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情绪

许苑

闹表响的时候,许苑还睁着眼睛。她一夜未眠,身边躺着紧紧挤着她熟睡的女儿和呈大字形酣睡的丈夫张文。

在她身边自己的手机里,存着昨夜从丈夫手机里拍到的他出轨的证据。

他昨夜回来得很晚——这很正常。但他可能是喝了酒或太累了,手机还亮着,就睡着了。许苑本想帮他把手机锁屏、充上电,却一眼看到了跳出来的信息。

“你要是再不理我,下次人家不跟你玩了哟!”

就像着了魔似的,许苑拿起那个手机,打开了那条信息。

发来信息的是一个头像很美丽的女孩子。她翻看了这女孩和丈夫的聊天记录,得知他们是早已发生过关系的甜腻的情人。

所有证据一一用自己的手机拍下。但光凭这些,还不至于令每天疲倦至极的许苑一夜难眠。她还看到丈夫频繁地对着情人抱怨自己。

“你不知道对着那样一个邋遢粗心又一点情趣都没有的女的有多反胃。”

“当初要不是因为她以死相逼,谁会娶她,她真是把我毁了。”

“你做的三明治特别好吃,宝贝儿。我从来没吃过。你真是贤妻良母。”

三明治的信息是昨天,昨天跟往常一样,许苑帮丈夫做了午餐带到公司。考虑到加热之后还好不好吃的问题,她做了不容易变腥的卤牛肉,她卤了四个小时。

虽然又累又气,但闹表响了。对一个主妇来说,除了起床绝无第二个选项。

她把女儿喊醒,往常她这样做时会特别小心,不打扰到应酬到很晚才回来的丈夫,今天因为一腔怒气,她的声音和动作都特别粗暴。

女儿醒了,不敢撒娇,又没睡够,就蜷缩在那里不动。

“给你三分钟,起来穿衣服。”许苑冷冰冰地说。

张文听到这些,皱起眉头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早饭做好时,张文也起来了。

“怎么又是面条?!你平时也上点心吧,别的女的谁这么怠慢自己的老公?”

喂孩子吃早饭时,张文举着他的牙刷跑出来,怒气冲冲:“怎么还没买新牙刷?我都说了好几遍了!!”

许苑确实把这件事给忘了。她嘟囔着:“今天去买不就得了。”

“今天把我带回来的那个羊腿给我爸妈送过去。别再忘了,再忘都要放坏了。你那个脑子能记住什么?!”

“我前天刚跑过一趟B市送鱼,怎么不一起让我送?那么远的路……”

“怎么了?还嫌麻烦?你一天天的什么事都没有,不应该多去看看我爸妈?!”

许苑有一万句话堵在心头,却化成一丝冷笑。“你妈又让我生儿子,我怎么说?”

张文听了,扭头看着她,眼神中满含着惊诧和不屑。“有病。”

他虽没有一句好话,心情却不是很坏,说完就哼起了歌。

许苑看着他这个样子,感到百般委屈和烦躁涌上心头。她多想能跟他吵一架,大声地骂他,质问他:我到底哪里邋遢,哪里把你伺候得不好了?你干了肮脏的事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能这样理直气壮地跟姘头来指责我?

但许苑说不出。她扭头看到孩子磨磨蹭蹭的不知道在捏什么东西,气不打一处来,粗暴地把孩子拖到门口。

许苑一手提着羊腿,一手牵着孩子。出门晚了,二十分钟的路,只给许苑剩下了十分钟。顾不得手被沉重的羊腿勒得生疼,只顾着奋力赶路的时候,电话响了。

她放开孩子的手,接起电话,是她的妈妈。

“小宝呀,”许苑的妈妈到现在还在叫她小宝,“我的手机呀,今天来电话就是不响,怎么回事啊?”

“又把静音键给碰到了吧?”许苑气喘吁吁地说,还不忘回头催促腾不出手牵着的女儿。小朋友赶得满头大汗,也追不上妈妈。

“咦?你这是什么态度?”许苑的妈妈慢腾腾地说,“我只是有个小小的问题要问你,你就这样不耐烦了。等我老了,走不动路了,你还不得把我扔到养老院去?”

“不是的妈妈……”许苑连忙放软了语气,“我出门晚了,元元上学要迟到了,我正在路上……”

“啧。”许苑的妈妈响亮地啧过之后,却还要留出挺长时间的震慑空白,“你呀,从小就是这个样子。磨磨蹭蹭,毫无时间观念。要不阿文怎么总是对你不满意。效率,规划,这是做人最重要的。你连最简单的家庭主妇的工作都做不好,问题正是出在这里。”

“抱歉,抱歉,我们来晚了。”到了幼儿园,幼儿园正要关门,接孩子的老师已经准备回教室了,见到许苑和孩子,老师又折了回来。妈妈还在絮絮叨叨地责备许苑“无能”,她也顾不上听了,一面连连道歉,一面紧着把自己的小孩往老师那里推。

许苑注意到今天接孩子的老师身边还站着一位女士,她六十岁左右的样子,笑得很慈祥。这是这所幼儿园的创始人蒋园长,许苑知道,因为幼儿园里就挂着蒋园长的画像。

完了,今天幼儿园老领导来检查工作了。她这样想着,更奋力地推着自己的孩子。

谁知小朋友号啕大哭了起来。

“妈妈!妈妈!我要妈妈!!”孩子一边讨人厌地哭着,一边用小手胡乱揪着许苑手里提羊腿的袋子。那条羊腿重得离奇,早已把许苑的手指勒得痛极了。被孩子这样一拽,简直是钻心地疼。

“你怎么回事?!”许苑暴怒地扯下孩子的小手,用自己的手指头狠狠地戳着孩子的小肩膀,把小朋友戳得直往后退,“你都四岁了连痛痛快快进幼儿园也不会?!”

孩子哭得失控,简直可以说是尖叫了。“别哭了!”许苑怒吼。在怒吼时,还不忘抱着歉意抬头对老师笑一笑。“现在!立刻!给我进去!!!再哭?!再哭我就不要你了,你就没有妈妈了张子元!!”

接孩子的老师很尴尬,她走出院门来拉住孩子的小手柔声哄着。孩子的小脸上满是绝望,她轻轻依靠在老师身边,总算答应跟着老师进去。

老师又对面红耳赤、脖子上的筋都在跳动的许苑说:“元元妈妈,您先冷静一下,我带孩子进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来晚了。下次一定再早点起。”

孩子跟着老师进去的路上还在号啕大哭,许苑连看也不想多看一眼,提着羊腿躲到了幼儿园旁边的墙角。她靠在那里,胸中的暴怒还在熊熊燃烧。手被羊腿勒得剧痛,她感到无比疲惫和绝望。但哪里还能休息呢?到公婆家的长途车快要发车了,要是赶不上,还得再等两个小时。这样二老中午就吃不上羊腿了。

正准备迈开双腿的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很温柔的声音:“好大的一条羊腿啊。”

她转过头来,看到蒋园长笑眯眯地看着她。

“您是……蒋红安园长吧?”

“不是园长喽,已经退休了。”

“您今天是来幼儿园视察的吧?真是不好意思,我们今天起晚了。”

“别在意,我也不是来视察的,就是今天早晨起得早下楼晨练,经过幼儿园就过来看看。”她那么悠闲,声音平稳又丝滑,就像滑溜溜的被子拂过许苑的心脏。许苑从老园长的面孔上、语气中,没有看到一丝一毫对她的不满——毕竟她是一个无力把孩子教养得乖顺,也没能按时把孩子送来幼儿园的失败的母亲。

“你带着大羊腿这是要去哪儿啊?”

许苑的公婆住在B市,开车要一个半小时,乘坐长途车却要三个小时。这天巧了,蒋园长碰巧要去B市办事,热情地邀请许苑坐她的车同去。许苑一开始觉得不好意思,连连推辞,蒋园长又说,她在那里办事大概要半个小时,完了事就返程,若是时间允许,许苑可以再跟着她一起回来。

去一趟公婆那里,光往返就要六个小时,这一天就变得特别紧张,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再加上每次去了公婆总要找碴儿训话,又要耽搁好一阵子。碰巧有借口能早点返程,许苑忙不迭地答应了。

她坐在蒋园长车上正尴尬着不知说什么好时,电话又来了。

不用说,又是许苑的妈妈。

“糟糕,把她老人家给忘了。”许苑嘀咕。

她接起电话,那边自然极为不满。许苑当然不能怠慢她,却也不好意思把蒋园长晾着不管。对妈妈说了几次“一会儿给您回电话”,老人家却听不见,兀自说个没完。妈妈的教诲听了一辈子,可现在许苑三十多岁了,再听也还是一样,心慌、头晕,浑身不舒服。

“真不好意思……”总算挂掉电话,许苑一边对蒋园长道歉,一边难过地看到妈妈发来的三篇公众号文章,题目分别是:《自律给你力量》《做了这几件事,是在害你的孩子》《不要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待才后悔!》。

“不自律,当妈不合格,不孝顺”,压根儿也不用点开看,妈妈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刚才这是你妈妈打电话?”蒋园长问道。

“是,让您见笑了。我都这么大年龄了还跟小孩似的被妈妈训斥。”

“你这话说反了,应该这么说:我都这么大了我妈还跟训小孩似的训我。”

蒋园长这样一说,许苑也轻松地笑了起来。

“我看你早晨特别着急,是不是工作很紧张啊?”蒋园长突然问,许苑脸马上就红了。她哪儿有什么工作,不过是个家庭主妇。家庭主妇白天啥事没有,不过就是赶赶长途车,给老人送点肉罢了。

“我没工作,就在家待着。”许苑讪笑。

“哟!那可不轻松啊。”

“在家待着还不轻松?”

“你想想,你有哪天是没什么事乱逛的?是不是觉得什么也没干,其实一点也没歇着?”蒋园长说。

“这倒是……”许苑答道,“大概是我妈说的,我效率太低了,所以才总显得忙忙叨叨的。”

“你妈妈也是全职妈妈吗?”

“不是不是,”许苑说起妈妈,倒是自豪了起来,“我妈妈是咱国内最早的一批IT工作人员,可能干了!”

“哦……”蒋园长这一声意味深长,“所以她压根儿也没干过全职妈妈这个活儿呀。”

这个活儿?全职妈妈还算是个活儿?

“孩子的生活和教育全是你管吧?家里卫生和饮食全是你管吧?两边老人都是你一个人照顾吧?还有那一大堆哪里坏了,哪里要交费了,搬个家呀,换个家具呀,是不是都是你管?”

当然,全家就她没工作,她不干谁干?可被蒋园长这样一罗列,“活儿”还真不少。

“到了晚上,你老公下班了,你妈妈也下班了,你下得了班吗?都吃完饭了你不还得洗碗?孩子不还得管着?等她睡了,你还得收拾吧?这每天工时可长了去了。”

许苑听了,哈哈直笑。蒋园长认真地把全职妈妈说成一份工作,连“工时”这种词都用上了。可蒋园长还没说完,她又说:“到了月底,他们都发工资了吧,到了年底,他们还有表彰大会呢。谁表彰你啊,谁给你发工资啊?”

“没有,没有,没人给我发奖状!”许苑觉得很久没有这么轻松地笑过了,可笑着笑着却又觉得有点委屈。

“全职妈妈,不能说是咱们社会上最辛苦的工作,也能说是跟别的工作并列最辛苦的工作了。你可别瞧不起自己的工作呀。”

“您说得倒像真的似的,我家里可没人这样想。”别说她家了,谁家会这样想?别的小朋友的家长送孩子,都穿着整洁的职业装。只有许苑,早晨忙得不可开交时,经常穿着家居服就出门了。没工作、没本事,许苑一直深以为耻。

“我还想问问你,你生宝宝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以前是个会计。”许苑答道。

“那生完宝宝怎么就辞职了呢?”

“她爸说,我挣的那几毛钱还不够喝西北风呢。”

“你是不是觉得,他是在说你的工作没价值,你没本事?”

当然啦。本来也没价值,本来也没本事啊。

“其实,他深层的意思是,你做全职妈妈,给家庭带来的价值大于你做会计的价值。你替代的是保姆、保洁,还有老人帮忙带孩子带来的健康问题产生的费用。你想想,是不是?”

说到这里,车子已经开到许苑公婆家楼下了。约好半小时后蒋园长来接她,许苑提着羊腿往公婆家走时,脑袋晕乎乎的。蒋园长说得都没错,可为什么她就感受不到自己的能干和价值?

许苑的公公给她开门时,没有一点好脸色。许苑倒习以为常,像平常一样笑容满面,说明了来意,又把羊腿递了过去。婆婆倒是个周到人,脸上还有点笑模样,让她坐下歇歇。可屁股刚在沙发上摆平,婆婆就开始了。

“我儿上班去啦?”

“嗯。”

“你看看,天天起早贪黑,多辛苦啊。”

起早贪黑?许苑想到他手机里那些令人恶心的对话,心中冷笑。起得倒是早,也不知道天天在哪里贪黑。婆婆还在说:“但凡家里有个人能分担分担,我儿子也不至于年纪轻轻累得这个样子。你看你爸,年轻的时候每天五点就能下班回来,还能出去打牌呢。”

公公在旁边一言不发。自从女儿元元出世,公公对许苑就没再笑过。仿佛她若不再生出一个大胖儿子,就不值得老人家咧一咧嘴。

“张文没多辛苦,起得比我晚,睡得比我早。”许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这样回答了婆婆。

“你……你那能一样吗?你醒着也是闲着!”婆婆挺生气,客客气气的微笑也收了起来。

“也没闲着啊。”在蒋园长这么说之前,许苑还真没意识到自己每天做了多少事,“您看我现在不就没闲着吗?家里那么多家务没干呢,还得在这儿跟您聊天。”

“这……”婆婆搭不上话了,公公马上挺起腰板站了过来,“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得跟你妈聊天,谁求着你来了?”

“张文啊。”许苑说得平静,其实心里又怒又怕。

“你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就是家里事很多,跑一趟B市一天又没了。张文孝顺,自己还不乐意出力。”

“你究竟出什么力了?这么大一条羊腿,你出一分钱了吗?嫁进门这么多年了,给我们买过什么像样的东西没有?钱也不挣,孩子也生不出来,你究竟出什么力了?”

许苑被公公气得笑起来。他这些年来倒光绷着脸,丑话果然憋着没有说出口。他到底不愿意直接说出生不出儿子这句话,竟然说出生不出孩子来了。合着元元已经四岁了,连个孩子都不是?

“原来您二老从来也不帮我们小家的忙,是因为元元是个女孩?”

公婆二老都僵住了。

“我从来没求过您,我觉得我是元元的妈妈,带元元当然得我自己来。但我就一个人,不可能又带孩子又上班去,我又不像您两位,命好,张文小时候厂里有托儿所,他奶奶当时也硬朗。连房子都是工厂分的,不像我们俩。”

她提到房子,是因为他们俩住的是许苑妈妈名下的一套小两居。公婆都知道,被戳中了痛点。公公性格比较暴躁,马上就要爆发,婆婆却把他拦住了。

“苑啊,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妈明白。但非要去你们那儿生活,不也是因为你吗?要不然,张文在我们厂里,你爸怎么提携他不成?这些咱们都不提了,最主要的就是你。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女人是什么?女人是后备军啊!后备军得把最重要的事放在心上,你说是不是?”

“最重要的事,就是生二胎吧?”

“还用说吗。哪儿有女人不生儿子的。”

“我妈就没生儿子。”许苑表情僵硬。

“那不是赶上不让再生了吗,现在可不一样了。你说,你想要爸爸妈妈疼你,不得先做点什么吗?不然爸爸妈妈哪儿能平白就满意了呢?”

许苑听到这里,心头倒是一阵平静。她思忖了一会儿,开口道:“我知道您二老想抱孙子,张文也知道。也不是光您二位急,张文也急,这不是在外头给您又找了个儿媳妇吗。我也不再给您添堵了,回家我就跟他离了,咱们都清净。”

她说完一看表,约好的半小时已经快到了。她坚决地站起来,婆婆脸色煞白地拉她,她一把甩开了。

下楼时,蒋园长的车还没来,许苑站在路边,浑身哆嗦。她这辈子从来没有顶撞过长辈,这算是头一回。不知这到底是因为昨晚发现了张文的外遇,还是因为蒋园长的一席话。

这样对婆婆说了,后果会是什么样?不用猜,婆婆立马就会给张文打电话。这样张文就会知道她偷看了他的手机。他会怎么样?认错吗?求饶吗?可许苑又想,他恐怕不会做这些。

“我找外遇,还不是被你逼的。”就连张文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她都能想出来。

想着想着,许苑难过得连肩膀都垂了下去。还好,容不得她继续想下去,蒋园长的车来了。

“又麻烦您了。”

“小事,别客气。我看你挺不高兴,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

“又被公婆(左扌右享)了一顿,说我不上班,还生不出来儿子。”

“什么?”蒋园长夸张地瞪大了眼睛,“被这么说,你特生气吧?”

“当然,太生气了,我也说了几句,对他们两位挺不礼貌的。”

“你说什么了?”蒋园长温和地问。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蒋园长的第一面,就让许苑觉得无比亲切。也或许是太久没有跟人说心里话,许苑一股脑儿就把方才的你来我往都说了,就连“又找了个儿媳妇”也说了。

“所以……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我发现了。”

“跟他谈过没有?”

“没谈过。”为什么不谈呢?许苑也说不好。一般电视剧里演的不都是怒极的妻子把丈夫从睡梦中折腾起来,一顿斗殴吗?她却只顾着一个人躺着,痛苦煎熬地度过了一整晚。

“那你今天是第一回跟公公婆婆顶嘴?”

“第一回。”

“你觉得怎么样?轻松点了没有?”

“没有……”许苑活了三十多年,还是第一回被人问“你觉得怎么样”呢。

她毫无经验,只好认真地想、认真地感受了一下。

“害怕,后悔,激动,想着为什么不再忍忍。”

“为什么还想忍着呢?”

“我这么冲动什么都说了,不是添乱吗?本来不论怎样,总还能照样往下过吧。”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小朋友。说是小朋友,现在也快大学毕业了。”蒋园长徐徐说道,“这孩子当时在我们班里,从来不跟人吵架。抢了我的,我就给你;打了我,我就装作没有这码事。看起来总是高高兴兴的,心情很平静。不哭不闹也守纪律。”

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许苑心想。这有什么不对吗?

“我发现,他妈妈是一个特别强势的人。在家里,没有任何东西是他自己真正拥有的。当然哭闹撒娇都不行,他妈妈对他期望很高,要他从小就像个大人样。”

我妈妈也是。许苑在心里想。

“我找他妈妈谈了几回,你猜怎么着?”蒋园长的表情显得很无奈,“他妈妈马上就让他转学走了。不过,最近这个孩子自己联系上了我。他毕业后患上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好不容易才考上的清华。可惜吧。”

“太可惜了……”考取名校一直是许苑妈妈对许苑的期望,但她当然没那个本事。但是考上的,怎么还会抑郁呢?

“人就像一个罐子,咱们的情绪,生气啊,委屈啊,高兴啊,就像水。有时往里蓄水,有时往外倒水,人才能好好待着,可你跟那孩子一样,不是罐子,是高压锅。没人掀开你们的罐子,你们闷久了,你猜猜会怎么样?”

会爆炸呀。许苑想了想问:“那我为啥没炸?”作为常用高压锅的主妇,答案显而易见,她马上自问自答道:“因为我有出气孔?!”

“大概如此。所谓出气孔,就是有那么一个人,你可以随便把你的负面情绪发泄出去。那个人不会抛弃你,或者不敢怎么样。”

对许苑来说,那个人就是元元啊。原来她对元元那么凶不是“严厉”,而是“出气”。

不用蒋园长多说什么,许苑已经能明白这样做对孩子是不公平的。她难过地沉默着,车里一片寂静。蒋园长耐心地等着,许苑终于又开口说话了:“我不能再当一个高压锅了。”

“说得好!”蒋园长很高兴,“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这么一问,许苑又呆住了。是啊,她能怎么倒水?有话就说,她做得到吗?

“高压锅很难摇身一变,变成茶壶的。你得琢磨琢磨,你是怎么变成高压锅的。人虽然生下来各不相同,但没有谁天生就是高压锅。可能在你小时候,只要想发脾气或者想表达,就会得罪人,就会有后果吧?”

“是啊,是啊。”许苑随便一想,就想起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情。

“那我们要解决高压锅的问题,就得从根源上解决。”

“怎么从根源上解决?”回家跟妈妈打架?

“你就得回到小时候,重新学着对朋友和大人表达你的愤怒和情绪。”

许苑瞪大了眼睛,像不认识似的看着蒋园长。难道蒋园长有魔法?这就能掏出什么东西把她变回童年去?

蒋园长看着她的样子直笑。

“我要是有魔法就好了,把你们通通变小。可惜没有啊。那我只能创造一个环境,让你们在那里能完完全全地做小孩子。我把那个地方称为‘成人的幼儿园’。”

“呵呵,哈哈哈,”许苑笑得尴尬,“这么大人了还能做回小孩子?”

“能的。一开始谁都尴尬,但我有办法让大家放松。你有空的时候可以过来看看。”

不过“做回小孩子”什么的,许苑绝对不会做。做一个高压锅的事先暂且不提,至少拿孩子出气这种事不能再干了。

以往到了接孩子的时间,她每天站在孩子幼儿园门口时都很烦躁。想着又要面对这个讨人厌的小东西,一点也没有想念和亲热。今天她的心情却不同了,也看到了不同的东西。孩子兴高采烈地从幼儿园里出来,远远地见到她,马上“唰”地变了脸。四肢都拘束起来,脸上又挂起了叽叽歪歪令人恼火的表情。

孩子没有做错,错的是我。她这样想。

这个认知没有使她更轻松,反而在她已经背得很重的包袱上又加了重重的一块石头。

“元元,”许苑温柔地对牵到了手里的孩子说,“公园里有好多落叶,咱们去玩玩,好不好?”

她把孩子带去公园,金黄色和褐色的树叶堆了满地。踩上去沙沙地响。可孩子却不敢踩,可怜巴巴地扭着手指站在路边。

许苑觉得很心疼,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决孩子这个状态。毕竟,哪怕是昨天,如果孩子敢往里面踩一脚,她都要叫唤:“都是土!!脏死了!!”

她突然豁出去了,捧起一大堆枯叶,直接撒在了孩子身上。

孩子大吃一惊,接着就哈哈地笑了起来。母女两个在枯叶堆里玩得疯极了,当然弄得很狼狈,浑身是土,头发里也塞满了揉碎的枯叶。

玩够了,回到家,两个人一起嘻嘻哈哈地洗干净,衣服也丢进洗衣机里。孩子这一天对着许苑,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很开朗,眼神里都是欣喜。她玩得尽兴,也很快地睡熟了。这时,许苑接到了一个微信新好友的邀请。漂亮的女孩头像像微商似的,但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

经过这样疲惫漫长混乱的一天,许苑实在没精力直起腰杆子来跟小三吵架了。丈夫还没回家,不知道是不是跟这个女人在一起。她直截了当地问:“你想干什么?”

小三恐怕没料到许苑会这样说,久久没有回信息。终于,她发回了一张照片。

是张文熟睡的样子。

“他睡着了,今天就不回家了,我来跟姐姐说一声。”微笑脸。

许苑把手机丢得远远的,在孩子身边不敢出声地痛哭。哭完了,她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送完元元,她就把自己整理了一番,前往蒋园长所说的能变回小孩子的场所。

她心想:只是去看看。

可能的话,再跟蒋园长聊一聊。

蒋园长的“成人幼儿园”就在“小孩幼儿园”附近的一栋公寓楼里。许苑“自己送自己”过去,感觉像女儿小时候送她去半日托班。下了电梯,许苑吃了一惊:这里装潢得完全是一个幼儿园的样子。色彩鲜艳,到处挂着画和作品,也有许多“玩具”。

许苑抻着脖子找蒋园长,见到里面有好几位成年人。她当然觉得好奇,就偷偷多看了几眼。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躺在一堆软垫上,跷着脚丫子看“儿童绘本”;有一个跟许苑差不多大的女士,正在书桌前用电脑写东西,但她头上戴着亮晶晶的公主王冠,怀里抱着一个大娃娃,一边写还一边对大娃娃说话;最逗趣的是,居然还有一位老大爷,他像个小孩一样坐在地板上,认真地拼火车轨道。拼好一块之后,就用小火车走一遍,试试看这轨道合理不合理。

“哐嚓,哐嚓,哐嚓,嘟!嘟!!”老大爷嘴里叫着。许苑捂住嘴,怕自己笑出声。如果蒋园长没有把这里的事对她讲得清清楚楚,她恐怕会觉得这儿就像个精神病院。

蒋园长见她来了,脸上挂着温柔又欣喜的表情。

“大家都是高压锅吗?”许苑悄悄问。她突然觉得,蒋园长把“高压锅”这个概念植入了她的脑袋,已经是童趣的第一步了。

“不是,他们都有自己的问题。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的问题都需要回到小时候才能解决。所以在这里,他们忘记自己是个大人,就连那个必须工作的女孩,我也要求她把工作当作游戏。有的孩子搭建积木,有的孩子画画,她写她的稿子,这些都是幼儿园上午自由选择的游戏。”

“他们看起来都很开心呀。”

“是呀,”蒋园长笑得好慈爱,“你的元元每天在幼儿园里也是这样的。”

真好。许苑想到自己每天沉浸在琐碎的家事中的样子,总是那样烦躁、忙乱。她一眼就看到房间的角落里布置了一块“过家家”区,那里有玩具娃娃、玩具厨房,还有玩具清洁工具。真像我家呀,许苑想,如果能在那里玩一场,恐怕跟在家里做家务的感觉不一样吧。

不过,她也不过是过来看看,也如愿又跟蒋园长聊了一会儿。讲述了昨天跟孩子一起尽情玩耍的场景,蒋园长听了很开心。蒋园长说:“那你呢?你开心吗?”

她又这样问了,许苑只好又认真地想了一下:“开心,我从来没那样玩过。真的好开心。”

离开蒋园长的“幼儿园”,许苑回到家,马上又坠落回了原本的生活。妈妈又打电话来,催问到底什么时候回去看她,帮她弄手机。家务活儿干得千篇一律、无比烦躁,下午快要接孩子的时间,丈夫张文突然回来了。

“咱们谈谈吧。”他说。

“我快去接孩子了。”许苑表情很冷淡,心头的愤怒在沸腾,她突然想:哇,高压锅快炸了。

“这么早?”张文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许苑冷笑道:“你连孩子几点放学都不知道吗。”

“那就速战速决吧。你跟我妈说要离婚是怎么回事?”

许苑本能地慌了,对方的态度又这样毫无道理地咄咄逼人。不过她告诉自己:我要往外倒水,我不能爆炸。“你自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咱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对我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没法有。”许苑掏出手机,把昨晚小三的聊天记录(左扌右享)到他鼻子前面。如此铁证如山,谁知对方竟然早有准备。“这就是我同事,她追我好久了,昨天去帮她办乔迁派对,又不是只有我,全部门都去了。好几个都喝多了睡了一会儿,她非得找事。”

“哈!”许苑气得大笑,“你自己不是跟她说你老婆不理解你,把你的一生都毁了?不是你自己说她身娇体软,比谁都温柔?她发朋友圈还参加模特培训呢,你们公司还有模特业务?”这么一来,张文果然恼羞成怒:“你竟然偷看我的手机,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

他暴怒着走来走去,叨咕着:“过不下去了,过不下去了。”

反咬一口!倒成了我的错了!许苑一秒也待不下去了,她拿上包夺门而出。

距离接孩子还有四十五分钟,她站在街上,耳边突然响起蒋园长温柔的声音:“你觉得怎么样?”

愤怒、痛苦、委屈。她这样对自己说,就像已经撑到极限的高压锅。这个样子去接孩子,恐怕又要嗞嗞地出气了。她想到昨天孩子快乐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再伤害孩子。

许苑抹了抹眼泪,终于下定决心,直奔蒋园长的“成人幼儿园”。

这天,她又没带元元回姥姥家挨训,而是陪着孩子去了商场的游乐园。痛快地玩了一晚上回到家后,小孩昏昏欲睡时,许苑对她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妈妈今天也报名上幼儿园了。”

小朋友吃了一惊:“大人也可以上幼儿园吗?”

“是呀。跟你的幼儿园一样,有温柔的老师,也有小朋友。只不过小朋友们都是大人。”

“那你……”小朋友比比画画地说,“有没有加餐呀?”

“有,老师说每天下午都会有!”

“哇!我最喜欢加餐了!”

“你觉得妈妈这两天不一样吗?”许苑问。

小朋友迟疑地点了点头。

“妈妈以前很凶吧?”

小朋友不敢再点头了,她呆呆地躺着不动。

“元元,妈妈对你很严厉,是因为姥姥对妈妈就很严厉。可是我的幼儿园里有一个很好的老师,她告诉我,被严厉的妈妈训斥的小孩子很可怜。所以我就变了。元元,对不起。”

瘦瘦小小的小朋友听完什么也没有说,她过了一会儿就哆嗦了起来。许苑低头一看,孩子哭了。她抹着眼泪,委委屈屈,抽抽搭搭地躲在妈妈怀里哭着。许苑再也不觉得烦了,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孩子。

“妈妈会好起来的。”许苑在心里坚定地说。

第二天,是许苑第一天正式入园的日子。蒋园长向大家介绍了她,她特别拘束,连小名也没有,自称是“许苑”。她妈妈没有给她取小名,只喊她小宝。总不能让别人都叫她小宝吧。

虽然拘束,但在一众“小同学”中,她一眼就看到了一个漂亮的男孩子。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虽然每个人的状态都像孩子一样放松和愉快,但这个男孩的眼神特别清澈。不知为什么,许苑能感觉到:他好像也很喜欢我。

介绍后,她忸怩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去了“过家家”区,摸摸这里,摸摸那里。娃娃质量真不错,回头给元元也买一个。哟!这个比萨做得跟真的似的。放烤箱里加热一下吧。

“你好,请问我可以尝尝你烤的比萨吗?”

来的人,正是刚才那个男孩。他叫晓杰,说话的声音很温柔。

“给。”许苑啼笑皆非。

“能一起玩吗?”

于是,这位晓杰就成了许苑在“幼儿园”的第一个好朋友。真正的孩子玩起来恐怕会非常吵闹,但晓杰和许苑都是安静的“孩子”。一样是做家务、带孩子,却显得特别温馨有趣。正如许苑所想,她几乎像别人一样,愉快地投入了这个游戏,一点也没有真正在家里做家务的痛苦感觉。

“上课啦,孩子们!”蒋园长突然说。大家都集中到她周围,那个用电脑写东西的女孩紧紧地靠在蒋园长身边,还把手指放在嘴里吮吸着。

今天课程的主题是:我和我的情绪。

“你在什么时候会觉得愤怒?”

被冤枉时,因为生了女孩被贬低时,忙不过来而被指责时。被丈夫背叛时,被丈夫反咬一口时。许苑心想。虽然想着,但她没有举手发言。别的“同学”都很积极。他们愤怒的事各不相同。

“愤怒时,你们会怎么做?”

“咬人!”发言的是年纪最大的那个大爷,他应该是在开玩笑,大家都哈哈地笑起来。

“我会打人。”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说。许苑看着他强壮的样子,想到他有可能会打自己的妻子,不由得觉得可怕。但其他同学都没有因此而害怕。

“不能打人。”靠在蒋园长身上的女孩平静地对他说。

“是呀,打人虽然不行,但是我们有其他的方法,对不对?”

“可以打枕头。”别的同学积极发言。

“许苑同学呢?”蒋园长点名了。

“我会忍着。”她尴尬地说。

“然后呢?”晓杰问她,“你就不生气了吗?”

还气呀。这些愤怒永远都不会消失。许苑心想。

“我生气的时候喜欢自己待会儿。”晓杰说。

“等我不那么生气了,再去跟那个惹我生气的人谈。”

许苑想着晓杰的话。不那么生气时,就可以跟张文好好谈谈了吗?可以跟妈妈谈谈吗?

大家又讨论了悲伤、委屈、快乐、幸福等各种情绪。许苑没怎么发言,但她跟着大家的话题在思考。这也是她第一次认真在想:我在什么时候会快乐,什么时候会悲伤。

快乐时,我是怎么表达的,悲伤时,我又是怎么表达的。

这些都逐一水落石出,她不会表达。她是一个高压锅。连快乐都压在锅里的高压锅。

讨论课上完了,蒋园长邀请大家站起来跟着音乐、拉起手来跳舞。身边三十多岁的男同学来拉许苑的手。许苑婚后这么多年没有碰触过任何人,突然被陌生人触摸到,她本能地像触电一样躲开了。

她僵硬地站在那里,别的同学都看着她。

蒋园长也看着她。那眼神与其说是责备和疑惑,不如说是鼓励。

我的感受是尴尬,我的愿望是不要跳舞。我想说出来。

“我不想跳舞。”许苑说。

蒋园长哈哈地笑起来,她说:“好呀,那你可以去玩别的啦。”

第一天上“幼儿园”,蒋园长对她的评价是:“真棒!”新交到的好朋友晓杰对她说:“明天见。”这一切使许苑心里觉得很高兴。孩子放学后,她带着元元回了自己的妈妈家。手机的问题很容易解决,她笑着对妈妈说:“像您这么厉害的IT工程师,这个小问题恐怕只是借口吧?”

她妈妈愣了一下,说:“胡说八道什么呢。”

“您下次要是想我了,可以直接告诉我。我有时间就回来。”

许苑自己不太一样了。她放松了一点点,快乐了一点点,神奇的是,妈妈的责备也少了。

张文跟她谈了一次,不欢而散后,久久没再出现。他不再出现,家务神奇地变少了许多。

在“幼儿园”里,她除了晓杰之外,也结交了其他的朋友。当然,也有很多矛盾。其中她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个说自己会打人的男人。终于有一天,两人爆发了冲突。对方找到蒋园长告状,说:“她抢我的小汽车!”

“发生了什么事啊?”蒋园长的样子仿佛这样的冲突再正常不过了,“你们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是我拼的!她抢走了?”

“我没有……”许苑弱弱地重复。

“别着急。”蒋园长用温暖的手掌抚摸着许苑的手臂说,“你说说看。”

“我……我没有拿走,只是拿起来看看。我也不知道是你拼的,以为是教室里本来就有的。”

对方愣了一下。许苑看着他,想着:我现在的感受是什么?我要不要说出来?

“你能跟我说声对不起吗?”许苑这样问,虽然声音很弱,但眼神却很坚定。是蒋园长让她知道:我的要求不过分,我可以这么说。

“对不起。”男人很窘迫,但还是开口了。

“没关系。”

这一天“放学”后,许苑正带着元元在商场里玩,没想到竟然碰见了那个“男生”。他也带着自己的孩子在商场里玩。更没想到的是,两个孩子竟然也是同班同学,马上就玩在了一起。

“这么巧。”在“幼儿园”之外,那男人看起来状态和气质都不太一样了。

“哈哈,有点尴尬啊。”许苑笑着说。

“你是不是挺不喜欢我的?”男人突然问。不知为什么,这些在“幼儿园”里认识的人彼此之间有一种似乎可以畅所欲言的默契。

“是有一点……”许苑坦诚地说,“我最近跟我老公闹得不愉快,你的脾气有点像他。”

“是吗?那怪不得了。”对方听完没有生气,倒顺畅地接受了这个原因,令许苑对他生出了朋友的好感。

“原来你就是元元的妈妈,我儿子叫抖抖。咱俩也是‘同学’,以后可以一起带孩子玩了。”

对许苑来说,解开任何一个小小的不愉快的疙瘩,都是生命中极大的胜利。这成就感不光来自蒋园长时时刻刻的赞赏,更来自她自己。谁知道,这样愉快又单纯的相处时刻竟然刚好被许苑的丈夫撞上了。

抖抖爸爸马上看出气势汹汹冲过来的就是许苑口中的“闹得不愉快”的丈夫,他说:“我看着他俩,你去好好谈谈吧。”

许苑想谈,却没有想到,张文完全误会了许苑和抖抖爸爸的关系。

“够可以的啊,你还有脸指责我?!”张文在商场里,众目睽睽之下就嚷嚷起来。

“那只是元元同学的爸爸!你发什么疯?!”许苑并不心虚,却害怕被吼。她不可自控地颤抖起来。

“你对着元元同学的爸爸笑得可够甜的!”确实,许苑在任何人面前都显得很拘束,只有‘幼儿园’的那些人除外。虽然区别很小,但相处多年的丈夫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区别。

谁知张文翻看着她的微信,竟然怒极地冷笑起来。

他把那聊天记录展示给许苑看,竟然是许苑跟晓杰放学后的对话。

“我想到了一个特有意思的游戏,明天咱们一起玩。”晓杰说。

“你还有脸义正词严地说我出轨?!”张文可以说是咬牙切齿。

许苑想起丈夫手机里的女孩说“下次人家不跟你玩了哦”,才意识到,在“龌龊”的人眼中,正常的话读起来是有深意的。她感觉受到了很大的侮辱,怒道:“你这个人怎么那么恶心!”

张文不依不饶地继续说:“你跟我妈说我搞外遇要离婚,原来是你着急要改嫁?”

“……”许苑感到万念俱灰,对眼前这个人失望到了极点,想好好聊聊的愿望也不复存在了。她硬邦邦地说:“算了,随便你怎么想。咱们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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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说出口的拒绝、不能表达出来的情绪,无论多么微小,都会重压在心头。这些表达本应获得理解和接纳,而自己对自己的认知、洞察、理解和接纳就是开始表达的起点。

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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