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公主,你老乡来了

阮眠眠的行李十分好收拾。

公主殿下虽然很讲地位尊卑,但对衣食住行却十分不讲究,刚来那几天,莫听澜还担心,以她以前的生活水平,是不是得每天鲍鱼海参伺候着,后来发现不是,酱油蛋炒饭她也吃得很香,最大的毛病不过是爱喝奶茶,每天两杯起步。

入校的时候,光是衣服莫听澜就给阮眠眠装了两大行李箱,可现在上来看了才知道,行李箱她完全没打开过,这两周她就一直两套校服和睡衣来回穿,思源虽然要求学生穿校服,但周日放假时是可以不穿的。

除了懒之外,莫听澜找不出她不开行李箱的其他理由。

但这样收拾起来倒是挺方便,莫听澜直接把两个行李箱拽出来,洗浴用品、床具什么的都不要了,再等阮眠眠背上她的书包,两个人就出了宿舍。

上车后,阮眠眠的手机响了一声,但她没有掏出来看的意思。

“不看看吗?”莫听澜问。

“看什么?”

莫听澜将她的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

因为担心阮眠眠不会用,所以她的手机没设锁屏,一打开莫听澜就被界面上密密麻麻的红点闪瞎了眼。

“这些消息你怎么都不看的?”

阮眠眠还是问:“看什么?”

看来还是不会用。

莫听澜将应用上的红点清除干净,打开QQ时看到有个好友申请,他点开一看,是通过班群添加的,上面还有条附加信息,写着:怎么没等我?

莫听澜一皱眉:“这个周漾是谁?”

“同学。”

“男的女的?”

“男的,怎么了?”

莫听澜摇了摇头,顺手删掉那条好友申请,将手机塞回她的口袋。

“我饿了。”阮眠眠道。

莫听澜没说话,她偏头看了一眼,发现他面沉如水,似乎心情不怎么好。

兴许是打人这件事触到了有缘人的逆鳞吧,平时他就喜欢说些“要和平”“要友爱”之类的话。

但她其实不怎么理解他的这些话。

她出生的时候正是宦官当道,东西两厂互相厮杀,皇室沦为了太监的棋子,六宫嫔妃和她们的孩子被各股势力扶上位,又很快在权柄的争夺中死得不明不白,活着的人被各种羞辱、戏弄,人命连狗也不如。

后来东厂李植成了这场乱斗的胜出者,他拥护阮眠眠的父亲即位,她父皇看似一人之上,其实懦弱到连妃子被李植强占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百姓私底下都叫他“**天子”,被李植用床幔缢杀之后,又变成了“吊死鬼皇帝”。

阮眠眠见惯了忍辱偷生,心中无比痛恨懦弱的人,宋一兮明明知道水有问题,却还是要喝下去,那一刻,她仿佛透过对方看见了多年以前的那些嫔妃,还有她的父皇。

于是她出头了,却不是路见不平,她教训温雅,是因为这个女人出言不逊,她是真龙之子,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冒犯。

以牙还牙,是她的处世准则。

被人打落一颗牙齿时不说话,只往肚里吞,那么下一次被打碎的,就是全部牙齿。

当羞辱摆在面前,伤害加诸己身的时候,大家还说得出的“和平”“友爱”这些话吗?

所以哪怕到了现在,阮眠眠也依旧不认为自己打了人有什么错。

但她不想莫听澜生气。

毕竟如果莫听澜不管她了,她一个人是很难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通过这两个月的观察,她发现,在这个时代,没有钱寸步难行。

关键时刻,阮眠眠相当识时务。

她又偷偷瞥了莫听澜一眼,见他脸色没有缓和的样子,只好摸了摸肚子,咳了一声,大度地表示:“也不是很饿,回去吧。”

莫听澜不吭声。

二十多分钟的车程后,车子停在了一家夜宵店门口。

点了一堆烤串还有海鲜粥后,莫听澜说自己有事要离开一下,阮眠眠挥手让他去了,自己则走到夜宵店的冰柜前,熟门熟路地拿了瓶维他奶,还冲别人喊了一声:“老板,记账上啊。”

“好嘞。”老板声音洪亮地应了。

等莫听澜从药店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一只腿放在塑料椅上,正合着店里播放的音乐一起打节奏,右手三四串掌中宝,左手一瓶维他奶,一口肉一口奶,吃得正香。

这样子,哪里像个公主?说她是个小太妹都有人信。

莫听澜神色复杂地走过去,问她:“好吃吗?”

阮眠眠拿纸巾擦了擦嘴上的油,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尚可。”

“……”

你刚刚的样子,可不像是“尚可”。

“腿放下去。”

莫听澜把她的腿推开,自己在椅子上坐下,然后把她连人带椅地往自己这边挪了一下,使得她刚夹好的茄子掉了,她立即瞪了莫听澜一眼。

就一块茄子,莫听澜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瞪什么瞪?涂完药再吃不行?你这脸再不处理,就要引来一个连的人来看笑话了。”

余光之中,阮眠眠看到几个人在往他们这边看,她脸一红,心想她丢的可是皇家脸面,这下串儿也不吃了,只专心仰着脸,让莫听澜给她上药。

莫听澜先给她清洁了一番伤痕,然后拿出一管药膏,往上面一抹。

“不疼吧?”他买的是刺激性最弱的药。

阮眠眠摇了摇头。

不疼,清清凉凉的,风吹过时还有点舒服,缓解了伤口火辣辣的痛感。

莫听澜又挤了点儿药慢慢抹着。

有些伤痕靠近眼睛,阮眠眠怕药膏弄进去,下意识地闭起了眼。

她这双眼睛是她五官的灵气所在,睁着的时候,各种情绪如不服、惊奇、生气、愉悦等都可以在里面找到蛛丝马迹,可一旦闭起来时,就看着比平时要老实许多,弯弯的眉,小巧玲珑的鼻子,还有厚薄适度的嘴唇,明明是很乖巧的面相,莫听澜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做事为什么那么偏激。

他一边涂着药,一边忍不住道:“殿下,今天这个事儿,你做得不对。”

阮眠眠闭着眼,一言不发,似乎是在等着他的下文,又或许是懒得搭理他。

不管是因为什么,莫听澜还是接着说道:“有人欺负舍友,你看不过去,站出来劝几句就行了,何必浇人家一头水呢?你浇她水,她当然不会放过你,但你们之间本来是没有矛盾的,一瓶水挑起一场架,这架打得冤不冤?明明这件事可以用更稳妥的方式解决。”

“更稳妥?”

阮眠眠突然睁开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问题,一瞬间莫听澜觉得她的眼睛无比幽深,毫无感情,给人一种十分冷血的错觉。

好在这错觉很快过去,阮眠眠很快恢复了常态,她摇了摇头:“这不是稳妥,是懦弱。”

莫听澜一怔,接着听到了阮眠眠自来到这里之后,说得最长的一段话。

她说:“姓温的在水里下了东西给胆小鬼喝,本宫要是只说两句话,你认为,这种人会因为区区几句话就良心发现吗?还是会放弃小结巴,转而对付本宫?”

不等莫听澜回答,她又说:“我猜是后者。”

“所以最好的解决之道是,将那瓶水倒在她头上,假若她有那贼心,本宫便让她反受其罪,假若她没有,那也是一种威慑手段,你总不能等刀都比到脖子上了才想着去反抗。”

最后,她用她那双漂亮的杏仁眼瞧着莫听澜,缓缓道:“有人想要我死,你不让我弄死她,那你是想让我死?”

莫听澜被她一席话说得愣了半晌,第一个冒出头的想法是,什么小结巴?她怎么还学会给人取外号了?

第二反应是,在当时短短的时间内,这位殿下的脑子就转了一百八十个弯,她身体里是不是密密麻麻地像朵莲蓬似的,全是心眼儿? 果然是经过残酷的宫廷斗争的人。

而且从阮眠眠的话里就能听出来,大晁人的三观和现代人截然不同,尤其是她这种贵族出身,信奉的是狠者为王,法律意识相当淡薄,因为在她那个年代,规则就是他们这种人制定的,同规则制定者讲规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莫听澜思绪纷杂,最后说了一句话:“可是在这里,没人想要你死啊。”

这下换阮眠眠愣了,她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莫听澜整理了一下思绪,才认真道:“殿下,虽然我总叫你殿下,但你知道吧,在这里,这个时代,除了我,是没人承认你的公主地位的。”

“不信你去问问别人。”莫听澜指了指不远处,正光着膀子在烧烤架前忙活的老板,“你去跟那大哥说,你其实是个公主,看他是会跪下磕头,还是骂你一声脑子有病,我也猜是后者。”

“……”

阮眠眠肉眼可见地生气了。

莫听澜也知道这些话不好听,但没办法,有时候,有些话必须得说出来。

公主殿下自从来了这儿后,从没真正融入到这个时代里,她总认为自己还能回去,刚来的一个月里,还说过等她回去就封莫听澜为淮阴王这种话。

按她的说法,大晁从来只封皇室子弟,还从没封过异姓王,所以他会是大晁唯一一个异姓王,封地还是大晁最富庶的地方。

有用吗?

像她这种封建阶级就喜欢开空头支票,好让人心甘情愿地给她卖命。

就算哪一天她真能回去,但在这里的时候,至少要抛下她的公主身份吧。

越是难听的话,越能让人清醒。

“殿下,我不知道你那个时代是怎样的,但在我们这儿,凡是能动口的绝对不动手,就算要动手,那也不是冲着弄死对方去的,那些说着弄死谁全家的,真的只是说说而已,可能背地里一只鸡也没杀过。”

莫听澜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阮眠眠。

“有一句话,叫既来之则安之,殿下,你既然来了这儿,就得遵守这儿的规矩吧?”

有那么一瞬间,阮眠眠的神色变得很冷漠,几乎不像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

她转过头,用勺子搅拌碗里的海鲜粥,但一口也没喝。

莫听澜有些后悔,难道话说得太重了吗?

沉默了很久,正当莫听澜打算说点什么挽回的话时,阮眠眠开口了。

她盯着那碗粥,一字一顿道:“我会回去的。”

莫听澜一愣,不知道她是在跟他说话,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她又说:“我会按你所说,遵循这里的规则。”

“但我会回去的。”她再一次强调。

莫听澜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有些担忧。

她就这么肯定自己能回去,可万一……不能呢?

吃完宵夜,两人回家。

到了家,莫听澜在次卧铺床给阮眠眠睡。

做完这一切,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酸痛,因为上次试镜的角色没拿到,八卦小报的曝光带来的热度也降了下去,他只能重拾旧业又做起了模特。

自从被公司雪藏之后,受合约限制,就算有合作方主动找上他,公司不放人,他也不能签,否则就违约了。

所以为了生存,莫听澜只能时不时赶些野场,俗称“走穴”,这些T台秀都不用签合同,走完就付款,有时现金有时转账,但是大部分都很不正规,有时在广场摆个台子,随便铺个红地毯就让人上了,请的模特也大部分都是大学生或是刚进圈子的小年轻。

莫听澜二十五岁了,做艺人之前在模特界也算有点名声,现在却只能赶这些三流活动的场子。好在他这个人天性乐观,有钱的时候喝红酒吃牛排,没钱的时候一桶泡面和肥宅快乐水也能凑合。

这也是董申喜欢莫听澜的原因,他觉得莫听澜虽然年纪不大,但难得的不浮躁,这样的人适合在娱乐圈混。

莫听澜今天白天走了一天的秀,有两个活动地点还一东一西,他为了赶场子连午饭也没吃着,晚上又被董申叫去酒吧,接着又赶去阮眠眠学校,他觉得肩颈那块儿特别痛,想泡个澡。

把水放好后,脱衣服的时候,莫听澜突然想起两个月前,阮眠眠掉进他浴缸里的事。

应该……不会再发生这种事吧?不至于吧?

他狐疑地回头看了眼浴缸,水面波澜不惊,没有问题。

但等他转过头,解衬衫纽扣时,动作却莫名慢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过了半天,他才脱掉一件衬衫,正想脱裤子的时候,身后一阵水花声响。

十秒钟后——

浴室门被“砰”的一声推开,莫听澜**上身从里面跑出来,两手拽着裤子,崩溃地大喊。

“阮眠眠,你老乡来了!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