,以后你们是邻居了,不会孤单了。”

回程的高速路上,我们四个沉默不语。

路过一个花圃时,我看到了一整片粉色风信子,鲜艳至极,微风吹过,**漾成一片此起彼伏的花海。

师父问我:“粉色风信子的花语是什么?”

我望向窗外,轻声道:“永远的……怀念。”

捷克剧作家Tom Stoppard说过:我们行至桥边径直跨过,又转身烧毁,烧掉了前行的证据,只留下记忆中的滚滚浓烟以及也许曾经湿润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