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并州刺史

丁原字建阳,本出自寒家,为人粗略,有武勇,善骑射。为南县吏,受使不辞难,有警急,追寇虏,辄在其前。裁知书,少有吏用。汉灵帝驾崩,武猛都尉丁原受何进之召,烧孟津,火照城中,带兵到洛阳诛杀宦官,但事情被何皇后制止,转拜丁原为执金吾。

——引自《英雄记》

何进尚在犹疑,人群中走出典军校尉曹操,扬声大叫道:“若不进宫,等那十常侍立刘协为帝,我辈都是个死!今日之计,应率兵进宫于先帝灵前先正君位,然后图贼,才得保全。”何进寻思再三,其意遂决,当众问道:“谁敢与吾正君讨贼?”一人挺身出,慨然应道:“某愿借精兵五千,斩关入内,册立新君,尽诛阉竖,扫清朝廷以安天下!”众人观之,正是刚刚奉命回京的司隶校尉袁绍,字本初,乃司徒袁逢之子。何进大喜,遂点御林军五千交予袁绍。袁绍全身披挂,卫护何进进入皇宫,自宫中簇拥出皇子刘辩,再到前殿就灵帝柩前,扶立刘辩即皇帝位。

百官呼拜新皇帝已毕,何进命令胡车儿和臧霸先收了西园军兵符。西园八尉中典军校尉曹操和中军校尉袁绍早已投入何国舅麾下,下军校尉鲍鸿、助军校尉赵融、佐军校尉淳于琼见机得快,立时呈缴兵符投降。只有左右校尉原是蹇硕心腹,刚欲有所异动,早见寒光闪处,被胡车儿和臧霸一刀一个,割断气管而死。二尉禁军见首领已死,只得望风归顺,齐称愿降。袁绍劝何进乘势尽诛十常侍,何进犹豫未定。

中常侍张让见机不好,早已慌忙入告何后道:“始初设谋陷害大将军者止是蹇硕一人,并不干臣等事。今大将军欲尽诛臣等,乞娘娘怜悯救命!”何太后毕竟妇人之心,念及以后要凭张让等人之力对付董太后家族势力,遂密传何进进入内宫叮瞩道:“我们兄妹出身寒微,非张让等人相助,焉能享此富贵?今蹇硕一党既已伏诛,我儿亦得承大统,宫内也需有人忠心相辅,何必斩尽杀绝?”张让等闻言,立刻大哭拜倒在何进面前,发誓效忠新皇及国舅大将军,若违此誓当死于刀箭之下,哭求甚哀。

何进本是个没主意的,何况一身权势皆自妹妹身上得来,自然一切唯妹妹之命是从。当时应诺放了张让人等,走出内宫来到大殿,对文武众官下令:“蹇硕设谋害我,其余张让等中常侍谨奉先帝,有功于国家社稷,不必妄加残害。”袁绍当堂劝谏道:“大将军不可。十常侍本为一体,此时若不斩草除根,待其养成气势反噬,来日必为丧身之本。”曹操随声附和,也劝大将军早作决断,趁此绝了自冲质二帝以来积累百年的黄门阉宦之祸。何进道:“现在新帝登基,天下大事已定,我亲掌天下兵马及宫中禁军,此等阉人还能成甚祸患?新帝即位不宜滥杀,有干天和。我意已决,汝等再勿多言。明日请皇帝登殿,对有功诸君再行封赏。”殿上文武众官听大将军如此说,哄然皆退。到了次日早朝,皇帝刘辩依着亲母何太后旨意,下诏任命国舅何进以大将军统领天下兵马及宫中禁军,并参录尚书事,其余拥立新帝君臣皆封官职。

且说宫内变生顷刻之间,刘协即将到手的皇位归了刘辩之手,董太后自然怒气攻心万分不甘。遂秘宣张让等中常侍入宫商议道:“那何进出身屠户之家,其妹进宫始初不是我抬举她,他兄妹怎得今日富贵?今日他们孩儿违背先帝心愿,僭越皇帝宝位,内外臣僚又皆系其心腹,以后又怎容得我祖孙?那何进与你等皆有仇隙,今日虽听那贱人之言放过你等,岂能得保来日不反目相害?你等有何计策,当速速奏来。”那张让不愧为十常侍之首,早就成竹在胸,当即跪奏道:“先帝虽然驾崩,娘娘却是先帝生身之母,非那何皇后可比。如今新帝止有十四岁,尚未成年。娘娘可效法前朝吕太后临朝垂帘听政,再封皇子协为王,令国舅董重掌握军权以制衡何进,重用臣等以控内宫,则大事可图。”

董太后听罢大喜,即依张让之计而行。次日设朝,张让等簇拥董太后临朝称制,效前朝吕太后故事垂帘听政。合当凑巧,适逢当日何进并未上朝,太后即令少帝刘辩降旨,封皇子协为陈留王,董重为骠骑将军,张让等中常侍共预朝政。少帝刘辩欲待抗争之时,忽然想起水镜先生临别时所嘱“藏锋露拙,待时而飞”八字,又思封同父之弟刘协为王亦份内之事,于理于法并无差误之处,也就依祖母之命下诏,但董重与张让等只封了虚职,却无实权。

何后却不懂儿子深意,听说董太后专权,恼将上来,也即刻以少帝生母身份上朝,宣布垂帘摄政,每事与董后掣肘,不让董后得遂心愿。二后下朝回宫,在路上竟然相指对骂,剑拔弩张互不相服,全无皇家体面。董太后毕竟仗着身系灵帝生母,位份尊崇,当着众臣将何后出身揭出,骂得体无完肤。何后气愤不过,连夜召何进入宫,令其设谋陷害董太后。何进被逼不过,次日遂召朝中三公共议,又唆使亲弟何苗及廷臣联名奏劾董太后种种不法。

三公及诸廷臣奉命,搜肠刮肚旁征博引,最终依着何进的意图上了一道奏章。其奏章略曰:董太后向居河间,原系解渎亭侯刘苌藩妃,被儿子灵帝迎入皇宫后又屡为不法之事。尝指使前中常侍夏恽、永乐太仆封谞等与州郡官府相互勾结,垄断天下珍宝财货,卖官鬻爵,所得财赀全部送进董太后所居之永乐宫,且生性悭吝,致天下黎民涂炭。况且依照汉室惯例,藩国王后不能留居京城,请将董后迁回河间以就其封国。

何后垂帘听政,见此奏章,自然是即刻准本。由于奏章引实据典,张让等也无法反驳没有话说。五月初六日,何进派兵包围董重府第,追索骠骑将军印绶。董重却是个胆小如鼠的将军,竟然吓得关上了屋门,上吊自杀而死。董太后闻说兄弟死了,知道今后无望,卧床不起,一个月后因忧虑恐惧发病而死。何进即命将董太后棺柩送回河间,与刘苌合葬于慎陵。张让、段珪见董后一枝已废,遂皆以金珠玩好等物结交何苗并其母舞阳君,请其早晚入何太后处善言遮蔽;一面却又流言于外,言大将军何进鸩杀董后,欲谋大事。于是民间百姓盛传,都认为董后是被何氏兄妹所杀。

且说袁绍听了这些流言,又劝何进趁机尽杀张让等权宦,以灭谣言并永绝宫中后患。何进禁不住袁绍一力撺辍,遂入宫禀明妹子何太后,说明欲尽诛中涓阉人。何太后受了母亲及兄弟何苗蛊惑,心中认定张让等是好人,遂为之辩护道:“中涓宦官统领内宫禁省,本来就是汉家故事。张让被先帝称为阿父,举社稷之重以任之,此事天下人尽皆知;如今先帝新弃天下,我兄妹鸩杀太皇太后之流言未泯,你便又欲诛杀旧臣,非但不重于宗庙社稷,亦对少帝及我何氏名声不利,此事万万不可。”

何进本是没决断之人,听了太后之言,唯唯而出。袁绍一直在宫外侯讯,见何进出来,即上前迎问道:“大事若何?”何进嚅喏半晌,吞吞吐吐道:“我早知你所言甚是,怎奈太后只是不允,如之奈何?”那袁绍也是志广才疏之辈,又献计道:“太后进宫之时,曾受张让等人相助,此时反目杀之,倒也确实转不过这个脸来。既然将军不好下手,小将还有一计,可速发大将军令于天下诸侯,召四方英雄之士勒兵来京,进京勤王尽诛阉竖。此时事关紧急,可以先斩而后奏,不容太后不从。”列位看官,这本来是一个致乱昏招,四百年汉室即亡于此策——何进现掌宫中禁军及文武百官,登高一呼何所不能,岂能擅自召外兵入京危及宫阙?但何进以为只要不是自己亲自动手,又能尽诛权阉而不为太后责问,实谓两全之策。遂大喜叫绝道:“此计大妙!”当即便令主簿陈琳撰写檄文,发至全国各镇,召赴京师勤王除奸。那陈琳胸怀锦绣,天下文章无对,论智谋也胜于常人。当下铺开竹简,拿起笔来,细心听了何进的意图,不由大惊,搁笔苦谏道:“如今蹇硕已经伏诛,西园八尉及禁军皆归于大将军治下,若以禁军行权立断,杀此阉宦便如鼓洪炉而燎毛发,何所不能?若召各镇刺史带兵甲入京,变生肘腋,怎生是好?望将军三思。”何进听了此言,又转为犹豫不决。

典军校尉曹操也上前谏道:“陈主薄所言甚是,不可召外兵入京。若将军不欲手刃群阉,怕落下忘恩背义之名,那也好办,当除元恶张让等人,只需捏造一个罪名,但付一两个狱吏足矣,何必引狼入室?”何进更不能决,转身看向袁绍,却见袁绍只是冷笑,显是笑他耳软心活没有主意。何进脸色一红,决心已定,将曹操厉声喝退,立命陈琳发檄到全国各镇。陈琳无奈,只得依着何进的吩咐撰写檄文已毕,用了大将军玺印,发往全国。

大将军何进的檄文下达到天下各镇,当即惊动各州刺史诸侯,各自勒兵进京,只是军马数量不一,有三五千军者,也有万余人者。诸侯中只有西凉刺史董卓势力雄厚,虽然屡次征伐黄巾不力,但因结托朝贵反而得任显官,统西州大军二十万,常有不臣之心。董卓当时看到檄文,心中大喜,当即升帐,以檄文遍示诸将,大笑道:“我等兵强马壮,老死在这荒漠之地何为?只愁没有机缘进京,此番机会来也。”遂点起五万西凉铁骑,以李傕、郭汜、张济、樊稠等为统军校尉,陆续向洛阳便行,令其女婿中郎将牛辅守住陕西,使谋士贾诩佐之。何进闻报西凉兵来,急忙使人迎董卓于渑池,董卓欲观京都变化,却又按兵不动。

再说檄文传到并州,武猛都尉刺史丁原观之再三,犹豫难决。丁原字建阳,出自贫寒之家,为人粗略,有武勇善骑射,始为并州南县丞吏。因并州民风剽悍,随黄巾而乱者此起彼伏,劫官攻府,县官无力镇压,疲于应付。丁原因受使命不辞危难,在县中募兵数千人,屡与黄巾对阵,有警急而追寇虏,常自身先士卒,冲杀在前。因为屡破寇虏,积功而至并州刺史,授武猛都尉,总领并州兵马超过万人。此次大将军何进发檄文至并州,专门擢升丁原为骑都尉,并赐执金吾,承袭现任执金吾司马防之职,责其带兵进京扫除权阉。

你道丁原见了檄文,因何犹豫?原来却是为着何进令自己承袭司马防之位,但不知司马防心意如何,是否猜忌于己。那司马防表字建公,河内温县人,乃颍川太守司马儁之子。司马防生有八个儿子, 依次为司马朗、司马懿、司马孚、司马馗、司马恂、司马进、司马通、司马敏,俱因才显而闻名于朝堂。因其八子每人的表字中都有“达”字,故时号“河内司马八达”。司马防不但在朝内甚有威望,家教也甚严,即使儿子成人后,也要求“不命曰进不敢进,不命曰坐不敢坐,不指有所问不敢言”。黄巾之乱以后,司马防看出曹操才能不凡,曾上书灵帝表举其为北部尉。此次将执金吾要职赐予丁原,却不知是此老荐举让贤,还是何进的本意——丁建阳故此犹豫,遂命义子吕布及参事张辽进府商议行止。

不一刻,府门外马挂鸾铃声响,两员大将走进厅堂,向丁原施礼,正是吕张二将到了。那吕布字奉先,五原郡人,父母早亡,前年投军到丁原帐下,力抗黄巾屡立战功。丁原爱其武勇非凡,又惧其得掌兵权难以驾驭,遂命其担任帐下文职主簿,以父子相称。吕布虽出身贫贱,但因缘际会,少年时在冀州黄公山得拜乌角先生左慈为师,学得一身盖世武艺,一杆八十六斤方天画戟天下无对。不但如此,吕布因膂力过人,所以自习硬弓,箭法通神——此乃其个人天赋异禀,却非左慈仙长所授。左慈亦恐吕布仗恃戟法箭术为恶无人能制,故后来收赵云为徒之后,亦令其苦练箭法,此乃后话。吕布习成武艺后,野心极大,尝以卫青、霍去病自诩,放言欲凭军功封侯边塞。左慈先生见其目中无人,知其难得善果,遂借故赶其下山。吕布仗凭勇武投入并州刺史丁原帐下,奈时运未至,也只得暂时屈身,以待天时。

再说那张辽字文远,雁门马邑人,汉武帝时马邑之谋的发起者聂壹后人。汉武帝因马邑之围未能伏击匈奴而失利,将与聂壹一起谋划诱敌的大行令王恢下狱,王恢自杀。事后聂壹隐遁不出,其家族为了避怨而改张姓。张辽随吕布先后从军,二人家境出身相同,自然互相帮衬。张辽膂力过人,且又好学,闲时节常向吕布讨教枪棒戟法,不觉间武艺出众,常人不敌。张辽本来也有意使用铁戟,吕布却不许,说道两臂没有千斤力气不可使戟,若遇劲敌战到百个回合以上,兵器反成累赘,易为对手所乘。张辽听他说的有理,便拣与戟相近的兵器,打造了一杆浑铁钢枪,重约五十斤,常人却也舞之不动。

闲话表过。却说丁原拿过大将军檄文,递予吕张二人看了,询问如何行止。那吕布正愁没有机会晋升,闻言极力撺掇道:“义父勿疑,此百年难逢之遇也。常言道,功高莫过救驾。况且张让等养尊处优,又失了禁军兵权,杀之如割鸡容易。义父替朝廷及何大将军除了权宦,何愁不得三公之位?”丁原又问张辽,张辽道:“吕主薄说的是。我闻西凉刺史董公已然起兵,我并州亦属其治下,主将已发而部下壁观,恐事后不但获罪朝廷,亦且得罪董卓。请将军早作决断,即刻应召发兵为上。”

丁原主意遂定,令部下都尉张杨领兵六千,留守并州;自己率吕布、张辽点兵五千,兵发洛阳。张杨又名张阳,字稚叔,并州云中人氏,常于上党防御山寇,武力超于常人;丁原命为帐下武猛从事,颇与吕布、张辽交好。不提张杨奉命镇守并州,且说丁原率军南下,兵渡黄河,下令火烧孟津渡口,火光照得全城皆亮,民宅烧毁无数,百姓哭声震天。吕布、张辽见到火光大起,急令部卒救火,听放火军士说是奉了刺史将令,二人愕然无语。列位看官,丁原这一把火不要紧,却是等于送信于十常侍,枉送了大将军何进性命也。

孟津渡口火光大起,早有探马报至京城。洛阳宫中闻报,张让等知外兵将至,共议抢先下手杀了何进,再矫诏阻止外兵入京。十常侍商议妥当,于是命令暗伏刀斧手五十人,于长乐宫嘉德门内,再入后宫泣告何太后道:“今大将军不听娘娘言语,却听部下袁绍挑唆,矫诏召外兵至京师,欲灭臣等,望娘娘宣大将军入宫谕止之。如其不从,臣等只就娘娘驾前请死。”那何太后被张让等蛊惑日久,又常被何苗在耳边替张让进言,哪里知道其中阴谋?听了张让言语,当即降诏令人飞马出城,阻止丁原人马进京,并宣何进入宫,想要他与张让当面和解,休得再争。

何进不知就里,得诏便行。主簿陈琳竭力劝止,何进不听,但也由此加了小心,遂令袁绍、曹操各选精兵五百,命袁绍之弟袁术统领,引兵布列青琐门外。袁绍与曹操带剑护送何进至长乐宫,黄门假传太后懿旨:“太后特宣大将军,余人不许辄入。”将袁绍、曹操等都阻在宫门之外。何进昂然直至嘉德殿门,张让、段珪迎出,左右围住,宫门尽闭,伏甲齐出,立时将何进砍为两段,却将首级从墙上掷出,冲墙外高叫:“何进谋反已经伏诛!其余胁从弃兵投降,可尽皆赦宥。”

袁绍及曹操见了何进人头,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罢。若能拼却一死趁势杀了十常侍,尚有一线生机;若是投降阉宦,事后仍不免有灭族之祸。袁绍遂厉声大叫:“阉官谋杀大臣!大将军有功无过,素日且对我等不薄。诸将应努力向前,与俺共诛恶党!”即与曹操斩关入内。何进部将吴匡便率兵于青琐门外放火,直杀入内庭,见何苗提剑而出,遂命禁军道:“都是这奸贼与张让同谋,害死亲兄,与我斩了!”众军应了一声,不由何苗分说,一齐上前砍为肉酱。袁术见到火光,引兵突入宫庭,但见阉官尽皆杀之,一个不留。袁绍令军士分头来杀十常侍家属,不分大小,尽皆诛绝。当时宫中火焰冲天,赵忠、程旷、夏惲、郭胜四个中常侍被赶至翠花楼前,剁为肉泥。书中暗表,袁绍与袁术本是同父异母嫡亲兄弟,皆出身于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名门之家,其父司空袁逢。传说生袁术之时,有神仙托梦给其母亲,说其怀中之子有天命在身。袁绍当初过继于其伯父袁成为养子,且其生母仅为府中婢女,故袁绍早年在家中地位颇见低微,名望不如袁术也。袁术年轻时以负有侠气之名,常与朝中诸公子田猎游玩,后闻其母谓自己有天命在身,遂改其志,习学经典及治国方略。被举为孝廉,经多次调任,官至河南尹、虎贲中郎将。因大将军何进掌朝政大权,袁术与袁绍得其拉拢,同掌西园校尉军马。

话休叙烦,书接前文。却说袁氏兄弟引兵大杀宦官,却被张让、段珪、曹节、侯览见机得快,将何太后及少帝刘辩并陈留王刘协劫去内省,从后道走北宫而去。何太后被张让等簇拥上车出宫,此时方悟是自己害了兄长何进性命,以至于此,悔之莫及。当时有尚书卢植正在外廷,见到宫中事变,立即擐甲持戈,率领护卫立于阁下,挡住车驾,大声喝道:“恶贼哪里去?卢植在此!”段珪正拥逼何后过来,见到卢植拦路,知道此老乃是剪除黄巾叛军的第一个功臣,且弟子遍于天下,哪个敢敌?遂即回身便走,连部下及车驾也都顾不得了。何太后见此,连忙拼命跳车逃生,摔了一个趔趄,幸被卢植及时看见,急命军士救下。适逢曹操领着禁军前来,卢植即命其救灭大火,同时遣兵追袭张让、段珪等,寻觅少帝还朝。当时有河南中部掾闵贡在侧,奉令引兵追出城去。胡车儿、臧霸亦在军伍之中,听说不见了少帝刘辩,这一惊非同小可,互使一个眼色,也趁乱裹入闵贡队伍,前去寻找少帝。且说张让、段珪劫拥着少帝刘辩及陈留王刘协,冒烟突火,连夜奔走至北邙山。约二更时分,后面喊声大举,闵贡人马赶至,大呼:“逆贼休走!”张让急令随身禁军迎战,却被胡车儿和臧霸两杆枪冲入阵伍之中,片刻间杀得人仰马翻。

胡车儿救主心切,如泼风一般杀入阵伍之中,冲到帝驾车仗之前,那枪尖只在张让前心弄影。张让见事紧急,怕遭擒不免受辱,遂跳下车来,转身投河而死。胡车儿杀散车旁护从,掀开车帘看时,见车内空空如也,只遗下帝服与王服两套扔在榻上,少帝与陈留王却无踪迹。这时臧霸飞马已至,急问道:“皇帝何在?”一边往车中看时,与胡车儿齐叫声苦,不知高低。时闵贡策马而至,胡车儿和臧霸回禀车内无人。闵贡大惊失色,见车旁草丛中蹲着两个车夫,抖作一团,遂以手中马鞭敲打左首车夫头顶问道:“皇帝和陈留王安在?”那车夫抖得愈加厉害,随手指道:“被段珪带人劫持往东去了。”闵贡听了更不怠慢,急忙带兵去赶。胡车儿和臧霸正要随闵贡去追,却被那指路的车夫立起身来,一把拉住胡车儿辔头,低声道:“师兄,哪里去?”胡车儿闻言大喜,于星光下仔细看时,见那车夫正是少帝刘辩。刘辩屈身将另一车夫拉起,说道:“此乃朕弟陈留王。你等与张让段珪对敌之时,我弟兄已与车夫换了衣服,放车夫逃生去了。你们二人来了,这就好了——哪里也不要去,只在车前护卫即可。”说毕,与陈留王重归车内,换上帝王衣冠。

臧霸被搞得云头雾脑,不由问道:“换衣脱困,陛下机智人所不及。却为何又对闵大人谎称自己被段珪劫去?”少帝在车内道:“段珪那贼罪恶盈天,岂能不逐而歼之?朕若显露身份,闵贡又不认得我和陈留王,一时难以分辨真伪,定要盘问。稍作耽搁,段贼必然漏网,再难缉索。”臧霸恍然大悟,暗自敬服少帝聪智。却说闵贡一路向东追赶,果然赶上拿住段珪,问道:“天子何在?”段珪言道:“已在半路相失,不知何往。”闵贡大怒,当即杀了段珪,悬头于马项之下,正欲分兵四散寻觅少帝和陈留王;此时已过五更,天空初现晨曦,竟是乱了一夜。忽听身后呼声大起,只见大队人马杀来,却是司徒王允、太尉杨彪、左军校尉淳于琼、右军校尉赵萌、后军校尉鲍信、中军校尉袁绍,一行人众数百人马,前来迎接车驾。众人相见,闵贡诉说失了少帝和陈留王踪迹,正无处找寻。众人正惊慌失措间,一骑快马由西而至,臧霸在马上大呼道:“陛下与陈留王在此,令各位大人前往护驾!”王允等大喜,上前迎着车驾,君臣皆哭。

君臣相见已毕,天光已亮。正待启程回京,忽听北边喊声大作,一支铁骑向南疾驰而来,约有三五千兵马。为首的是并州刺史丁原,身后左右两员大将夹护,正是行军主薄吕布和参事张辽。丁原高叫:“前面可是皇帝陛下?臣并州刺史前来勤王护驾!”司徒王允和太尉杨彪见了,心中大定,令丁原下马见驾。丁原伏地拜倒,陈留王好言抚慰,命其先使人将段珪首级往京师号令,簇拥少帝还京。经此一役,十常侍之乱方告平定。先是有洛阳小儿在城内传唱童谣:“帝非帝,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至此果应其谶。当下车驾返京,前行不到数里,忽见旌旗蔽日,尘土遮天,又有一枝人马到来。王允等不知来者是何处兵马,不由相顾失色。袁绍奋勇骤马而出,向着来军高声喝问:“来者何人?”绣旗影里,一将飞出,厉声问道:“天子何在?”袁绍、曹操等听其问得无礼,俱各惊怒,丁原却已认出来者正是西凉刺史董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