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我度过了一段惬意的时光。先是到卢森堡博物馆,用去一个小时观赏自己喜欢的画作,随后我就悠然散步于花园中,追忆已经逝去的青春年华。这儿一点变化都没有。但见青年学子成双成对漫步在沙砾小径上,兴奋地谈论着叫他们热血沸腾的作家;孩子们在保姆的照看下滚铁环玩耍;老人们一边晒太阳一边读晨报;几个正在服丧的中年妇女坐在公共长凳上唠嗑,议论食品的价格和佣人的不端行为。眼前的人和景依稀宛如当年。后来我去了奥德昂大剧院,在剧院的长廊里浏览陈列在那儿的新书。我看见几个少年跟我三十年前一样,顶着身穿长罩衫的书亭老板那恼怒的目光,如饥似渴地阅读自己所买不起的书。出了大剧院,我迈着四方步走在那亲切、幽暗的偏街小巷,到了蒙巴纳斯街区,再走到多姆咖啡馆。拉里已在那儿等候。喝了杯酒,我们就慢慢悠悠去找吃饭的地方了,想找一家可以在室外进餐的馆子。

与上次见他时相比,他的脸色也许苍白了些,这倒让他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乌黑的眸子更加炯炯有神。他还是那样矜持自重,这对一个小青年来说是很少见的;他的笑容依然坦率真诚。他点饭菜时,我留意到他说一口流利的法语,语音纯正。为此,我向他表示祝贺。

“要知道,我以前懂得一点法语。”他解释说,“路易莎伯母给伊莎贝尔请了个法国家庭女教师。在马文的时候,那位教师让我们跟她讲法语,始终坚持这么做。”

我问他喜欢不喜欢巴黎。

“非常喜欢。”

“你在蒙巴纳斯街区住吗?”

“是的。”他迟疑了一下才回答道。我猜想他这是不愿说出自己确切的住址。

“你给艾略特只留了美国运通公司业务点的地址,叫他十分生气。”

拉里笑笑,什么也没说。

“你成天干些什么呢?”

“逛大街。”

“还看书吗?”

“是的,还看。”

“跟伊莎贝尔通信吗?”

“有时候通通信。我俩都不擅于写信。她在芝加哥过得很开心。明年她们要来法国,在艾略特这儿待一阵。”

“这对你们俩是件好事。”

“据我所知,伊莎贝尔没来过巴黎。领着她四处走走,一定会很有趣的。”

对于我的中国之行,他充满了好奇之心,很想听我讲一讲。当我开始讲述时,他听得非常专注。可是我想让他谈谈自己的情况时,他却三缄其口。他的沉默使我只能有一个结论—他约我吃饭仅仅是想和我一起坐坐。我虽然感到高兴,心里却百般困惑。喝完咖啡,他就叫侍者来结账,付了钱,然后起身。

“哦,我得走了。”他说。

我们分了手。对于他的人生目标,我仍然知之甚少。那以后,我很长时间没有再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