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指尖白粉

早上专案组的人碰头的时候,严政宣布了将邹大福命案和邓坤命案串并侦查的决定。因为已经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毒杀二人的凶手为同一人,所以大家这次都没有再提出异议。

熊甲申也说了昨天下午他们去调查邹大福和邓坤两人之间有无交集的情况。

据他们调查,邹大福在搬去工字桥华风小区之前,一直都住在禾坪坝村,他算是禾坪坝土生土长的老村民了。禾坪坝处在丁州市北郊,十几二十年前,那里还是农村地界,村子周围都是农田和林地,只因近些年大搞房地产开发,周边土地都建起了住宅区和商业大楼,禾坪坝渐渐被高楼大厦围得密不透风,成了名副其实的城中村。

邹大福住在禾坪坝的时候,跟邓坤的关系走得比较近,再加上另外两个村民,号称是四大牌友,经常聚在一起打牌赌钱,赌赢了的人就请客吃饭喝酒,十分豪气。后来派出所经常进村抓赌,四人在一起打牌赌博的次数才渐渐少了,关系也就渐渐疏远了。及至后来,邹大福把家里的老房子卖掉,搬到工字桥华风小区儿子家里去住之后,因为忙着照顾孙子孙女,也就很少再回禾坪坝村。

老熊也打电话问过邹大福的儿子邹全,邹全说他父亲跟邓坤,也就是以前一起在村里打牌的牌友关系,两人之间好像并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更不存在什么共同的仇人,能使二人同时招致杀身之祸。老熊又到禾坪坝找村里的老人打听过,邹大福大约是十年前从村子里搬走的,他在搬家之前,好像也没有跟邓坤一起干过什么坏事,最多就是一起打打牌赌赌钱而已。村里人对邹大福的评价还是不错的。

听完老熊的汇报,严政点着头说:“如果说邹大福和邓坤之间有什么交集,这个确实也算,只是这个交集,对咱们警方来说,算不上什么重要线索。两个人不可能因为这点表面的牵连,就足以同时被某个凶手毒杀。我想这其中肯定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或者说杀人动机。”

大家也都点头同意她的推断。“对了,你刚才说他们是四大牌友,除了邹大福和邓坤,还有哪两个村民?”严政扭头问老熊。

老熊看着自己做的调查笔录说:“另外两名牌友,我们也简单调查了一下,一个名叫徐乐忠,八年前已经得肺癌死了,他的两个儿子,现在一个在城里当中学老师,另一个在邮政局上班,算是彻底脱离了禾坪坝村吧。另外一个牌友名叫胡二筒,据我们调查,他倒是还一直跟他儿子一起住在禾坪坝村。只是据村民说,这个胡二筒是这四个人中年纪最大的,今年已经七十岁了,身体也不是很硬朗,最近很少见他出门走动,应该是一直都待在家里吧。”

欧阳错说:“既然邹大福搬离禾坪坝村已经有十年时间,且搬家之后就很少回村里,也跟邓坤没再有什么交往,那就说明凶手对这两个人的仇恨和杀机很可能是在邹大福搬家之前就种下了的。”

“有道理。这事要是追根溯源确实已经年深日久,估计找村里其他人也查不出什么,看来现在咱们只有去找这个还活着的胡二筒了解了解情况了。”碰头会结束之后,严政立即带着老熊、欧阳错和康佳佳三人,赶往禾坪坝村。

进村后,找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胡二筒的住处其实就在邓坤家旁边不远,中间只隔着五六户人家。按照村民的指引,严政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胡二筒的住所。

这是一座低矮的老式农村砖瓦房,抹过水泥的外墙已经变得黑乎乎的,一看就知道这房子已经有些年头了。屋外的台阶已经被踩塌,也并没有人修复。与村里其他房子一样,大门旁边的墙壁上用白灰写了一个大大的“拆”字,然后用一个圆圈圈起来,表示这房子也在这次城中村改造拆迁之列。

严政他们停好车走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推着一辆摩托车从屋里走出来,他抬头看见家门口停着一辆警车,不由得吃了一惊,问严政他们:“你们是什么人?”

康佳佳朝他亮了一下证件后说:“我们是市公安局的。请问这里是胡二筒的家吗?”

男人上下打量着他们,好半晌才点头说:“是的,胡二筒是我爸。你们找他有什么事?”

严政说:“我们想找他了解一些情况。你能带我们去见见他吗?”

“这样啊,”男人支好摩托车说,“你们来得真不巧,我爸前几天出远门了。”

“出远门?去哪里?”

“去安徽了。我姐嫁在那边,我爸到我姐家走亲戚去了。”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男人皱起眉头说:“这可不好说,可能他还要在我姐家住几天吧,毕竟这么远也难得去一次。”

严政“哦”了一声,点点头,然后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胡志平。”

“年龄?”

这个叫胡志平的男人愣了一下,没想到警察连这个问题也要问,回答的时候迟疑了一下:“三、三十五岁,这是我的身份证,你们可以看一下。”他显然不知道警察找上门来到底所为何事,脸上的表情有点紧张,急忙从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掏出钱包,拿出身份证递过去。

严政接过他的身份证看了下,从上面登记的出生时间来看,这个叫胡志平的男人确实已经三十五岁了。当然,她并不是真的要查他的身份证,只是想知道他的年龄,然后推断十几二十年前他父亲和邹大福、邓坤等人成为四大牌友时,他是多大年纪。现在看来,他当时至少有十多岁,已经到了能记事的年纪。

她把身份证还给胡志平之后说:“你们村邓坤命案,你应该知道了吧?”

胡志平扭头朝邓坤家的方向看了一下,点头说:“虽然我天天上班,没怎么在家,但村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当然是知道的。听说他是误食毒蘑菇,才会中毒死亡的。”

欧阳错纠正道:“他不是误食,是有人故意把有毒的白毒伞混进了他用来做菜吃的普通食用蘑菇里,最后才导致其中毒身亡。这是一起人为投毒杀人案。”胡志平张大嘴巴“啊”了一声,好像很震惊的样子。

严政接着说:“而就在上个月,在工字桥那边的一个小区里,也有一位独居老人被人下毒杀害,这名被害人叫邹大福,也是禾坪坝人,十年前才从这里搬走。我们也打听到邹大福和邓坤,还有一个已经病逝的徐乐忠,以前跟你父亲关系比较亲近,在村里号称四大牌友。我们怀疑邹大福和邓坤之死,很可能跟他们以前在村里的经历有关,我们来找你爸,就是想问问这些情况。既然你爸不在家,不知道可不可以跟你聊一聊?”

胡志平看看手表,犹豫了一下:“那你们想打听什么事?”

“对于邹大福和邓坤这两个人,你熟悉吗?”

“算是熟悉吧。我记得我十多岁的时候,他们几个经常跟我爸聚在一起打牌,有时候也到我家来玩,他们都比我爸年纪小,我叫他们叔。有时候他们打牌赢了钱,看到我在旁边玩耍,偶尔也会给我十块五块的,让我去买零食吃。后来有人举报我们村是赌博村,派出所的警察重点盯上了我们这里,经常进村抓赌,我记得我爸他们四个还被抓去过一次。在那以后,他们就不怎么赌钱了,四大牌友也就渐渐散了。后来我考上大专,到城里读书,离开了禾坪坝,对村里的事也渐渐了解得少了。”

“据你所知,邹大福和邓坤这两个人,有没有什么共同的仇人呢?”

胡志平摇摇头:“这个……好像没有吧。再说他们同住在村里的时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就算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会等到十几年后才来报吧?”

欧阳错在手机里打开嫌疑人的照片给他看:“以前你见过这个人吗?”

胡志平认真看了看,问:“他是什么人?”

“他就是我们要找的杀人凶手。”

“哦,原来他就是凶手啊。”胡志平看过照片后,低头认真想了一下,很快又摇摇头,“我不认识这个人,也没有见过他。”说完这句话,他又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

“你赶时间吗?”严政问。

胡志平点头说:“是的,我在凤凰大酒店当厨师,今天轮到我上中班,上午9点半要打卡报到,再耽搁下去的话,我上班就要迟到了。”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你去上班吧。”严政递给他一张名片,“如果你父亲回来了,请打电话给我们,有些情况我们还是想找他了解一下。”

胡志平好像松了口气,收起名片说:“好的,我爸回来我就给你们打电话。”他回身锁上自家大门,然后骑着摩托车快速朝村口驶去。

欧阳错看着他渐去渐远的背影,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严队,我总觉得这个胡志平有点不对劲儿。”

严政抬眼看着他:“有什么不对劲儿?”

这时胡志平的摩托车已经从村口转了出去,欧阳错收回目光说:“你们不觉得他看上去有点紧张吗?”

老熊说:“平常人看到警察,谁会不紧张啊?”

欧阳错还是固执地说:“可是我觉得他刚才的紧张,好像跟平常人看到警察时的紧张有点不同。”

严政问:“有什么不同?”

“这个嘛……我也说不上来。”欧阳错挠挠头,“只是有这么一种感觉,对,就是第六感!”

康佳佳说:“你不会认为他就是那个凶手吧?”

“那倒不至于。我们有凶手的照片,一看就不像是他。而且就算脸上可以化装,但这个胡志平身高一米八,体形偏瘦,与凶手中等偏胖的身材完全不同,我还不至于笨到把他跟凶手等同起来。”

严政挥挥手,转身朝停在路边的警车走去:“先不要讨论你那毫无根据的第六感了,咱们还是去辖区派出所查查旧档案,看看村里的四大牌友当年到底是怎么被抓的。”

几个人来到当地派出所,因为十几年前电脑还不像现在这么普及,当时的档案都是纸质手写的,并没有电子版。在派出所三名警员的协助下,他们才在档案室里找到十八年前,邓坤等四大牌友因赌博遭人举报而被抓的卷宗,当时四人是因为聚众赌博,每人被行政拘留了十五天。除此之外,四人再没有留下任何其他案底。

欧阳错用一根手指弹着案卷上的灰尘说:“邹大福和邓坤的死,会不会跟当年他们遭人举报,受到行政拘留的处罚有关呢?”康佳佳点头附和道:“我也这么觉得呢,这应该是他们在一起经历的唯一一件比较特殊的事情了,两人之死,会不会就跟这个有关呢?”

严政点头道:“那就查查看。”又让派出所民警调出相关档案,据卷宗上的记录,当年打电话向派出所举报禾坪坝有人赌博的是一个叫吕四莲的村妇,因为她丈夫天天打牌赌钱不理家事,赌输了就回家伸手向她要钱,她要是有半点不顺从,就会立即招来一顿毒打。最后她实在忍无可忍,就在丈夫出门赌钱的时候,向警方举报了他。派出所出警抓了她丈夫及同桌赌钱的几个人,顺便一打听,才知道这个村号称赌博村,村中赌风昌盛,于是就派出警力重点盯防,接连在村里搞了好几次抓赌行动,邹大福他们这四大牌友,就是在其后警方的一次行动中被抓的。所以客观上来说,那个叫吕四莲的村妇向派出所举报的并不是邹大福他们四个人,而是自己的丈夫,而且这个吕四莲和她的丈夫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病亡,身后并无子女,所以绝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再与邹大福他们发生任何矛盾。就算是因为这件事引发血案,那也应该是邹大福他们去找举报者吕四莲报仇,而不是吕四莲来找他们的麻烦。所以照此看来,邹大福和邓坤的死,应该跟当年的抓赌事件没有多大关系。

调查无果,严政只好带着欧阳错他们三人回到队里。下午的时候,专案组的人又兵分数路,重点针对邹大福、邓坤和凶手的照片、指纹等展开调查,但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晚上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欧阳错又凑到康佳佳身边,笑嘻嘻地问:“今晚你总该没有约人了吧?”

康佳佳瞪了他一眼说:“你不会又要我跟你去听什么摇滚音乐会吧?我可告诉你,打死我也不会去的。”

欧阳错看看正坐在远处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严政,挪过一把凳子在康佳佳身边坐下:“我不是要你去听什么音乐会,我的意思是说,要是你今晚没有约那个宋易的话,那咱们就再去一趟禾坪坝吧。”

“又去禾坪坝干什么?”康佳佳一边吃饭一边问,“咱们不是上午才去过的吗?”

欧阳错看看手表说:“现在已经将近晚上7点了,我在想那个胡二筒的儿子胡志平,他早上9点多去酒店上班,现在肯定已经下班回家了吧?我想再去他家瞧瞧。”

“他爸还没回来,你去了也没用啊。”

“我不是去找他爸,我是想找胡志平。我总觉得这人身上有哪个地方不对劲儿,所以想再去跟他碰碰面,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线索。”

康佳佳显然被他说动心了,回头朝严政那边望一眼,小声说:“要不要跟严队请示一下。”

欧阳错摇头说:“这不都已经下班了嘛,咱们利用下班时间去禾坪坝转一下,就不用跟她老人家请示了,免得她又要冲着咱们啰唆半天。”康佳佳丢下筷子,拍拍他的肩膀说:“行,就冲你那第六感,我也得跟你去查一查这个胡志平,其实今天早上我也感觉到他的反应有些不自然。”

欧阳错开着自己的车,带着康佳佳,再次来到了禾坪坝村。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路灯昏暗的村道上行人很少,村子里显得十分安静,与村子外面热闹的城市夜生活形成了鲜明对比。

两人来到胡志平家,看见窗户里有灯光透出来,就知道来得正是时候,这个胡志平确实已经下班回家了。

康佳佳上前敲敲门,胡志平在屋里问了一声“谁啊”,没等外面的人回答,就已经打开了大门,见到欧阳错和康佳佳,认得他们是早上来过的警察,就站在大门口,双手把着两边大门,用有些不耐烦的语气说:“警察同志,我早上已经跟你们说过,我爸不在家,等他回来我一定会打电话告诉你们的。”

欧阳错微微侧一下头,目光从他身旁望进去,堂屋里的电视机打开着,一张饭桌靠墙摆着,桌上放着两个小菜和一碗没有吃完的饭,看样子胡志平刚才正在吃晚饭,而且确实是一个人。他问:“既然你父亲出远门了,那能不能帮我们打个电话给他。”

胡志平说:“我爸都七十岁了,根本不会用手机。”

康佳佳说:“那你姐姐家里总有电话吧?请你帮忙打一通电话过去,我们想跟你父亲通个话。”

胡志平摇摇头:“我姐姐嫁给了一个穷汉,住在乡下,家里没有电话,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帮到你们。如果你们真的找我爸有事,只能等他回来再说。”说完他就想要关门,欧阳错一侧身,把身子往门内挤进去一半:“可以让我们到你家里看看吗?”

“怎么,这是要搜查我家吗?”胡志平脸上明显带着不高兴的表情。欧阳错也不跟他客气:“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认为,那我们也没有办法。”胡志平挡住他道:“搜查可以,但请出示搜查证。”

欧阳错说:“我们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办手续,如果你一定要坚持的话,我可以在这里等着,让我同事回去办搜查证。我这个同事办事利索,我敢保证她不用半小时,就可以拿着搜查证回来。不过到那时候,我们可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客气了。”

胡志平脸色微微一变:“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怀疑我吗?”

“是的,我们早上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向我们隐瞒了什么。”

“那你觉得我隐瞒了什么?”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父亲并没有出远门,而是被你藏在家里了,对吧?你应该早就关注过邹大福和邓坤被毒杀的消息了,你觉得凶手很可能会接着对你父亲下毒手,所以你把他藏在家里,对外却谎称他已经出远门去你姐姐家了。你是想让他避开凶手的杀机。你一定知道邹大福、邓坤还有你父亲,为什么会被同一名凶手追杀,对吧?”

胡志平看他一眼,脸上带着犹豫的表情,好像一时间很难做出决断。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叹口气说:“好吧,我承认你说对了,但是只对了一半,我爸确实没有出门,他被我藏在家里了,但个中原因并不是你说的那样。”

康佳佳问:“那是怎样?”

胡志平抿着嘴唇沉默片刻:“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还是你们自己进来看吧!”

他往后退一步,打开两扇大门。

他突然转变的态度,让欧阳错和康佳佳都感到有点意外,两人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最后还是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屋去。胡志平领着他们穿过堂屋,一直往前走,来到最后面的一个房间门口,伸手扭动门锁,打开房门,然后朝他们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欧阳错探头朝屋里瞧了一下,里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却有一股十分奇怪的气味儿从黑暗中散发出来。两人都谨慎起来,暗自提防着,好像会有什么怪兽突然从黑暗中蹿出来撕咬他们一样。胡志平似乎明白了什么,先行进屋,按亮了墙壁上的电灯。

欧阳错这才看清楚,这是一间很小的房间,靠近窗户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单人床,**的床垫、被褥等已经不见,只剩下一张光秃秃的床板。床板上摆放着一个长方形的东西,大概占据了半张床的位置,上面覆盖着一张绿色的旧床单。

屋里并没有其他人,欧阳错和康佳佳正奇怪,胡志平走到床边,伸手揭下那张绿色床单,床单下面盖着的,竟然是一个透明的冰棺,里面躺着一个瘦得几乎没有人形的老头。欧阳错和康佳佳“啊”地发出一声惊呼,呆立了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这老头不是躺在冰棺里睡觉,而是已经死了,尸体被保存在冰棺里。

胡志平的声音倒是很平淡:“这就是我爸。”

“你爸他……”

“死了。”胡志平怕两个警察心生误会,又补充说,“是病死的。”

康佳佳不解地道:“既然你父亲已经过世,那应该立即送去殡仪馆才对,怎么私自放在家里?”

胡志平看着躺在冰棺里的父亲,叹了口气说:“唉,个中缘由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他告诉欧阳错他们,大约去年年底的时候,禾坪坝村的旧村改造工程就正式启动了,全村的拆迁动员工作也随即展开,村里每家每户门口的墙壁上都被开发商写上了一个大大的“拆”字。开发商给出的拆迁条件是,根据村民原有住房面积给予一定的经济补偿,然后再分配给每户村民一套回迁安置房。回迁房面积以每户家中人口为基数,每人分配的住房面积为三十平方米。如果按照这个条件来计算,胡志平家里,虽然只有他和他父亲胡二筒两口人,但他已经在酒店里谈了一个女朋友,如果能赶在签订拆迁补偿协议前结婚,那么他们一家三口就能分到一套九十平方米左右的新房,这对他们来说已经勉强够住了。

可是让胡志平措手不及的是,今年春节刚过完不久,他那经常腹痛的父亲就被检查出得了肝癌,而且还是晚期。医生私下里劝解他说像他爸这种情况,花再多的钱治疗也是白搭,最划算的办法还是拿点药回家养病,让老人在家里好吃好喝,过好剩下的日子。胡志平知道医生这是让他父亲回家等死的意思,但又不得不承认医生说得对,就算坚持住院治疗,最后也是钱花光了,人也没了。最后他听从了医生的建议,把父亲接回家养病。原本是想让父亲撑到与开发商签完拆迁补偿协议,为自己家里多争取到三十平方米的回迁新房之后再做打算,谁知这协议还没签呢,他父亲就突然病故了。这样一来,就算他立即跟他女朋友结婚,最后也只能从开发商手里分到一套六十平方米的小房子,自然不够他们结婚后居住。如果想要更大的房子,就得自己掏钱补差价。据开发商的宣传海报上写的,以后这里的房价每平方米会在一万五以上,要想补齐因父亲早逝而损失的这三十平方米的新房房款,至少得补交四五十万,那也太不划算了。

他站在父亲的尸体前考虑良久,最后还是决定先隐瞒父亲的死讯,悄悄租个冰棺把父亲的尸体冰冻起来,然后准备赶紧与女朋友商量好先把结婚证拿了,再去开发商那里催一下,看能不能先把协议签下来。只要协议一签,以后就会有九十平方米的新房等着他们入住,这时再公布父亲的死讯,就没有问题了。

他这如意算盘打得虽好,但还没来得及实现,就发生了今天早上警察上门找他父亲的事。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做的事情被警察知道了,所以虽然在警察面前强装镇定,但其实内心很慌张。后来听说警察是为了邹大福和邓坤被杀的案子来找他父亲了解情况的,这才稍稍松下一口气。他当然不能告诉警察他父亲已经死了,要不然一旦消息传出去,那三十平方米的房子,开发商肯定就不会给了,所以只好撒谎说他父亲去了安徽的姐姐家里。原本以为已经成功骗过了警察,谁知到了晚上,欧阳错和康佳佳这两个警察再次登门,而且很明显已经对他起了疑心。他知道纸包不住火,这事再也没有办法隐瞒下去,最后只好让他们进屋,把实情对他们说了。

康佳佳看看躺在冰棺里的死者,又看看胡志平,他说到父亲的死,脸上并没有多少悲痛之情,更多的是对自己以后将少分到三十平方米的新房感到无比惋惜。她不由得心生感慨,真是人情似纸张张薄,即便是父子亲情,在涉及房子这样的现实问题面前,也变得不堪一击了。

她自然不能因为这个而责怪胡志平,她现在要做的事情是查案子,而不是对别人的行为做出道德评判。

“你父亲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她问胡志平。

胡志平说:“三天前吧,也就是5月15日那天,我早上去上班他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当时精神还挺好的,可是等我傍晚下班回家的时候,就发现他已经躺在这张**不动了……”

欧阳错忽然问:“你确定你父亲真的是病亡的吗?”

胡志平看他一眼,好像对他的提问感到有点意外:“当然可以确定啊。他被确诊为肝癌晚期的时候,医生就已经说了最多还有四至六个月的时间,这不时间刚刚好过去四个月了吗?”

欧阳错进一步问:“你父亲去世的时候,你检查过他身上有外伤没有?”

胡志平一愣:“好好的,怎么会有外伤?我给他换过寿衣,并没有什么异常啊。”欧阳错“嗯”了一声,看着躺在冰棺里的胡二筒,没有再开口说话。康佳佳自然知道他纠结于这个问题的原因。

最近这段时间命案频发,先是邹大福被乌头碱毒杀,然后又是邓坤死于白毒伞之毒,就在警方准备找唯一可能知情的胡二筒调查这两个人的死因时,却发现胡二筒竟然也已经死亡。站在警方的立场来说,这未免也太过巧合、太不正常了。

欧阳错低头想了一下,然后朝康佳佳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我总觉得这事有点古怪,还是打电话给严队,让她把老金叫过来看看尸体吧。”康佳佳点点头,立即走到一边,打电话把这边的情况跟队长做了汇报。严政在电话里说:“你们守在现场,我和老金他们马上赶过去。”

大约半小时后,严政带着法医老金等人赶到了禾坪坝胡志平家里。老金打开冰棺仔细检查了胡二筒的尸体,很果断地说:“他不是病死的,他是因为吸毒过量导致呼吸中枢抑制,最后引发的猝死。”

“吸毒过量?”在场的警方人员都吃了一惊。老金点头:“是的,他吸食的应该是白粉之类的毒品。”严政疑惑地问:“毒品种类这么多,你是怎么判断出他吸食的是白粉?”

老金拿起死者的一只手:“因为他指甲里还残留着少许白粉。”

严政弯下腰去细看,果真是这样。她回头盯视着胡志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志平两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你们警察真是太厉害了,居然连这个也能一眼看出来。”

欧阳错一脸谦虚的表情:“过奖过奖,我们警察厉害的地方还多着呢。你赶紧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爸是病死的吗,怎么又跟毒品沾上关系了?”

胡志平显然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脸上带着无奈的表情,叹了口气说:“好吧,既然你们已经看出来了,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必要再向你们隐瞒什么了。我爸是得了癌症回家养病之后才沾上毒品的。他每天肝区疼痛得非常厉害,常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有一次痛得实在受不了了,竟然还想拿剪刀自杀。我觉得这样下去肯定不行,老头很可能没有病死,却已经因为受不了疼痛的折磨而先自行了断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照样得不到那三十平方米的新房子。我爸也看出了我的难处,就跟我说,他以前在村头小公园散步的时候,看见有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经常鬼头鬼脑地跟别人悄悄接头,递给别人一包东西之后,收了钱马上就走开了。后来我爸问了别人,才知道这个人外号叫鬼崽,是个毒贩,专门卖白粉给别人。我明白我爸的意思,就说行,我马上去找这个鬼崽买点白粉来。吸食白粉能够止痛,这个我是知道的。但我爸拉住我说不行,你去找鬼崽买毒品,以后查出来,你也是要坐牢的。他让我只去打听鬼崽的联系电话就行了,其他的事不用我管,由他自己来做。后来我去了小公园,问到了鬼崽的联系方式,把他的电话号码写给了我爸。”

严政问:“那后来呢?”

胡志平扭头望一眼躺在冰棺里的父亲:“后来我也不知道我爸是怎么操作的,反正自那之后我就没有听他叫过痛了,有时候还精神特别好,能背着双手到村子里走动走动,完全不像个癌症末期的病人。而我要做的,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在他卧室抽屉里放一些钱,让他去从鬼崽手里买他想要的东西。本来我以为我爸能凭借从鬼崽手里买来的白粉,挨到开发商找我们签约的那一天,谁知……”

他停了一下,才说:“谁知三天前的傍晚,我下班回家,发现他直挺挺地躺在**,我以为他睡着了,叫了两声没反应,伸手一推他,才发现他已经死了,连尸体都已经僵硬了。我以为是这老头得了癌症,到底还是没能挨过医生说的期限,并没有在他的死因上多做怀疑,而是一心想着要怎么向外界隐瞒他的死讯,让自己先顺利跟开发商签完合同再说……”

“难道对于你爸的死,你就真的没有一点点怀疑吗?”欧阳错问。

“怀疑?”胡志平抬头看着他,“你说的怀疑是指什么?是说怀疑他是因为吸毒才死的吗?我要是一眼就能看出这个来,那岂不也可以去你们刑警大队做法医了?”

严政道:“他不是这个意思。他是问你,就算到了现在,你也没有怀疑过你父亲是其他原因导致的非正常死亡吗?比如说,是被人为害死的。”

“人为害死的?”胡志平从床边站起身,一脸惶惑地看着眼前的几个警察,“为什么这么说?”

欧阳错问:“你父亲靠吸食白粉缓解癌症疼痛有多长时间了?”胡志平想了一下:“至少也有两三个月时间了吧。”欧阳错说:“既然他已经吸食了这么长时间,他不可能不知道以自己的身体状况,吸食多少量最适合、吸食量达到多少就会过量吧?”

胡志平忽然醒悟过来:“对哦,我爸平时都吸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给自己加量呢?”

老金又看看胡二筒的尸体,说:“以我的经验来判断,死者最后一次吸食毒品的量,至少是平时的两倍以上。”

胡志平摇头说:“那就更不对了,这东西老贵了,我父亲平时连一丁点都不肯浪费,绝不可能一口气吸下去平时两倍的量。”

“严队,这件事绝对有蹊跷。”欧阳错把目光转向队长。严政沉思片刻:“我觉得这事还得从那个叫鬼崽的毒贩身上查起。我看这样吧,老熊留在现场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其他线索,欧阳和佳佳,你们两个赶紧去查一查这个鬼崽,最好能尽快把他给揪出来。”

“好的,我们马上去办。”

欧阳错和康佳佳点点头,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