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ion6.

花深才放学,走到巷子口看见远处一个有点熟悉的背影,穿着这地方很少有人穿的精致旗袍,挽着漂亮的手袋,样子却十分狼狈,像遭遇了什么惊吓一样,慌慌张张毫无形象地朝巷子外跑去。

她认人能力一向不错,只远远看了一眼,就认出对方好像是黎海洋的妈妈。

她想追上去,又觉得实在不太可能。

黎海洋的妈妈那高傲的性格,怎么会来她们家这片儿呢?

可能只是有点像的人吧。

花深回到家中随口问了句,孟媛媛说没有人来。

于是花深思忖着果然是自己看错了,也没放在心上,从此不再提起。

季珍珠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坐在沙发上,好半天才回过神。

想想又觉得是自己过于敏感了,花深的爸爸下班路上被人捅了,和她之前遇到的那桩秘密旧事,根本不可能这么巧正好是同一件事。

那件事过后,她大病一场,躺在家里一个月没出门。或许是潜意识里的逃避,那一个月,她电视不开,手机也不看,黎教授只以为她感染了风寒难受得紧,对她倒是更疼爱了些,却不知道她只是害怕看到新闻上出现某中年男子意外死亡的消息。只要没看到,她就可以一直安慰自己那晚只是一场噩梦,而那个救她的男人,已经没事了。

但后来,她终究还是在黎教授读的早报上看到了,那个救她的恩人到底还是死了,凶徒去向不明,警方悬赏万元征求线索。

那些天,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恩人的脸,然而,要她站出来向警方提供线索,她却是死也不愿意。

一年多过去了,季珍珠以为自己已经渐渐淡忘了那件事,然而午夜梦回时,却仍然会不时梦到那个压在她身上喘息撕扯的丑恶身影,以及那个一身是血倒在雪地里无知无觉的男人。

以至于这件事已经成了她最大的心魔,她甚至害怕自己说梦话时把秘密泄露,因此睡眠质量也变得奇差。

季珍珠有些懊恼地叹了一口气,暗骂自己没出息。

那便利店老头说的花深爸爸的事,和她遇到的那件事,根本不可能有半毛钱关系,时过境迁,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但不管怎么样,花深这个小姑娘,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应该杜绝其和海洋走得过近,最好是从此路归路桥归桥。

他俩本来就不该是一个世界的人,命运错了一个音,就不应该一直错下去。

想到这里,季珍珠猛然站了起来,随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然后昂首挺胸走向儿子的房间。

黎海洋正在写作业,季珍珠雄赳赳地冲进来的时候,他被骤然响起的巨大的开门声吓了一跳,手里的钢笔在草稿纸上画了长长的一条痕迹。

黎海洋有些无语地回过头:“妈,你进来前能不能先敲门?”

季珍珠扯出一个狰狞的微笑:“妈妈进儿子房间还敲什么门?难道你有秘密瞒着妈?”

“算了……”他知道和老妈争辩无用,只会白耗力气。

“海洋啊。”对于儿子的“听话”,季珍珠很满意,一屁股在儿子的床边坐了下来,“最近你在学校里一切都好吧?”

“老样子。”黎海洋有些诧异,不知道妈妈这是唱的哪一出。

“上次听你说,那个叫花深的小姑娘啊,就是和你一起遇到杀人犯的那个,和你是一个年级的是吧?”

黎海洋听到花深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跳,本能地故意把目光定在了作业本上,假装自己毫不在意。

“嗯,好像是吧。”

见儿子似乎不甚上心的语气,季珍珠顿时一颗心放下了一半。

“那你们平时见得多不多?会不会在一起玩?”

“我哪有时间和同学玩啊?”黎海洋脱口而出,“每天忙死了。”

这倒是。季珍珠想,她家海洋学习一向自律,从小到大每天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不到晚上十二点不上床,放学立刻就往家里赶,确实是没什么时间玩。

这么一想,她提着的另一半心也放下了。

但她还是有心试探了一下:“我看那小姑娘挺漂亮的,你说是不是?”

“我怎么知道。”黎海洋说,“妈,你干吗啊,怎么今天怪怪的?”

季珍珠赶紧站起身来:“没事没事。你爸不是让我去人家家里感谢人家嘛,我今天去过了,以后啊你就安心学习,别想那件事了啊!”

“早没想了。”黎海洋说。

闻言,季珍珠终于放心地出去了。

看来没什么可担心的,她家海洋还是个孩子,和那个野丫头不过一面之交,两个人完全不是同一个风格,不可能成为朋友的。以她家海洋的性子,大概现在在路上见到那小姑娘,都不见得会注意到了吧。

她却没有看到,在她关上门出去后,黎海洋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因为紧张,他的脸变得异样的红,不擅说谎的他,说一次谎,可真是太难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妈妈说谎,只是出于本能,他对于承认自己牢牢记着花深并且在学校里和她有了主动交集这个事实感到莫名羞涩。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年少的自己,对于花深的这种牵肠挂肚又敏感羞涩的情绪,就叫作心动。

这天早上,花深起晚了,她急匆匆地出门,顺手从水果店里拿了个苹果,随便擦了擦就啃。

“还吃!马上要迟到了,你还吃!”孟媛媛在她身后挥着早上烙饼的锅铲做追赶状。

花深撒腿就跑,边跑边喊:“我吃完才有力气跑嘛!”

刚跑到路口,她就看见了那道清瘦的身影推着一辆自行车,站在那里等她。

“黎海洋!”她高兴地冲他挥手,声音脆生生的。

少年的皮肤本来就白,染上一点红就明显得要命。他咬咬牙,对着跑到面前的她:“你能不能别叫那么大声!”

花深咬了口苹果,嚼得咯嘣咯嘣,仿佛能想象那苹果在她红润的唇间汁水四溢的样子,看得黎海洋莫名地口干舌燥。

她却一脸天真:“为什么?”

黎海洋的脸更红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觉得看到她的笑容,自己的牙齿莫名地痒起来。

他总不能说他的名字从她嘴里这样大声被叫出来,会让他心跳加速吧?而且他莫名地感觉到周围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似的,难道她都不怕吗?

黎海洋无奈,只得从书包里拿出本子递给她,说:“给你作业。”

花深眼睛一亮,瞬间咬完最后一口苹果,把果核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然后开心地接过来:“哇,你好棒!”

花深翻着自己的作业本,一如既往地惊叹黎海洋不但帮她写好了她最头疼的数学作业,而且竟然模仿她那歪七扭八的字迹模仿得足以乱真,要知道,他本来的字,可是俊秀飘逸堪比字帖的啊。

“黎海洋,你真是个天才。我怎么没有早遇到你呢?”花深由衷地说道。

少年的脸更红了些,但反正粗心的她也不会注意到。

他偏过头不自在地说:“快点上来,要迟到了。”

“噢!”花深赶快收好自己的作业本,“对不起我今天起晚了,你等很久了吧?”

“还好。”黎海洋把自行车扶正,示意她上后座。

“你怎么早不说你会骑自行车呀,害咱们俩还赶了那么多天的公交车。”花深一边跨上后座,一边念叨。

黎海洋也不回答,长腿一蹬,伴着花深的一声尖叫,自行车摇摇晃晃地上路了。

接下来,那条上学的路上,就听到一阵阵鬼哭狼嚎。

“黎……黎海洋!你到底会不会骑啊!”花深感受着自行车版的“夺路飞车”,一边不断发出惊险刺激的尖叫,一边死死抓住了黎海洋的衣服。

“刚学会。”黎海洋一边努力把住车头,一边用力蹬车。

“啊——你竟然拿我做试验品!”

“别乱动!”

“我没动!是你的车在乱动!”

“你抓好!”

“啊——黎海洋你是不是报复我要你帮我写作业!我要跳车!”

“你敢!”

“我不敢,我不敢!妈呀,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