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一场荒诞的梦

两年后,S市某精神病院。

苏教授推了下鼻梁上的老花镜,认真地看着坐着的男人。

“你说你看见了她?”

“也不能说看见了。”男人皱了下眉,“我看见一个黑衣服、戴着帽子的女人,给我的感觉像是她,可当我想仔细看时,她又不见了。”

“你还是认为,她是个古代公主?从你家浴缸里……穿越过来?”

苏教授停顿了片刻,“穿越”这么新颖的词汇,对她的年纪还是太为难了。

男人点点头。

苏教授的表情更严峻了,她拿着笔,在病历本下唰唰写下一行字——幻视,有加重趋向,疑似精神分裂。

“最近工作压力大吗?睡眠怎样?”

“工作比较多,睡得……不怎么好。”

男人眉心紧皱,仿佛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他来说有多么难以启齿。

“我常常做梦,醒了就再也睡不着,苏医生,这有办法治好吗?”

“梦见那个姑娘?”

“嗯。”

苏医生沉吟片刻,道:“安眠药或许管用,但药物总是次要手段,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要看开,我听你说,这个姑娘曾在你家住过,浴缸也是你的一个心结,或许你可以搬家,换一个环境,心理上的压力会放松许多,睡眠也会改善的。”

“搬家?”

男人若有所思。

他五官很是英俊,但眼底有着青黑,肤色也是惨白,一看就是没休息好。

这个病人是学生交给她的,在来她这里之前,他曾在学生的心理咨询所做了半年的治疗,每次他都不发一言,只是睡觉,学生毫无办法,只得转移给她。

病人抵触心理咨询师,在心理行业本身是件很常见的事,苏教授不认为到了她这儿就能有所改变,事实上这类病人往往很顽固,自己不想说话,谁也奈何不了他。

不料他来看诊的第一天,就说了话。

据他所说,他曾经在他家浴缸里碰见个从古代过来的姑娘,后来回去了,他就心情不好了,出现了各种心理、生理不适的症状,苏教授把这归结为朋友的离去(也许是过世)导致精神受到创伤,他不愿意面对现实,便在潜意识里编造出这么一个故事,以安慰自己朋友不会再回来的事。

这么年轻的小伙子,却得了这样的病,谁看了不觉得可惜?

苏教授叹了口长气,语重心长道:“小伙子,人生就是一趟列车,有人上车,有人下车,没人能陪你一路到终点,离开的人,就放在回忆里吧,看开点,好不好?”

男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垂眼沉默着。

室外艳阳高照,三十多度的高温,立即把人逼出一身热汗。

莫听澜戴着口罩,刚一出门就被阳光刺得瞳孔紧缩,他连忙又把墨镜戴上了。

路边传来一记口哨声,他转头看去,许文强从他新买的跑车里探出头,正冲他龇牙笑。

许文强最近新染了个头,半橙不红,隔远了看,活像鸡毛掸子成了精。

莫听澜走近了,鸡毛掸子精嚼着口香糖,冲他得意地一甩头。

“哥,上车。”

莫听澜绕到副驾驶,上了车,系安全带的空隙,问:“你这车哪儿来的?又是你爸给你买的?”

许文强从小父母双亡,流落烟花巷,到了现代倒是懂得奋斗,还给自己找了个爹。他新认的爸爸是个老戏骨,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偶像派,被经纪公司管得严,不敢谈恋爱,结果耽误了成家,没生下个孩子,碰见许文强,两人一见如故,成了父子。新爸爸对许文强很好,不仅把他的户口、身份证问题一概解决了,还有求必应,于是许文强从一个寄人篱下的黑户,一跃成了星二代。

他自己倒是谦虚得很,摇摇脑袋。

“哥,别把我当个啃老的富二代,这车是我自己买的。”

“你有钱?”

虽然他通过参加《制造101》成团出道了,但艺人前期大部分收入都要交给经纪公司,真正到自己手里的没有多少。

许文强嘿嘿一笑。

“当然,我爸也多少赞助了点儿。”

“……”

丢了面子,许文强迫不及待地转移了话题,指挥莫听澜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门票,是他二十岁生日见面会的门票。

“一定要来啊。”许文强忍不住抱怨,“上次你就没来,网友都在说我蹭你热度了,说我们关系没那么好,你说这不扯淡吗?”

“再看吧。”

莫听澜将门票对折,塞进口袋里。

“一定要来。”

许文强再一次强调,他趁机瞄了眼莫听澜,看见他正一手撑着头打瞌睡,神色恹恹,没什么精神。

他咳了一声,假装不经意地问:“澜哥,那什么,病看得怎样啊?”

“就那样。”莫听澜闭着眼道:“医生觉得我是神经病。”

许文强:“……那你自己的想法呢?”

沉默半晌,莫听澜忽然睁开眼睛,侧过头,对许文强说:“强子,医生说,阮眠眠是假的。”

“什么?”

许文强差点一脚踩了刹车。

“她说,阮眠眠根本不存在,是我幻想出来的。”

莫听澜皱起眉,眼底闪过一丝困惑,又有几分痛苦。

“强子,你觉得呢?”

“我……”

许文强咬了咬唇:“澜哥,你知道的,我不能跟你说这些,说了董哥会骂我的。”

自从两年前董申看见莫听澜在浴室里痛哭,之后又大病一场,就勒令大家谁也不许提起阮眠眠。

其实董申从来不信穿越这种话,他认为阮眠眠可能是乞丐,也许是疯子,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说服莫听澜帮了她,最后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害得莫听澜从此一蹶不振,颓废了许久,连正当红的事业都不管了。

他对这女孩没好感,也不希望她再来打扰莫听澜。

许文强倒不是多怕董申,只是他也觉得,不再提起殿下,对莫听澜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看到她了。”莫听澜忽然说。

许文强又是一惊,这次是差点忘了踩刹车,闯了红灯,一个急刹使他和莫听澜都往前一倾,安全带勒得胸骨生痛,他却顾不上管,连忙扭头问莫听澜:“什么时候?”

“上次的生日会,我看见她站在人群后面。”

“确定是她?”

“不确定,”莫听澜摇摇头,“她戴着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许文强松了口气。

“兴许是你看错了,光凭身形,是很容易认错的。”

“是吗?”莫听澜有些怀疑,“我还收到了一束花,没有署名。”

“这有什么?我也会收到粉丝送的花,上面没署名,不是忘记了,就是她们不想说明来处。”

莫听澜下意识想再说些什么,却又意识到,许文强说的没有错,他应该是多想了。

或者像苏医生所说,他是幻视了。

其实最能证明阮眠眠曾经存在过的证据就是许文强。

莫听澜转头打量起这个许文强,从他的穿着打扮到模样神态,瞧不出半点古代人的影子。

难道一切都是他的幻想?

莫听澜倚着车窗,外面的世界阳光普照,马路两旁栽种的香樟绿的晃人眼,一群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勾着肘弯肩膀,嘻嘻哈哈地跑过人行道,他看着这热闹的场景,却冷不丁恍惚了一下,好像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如果这是现实,阮眠眠才是一场荒诞不经的梦,那么他的某一部分,可能也随着梦醒而远去了,莫听澜不禁心想。

许文强的生日会在三天后举行,他出道后还特意改了个名,叫Alex,说这样更符合他的气质。

莫听澜到达场地时,看见不少年轻女孩子举着绘有“Alex”的应援牌,激动得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等许文强一曲舞毕后,莫听澜推着三层蛋糕缓缓出场,他看见许文强捂着嘴,眼角闪着泪花,满脸惊喜与感动,不由得恶寒无比,心想这小子以后千万别想不开去走演员这条道路,否则凭他这演技,只怕会遗臭千古。

虽然在场的都是许文强的粉丝,但她们看见莫听澜后还是发出了一阵尖叫声,差点儿没把莫听澜掀倒。

自从两年前莫听澜大病了一场后,就很少在大众面前出现了,平时也只接一些剧本、代言,跑一跑路演,综艺活动几乎没有,迫于粉丝的强烈呼唤,公司才不得不举办了一场他的生日会。许文强的这一次生日会,莫听澜也完全是凭两人的交情出席了。

主持人被粉丝们的热情带动了,开起许文强的玩笑。

“看来,我们Alex确实没说谎啊,莫先生的确是你的好友。”

“当然!”许文强坚持补充,“好到穿一条裤子。”

他这话也没错,刚开始来的时候,他确实穿过莫听澜的裤子。

主持人却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东西,兴奋得满面红光。

“哦?是吗?莫先生你说呢?”

镜头扫到莫听澜,他抿了下嘴角,如实道:“也没到这种地步。”

现场哄笑一片,许文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主持人哈哈大笑了一阵。

“莫先生很幽默呢。其实我们知道,Alex曾经和莫先生参加过一档真人秀,叫《我家的倒霉孩子》,里面莫先生和他的表妹呢,被称为‘国民兄妹’,虽然后来很遗憾下了车,但是莫先生有没有可能,再和Alex合作一档真人秀呢?”

这个问题问出后,现场却陷入了一片沉默。

莫听澜握着麦克风,像是忽然失了聪。

许文强站在他旁边,脸色也是一变。

台下的董申快要疯了,冲助理吼:“怎么回事儿?不是让你提前打好招呼,这些话不能提?”

助理被他吼得瑟瑟发抖,白着脸道:“我……我也不知道……”

好在许文强及时反应过来,装作耍脾气道:“这蛋糕还切不切了?蜡烛都快燃尽了。”

主持人也意识到自己踩了雷,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连忙打起圆场。

“是,现在我们一起唱生日歌,请Alex许愿,切蛋糕。”

歌曲伴奏流淌出来,上百个粉丝齐唱生日快乐,终于多少冲淡了现场的尴尬气氛。

不等见面会结束,莫听澜就先回了家。

董申和许文强的电话不停打进来,被他通通按断,他坐在卧室的飘窗上,点了支烟抽上,同时一手推开窗户。

凉风灌进来,把他吹清醒了。

自己推窗做什么?是怕有人闻不了烟草味吗?

他苦笑了一声,又想起生日会上主持人的问题,他打开手机,翻找起《我家的倒霉孩子》的视频资源。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档真人秀做了一季就戛然而止,并且从各大视频网站下架了,他还是费了番功夫才找到的资源,他直接拖动进度条,播放自己的那一部分。

阮眠眠的镜头并不多,他还记得那是自己要求的,因为她不喜欢摄像机,镜头扫过来时,总是下意识躲避,那时他便找到导演,提出了这个请求。

虽然镜头并不多,但莫听澜还是很仔细地看完了。

视频播放完,他翻出手机相册,里面有几张照片,是曾经在游乐场拍的。

照片里,阮眠眠坐在旋转木马上,眉间笼罩着淡淡愁绪,可惜当时他太过愉快,竟然掩耳盗铃般地刻意忽视掉了。

手指停留在照片界面,屏幕很快熄灭,又被他按亮。

如此重复几遍,一支烟抽完,烟灰差点儿烧到手指,莫听澜被烫得回过神,掐灭烟头的同时,他狠下心,删掉了那几张照片。

当天夜里,莫听澜再次做起了噩梦。

他的噩梦千变万化,什么都有,但主题永远都只有那么一个,那就是阮眠眠临时变卦,抛弃了他。

这一次,是他在舞台表演时,接到了阮眠眠的电话,限他十分钟之内必须赶到家,否则就不等他了。

莫听澜急得当场扔了话筒要往家里赶,却被主持人拦下,要求他必须喝完一桶冰啤酒才能放他走,他没办法,只得举起桶狂喝,起哄加油的声音环绕在耳边,吵得他头都要炸了,冰啤酒哗啦啦地灌进喉咙,使他的肚子像只皮球似的鼓了起来。

酒终于喝完,他扔了桶,挺着孕妇般的大肚子,一步三颤地往前跑,又被粉丝给拦住。

“让一让!快让一让!”

他急得满头大汗,抬起手去推搡,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手中竟然多了一柄宝剑,他立即挥剑劈砍,拥堵的粉丝被他吓到,如潮水般退了开去。

解决完粉丝,许文强开着他的新跑车,正在路边等他。

他飞快地上了车,许文强一脚油门,开了三百米不到,就和前面一辆车追尾了。

许文强气得拍方向盘大骂:“前面那孙子,有种你下来!”

莫听澜苦着脸道:“别计较了,殿下限我十分钟到,来不及了!”

许文强却不理他,骂得更加起劲了。

莫听澜没办法,只得推开车门,下车狂奔。

路真长,他跑到两腿发酸,终于赶在最后一分钟进了盥洗室,却正好看见阮眠眠站在浴缸里,微笑着向他挥手告别,膝盖以下已经消失了。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

“别这样!不是说好十分钟吗?”

他试图拽住她,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衣角。

阮眠眠冷漠的嗓音响在耳畔——

“我不会带你走的。”

梦到这里就醒了。

莫听澜坐起身,还有些发愣,他擦了把脸,默默地发了半晌呆。

等回过神,他起身去卫生间,打算洗一洗脸。

他像只幽灵一样,没有开灯,仗着窗外清朗的月光穿过客厅,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将手浸在水里,抬头看镜子时,却被吓了一跳。

镜子里,不只有他一个人。

“裘磊!”

莫听澜吓得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狠狠掐了一把大腿,站在浴缸边的人还是没有消失,而且有形有体,不是幽灵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裘磊看见他,眼睛略睁大了些,显然也很惊讶,仿佛没料到半夜三更还能撞见人。

“你怎么来了?”

“来……买点东西。”

“买东西?”

莫听澜要疯了,他们消失了两年,再次回来只为买个东西?这是什么神经病理由?他怎么能把时空穿越说得跟去超市一样轻松?

不,这都是他的幻觉,是他的妄想,是假的,是假的,无视就好了。

莫听澜在心中反复告诉自己。

“那……”裘磊踌躇片刻,“我先告辞了?”

别,别和他说话,是假的,都是假的。

莫听澜板着脸孔:“买什么?”

裘磊像块冰冷的石头,硬邦邦道:“我不能说。”

“为什么?”

莫听澜更奇怪了。

“殿下有令,不得告诉你。”

他听了一怔,很不是滋味地问:“是不能告诉我,还是不能告诉所有人?”

“你。”

裘磊一个字回答了他。

莫听澜生了气,心理暗示彻底做不下去了。

哼,他稀罕知道吗?

反正许文强知道了也会来告诉他。

某殿下真的是要把区别对待贯彻到底,真当他这个工具人没情绪了。

莫听澜冷笑一声,越过裘磊回卧室去了,然而等他躺在**,思绪却像岩浆爆发一样,一直咕噜冒着泡。

裘磊回来了,证明那个老神棍的时空穿梭渠道没有关闭,他当初还因为这个心碎不已,以为从此就和阮眠眠分道扬镳,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

可他同时又知道,阮眠眠根本不会回来,那丫头心是铁打的,除了她的雄图霸业,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被她放在眼里,她走的时候一个字也不给他留,就是打定主意不回头了。

或者……他可以过去找她?

这个想法才刚冒出头,就被莫听澜气急败坏地按下去了。

开什么玩笑?过去干什么?自取其辱吗?

说不定阮眠眠早忘了他,等他腆着笑脸站在她面前,她还要问一声“你是谁”。

莫听澜越想越心塞,磨着牙齿骂了几声“小白眼狼”,心头的酸涩好不容易消下去了,一阵喜悦却反客为主,占了上风。

等意识到自己在高兴,他又不乐意了,瞪着天花板,一会儿骂自己没出息,一会儿强迫自己睡觉。

他盖着毯子,觉得浑身燥热,将毯子一脚踢开后,被冷气一扫,又冻得直打哆嗦,只好扯了被子盖上,三秒后,又踢开毯子,如此在**烙煎饼似的翻来覆去,他几乎一夜没睡。

夏季天亮得早,六点不到,挂着两个黑眼圈的莫听澜就翻身坐起,他捏着拳头,下了一个决定。

他要搬家。

一旦做了决定,莫听澜便立即行动,他先是给董申打去一个电话。

大清早就打电话的人最可恶,换作以前,董申一定二话不说就挂断,实在要接的话,也一定是先狠狠问候对方一遍,但莫听澜今非昔比,已经成了他名副其实的祖宗,他不敢放肆,只得乖乖接通电话,用慈母般的语气道:“喂,怎么啦?”

“我要搬家。”莫听澜回应。

“嗯?你要搬家?”

董申剩下的瞌睡虫一下跑光了,连忙接着问道:“怎么了?怎么突然要搬家?”

莫听澜说:“你别问。”

董申一噎,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自己一大清早就血压飙升。他直觉莫听澜搬家跟那个女孩子有关,虽然意外,却也觉得这是好事一桩,不过艺人租房多少有些不方便,他便将自己以前置办的一处房子借给莫听澜暂住,自己先去打扫卫生,又安排了两个助理去帮莫听澜收拾家当。

助理们十点才到,莫听澜打发一个收拾厨房,另一个整理他的衣服鞋子和饰品,他自己则收纳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三个人默默干着手里的活,突然听见收拾衣服的女助理“哇”了一声。

莫听澜回头看去,女助理捧着一个手表盒子走过来,兴奋道:“澜哥,这是真的玉吗?好漂亮!”

盒子里的东西已经被她拿了出来,那是一个四四方方,看上去像印章,但比印章还要大点儿的物件,用玉雕成的,玉的成色极好,在阳光下更显通透,散发着温润的色泽,玉雕上的龙做腾跃之势,栩栩如生。

莫听澜愣了愣,伸手接过,喃喃道:“是玉玺。”

“什么?”女助理没听清。

“没什么。”

莫听澜将玉玺原样放进手表盒,神色恢复了正常。

又干了会儿活,三个人停下来休息。

莫听澜拿出手机刷微博,看见一条名为“Alex秒删”的新闻上了热搜。

他不禁皱了皱眉,许文强又是闹什么幺蛾子?

点进去一看,许文强删的微博不过是一张吃烤肉的照片,没有人入镜,配文是“老友重逢”。

明明是一条再日常不过的微博,许文强却删了,网友们纷纷猜测起来,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深意,莫听澜却知道,许文强之所以删,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是在和裘磊吃饭。

这两人背着他吃饭……

莫听澜越想越狐疑,总觉得裘磊这次来的目的不简单。

烤肉店的位置他知道,还是曾经他带阮眠眠去过的,这下他终于忍不住,跟两个助理打了声招呼,抓起帽子口罩就出门去了。

巧的是,莫听澜才到烤肉店门口就看见许文强和裘磊走了出来。

裘磊身高接近两米,不论到哪儿都扎眼,有好几个女生冲他们两人看来,还有一个长头发女生貌似认出了许文强,正抓着自己姐妹的袖子,满脸兴奋地指着那边。

许文强压了压帽檐,给裘磊指了个方向,又拍拍他的肩膀,赶紧进了自己的车。

莫听澜将目光转向裘磊,看见他根据许文强指的方向,过了马路,最后进了一家药房。

六月炎炎,莫听澜却仿佛从头到脚浇了一桶凉水,他不自觉将方向盘握得更紧。

裘磊为什么进药房?谁受伤了?谁能派遣动他这个公主近侍?

回到家,莫听澜还有些神思不属,进门时差点被绊了一跤。

助理小刘将他扶住,叮嘱道:“哥,小心点!”

莫听澜垂目看去,差点绊倒他的是一只纸箱。

他问小刘:“这是什么?”

“书,”小刘说,“次卧里摆了不少书,我们也不知道你还要不要,就先放箱子里了。”

次卧?那曾是阮眠眠住过的房间,自从她走后,他就没再进去过了。

莫听澜蹲下身,打开箱子,看见里面装满了书,他随手抽出一本数学测试题,除了封面写了“阮眠眠”三个大字,书页光洁如新。

他抚摸着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忍不住笑了。

将测试题放回去,他又抽了一本物理书出来,这次并不只有名字,还有一些信手涂鸦,阮眠眠在那些公式定律旁,写的都是“不知所云”“甚是古怪”“歪理邪说”之类的话,在章节背后的人物小传旁,写的却是“有趣”,戴着假发的牛顿被她画了满头的钗饰,她显然把牛顿当成了女人。

莫听澜越看越有趣,好几次笑出声来,像挖到宝藏一样,一本接一本地翻了起来。

阮眠眠并非每一本书都糟蹋,大部分书比新生儿的脸还干净,他最后翻到一本语文必修五。

阮眠眠对这个学科最有兴趣,书上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小字,不过不是笔记,却是她自己写的策论,莫听澜一眼看去,全是之乎者也,头都晕了,他避之不及地把书扔回纸箱里,一页被揉得皱巴巴的纸却掉了出来。

莫听澜捡起来一看,本以为又是一篇他看不懂的古文,却猝不及防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莫听澜,若非死生相隔,我必设法回来,若我战死——

写到这里,突然没了下文,只划了一道长长的横线,像是写信人情绪太过激动,怎么也写不下去了。

莫听澜十指紧缩,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了,眼中只剩下“战死”两个字。

他抓着那薄薄的一页纸,贴在心口,恨不得狠揍阮眠眠一顿。

好不容易决定放下了,又给他来这么一出,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她为什么要随意扰乱他的人生,之后又拍拍屁股潇洒走人?

莫听澜擦掉眼角渗出的泪水。

累死了,真的累死他了。

半夜,裘磊潜进公寓,却意外发现莫听澜坐在浴缸边,正在等他。

“来了?”他平静地问道。

裘磊一怔:“你在等我?”

“随便等等,你今晚就走?月亮不是还没圆吗?”

“阵法经过国师改良,不是月圆之夜,也能启动。”

“原来是这样。”

莫听澜点点头,又漫不经心道:“行,那你捎上我一块儿走吧。”

裘磊更加讶异:“你要去——”

“怎么,不行吗?”

莫听澜不耐烦地打断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

裘磊一惊:“玉玺?”

莫听澜道:“你们公主落了这玩意儿在我这儿,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可不能保管,万一哪天,来群刺客追杀我怎么办?”

裘磊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

莫听澜立即道:“托你还回去也不行!我不信任你,万一你自己藏起来了,我找谁哭去?”

裘磊眉头皱了皱。

“绝对不会。”

“我不管,反正玉在我在,不让我去,我就砸了这玩意儿。”

“……”

裘磊的脸上蒙了一层黑气。

“起来。”

莫听澜将玉玺放进口袋,满脸防备地盯着他。

“我不。”

裘磊做了个深呼吸,尽量保证心平气和。

“起来,我要画阵,你挡住了。”

“哦。”

莫听澜马上站起身,一边还不忘紧紧捏住口袋里的玉玺,生怕裘磊抢走。

裘磊掏出一个小瓷瓶,里面也不知道装的什么,红如鲜血。他用食指蘸着,认真地在浴缸里写写画画,过了十多分钟,浴缸已经爬满红色蝌蚪一样的咒文。

莫听澜惊奇地发现,这些咒文都会动,而且散发着诡异的红光。

他赶紧跨进浴缸,咒文像磁铁一样地吸上他的脚踝,紧接着缓缓向上移动,他低头看去,发现他的小腿已经没了。

等咒文爬到胸膛,他就像整个人飘浮在半空,渐渐地,他只剩下一个脑袋还在,如果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怕是会吓晕过去。

就在这时,裘磊突然说:“不好!”

莫听澜心里“咯噔”一声,忙问:“怎么了?”

他没了脖子,扭不了头,看不见裘磊的表情,只能尽力将眼珠向左移,跟中风了一样。

“我忘了算上你,画的阵法只能传送一人。”

“这都能忘?”

莫听澜简直要疯了,如果不是没了腿,他一定一脚踹在裘磊脸上!

“那后果呢?后果会怎样?”

“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莫听澜心中一慌:“应该?”

“可能……”

“可能?”

莫听澜更慌了。

裘磊假咳一声:“可能会被时空撕成碎片,或者缺胳膊断腿。”

“……”

“裘磊!我去你大爷的——”

消失前一刻,莫听澜用尽最大的力气,吼出这句话,余音飘**在浴室内,经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