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致命情人

车才回城,李八斗就接到了厉长河的电话,说大湾区朱家巷发生了命案。据到场警员说,两人的死状和16号别墅的死者一样。而且,刑侦人员在案发现场发现了马蹄印。

“大湾区朱家巷?”李八斗一愣,“那不是昨晚我遇见凶马的地方吗?难道那时候它已经作完案出来了?”

“别管那么多了,既然跟凶马有关,你赶紧过去看看。”厉长河说。

“是。”李八斗应了声,当即让姜初雪开往朱家巷。

“你都没怎么休息,还撑得住吗?”姜初雪将车停下,看了眼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以及疲倦的脸色,关心道,“要不,你先回去睡会儿,我去就好了。”

“睡会儿?”李八斗说,“凶马案未破,又出了两条人命,我能睡得着吗?没事,赶紧去吧,我要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匹马还制造出连环命案了?”

姜初雪知道阻止不了他,也没再说什么,将车开往朱家巷。

朱家巷已被警方扯起了警戒线,李八斗向外围的值勤民警出示了证件,然后直接前往案发现场。案发现场在三楼左侧。门口一位刑侦人员见到李八斗,打了个招呼。

“什么情况?”李八斗问。

“你进去看看吧,疑似凶马再作案。”刑侦人员说。

李八斗和姜初雪戴上脚套,步入屋里。现场一男一女两个死者的头部都被砸了个稀巴烂。鲜血从头部和脸部流出,身体其他部位衣衫完整,未见明显的伤口。

李八斗突然觉得男性死者的衣着和体形看起来有些面熟。他略微一想,问道:“男性死者不会是吴国晋吧?”

听到这话,正在做着现场勘查的梅花红,回过头来看了李八斗一眼:“怎么,你认识?”

“真的是他吗?”李八斗吃了一惊。

“是的。”梅花红说,“我们查看了他身上的身份证件,就是叫吴国晋,他的名片上还印刷着‘白山矿业集团董事长’的字样。八斗,你是真牛啊,脸都砸没了,还能认出是谁。”

“我昨天和他打过交道,记得他的体形。而且,昨晚我跟踪他到这边,没想到意外发现了凶马,就去追凶马了,把他给忘了。”

“我倒有些奇怪。”梅花红说,“这吴国晋我听说过,有钱得很,怎么会住这么旧的房子呢?而且,他老婆有这么年轻吗?虽然脸被砸烂了,可从皮肤、胸部等身体特征判断,女性死者也就二十来岁。”

“红姐,你生活阅历那么丰富,这都看不出来吗?这女的显然是吴国晋的情人,他大晚上在这里,自然是来**的。”

“如果是情人关系,又是大半夜的,你不觉得他们应该是穿着睡衣,或发生点什么吗?实际上,他们都穿着正装,据两人身上的汗渍推测,他们甚至没有洗过澡,下体也没有发生过什么的迹象。”

“他们死亡多长时间了?”

“大约十个半小时。女的死亡时间略早一点,但也就几分钟的样子。”

“那就是了。”李八斗看了下手机时间,“现在是九点半,也就是说两人的死亡时间大约是昨晚十一点,正是吴国晋赶到这里的时间,我们也在这个时间遇见了凶马。所以应该是吴国晋赶到这里,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就被杀了。细算下来,我们跟踪吴国晋,比他晚了大约八分钟,而在这八分钟的时间里,凶马已经将其杀死。我们赶到时,正好看见凶马离开。凶马很可能是早就等在这里,吴国晋一到,便被它杀死了。”

“好吧,吴国晋又不住这里,凶马怎么会知道他要来这里,还专门在这里等着杀他呢?”

“这个……里面肯定有些细节,得慢慢侦查才行,我先四处看看吧。”

这是一套三室两厅的屋子,房子虽旧,但里面的很多东西都很昂贵,譬如**用品以及女人的衣物,都是质地很好的品牌。口红、粉底之类的化妆品也都是名牌产品。除此之外,屋子里整洁有序,不见有打斗及挣扎的迹象。客厅是唯一的现场,女人死于客厅靠窗的位置,吴国晋死于客厅近门处。吴国晋的旁边有一张倒在血泊中的凳子。

“你们来的时候,这张凳子就这样倒着吗?”李八斗问。

“是的。”刑侦人员答。

李八斗说:“吴国晋的尸体头朝门、脚朝里,说明他当时是准备往门外跑的,可没来得及跑出去,就被控制或击倒了。我猜他很有可能就是被这个从背后飞来的凳子击倒的,他身上应该有被击打过的伤痕。”

“你说对了,他左膝弯的位置有一块瘀青。”梅花红说。

“如果说马能将狗踢飞,能将人的头部踩烂,这两点都不足为奇,但它能让凳子飞起来准确地击中目标吗?很显然,凳子并非误打误撞砸到吴国晋的左膝弯,而是直接命中。”

“你的意思是,这不是马干的?”

李八斗很肯定地说:“显然不是。”

“然而,现场除了两个死者的脚印,就只有马蹄印了。和16号别墅的马蹄印如出一辙,都戴了马蹄铁。”

“吴国晋的脚印具体在哪些位置,能帮我标记出来吗?”

“客厅靠近卧室的位置,离卧室还有两三步的距离。”梅花红为李八斗指了出来。

“其他地方有吴国晋的脚印吗?”

“没有。卧室里只有女性死者的脚印,没有第二个人的。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的推测是凶手应该是早些时候就潜入了这里,并且胁迫女受害人给吴国晋打了个电话。我不知道这个电话的具体内容,但很可能是说想他了,让他过来。吴国晋才大半夜往这里跑,他身上应该有这套房子的钥匙,自己开了门,然后迫不及待地往卧室走。当时客厅里应该关着灯,可在吴国晋往卧室去的时候,灯突然亮了。接着他发现了早就存在于客厅中的凶手和女受害人,吓得赶紧往屋外跑,但被凶手用凳子砸中左膝弯栽倒在地,进而被杀害!”

“分析得挺有道理的,凭据呢?”梅花红又问。

“凭据?”李八斗说,“女人和吴国晋的关系显然是情人无疑了。正常情况下,作为情人,按照吴国晋的财力,怎么也得让她住一套更好的房子,可这房子实在是很一般,所以我认为两个人才建立关系不久,这房子是女人自己的,吴国晋应该送了女人新房子,不过可能还没交房,或者交房了还没装修好,仍然暂住在这里。这也能更好地解释吴国晋为什么会大半夜往这里跑。”

“为什么?”

“男人在得到女人之初,才有这份**。我猜吴国晋是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女人的,而且得到不久,女人对他还未曾完全百依百顺,至少不会让他为所欲为。在这种情况下,女人大晚上的打电话给他,他才会兴致盎然,匆匆而来。”

“哟,不错哦,八斗。”梅花红说,“你连恋爱都没谈过,竟然懂得男女之事。”

“这跟谈没谈过恋爱没关系。”李八斗说,“不信的话,我猜女受害人的手机上有十点多打给吴国晋的通话记录,而吴国晋身上有这里的房门钥匙。如果有任何一样缺失,就说明我的判断错了。如果对了的话,那情况差不多就是我说的这样。”

一旁的刑侦人员说:“吴国晋身上确实有这里的房门钥匙,至于手机通话记录,两个人的手机都有锁屏,暂时还不知道。”

李八斗说:“不用解锁我都知道,应该就是这样的。这个电话很有可能不是女性受害人主动打给他的,因为不管他们的关系怎么样,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实在不太可能大半夜地想跟一个老男人发生什么,何况吴国晋还是个肥胖的油腻老男人。所以,她可能遭到了胁迫!”

“可你忽略了,屋里只有马的脚印,没有凶手的脚印。”梅花红问,“你觉得马会胁迫人?”

“那个凳子做过痕迹检测了吗?有指纹之类的东西没有?”李八斗问。

一名技术人员答:“做过检测了,只有女受害人的指纹。”

李八斗说:“看来,凶手是有反侦查经验的,作案时戴了手套。”

梅花红问:“怎么,你认为是人干的?”

“是的。”李八斗说,“之前的凶马案,我不敢确定到底是马干的还是人干的。但这一次,我敢肯定是人干的。因为就像你质疑的那样,马不会说话,更不可能胁迫女受害人给吴国晋打电话。”

“这还只是你的推测,没有得到证明。”梅花红说。

“那就证明之后再来下结论吧。”李八斗对身边的刑侦人员说,“既然跟凶马案有关,就并案过来给我们侦查吧,你们先把证物保管好,我找成员过来接手。”

随即,李八斗给冷笑打了电话,让他喊魏大勇和包古到现场来,接手现场证据,进入侦查阶段。然后他在楼下的巷道里以及外边的街道上走了一圈,大致看了下有监控的地方,并做了记录。

冷笑几人风风火火地赶到,李八斗当即对他们做了任务安排:魏大勇去解锁吴国晋和女受害人的手机,查看两人昨天晚上的通话记录;包古去调查女受害人的职业、家庭背景、生活状况,以及她与吴国晋的关系;冷笑负责调查大湾区昨天的道路监控,重点查看凶马昨晚是什么时间从什么方向来的。李八斗给冷笑指明了一个方向,既然后来凶马是从杨槐路逃掉的,就说明它有可能也是从杨槐路方向来的,并且对这一带的环境比较熟悉。

分派好任务之后,李八斗和姜初雪来到了大湾区派出所,调看朱家巷附近的道路监控。

在昨晚十点过五分的时候,朱家巷北边的一处监控镜头里,一匹高头大马出现了,双眼充血般地红,缓步进入朱家巷。后面的巷子和旧楼都没有监控,不用说,它肯定是进了死者家里。

李八斗一直想再找到一个可疑人物,也就是他认为可能存在的凶手。可让他很失望的是,他把时间往前和往后各看了半个小时,都没有发现一个可疑人物出现在周边的监控里。他看到的都是一些平平无奇的人。

按照吴国晋的遇害时间推算,凶手胁迫女受害人打电话的时间至少也是在被害前的半个小时,甚至更早。因为吴国晋从他的别墅赶过来,至少要半小时。

可疑人物呢?难道他完美地避开了所有监控进入了死者屋内?

这是一个疑点,李八斗只好先放着,又调看了吴国晋到来时的监控情况。这个比较好找,因为他本来就在跟踪吴国晋,对方只比他早几分钟到朱家巷而已。

李八斗很快就从朱家巷南面的路面监控里看见吴国晋停车进入巷子。进入巷子之前,吴国晋还颇为警惕地往四下里望了望。

李八斗继续看下去,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戴帽子的年轻人,帽檐压得有些低。但还是能看见他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他从一辆本田车上下来后,若无其事地向四处张望了下,也进入了吴国晋进去的小巷。

本来这也没什么,年轻人只是和吴国晋一样寻常地进了巷子。而引起李八斗注意的是,这个戴帽子和金边眼镜的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曾见过几面的黎东南的司机小董!

一个在李八斗看来本就身手不凡的人,在这样的晚上跟吴国晋隔着一两分钟的时间进入同一条巷子。而且,平常的小董戴眼镜,并不戴帽子,今天他不仅特地戴了帽子,还将帽檐压低。诸多迹象不能不引起李八斗的怀疑了。

“这个人是谁啊?”姜初雪问。

“黎东南的司机。”

姜初雪皱了皱眉:“黎东南不是说他请了好几天假吗?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在跟踪吴国晋吗?”

“也许吧。”李八斗说着,又继续往后翻看监控。

几分钟后,他和姜初雪出现在画面里。姜初雪去了街道的另一边,他则进了巷子。又过了两三分钟,小董从巷子里出来,和进去时的悠闲截然不同,出来时他的脚步很快,形色匆匆地上了车,然后驾车离去。

李八斗二话没说拨打了黎东南的电话号码。

“什么事?”隔了很久,黎东南才接电话,而且语气特别不友好。

李八斗开门见山地说:“麻烦黎总把你的司机小董的联系方式和住址告诉我一下。”

“你要小董的联系方式和住址干什么?”

“当然是案情需要,而且,我得给你提个醒,告诉我之后,不要给他通风报信,否则就可能涉嫌包庇嫌疑人,我们就可以启动某些法律程序了,明白吗?”

“呵呵。”黎东南冷笑一声,“你觉得我黎东南是被吓大的吗?”

“我才不管这些。现在是警察办案,请你配合!”

“他的电话号码我可以给你,住址你自己去找吧,我没过问他住哪里,他倒是在公司做过身份证登记,但我不过问这些事。”

“那就说他的号码吧。”

黎东南当即说了个电话号码。

“他全名叫什么?”

“董十八。”

董十八是真名,还是跟“阎老三”一样只是个外号呢?

李八斗按捺住内心的疑问,挂掉电话,接着打电话给冷笑,让他在路面监控中心查一下从白山西郊别墅到朱家巷的路上,昨天晚上十点之后,有没有一辆本田车一直跟着吴国晋的车子,并说了本田车的车牌号码。

很快,冷笑就回了电话,他说那辆本田车一直停在吴国晋的别墅外面,吴国晋一出门,它就一直保持距离尾随其后,直至来到朱家巷的路边停下。

心中有数,李八斗当即拨打了董十八的电话。大约十秒之后,那边才接了电话,声音温和地 “喂”了一声。

“你是董十八吗?”李八斗问。

“是的,你谁啊?”

“白山刑警队的,有点情况想找你做个了解,你现在哪儿?”

“在家。”

“家在哪儿?说具体地址。”

“石笋镇水田村一组78号。”

“行,麻烦在家等一下,我马上过去找你。”

挂掉电话,李八斗不禁自言自语了句:“居然是水田村一组的。”

“怎么,你很熟悉吗?”姜初雪问。

李八斗点了点头。

在石笋村还没有开发成石笋镇的时候,水田村与石笋村相邻,尤其是水田村一组,跟石笋村只隔了一座山。

那时的水田村比石笋村出名,因为石笋村山多地少,被其他村子笑话说是穷山恶水之地。而隔壁的水田村,顾名思义,有一望无际的平整的稻田。那时候的农村,多数人都靠土豆、红薯、玉米过日子,不缺大米吃是一件多么令人羡慕的事情啊。

后来,因为石笋村那一座独立而生、形似竹笋的山,还有山下如弯月一般的湖被夏东海老爸看中,带着旅游局领导来做了考察,然后又给县里提了些建议,最终决定大力开发石笋村,扩村为镇,以打造白山县的旅游经济。

一夜之间,落后的石笋村村民拥有了很多农村人梦寐以求的城镇生活,而水田村的人仍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本来原定的计划是打算将水田村一起开发的,后来有几方面的原因打断了水田村的开发计划。一是石笋村被开发的地方已经很宽;二是过度开发下的消费水平不够,银行减少了对开发项目的贷款;三是当时有个县领导觉得水田村的那些农田很宝贵,毁之可惜。

水田村的人至今仍把他们种出来的大米、土豆、红薯及各种蔬菜担到镇上去卖,卖给那些曾经住他们隔壁村,而今成为城镇居民的人。

董十八就坐在水田村一组78号门前的坝子上。坝子前是一片堆满草垛的稻田。

农民在收割完稻谷之后,就将那些稻草堆成垛,看起来像一座座小山一样。以前的时候,董十八觉得那些稻草垛就是丰收的象征,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每次收割稻子的时候,村民们都欢天喜地的,记得将稻子打出新米,用新米蒸出来的米饭香喷喷的,馋得人直流口水。

可是后来,他看着渐渐变老的父母,那些佝偻着背插秧割稻干活的村民,他们沿着这条崎岖的山道去镇上,把种出来的东西变卖成钱。那捏在手里少得可怜的、皱巴巴的钞票,每一张都浸透了汗水和辛苦。他这才意识到,那看似丰收的背后是贫穷。

靠着土地过日子的农村人,在很多人的眼里就是下等人,是被人瞧不起的穷人!在农村和城市之间,一直隔着一座翻不过去的山。就像某个国度的富人区和贫民区一样。如果不是这种无形的等级观念作祟,他今天的命运应该是另一个样子。

他从小就勤奋好学,并且成绩很好,家境也很殷实,和村里邻居及各方亲戚也相处得很好。他那时还有三个最好的玩伴。

两个男孩子分别是贾小东和贾艺,都是他的老表。贾小东比他大一岁,是他大舅家的儿子;贾艺是他表弟,比他小半个月,是他二舅家的儿子。还有个女孩子叫王美月,跟贾小东和贾艺是一个院子的。他们都是石笋村的人,石笋村八组。

董十八那时候常去石笋村八组的贾家院子玩,因为他外婆家在那里。外婆很疼他,经常把糖、瓜子之类的东西留给他。两个舅舅对他也很好。两个舅舅的房子跟外婆家是一个院子。所以,只要他去外婆家,两个舅舅及舅妈也会给他好吃的东西,让他觉得去那里就像过年一样开心。

表哥表弟肯定是随时陪玩的,还有院子里那个叫王美月的女孩。他们四个人经常一起玩,四个人当中他是主角。就算有时候院子里的其他孩子加入进来,他也是主角,是孩子王。贾小东和贾艺都说他是大哥。

他后来想了想,他能成为主角的最大原因是,那时候的水田村比石笋村富有。水田村的水田多,盛产水稻,那香喷喷的大米是十里八乡都很羡慕的。每年,他家收割稻子之后都会给外婆及大舅、二舅家送一袋子去,他们都会笑得合不拢嘴。还有那时候他的读书成绩也很好,在学校里被当成苗子培养。老师说他肯定能考上大学,前途不可限量。

可这一切都随着石笋村的开发改变了。石笋村被开发,大舅和二舅家补了很大一笔钱,外婆家也补了一些钱。按照外婆的意思,她会把补给她的钱分成四份,她自己留一份,董十八的妈妈一份,两个舅舅各一份。可两个舅舅认为董十八的妈妈已经嫁人,不是董家的人了,不该分这个钱。如果外婆硬要分钱给她,他们就不管外婆了。

董妈为了不让自己的老母亲为难,放弃了自己应得的那一份,平息了这场家庭纠纷。可三个家庭之间的关系还是走向了冷淡。

得到了巨额补偿的贾家再也不缺大米吃了,想吃大米,有大把的钱可以买,甚至可以开着车子买一车新米回家囤着吃。住的也是看起来很洋气的楼房,大舅、二舅还做了点小本生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董十八的父母还是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他再去外婆家的时候,大舅、二舅已经都不待见他了。贾小东和贾艺也不跟他玩了,不但不跟他玩,后来还当着很多人的面揍他。

几年之后,董十八凭着自己的实力考上了白山一中,而贾小东和贾艺靠着搬迁户的资格也就读于白山一中。

当初院子里的那个女孩王美月倒还是念着些旧情跟董十八一起玩,两人关系还挺亲密。没承想,贾小东喜欢王美月,见王美月跟董十八一起玩,就和贾艺一起警告了董十八,让他离王美月远点,很多事今非昔比,他已经不配和王美月玩了,因为王美月是鲜花,他是牛粪。贾小东直说了王美月是他的女孩,谁敢跟他抢他要谁死。

从小就勤奋上进有志气的董十八,没有惧怕贾小东的威胁,继续和王美月一起玩。某天放学后,他和王美月走出大门不远,贾小东和贾艺带着十几个小混混儿一起当着王美月的面暴打他,按着他的头让他跪着,甚至对着他的头撒尿,还说了很多极具侮辱性的话。他们叫他为乡巴佬,说他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爸妈都是农民,家里穷得叮当响,还想泡城里妹子,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学校喊了两方的家长,当着老师和校长的面,大舅、二舅都说会好好管教自己的孩子。可一出学校,他们就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觉得他们的儿子金贵,指责董十八妈妈没有管教好董十八,说什么“人穷就该好好读书,不要学城里孩子早恋。人家有钱,你有什么?凭什么?就凭不要脸吗?你不要脸,作为亲戚还得要脸呢”。

董十八一辈子都会记得二舅指着他的鼻子说:“家庭条件不好呢,就老实本分点,不要在外面惹事,否则随便出点什么事都够你倾家**产的。也别想跟城里孩子攀比,人家打死你,赔点钱就行了;你要打死了别人,就只有拿命赔。这一次,是念着亲戚的情面,要是换作别人,敢这么在学校里闹,随便在城里找几个人都得弄死他。”

二舅点着他的额头,咬牙切齿地警告他:“记住了,下不为例,再敢跟贾艺他们作对,就别怪我姓贾的认不得人了。不管你愿不愿意面对,有些事都今非昔比了,不要还活在以前的认知里,觉得家里有大米吃就很厉害!”

然后他又把董十八的妈妈骂了一通。回家之后,董十八又被父母狠狠地说教了一通。他们跟他讲社会的现实。人穷就得低着头活,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找过王美月,王美月也没再找过他,因为王美月跟贾小东在一起了。他和王美月单独遇到过好几次,目光匆匆对视之后,王美月就避开了,装作不认识他,甚至招呼都不打一个。遇见她和贾小东一起的时候,贾小东还会故意搂着她,做出亲密的样子向他炫耀。

就因为这些事,他在学校里像个可怜虫,没人跟他玩。他就像自带瘟疫一般,男女同学都离他远远的。谁也不愿意跟一个受人践踏而不敢反抗的孬种玩。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谁跟他一起玩了,也会被人看成孬种。

有很多人看他时都投以同情的目光,这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另类得像怪物。很长一段时间,他跟自闭了一样。他不喜欢跟人说话,老师喊他回答问题,他也懒得开口。回到家里,父母跟他说话,他也爱搭不理。那时候,他脑子里想得最多的事就是活着没意思,不如死了,但似乎又总有些留恋,父母对他挺好,他不想让他们伤心。就这样没有意义地活着吧。他心想。

直到某一天,报了跆拳道班的贾艺在路上炫耀他的腿法。那一脚踢得有些猛,鞋子有些松,脱脚飞出。

董十八刚好从那里经过,贾艺当即指着他使唤,让他把鞋捡过来,还叮嘱身边的混混儿看着他,别让他跑了,如果他不捡就揍他。他没有捡。他从内心里厌恶贾艺和贾小东这种货色,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去给他捡鞋呢。

结果,贾艺吆喝一声,一群混混儿就围过来打他,打得他的鼻子和嘴都流血了。只有跪地求饶,贾艺才会放过他,但他死不求饶,贾艺和贾小东左边一个,右边一个轮番对他拳打脚踢。

路边的车子里出来了一个人,喝止了贾家兄弟,把董十八带去了车里。车里还坐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黎东南。黎东南带他去了一个灯红酒绿的地方,那地方有很多文着身的凶恶男人和很多露着白花花身子的女人。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地方叫夜总会。

到那里后,那些凶恶的男人和漂亮的女人对黎东南都毕恭毕敬的。黎东南问他,想不想从此以后在这花花世界里受人尊敬,想欺负谁就欺负谁,而不是任人欺负。

他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他内心一直如此渴望着,不管什么样的代价都无所谓了。他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这世界既然要以强弱来决定尊严,那他就成为强者。

那天之后,他退学了,只给他家里寄去了一封信,说自己不想读书了,要去走自己的路,不要担心他,他会好好的。

黎东南把他送去了国内一家隐秘的保镖特训中心,额外地多给了费用,让保镖特训中心的负责人找最厉害的人,用最残忍的方式,把他训练成最强大的人。

随着稻田延展的路上,一辆白色的车子正往院子这边驶来。董十八看清楚了,那是一辆警车。他知道对方是来找他的,依然一脸平静。

李八斗把车停在坝子外边,院子里跑出来几条土狗,冲着下车的他和姜初雪一阵狂吠,但都只是在虚张声势,不敢扑上来。李八斗随便挥了一下手,跺了一下脚,就吓得它们倒退连连。

“李警官,是你给我打的电话吗?”董十八站起身来。

“是我打的。”

“有什么事吗?”

“恐怕得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为什么?我犯法了?”

“犯没犯法暂时还没有定论,但有重大嫌疑是肯定的。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我可以进去跟父母打个招呼吗?”

“当然可以。”

董十八礼貌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往家里走去。

李八斗示意姜初雪跟上,但姜初雪才跟了两步,董十八就回过头来说:“不用跟着了,我不会跑的,要跑的话,我就不会等你们来了。”

姜初雪看着李八斗,李八斗点了点头,让董十八独自走进了家门。

李八斗站在那里,看了看四周的房子,许多都是青砖水泥板房,有些甚至还是黄土青瓦房。唯独董十八家的房子,占地面积挺大,院子里种了些花花草草;建得也特别漂亮,三层小洋楼,外形设计得时尚,还贴了精美的瓷砖,看起来丝毫不逊色于某些豪华别墅。

姜初雪忍不住赞美道:“有没有觉得这房子挺漂亮,在这里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呢。”

李八斗说:“是的,看起来很有档次。”

“建这样的房子应该得花不少钱吧?他只是个替人开车的司机,怎么建得起这么豪华的房子?”

“呵呵。”李八斗笑了笑,“司机和司机也是不一样的。你也不想想他是谁的司机。”

“哦,我明白了。”姜初雪顿时恍然大悟。

正说着,董十八出来了,还跟出来一个头发花白、衣服上沾了泥巴的老妇人。

“妈,我走了。”董十八回头对那妇人恭敬地说了声。

妇人挺不放心地看着李八斗问:“警察同志,我儿子没犯什么事吧?”

李八斗说:“没有,只是做一些正常了解。”

妇人说:“他就是一个帮人开车的司机,不可能做什么坏事的,你们千万不要冤枉了他。”

李八斗说:“没事的,您忙自己的去吧。”接着将董十八带上了警车。

一路上董十八也没问为何抓他,一直看着车窗外,还是李八斗先打破了沉默:“你们家房子建得不错啊。”

“还行吧。”董十八淡淡地说了声。

“给黎东南开车多久了?”

“五六年吧。”

“工资怎么样?”

“月薪两万元。”

“两万元?”李八斗问,“这么高?白山县的平均工资才月薪两千元吧,就算是司机也很少有过五千元的,你的是别人的好多倍了,为什么?”

“为什么,你得去问黎总了。”董十八说,“他愿意给我这么多,那是他的事。”

“我觉得应该是除了给他开车,你还帮他做其他的事吧。”说完,李八斗死死地盯住他的脸,看他的反应。

“那是当然。”董十八一脸的云淡风轻,“端茶倒水跑腿,什么都做。”

“什么都做?杀人呢?”李八斗问。

沉默良久,董十八才认真严肃,甚至颇似警告地说了一句:“我并不喜欢这种过火的玩笑!”

此后,两人再无对话。来到刑警队,李八斗直接将董十八带去了审讯室,并给他戴上了手铐,姜初雪在一旁做记录。

目前的证据显示,吴国晋的死,董十八有重大嫌疑,警方可以对他进行刑拘。

董十八也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反抗,甚至没有问为什么。李八斗说要暂时刑拘他,拿着手铐让他把手伸出来时,他很听话地把手伸了出来,规规矩矩的。他大概知道这种时候做任何反抗和挣扎都是徒劳的,多说一句话都是废话。

李八斗很佩服他这一点。换作其他人肯定要辩解一下,喊几句冤枉,说自己没犯法之类的。

董十八自己很清楚,有证据他跑不了,没证据警方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安安静静地走完这个程序,是最好的体面。

目光简短地对视之后,李八斗开始了正式的审讯:“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不知道。”董十八回答得很直接。

“昨天晚上你在哪儿,在干什么?”

“昨天晚上?”董十八略微想了想,“一直在跟着一个朋友。”

“跟着一个朋友?谁啊?”

“吴国晋。”董十八回答得很干脆。

“你跟着他干吗?”

“保护他。”

“保护他?”这倒是个新鲜的说法,李八斗颇为意外了一下,“为什么保护他?”

“没为什么。黎总让我保护的,我就保护了。”

“可早上我跟黎总问起你,他说你请假休息了,并没有说让你去保护吴国晋。”

“那得看你是随便问,还是审讯了。”董十八说,“要是有人随便问我昨天晚上在干什么,我就会说在玩。无关紧要的人问的无关紧要的话,没必要说得那么仔细。”

“好吧,你说得有道理,我会找黎东南核实。”李八斗又问,“你只是个司机,黎东南为什么让你保护别人?”

“你也说了,一个单纯的司机月薪拿不到两万元。”

“所以,你明着是黎东南的司机,实际上也是他的保镖,对吧?”

“是的。”

“你在哪儿学的保护人的本事?”

“自己练的。”

“你昨晚是一整晚都在保护吴国晋吗?”

“没有。十一点多我就回家了。”

“为什么不保护了?”

“因为我发现他去了情人家里,觉得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了。”

“那你怎么解释一直等在吴国晋别墅外面这件事?”

“我等在他别墅外面怎么了?”

“那时候吴国晋回了自己家,洗了澡,换上睡衣,也是准备睡觉了。你为什么不走,还一直等在外面?”

“这有什么。”董十八说,“吴国晋这种人过惯了夜生活,如果时间还早,他就算回了家,也很可能会再出去。当时时间还早,我在外面再等等,有什么问题吗? ”

“那我再问你,你看见吴国晋进他情人的屋里了吗?”

“没有。”董十八说,“我停好车后进巷子就没看见他了,我知道他肯定是来找他情人的,不然他不会大晚上到那样僻静的地方去。”

“你怎么会知道他有情人在那里?”

“当然是他自己说过。”

“他会跟你说他有情人,而且还会跟你说他情人住什么地方?”

“他不是跟我说,是他跟黎总聊天时说起过,我听到的。他和黎总关系很好,这些事都算不得秘密。”

“你既然知道他是去找情人,为什么还要下车跟进巷子呢?”

“我当然想确定一下。”

“你进巷子并没有看见吴国晋,然后你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找了一圈不见人,我就走了。”

“找了一圈?怎么找的?”

“就往那里的楼梯间上去,听听动静。”

“你还记得自己进过哪些楼梯间,到过哪些楼层吗?”

董十八摇了摇头:“记不清了,我当时进巷子,随便找了一个楼梯间看了看。”

“随便找了个楼梯间?”李八斗问,“你觉得这种说法可信吗?”

董十八说:“也不是完全随便吧,我当时不知道往哪儿找,刚好听见侧边的楼上有脚步声,还隐约听到开关门的声音,就跟着找上去了。”

“后来呢,你有发现什么情况吗?”

“没有。”董十八摇头。

“你撒谎!”李八斗说,“我看了监控时间,吴国晋是十一点过三分进的巷子,你是十一点过五分进的,然后你是十一点十四分离开的。也就是说你在巷子里待了近十分钟时间,而在这近十分钟的时间里,吴国晋被杀了,你会没听到一点动静?”

“是的,他和他的情人一起被杀了。”李八斗说,“两个人的死亡时间都是十一点过后,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抓你。他去的是一个很少有人知道的私会之地,你一直在跟踪他,他又刚好被杀,两个人被杀期间,你仍滞留在巷子里,很难不让人怀疑。”

“你要这么说的话。”董十八问,“你是在现场发现了我的脚印、指纹,还是发现与我相关的什么证据了?”

“那些东西不是必要的。”李八斗说,“因为高明的凶手知道怎么处理证据。黎东南那么重要的人,任何保镖都不带,只带你一个,足见你的本事。只要戴着手套脚套,就可以避免留下痕迹,所以你给我老实交代。如果你的说法符合逻辑,也许可以洗脱嫌疑,否则的话,你懂的。”

“该说的我都说了,我确实没有听到人被杀的动静,更没有杀人。”董十八问,“再说了,有谁杀人会把动静弄得尽人皆知?”

“我并没有说一定是杀人的动静,哪怕是有人吵架,有人**,什么动静都算。”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确实听到了一些动静。”

“什么动静?”

“我好像听到谁喊了一声什么,然后听到了有人在跑,还有马蹄声。我就从楼上下来看,但什么都没看到,然后我就走了。”

“我是十一点十一分到的那里,那是我的喊声。你是十一点十四分离开的,所以我进巷子的时候,你还在那里。”

“那不就对了吗。我听到你在喊什么,于是下楼来看,没见到你,我就走了。”

“你昨天穿的是脚上这双鞋吗?”

“对。”

李八斗对姜初雪说:“把他的鞋印复制下来,核实一下他有没有去吴国晋死亡的那栋楼。注意案发现场及周围都看看。”

姜初雪领命而去。

李八斗出门个打了个电话给黎东南,问他在哪儿。黎东南说在公司。李八斗让他在公司等着,说有很重要的事过去找他。

打完电话,李八斗将董十八关好,当即前往黎东南的办公室。

这次黎东南冷着一张脸,对他爱搭不理的。李八斗并不介意,他知道这就是黎东南的本来面目。

“你这没完没了的,又有什么事了?”黎东南甚至没有请李八斗就座,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把脚伸到在桌子上,态度傲慢地问。

李八斗自己拉过一把椅子与他相对而坐:“我想问一下,你的司机是请假了,还是你给他安排别的事情了?”又特别补充说,“我现在是在认真发问,涉及相关案件,你的回答有可能成为证据,所以请你实话实说。”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吗?”黎东南问。

“发生什么事,你先别管了,快回答我的问题吧。”

“为什么要让他去保护吴国晋?”

“东海和国晋都是我很好的朋友。我们在许多事情上都互相帮助。东海出事之后,国晋的儿子又出事,他跟我说,他怀疑有人想搞他。他知道跟着我的小董很厉害,就说能不能借给他,暗中保护他几天。有什么问题吗?”

“胡说八道!”李八斗说,“吴国晋的儿子是开车撞了人还打人,才被拘留了。吴国晋确实怀疑有人要搞他,但你知道他怀疑会搞他的那个人是谁吗?”

“我又不是神仙,我怎么会知道。”

“那个人就是你,黎东南。”

“我?”黎东南忍不住笑起来,“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我们是相交多年、互相扶持的朋友,情同手足,亲如兄弟,我为什么要搞他?你把他喊来问问,他是否觉得我会搞他。”

“你明知道我已经没法问他了,什么都由着你说了,所以才如此理直气壮吗?”

“我明知道没法问他,什么意思?”

“昨天晚上十一点多,他和他的情人被杀了,地点是他情人的屋子里。”

“什么?国晋被杀了?”黎东南一脸吃惊的样子,“你确定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别演戏了。你比任何人都先知道他会死,还装得这么意外干什么!”

“你这人怎么了?”黎东南恼怒起来,“你之前来找我,我还客客气气地待你,没想到你不知好歹,处处为难我,你是对我有什么成见吗?至于这么处处针对我吗?”

“我并不是针对你。我是针对每一个犯罪嫌疑人,这是我的职责!”

“我犯什么罪了?”

“昨天晚上我去过吴国晋家,他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你想听听吗?”

“你来不就是想让我听吗,何必问我想不想听呢?”

“他说你是白山县的地下皇帝,用很多手段帮人平事,然后找人要利润分成,相当于保护费吧,这其中就包括夏东海、吴国晋。本来你们合作得很好,开开心心地称兄道弟。但前些日子,你以赵飞虎的业务不顺为由,让他们再各拿一成的利润出来,遭到了拒绝。你们撕破了脸,然后夏东海就被杀了,你明白我什么意思了吗?”

“我压根儿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能明白什么?”

“其实你什么都明白,但你不敢承认!”

“没有的事,我为什么要承认,难道别人说我怎样我就怎样了?你不知道这世上有污蔑、陷害和中伤吗?而且,吴国晋到底有没有这么说谁知道,他人都死了,我又没法让你喊他来对质,你说怎样就怎样吗?”

“看来,你是不想配合了。”

“我怎么不配合了?”黎东南问,“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才叫配合吗?那不好意思,我好歹也是个有身份的人,还做不来你这种小角色的傀儡。”

“记住,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亲自给我戴上手铐,别让我失望啊。”黎东南在背后嚣张地说,其貌不扬的脸上尽是冷笑,小眼睛里也露出了凶狠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