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哑巴之死

早上六点,天已微亮,还有些许薄雾笼罩着周边的山,鸟儿的叫声从林子里此起彼伏地传来。

阎老三通常都是这个时候起床,从圈里揪出一头猪来杀,将其大卸八块后拉去菜市场售卖。他打开房门,看着亮开的天光,伸了个懒腰。

早在院子里转着圈子的狼狗见状,摇着尾巴往这边跑来。

“别急,马上就有新鲜骨头了。”

阎老三说着,往院子的大铁门走去,他将门打开,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了。他的眼睛瞬间睁得老大,因为不远处的路上有一样黑乎乎的东西,像是一个人躺在那里。

“汪汪!”狼狗箭一般往那边跑去。

“黑虎!”阎老三吆喝了一声,狼狗立马中途停住,转过身来看着他。

阎老三看清楚了,那里确实躺着一个人。那个人躺在大路上,一动也不动,不知是死是活。走到近前,阎老三确定了,地上躺着的确实是个死人。当他看到那个死人的时候,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刺到了一般,脸上的横肉都不禁颤了下。他眉头紧皱,一脸凝重的样子。

死者四十岁左右,衣着破烂,尸体正面朝上,头歪向一边,双眼仍睁着,嘴巴也是张开着的,但是嘴里没有舌头。

阎老三再凑近看,发现死者喉管处有一道乌紫印,喉结处有凹陷的迹象。看到这里,阎老三的脸色再次变了变。这是高手的杀人手法,于伸手之间将人喉管捏断,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这是什么人干的?凶手为什么把尸体丢到他家门口的路上?这附近只有他一户人家,这条路就通向他家,他家就是路的尽头。

阎老三回到屋子里,拿出手机,从通讯簿里翻着名字,翻到了标注着“买肉的1”上面,准备拨打却又犹豫了。

最终,他继续往下翻,停在了标注着“警察”两个字的号码上,拨了出去。号码是李八斗之前调查他时留在他的手机上的。

此时李八斗还在梦乡之中。手机铃声持续响着,他不情愿地伸手拿过手机,“喂”了声。

电话那头说:“我是阎老三,我这里死了个人,你赶紧过来看一下吧。”

“阎老三?你说什么,你那里死了个人?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死人的事也能开玩笑吗?”

“死的什么人?”

“不认识,看起来像个叫花子。而且,好像是个哑巴,嘴里没舌头。”

“嘴里没舌头?”李八斗一愣,瞬间想起了王全民。难道真是他?

“行,我马上过去。”

说罢,李八斗挂了电话,赶紧翻身起床,随便洗漱了下就匆匆出门了。在路上,他边开车边给梅花红打了电话,跟她说了阎老三家的位置,让她安排法医赶快去那里。

一个小时后,李八斗赶到了案发现场。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躺在地上的死者正是昨日他在夏东海别墅前遇见的哑巴王全民。尸体身上不见任何伤口,喉结处有一道乌紫印,喉结也凹陷了下去,眼睛仍睁着,正是所谓死不瞑目。

李八斗抬眼看着阎老三。阎老三问:“怎么了,你这眼神,是在怀疑我吗?”

“你杀人通常都用什么方式?”

“杀人?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怎么杀人,杀猪的话,我倒是很有经验,将猪按到板凳上,刀往猪脖子上一捅,再抽出来就行了。”

“你那院子的地上有血,所以你都是在院子里杀猪吗?”

“是的。”

“整个杀猪过程都是你一个人完成的,没有帮手?”

阎老三愣了下,点了点头。

“一般得三四个人才能按住一头猪杀,你一个人就行,嗯,有点意思。”

“你不用这么阴阳怪气的,我知道你怀疑我,有证据抓我就是,没证据我得干活了。”

“今天上午就好好待在这里吧,你是报案人,还有很多东西需要你配合。我先来问你几个问题吧,你是怎么发现死者的?”

“推开门就发现了,还能怎么发现?”

“在此之前,你听到什么动静了吗?譬如某些陌生的声音,或者说你的狗叫声?”

“并没有,除非动静到门口了,我的狗才会叫。否则外面就算塌了天,它也很安静。”

“你最近和人结仇了吗?”李八斗补充说,“我指的是那种特别厉害的仇家?”

“我每天卖肉,能跟人结什么仇?顶多也就是那些卖肉的对我有些不满,因为我的肉价比他们低,不过这么多年都是如此,他们似乎也都习惯了。至于特别厉害的仇家,我这种人能有机会得罪特别厉害的人吗?”

“这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家,只有你家独门独户,这条路也是你自己修的,只通向你家,人却死在你门口。很显然,人若不是你杀的,就是有人在陷害你。”

“难道就不会是别人随便抛尸?”

“随便抛尸的话,抛在哪里不好,非要抛到你这里来?深山老林里更隐蔽、更安全,不是吗?”

“那如果是陷害我,他为什么不直接把尸体丢我院子里,而要放在离门口这么远的路上?”阎老三反问。

“你都说了,任何动静到你门口,你的狗就会叫,那岂不是就会把你惊醒了。那样的话,不管是你还是警方,都能迅速行动起来,他想全身而退就难了吧。”

“这么说来,这个人还挺聪明,想事情还挺周到的。难不成还真是为了陷害我?可又能陷害我什么呢?摆个死人在我家门口,就能证明人是我杀的吗?他是把我当傻子了,还是把警察当傻子了?我杀了人还把尸体摆在门口,然后自己报警?”

李八斗看着阎老三,阎老三似乎不像在演戏。不过谁知道呢,在他碰到过的疑难案件中,案件发现者是凶手的、案件记述者是凶手的、儿童和老人是凶手的、伤残者和病人是凶手的、尸体是凶手的,哪样都有。

阎老三是个来历不明且深不可测的高手,他杀了人把尸体摆在自己门口,再报个警也不是不可能的。作为一名优秀的刑警,至少应该知道一点,有些非正常人的行为,不能以常理思维去推断。

“不要急,我先看看再说,这里不是第一现场,只是抛尸地点,我先找找第一现场再说吧。”李八斗说着,仔细地在地面上寻找痕迹。

阎老三修的这条路是一条土石混合路。因为天气晴朗,泥土没有被打湿,路面碎石也不平整,所以很难发现脚印。至少想用肉眼发现脚印是很困难的。

李八斗让阎老三不要四处走动,自己则沿着道路向前查找线索。路上能看见一些残缺的车轮印,他仔细分辨了下,发现有三轮车印,还有长安车的车轮印,而阎老三的院子里恰好有三轮车,也有长安车。李八斗又往前找了一百米左右,目光落在了路边的玉米林里。里面倒着一辆破旧的电动车,压断了好几根玉米秆。而路边的地面上,有一片泛白的泥灰。

李八斗的脑子里马上就出现了一个场景,凶手掐着受害人的咽喉,受害人因为没法呼吸,脚拼命地在地上乱蹬。电动车应该就是受害人的了。这里可能是谋杀的第一现场。

一辆警车从远方扬尘而来,在李八斗旁边停了下来。

姜初雪和一个技术人员从警车上下来,瞄了一眼倒在地里的电动车,问:“现场在这里吗?死者呢?”

“尸体在前面,这里应该是第一现场,先勘查一下吧。”

姜初雪从车上拿了设备,和另一名技术人员开始勘查现场,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现场有两种脚印,一种为胶鞋印,鞋码是四十码,因为鞋底磨损较大,所以鞋印不完整;另一种没法确定,大概是穿了鞋套之类的东西,但可以大致判断出鞋码是四十二码。

“胶鞋印是死者的。看来,凶手很老练,懂刑侦知识,知道处理现场。”

“谁报的警,这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大案啊,怎么落到大案中队来了?”

“之前凶马案的一个嫌疑人直接给我打了个电话,所以我就过来看了,这案子很可能跟凶马案有关联。”

“跟凶马案有关联?”姜初雪颇感意外,“是死亡特征跟凶马案相似,还是有别的相同之处?”

“死者的身份就是大勇调查过的、曾经被夏东海割了舌头的王全民,昨天我还见过他,问了他一些问题,没想到今天他就出事了。而且他出事的地方也很怪。”

“怎么怪了?”

“这条路只通向一户人家,而那户人家的主人就是凶马案的嫌疑犯之一,那个杀猪匠阎老三。所以,王哑巴死在这个地方,就更有文章了,我认为他的死与凶马案是有一定关联的。”

“走吧,我们去看看死者再说吧。”

李八斗点点头,上了警车往尸体现场赶去。

阎老三已经回到了院子里,他知道今天是没法杀猪了,而且他也没心情去杀猪了。此刻,他和警察一样想知道,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要说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这一切纯属偶然,他自己都不信。因为他认识死者,而且有一些不能说的秘密。可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怎么突然又和自己扯上关系了?

阎老三干脆从屋里搬了把椅子,坐在大门口,跷起二郎腿,拿出一块槟榔嚼了起来。

槟榔原产于马来西亚,多分布在云南或海南等热带地区,主要是作为药材使用,但在湖南被广泛作为一种咀嚼的休闲品。

阎老三嚼槟榔是受一个云南弟兄的影响,那时候他还在金三角当雇佣兵,行走在刀尖为雇主卖命。阎老三刚开始嚼槟榔的时候,感觉怪怪的,还发热、胸闷,很不适应。但那位弟兄说,多嚼几天就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多嚼了几次后,阎老三就迷上了槟榔,即便回到白山县,他也托人从外地帮他买了槟榔回来,当成日常的消遣品。

阎老三边嚼着槟榔,边看着不远处的那具尸体。狼狗匍匐在他脚边,就像一位待命的战士。很显然,久经训练的狼狗跟他有着某种默契,意识到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

远方数百米之外一座山上的丛林里,一个人正举着望远镜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里。他已经盯了很久。这个人的神情特别严峻,眼神中有一种肃杀之气。他又把视线移向另一边的警车。

警车很快开到了尸体的位置。阎老三的眼睛突然睁大,他看见车上下来了一个女警。女警的脸白得和月光一样,眼睛明亮亦如星辰,简直就是从月宫下凡而来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他脸上的横肉不由得颤动了下,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怪笑,一闪即逝。他把手伸向旁边的狗头,轻轻地抚摩着。狼狗温驯地将头低下了些,配合着他。

姜初雪带着设备上前,检查了死者周围的脚印以及死者喉咙上的印记,还有被捏断的喉结。她的眉头皱起,神情变得严肃,离开死者时还颇为失望地摇了摇头。

“什么情况?”李八斗见状问道。

“在死者的致命伤处没有发现指纹,凶手戴了手套。”

“看来,又是一桩棘手的案子。”李八斗说着,看向坐在那里的阎老三。

姜初雪也跟着看过去,问:“那个人就是你说的那个杀猪匠?”

李八斗点头。

“他认识死者吗?”

“他说不认识,但是否真的不认识,很难说。即便他和死者不认识,但和凶手应该认识,并且有纠葛。显然,尸体丢在这里是故意为之。当然,也不排除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怎么说?”

“你想啊,按照正常逻辑,一个人杀了人会把尸体丢自己门前,然后报警吗?”

“当然不会。”

“所以……他这么做了,而且利用他所知道的刑侦知识,处理了现场的指纹和脚印,让我们拿不到关于他的证据,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这一切跟他毫无关系。越是聪明的人,越可能做一些反其道而行之的事情,而他恰恰就是一个这样的聪明人。”

“这样的话,我们首先得证明他和死者认识,其次还得找到他的杀人动机。”

“这会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但我一定会找到真相的。”李八斗咬牙。

说话间,又一辆警车卷起一片灰尘飞驰而来。警车停好,魏大勇和一名训导员带着一条从市禁毒支队借来的、还没有归还的警犬下了车。

这是李八斗特别打电话吩咐的,因为这种偏僻之地,有了警犬更利于追踪。而县里没有警犬,有特殊案子了都是找市禁毒支队借调。

李八斗大致说了下,训导员就带着警犬前往阎老三的院子。阎老三的狼狗气势汹汹地站起来冲着警犬吠,阎老三只喊了一声,狼狗就退开了,也安静了。

姜初雪看了阎老三一眼,阎老三也看着她。为了打破这种僵持和尴尬,阎老三刻意地笑了笑,他脸上那条蜈蚣般的伤疤,令姜初雪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心,她赶紧进院子里找疑点去了。

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没有任何收获。没有在阎老三的院子里发现死者留下的指纹或脚印,警犬也没有搜寻出与死者身上相关的气味。

李八斗一行又回到第一现场,想让警犬追踪出凶手的气息,或者死者留下的一些痕迹,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现在怎么做?”姜初雪问。

李八斗说:“去查监控,找源头吧。”

“需要我做什么?”

“你去查从镇上出来往这个方向的路口监控吧,看死者什么时候骑车经过,是一个人,还是跟谁在一起,看了跟我汇报。”

“嗯,那我先去了。”姜初雪说完离开了。

“我呢?”魏大勇问。

“你留下来处理现场吧,喊人来把死者和电动车弄回去。”

吩咐完,李八斗也离开了。他直接去了镇环卫所,找了负责人老袁打听王全民的情况。老袁说,昨天晚上,王全民和一个叫孙永明的老头儿负责半山北路的路面打扫,昨天晚上的事得问老孙。

“他们一般什么时间干活?”李八斗问。

“凌晨三四点吧,一般都得等到路面上没有车子的时候再打扫。镇上安静得早些,大约凌晨两点后,路面上就没什么车子了。要是县城的话,热天吃消夜的人多,三四点都还有不少车子,但一般也是五点以前。因为往后天亮起来车子就多了,车子越少打扫起来越方便,也更安全。”

“能帮我打电话喊那个老孙来一趟吗?”

“行,我给他打个电话。”警察查案,而且是刑警,老袁自然不可能拒绝。

很快,老袁就挂了电话说:“打了,他还在睡觉,但我说有点急事,让他马上过来。怎么,王哑巴犯事了吗?”

“他被人杀了。”

“被人杀了?”老袁瞪大眼睛,“怎么回事?他一个可怜人,谁会杀他?”

“我们也想知道是谁杀的他,所以才来向你们了解。他为人如何,与谁结过仇吗?”

“他为人没得说,老实巴交的,老好人一个。所以他基本上不可能跟人结仇,至少我没听说过。就算有什么事,不管是别人占理还是他占理,他都赔着笑脸,点头哈腰的,他又是个可怜的哑巴,也没人跟他计较。社会上恶人是不少,可也没人愿意欺负一个扫大街的哑巴不是?”

“是这个道理。所以你是说他很老实,有事也会退让,没有跟人发生冲突之类的,是吗?”

“是的。”

“你跟他关系怎么样,对他很了解吗?”

“关系很好,就是我把他招进环卫所的,都快十年了吧,我肯定了解他了。他的日子本来很好过的,就是为人太直了点,是个好人。这世道讲的是趋利避害,好人也不好做,所以他被人割了舌头,他原来并不是哑巴。”

“你是说夏东海那事吧?”

“是的,要是换别人,老板给下来的钱,不管多少,包工头都还得扣点在自己手里,只要自己不吃亏,管别人死活。可他不一样,他觉得底层人不容易,别人干了活,就没理由扣别人钱,老是去找老板讲道理,惹老板不高兴。他也不想想,老板是给活干的人,是衣食父母,得罪老板能有好果子吃吗?这社会,哪个能拿到大工程、做成大老板的,背后没点势力或猫腻。他完全没看透社会的险恶,觉得这社会是讲理的,结果人家不给他讲理,把他舌头割了。然后他老婆跑了,他也没法包工了。那些工人看他出事,都吓到了,离他远远的,人心哪,他总算看透了。所以,我把他招到环卫所后,他一不管闲事了,二不与人争执了,就算是他占理的,也给人点头哈腰一下,先赔不是,不信理也不信法,虽然窝窝囊囊的,但也还能太太平平地过下去。十年来,我也没见他与人红过脸,怎么突然就被人杀了呢?”

“他还有什么亲人吗?”

“有个儿子,但跟没有没什么区别。”

“为什么?”李八斗不解。

“因为当初儿子跟他老婆走了啊,这些年,他也不知道儿子在哪里,他儿子也从来没找过他,你说有跟没有有什么区别?”

“没有其他亲人了吗?”

“没有了。本来是有父母的,他出事之后,先是老爸心脏病突发而死,没多久他老妈又脑溢血而死。对了,他好像有个兄弟,但在坐牢。”

“在坐牢,犯的什么事?”

“杀人。据说也是个狠角色,书不好好读,在城里跟人混社会。为了一个妞,把人大哥给捅死了,判了很多年。”

“嗯。”李八斗听后,若有所思。

很快,跟王全民一起当班的老孙来了环卫所。老袁向他介绍了李八斗,说老王昨天晚上被人杀了,让他配合调查。

“什么,老王被人杀了?”老孙说,“那就难怪了。”

“那就难怪了,什么意思?”李八斗似乎从这话里嗅到了某种气息。

“我们以前当班都是各负责一段路打扫,打扫完了再聚到一起,抽一支烟回家睡觉。今天早上我把我的区域打扫完了,发现他的区域只扫了一段路,却不见人。我给他打电话打不通,就以为他是临时上厕所或者干什么去了,就帮他打扫。我都帮他打扫完了,也没看见他人回来,就又给他打电话,还是打不通。我想着他肯定是有什么急事走了,手机没电也没法跟我说,我也就回家睡觉了。原来他是出事了,那个时间,他能跟谁发生什么事呢?对方竟然这么狠心要他的命。”

“还在调查呢。你能带我去他打扫的那个区域吗?”

老孙点头:“可以。”

当下,李八斗留了个号码给老袁,让他想起什么随时打电话给他,然后带着老孙上了警车,往王全民负责打扫的区域而来。

王全民和老孙负责打扫的区域,其实就是绕着半山别墅区的两条街道,两条街道呈直角,一条靠近镇中心,一条靠近后山。

老孙说:“王全民当时打扫的就是靠近后山那一条。”

李八斗让老孙带他到了那条街道上,并让他回忆一下,今天早上王全民打扫到了什么位置。老孙为李八斗指了位置。李八斗发现,王全民打扫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顶多只有整条街道的五分之一。

“你们扫这一段街道,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李八斗问。

“大概二十分钟吧。”

“你们什么时候到这里开始打扫的,记得具体时间吗?”

“记得,三点半到的这里。”

“对了,王全民是不是有辆电动车?”

“嗯,是的。”老孙点头。

“你知道他昨天来时,电动车停哪里吗?”

“就停在别墅群大门边上,因为那里有保安看门,没人敢偷。”

“你听他说过最近和谁发生口角之类的事了吗?”

“没有。别说最近了,从我认识他以来,好几年了,大概有五年了吧,我都没有见他和谁红过脸,再说了他都不能说话,也没法跟人吵架不是?”

“好吧,你留个我的电话,如果想起或者知道了什么跟他有关的事,就打电话给我。”

“嗯,好的。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抓到凶手啊,连老王这样的人都能下狠手,这狗东西太不是人了。”

“放心吧,不管他是谁,不管他藏得多深,我都会把他找出来的。”

老孙走了,李八斗当即去了别墅区保安室,调看了大门监控。三点五十八分的时候,王全民一个人骑着电动车离开。

而此时姜初雪也打了电话来,说在出镇子的路口监控看见了骑着电动车的王全民,时间为四点十二分,只有他一个人。

“你找一辆电动车,试一下从出口监控那里到半山别墅区北门需要多少时间。”李八斗说。

“嗯,好。”姜初雪答应。

李八斗接着又去镇派出所调了监控,想看一下王全民打扫的那一段路,看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突然停止打扫,骑着电动车离开,去了阎老三家。

可惜的是,镇上的监控系统并没有城里那么完善,除了红绿灯路口能监控到极小部分的路面,多数地方都是监控盲区。能在派出所监控里看见的,也只是王全民骑着电动车离开。而且,离开的样子并不是很匆忙,不像是有什么急事。

李八斗又给魏大勇打了个电话,让他先把王全民的手机拿去解锁,或者直接拿他的号码去通信公司,看一下他今天凌晨的信息记录。

李八斗觉得,王全民那个时候突然停止打扫离开,应该是收到了谁的信息。

接着,姜初雪打了电话来,说她找了一辆电动车,从出镇子的路口到半山别墅区北门,花了十六分钟。

李八斗问:“等红绿灯,或者堵车了吗?”

“等了两个红绿灯。”

“大概等了多久?”

姜初雪想了想:“一分钟左右吧。”

“王全民三点五十八分从别墅监控离开,四点十二分出了镇子,花了十四分钟。而你花了十六分钟,考虑到白天车辆多些,而且你还等了一分钟左右的红绿灯。这样一算,你和王全民所用的时间还算吻合,这说明他在中途并没有停留,也没被什么事耽搁。”

“那我现在做什么?”姜初雪问。

“你先回去给尸体验伤吧,看还能不能有所发现。”

吩咐完,李八斗继续查看监控,从王全民到打扫区域的三点三十二分开始,一直看到他离开的三点五十八分,都不见有人或车辆进入那个路段。

凌晨三点,半山别墅区又是位于边缘地带了,四处死一般的寂静,连路灯都亮得特别寂寞。别说是一个人,就算是一只老鼠出现都能有所察觉。

为了更稳妥一些,李八斗又把时间往后看了两个小时,一直到早上六点,都不曾见人进入或离开。不出意外,就是王全民收到信息才离开了。只有等魏大勇那边的调查结果了。

李八斗先回了刑警队,魏大勇很快就打来电话跟他汇报了调查结果。通话记录肯定是没有,因为王全民是哑巴。信息有一条,凌晨三点的时候,老孙发给他的,就三个字——开工了。

“再没有其他信息了吗?”李八斗问。

“没有了。”

李八斗挖空心思、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王全民的死和凶马案一样,都让他这个刑侦天才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看来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就那样真真切切地发生了。他突然想起来,一大早就在忙案子,还没来得及向领导请示,当下打了个电话给厉长河,说了下情况。

“你的意思是可能跟凶马案有关?”厉长河问。

李八斗说:“至少目前看来,有一定联系。”

“你的意思是都拿过来并案侦破,是吧?”

“对。”

“但是凶马案你都还没有打开缺口,再并一个案子过来,你忙得过来吗?”

“既然是有关联的案子,我自然希望这两个案子可以擦出火花、撞出突破口,而不是增加负担。”

“行,我马上跟王队汇报下,你准备下会议,我要听一下这个案子的具体情况。”

李八斗答应,当即召集成员开会。

半个小时后,除了还在马场那边负责监视“铁将军”动静的冷笑之外,凶马案专案组成员都赶到了会议室。首先由李八斗大概介绍了王全民案的情况。

“这么说来,又是一个很邪乎的案子了?”厉长河说,“一个老老实实的哑巴,扫了十年大街,不与人争长短,没与人红脸,却在凌晨四点左右大街扫到一半,没有任何信息,也没有任何人来找的情况下突然离开,去往乡下的僻静之处,被一个受过某些特殊训练的人,一招捏喉杀死。大家有什么看法吗?”

“死者和那个杀猪的阎老三认识吗?”包古问。

李八斗说:“阎老三说,他不认识死者。”

“你好像跟我说过昨天你遇见过王全民,还问了他一些问题。”姜初雪看着李八斗问。

李八斗说:“对,我是在夏东海别墅的大门前遇见他的,当时他在大门上写了一些泄愤的话。”

“有没有可能是因此才招致了杀身之祸?”姜初雪问。

“谁杀的他呢?”

姜初雪说:“那肯定是夏家的人啊。”

李八斗说:“昨天我遇见王全民的时候是下午了,太阳还有点大,夏东海家别墅的门是关着的,周围也没见着人。再说了,不可能就因为王全民在门上写了一些泄愤的话就杀人吧。”

“那到底是谁因为什么杀他呢?”包古说,“这真邪门啊。”

李八斗说:“我不知道是谁杀的他,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杀他,但有一点我差不多可以肯定,这件事肯定跟阎老三有关。”

姜初雪也说:“是的,死者不但自己骑着电动车往阎老三家赶去,而且尸体就丢在阎老三家门前二三十米的地方。他的死肯定跟阎老三有关系,毋庸置疑。”

李八斗说:“而且,大家不要忘了,这个哑巴就是曾经因为得罪夏东海而被割了舌头的包工头,阎老三也是夏东海被杀案的嫌疑人,他们都与夏东海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所以我在想,这是否仍是凶马案恩怨的一个延续?”

厉长河说:“如果找不出哑巴被杀的其他理由,这种情况是比较有可能的。对了,凶马案呢,有什么进展吗?”

“包古,你们对马场的监视情况怎么样?”李八斗问。

包古说:“据我们的观察,首先呢,‘铁将军’的很多外形特征确实与监控中的凶马相像,而且‘铁将军’也确实是一匹经过训练并且深通人性的马。黎东南骑着它,能在坎坷崎岖的山坡上驰骋,如履平地。但是,除了马的坐骑功能外,我们并没有发现它的某些思维能力和攻击能力。”

“可问题是思维能力和攻击能力才是凶马的两个主要特征。”厉长河说。

“这么说来,‘铁将军’不是凶马了?”魏大勇说。

“不一定。”李八斗说,“包古他们没有发现‘铁将军’的思维能力和攻击能力,也许并非它不具有,而是没有一个条件让它展现。一个退役的士兵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你从没有见他拿过枪,你能说他不懂射击吗?只是寻常骑玩,怎么会看出它的思维能力和攻击能力呢?”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制造个机会试探它一下吗?”厉长河问。

李八斗说:“只能这样了。”

厉长河问:“怎么试探?”

李八斗说:“我们可以重演凶杀案当晚的情景,找一只警犬,出其不意攻击‘铁将军’。如果‘铁将军’能迅速反应甚至反击,那十有八九它就是涉案凶马了;如果它惊慌失措地闪躲,那它应该就不是了。”

“这是个不错的办法,可有一个很难办的问题。”厉长河说。

李八斗问:“什么问题?”

厉长河说:“即便试探出‘铁将军’具备凶马的所有特征,我们又用什么来确定它就是凶马,确定它去了16号别墅杀人?若是人的话,还可以利用相貌、指纹和脚印这些作为证据。而16号别墅案的凶马是戴了蹄铁的,眼睛也比‘铁将军’的红,它们只是相像,我们即便求证了‘铁将军’的思维能力和攻击能力,也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来证明它们是同一匹马,我们甚至没有凶马的DNA数据,无法得到铁证。”

李八斗说:“求证总得一步步来,只要求证出‘铁将军’的思维能力和攻击能力,我们心中有数了,就可以锁定它,从而寻找新的证据。在此之前,我们必须求证它是不是具有强大的思维能力和攻击能力,这是凶马和一般马的一个根本区别。”

“好吧,还有个更难办的问题……”厉长河说,“如果我们求证了‘铁将军’不是凶马,它不具备那种人类的思维和攻击能力,导致它被警犬咬伤,我们怎么对黎东南交代?他在白山县乃至省内都有一定的影响力,我们却为了做一种试探,让警犬咬伤他的爱马,他肯定会很气愤,事情闹大了,我们怎么收场?”

“没什么不好收场的。”李八斗说,“它的马和凶马相似度极高,警犬把他当成凶马进行扑咬,那是警犬的事,我们第一时间进行制止了就行。如果警犬不幸将他的马咬伤,那就合理赔偿呗。不是什么大事,顶多也就是把马脚咬伤,警犬也会有一定分寸的,提前做几次模拟训练就更好了。”

“行,你去安排这事吧。”厉长河说,“一定要注意分寸,不要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李八斗说:“队长放心吧,不会捅娄子的。”

“行,先就这样吧,哑巴案和凶马案并案侦查,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向我汇报。抓紧点,王队每天都会找我过问一次,不能老是说在查在查,得有实际进展才行。”说完,厉长河就走了。

李八斗看了眼剩下的组员,问:“大勇,让你找的那个张宝龙,有什么消息吗?”

魏大勇摇头:“没有,我问了跟他关系比较近的一些朋友和亲戚,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和他的老婆孩子去了哪里。我甚至查了他一些亲戚的通话记录,他们都和他没有联系,那一家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越是这样,越有问题。”李八斗说,“继续查,想尽一切办法去查,一定要查出他的下落来。”

魏大勇领命而去。

“我呢?”包古问,“还回马场去吗?”

李八斗说:“是的,继续监视马场动静。”

“你不是说要用警犬去试探吗?”包古问。

“过两天吧,得先找训导员说一声,提前演练一下,让警犬把握好分寸,别真把黎东南的马给咬狠了。”李八斗说。

“行,那我等会儿去马场接冷笑的班。”包古说罢便走了。

李八斗拿出电话,打给了那位还留在县里的市禁毒支队训导员,说了下用警犬事宜。

“需要我干什么吗?”姜初雪问。

“你?”李八斗想了想,“你帮我搞一张阎老三的照片吧,”

“嗯,行。”姜初雪也没问具体用处,应声去了。

李八斗看了看时间,又快十二点了。突然电话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一看,是一个熟悉的号码,记不起是谁了,但他还是接了电话。

“李警官吗,我是夏天,又来麻烦你了。”传来一个很甜的女孩子声音。

“有什么事吗?”

“就是,就是……我能请你吃个午饭吗?”

“我中午还有案子忙,没时间。有什么事直说。”

“哦,好吧。前几天我们不是报道了夏东海一家三口被杀的案子嘛,数据不错,主任打电话让我跟进一下报道,我就想找你了解一下案件的侦破情况。”

“不好意思,案件侦查过程是保密的,没法对外透露,所以这个忙我帮不了你。”

“不说侦破细节,说个大概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总可以吧?”夏天仍不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