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林春园被实习报社派往外地采访。史申田来个闭门不见,虽说和他也住同一楼层,可只要史申田的视线中出现查立民的影子,扭头就走,追赶不及。两个人像合伙躲避自己。

越是这样,查立民心里就越是没底。

他实在是熬不住了。这天,他再次奔向生物大楼。他竟然不在实验室,同学让查立民到16楼学生会办公室去找。

查立民从走廊重回电梯口,按了顶层,找到办公室。门打开,果然,史申田正坐在窗台上抽烟。他的身边是李斌,同系同班,同在一个实验室,两人聊着天。

史申田看见查立民,眼神中透露出意外,随即厌恶的表情展露出来。查立民心中一抖,说实话他还真有点“怕”他。

“抽烟呢!”原来想是对质,可查立民却堆起了虚伪的笑容,“下来抽,你坐在窗台上多危险。”他在讨好史申田。

史申田毫不领情,从窗台上蹦下来,“你怎么跟瘟神一样。”

“不是——”查立民正欲发作,怒火又被压了下去,“我——,你——”他说,“你总得让我知道点什么吧!”

“你没什么需要知道的,你想知道的我都不知道。”史申田走过来,扒开查立民,“别烦我,我还要做实验呢!”说话间他已经出了办公室的门。

查立民怎么拦得住身材魁梧的史申田,对于这样的无赖行为,他可是一点办法没有。

“没用的!”

查立民正憋着情绪,在房里思考对策,李斌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我不知道你们搞些什么。但他就是个书呆子,一根筋,认准的事儿,谁都劝不了,我跟他同学四年了,还不知道他!”

“可,可这也太邪门了吧,见过嚣张,没见过那么嚣张的。”

“你这哪算是嚣张,你都没见过更离谱的呢。说的好听叫不懂得跟人交流,实际上就是个二愣子。”

“这样谁会和他做朋友,以后有哪个女的愿意嫁给他?”

“你觉得他需要朋友,需要结婚吗?”李斌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明天周末,有个中学的学生要来参观我们的大脑是实验室,学生会就我一个人负责,我说你帮帮我,你猜他说什么——他说这种浪费时间的事儿,都是平庸的人才会干的。感情我这干的全是没谱的事儿。”李斌摇摇头,略显无奈,将实验室的钥匙放进抽屉,“我原本周末还要回家替我二姨过生日呢。现在好,只能又贡献给这‘平庸’的事儿了!”

“走吧,等他什么愿意跟你理你了,自然会来找你,否则就算你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无济于事。”李斌过来搂着查立民的肩膀,像搭着一个小朋友,奉劝他说。

查立民点头,跟着李斌去坐电梯。李斌回实验室,查立民到一楼后,又折回了顶楼。他抖了个机灵,学生会的办公室没有锁门的习惯,现在里面没人,查立民闪了进去,打开李斌的抽屉,然后把实验室的钥匙,揣进了自己的荷包。

夜风很冷,寒侵霜凌。查立民缩着脖子看手表,晚上11点40分。

他咬着牙关,站在生物楼下已经二十分钟了。好不容易撑到五分钟前,12层最后一个房间的灯终于熄灭,没过多久,四个学生从楼里有说有笑的走了出来。

把钥匙“顺”出来是件很容易的事儿,付诸于行动却恰恰相反。都说好奇害死猫,可这回是查立民好奇这只猫。

既然史申田不肯说,现在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深夜的生物大楼的阴森恐怖,他是领教过的。几乎是在万分纠结的心情底下,查立民迈进了黑洞洞的楼道。

楼里的灯灭的很彻底。只有走廊深处的幽蓝节能灯还闪着,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铺上了浅浅一层寒光。整个大堂像个手术室,手术里很安静,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查立民正缓步走向手术室的阴暗处。

电梯还开着,按下按钮,顿时电梯井里传来的嗡嗡声,像个沉闷呻吟的老头。墙上红色的指示灯逐级而下,电梯门开,查立民进去后转身按了12。门合起来的一刹那,挂在半空的一轮弯月,正躲在黑纱一般的薄云后,露出狰狞而又凄厉的笑脸。

一切都预示着这是个不平凡的夜晚。

电压好像不稳,快速上行时,总是咯噔咯噔的停顿,查立民有种失重后的晕眩感。电梯头顶的光,忽明忽暗的跳跃,四壁不透钢的镜面上反射着数个他变形后的脸。心理学家说,在这种情境下,人最容易产生臆想,恐怖就是从这种幻想中而来的。

查立民似乎闻到了一种味道,消毒水里夹杂着腥臭。生物大楼没有货运电梯,那些人和动物的尸体,就是经由这被分配到各个科室。它们被解剖,分离,掏空内脏,剥下皮毛,肢离破碎、滴着鲜血的残骸,塞进黑色的垃圾袋,下电梯送往焚化场。

一想到深更半夜,自己正和它们同居一室,查立民的呕吐欲立马涌了上来。

四周的环境冷冰冰的,感觉好像浸透了尸气,正在形成一股看不见的邪恶力量,压抑且包围着他。

一个奇奇怪怪念头冒了出来——天花板上有东西。

是什么呢?

是花花。

花花的后半段皮肉尽失,它正四肢张开倒吸在电梯顶,眼珠圆瞪俯视着自己。

突然有一滴**,滴上眉梢,查立民整个人都快窒息了。

花花奋勇撞树、自残都是亲眼所见的,如果它现在就出现在头顶滴着血,完全是有铺垫的。查立民心脏像被人捏住,不停的挤压揉搓,他慢慢抬起头,视线顺着金属光泽的电梯壁缓缓而上,壁上隐隐约约倒映着一个黑影,仿佛事实就如他想象中一样,他眯着眼迅速抬头,结果——头顶上什么也没有。

他用手指撸撸额头,**无色无味像是水,天花板上不知道哪里来的湿气,现在汇集成了水珠。

一场虚惊,哐当一声,电梯到了,门朝两旁展开,眼前是幽深的走廊。

查立民顿了顿,走出电梯。他左右看,上下看,前后看,像个神经病一样,不停摇晃着脑袋,没有“眼睛”在盯着他。跟着他一路上来的,只有那半轮霜般惨白的月亮。

查立民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然后从裤兜里把钥匙取了出来,走到史申田所在的实验室门前。因为手有点哆嗦,找钥匙孔的时候,数次对不上锁眼。好不容易才找到匹配钥匙,插进去,拇指和食指捏着转动。瞬间,查立民被点了穴似的定格住,他手指用力来确定,没错,钥匙没吃上力——这就意味着在深夜十一点五十分,史申田所在实验室的实验室并没有锁上。

是忘记关了?

照理说,实验室大门虽不至于戒备森严,但也绝不可能形同虚设,好歹里面那些设备还是值点钱的。这样一分析,查立民的汗毛更是竖了起来。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屋里的动静,却忘记了已经把门扭开了,脑袋靠在门上,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还没等辨清里面的状况,自己已经暴露了。

查立民心到了嗓子眼,现在这个状况也只好硬着头皮把门推开。迎面扑过来一阵疾冷的风,吹的查立民浑身哆嗦,正对着门的窗户大开着。他停了一停,轻声咳嗽两下,等待着房间里的回应。没有人回答,只有呼呼的风声。

也许真是忘记关了,查立民安慰自己。他迈出右脚,像个贼似的把身体侧进房里。想了一下,没有把门合紧。

实验室里很暗。那一轮弯月,像个好事儿的娘们,不怀好意的绕了过来,静静的在天上觊觎着屋里。被月光勾勒出轮廓的那些器具,雁齿般的整齐排列,可还是给查立民带来了逼仄压抑的感觉。

查立民慢慢的适应着黑暗,房间里各类器具的轮廓,渐渐显露。大脑模型摆在实验台的正中央,查立民边走边四处张望,绕过实验台,看见了花花的纸箱子。查立民蹲下身体,却发现纸箱子倒了,花花早就不见踪影。

“花花,花花。”查立民压着嗓子呼唤着猫的名字。

这只怪猫受伤了还不消停,不知道躲到哪去了。

不会又去自杀了吧?实验室的窗户开着,莫非跳楼了?查立民瞎猜着,这个史申田也真大意,竟然把花花这样随意的丢在实验台旁!

他站起身来,目光扫射着视野范围之内。他希望能够找到关于花花的检查报告,比起花花,那才是重点。

实验台上确实放着记事本,查立民走过去翻看。上面的术语和符号,大部分都看不懂——即使如此,还是能够一眼分辨出来,本子上记录的和花花无关。

屋里太暗,想要彻底搜寻还真是件难事。查立民想到开灯,他走到窗户口,楼底下没人。查立民转过身去摸门旁开关,脚下被绊了一记。他揉着膝盖,看着绊他的物件,突然有了另外的主意。

他撞到是手提式紫外线消毒灯。几根细长的灯管,平行的横插在一个框子里。查立民认识这东西,光不亮,但是很通透,还可以杀菌,最主要的是隐蔽。他弯着腰,顺着灯壁摸了一圈,摸到一个按钮,查立民用食指按下,房间里很大一片区域顿时被蓝幽幽光笼罩。

有了光亮之后,事情就好办多了。查立民在屋里转了一圈,抽屉、书架、实验台旁,凡是放着纸张书籍的地方都翻了一个遍,结果一无所获。

他沮丧的回到原地。

他站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名堂,准备离开。他把手提灯放回原处,正欲关灯,地上出现了一行不规则的小绿渍,通往门外。

查立民若有所思的蹲下来,似乎又看见了希望。

他想起自己曾经看到过的一则小常识。都说猫尿在黑夜里是会发荧光的,后来被证明这只是误传,但也并非全错,黑暗中的猫尿,在紫外线的光照下,确实会发出印记。

难道这是猫尿?

可猫不是很讲卫生的吗?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查立民自问自答。花花神经有问题,还不停的自杀自残,不管心理还是生理,弄得个大小便失禁,也并不是奇怪的事儿。而且按照地上的尿渍,还可以看出一点名堂。尿渍排列的很紧密,几乎成线性,四溅的痕迹也不多,也就是说,花花是一边尿失禁,一边自己跑出去的。

查立民不知道紫外线下的猫尿,随着蒸发会产生什么变化。换言之,花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看不出来。

查立民提着灯,顺着尿渍一路跟出来。花花出了门之后左拐,顺着走廊一直跑到深处,然后从安全通道的楼梯,上了楼。

生物大厦一共有十六层。走了四层就到了顶楼,有一扇虚掩的铁门通往天台。查立民怀疑花花的**是不是爆裂了,线索一路过来尽然没有停过,就在这个时候,门缝外的天台上突然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查立民感觉豆大的汗珠,又从额头上冒出来,最初的担忧没有错,实验室的门没有锁,不是忘了,而是有人先他一步。

他也来找花花?然后花花趁乱逃了出来逃上天台,那个人尾随而至?

究竟是谁呢?林春园?不对,她不是已经被外派了吗?

查立民轻轻的推开铁门,一个背影站在天台的中央。

怎么是他?尽管隔了十几米,可从背影,查立民还是分辨出对方的身份。查立民悄无声息的走出铁门,铁门发出了吱呀声,对方警惕的回过头来。

“你?”

“哎,是我。”查立民很尴尬,在深夜的天台上,“偶遇”史申田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儿。

“是你让我来的?”

“什么?”

史申田凝眉沉思,摇摇头,像是在否定自己的设想。

查立民往前走了一步,突然间,史申田脸上露出的惊骇的表情,与此同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史申田面对查立民,突然脚步快速后退,接着倒着跑起来,似乎有只无形的手,从背后正拖着史申田。

史申田挣扎着,却无济于事,还没等查立民做出反应,他已到了天台边,脚后跟绊上了天台上的台阶——

“啊——”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喊叫起来。

一眨眼的功夫,史申田已消失在视野之中,“砰”的一声巨响,查立民似乎都看到他坠落地面时血肉飞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