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算艳遇吗?算,也不能全算。

查立民感觉自己背上了一个沉重的十字架,看见吴宏磊都无颜抬头。可吴宏磊就住在他的上铺,时时刻刻都在眼前。查立民找任何机会躲避。上课的时候,远远的坐在角落,下课便消失无踪,即使没有作业,也要在图书馆坐到熄灯,然后在宿舍门前的树林子里,一根接着一根抽烟,抽到胸闷气短,也不愿上楼。他要确定吴宏磊睡着了,才敢摸上自己的床。

这天半夜,吴宏磊竟然不在,他赶紧脱鞋钻进被窝。

他去哪呢?躺在被窝里,查立民想着。

周围很安静,只有其他人的低鼾声,月亮斜射进来,把房间里的物品照出了一个个轮廓。

会不会是和林春园在一起?查立民翻了一个身,她会不会告诉他?如果吴宏磊知道了,他会怎么做?查立民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的揣测着。

干脆直接面对算了,一股豪情涌上心头,不不,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自问自答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查立民竖起耳朵,然后是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他赶紧侧身将面孔对着墙壁。

门开后,宿舍里顿时被一股子酒气充满,查立民知道是他。他却没有上床,也没有坐下。查立民轻轻的转过头,发现吴宏磊竟兀自站在房间发呆。

“你,你怎么了!”

吴宏磊不响,隔了一会儿,他脱掉鞋上了床,没有回答查立民的问题。

可令查立民万万没想到的是,接下来会这样发展。

史申田打来了电话,电话里语气焦急,特地强调让他一个人去趟实验室。走在路上,查立民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缘何史申田竟然如此失态。

到了实验室,史申田左右望望走廊,粗鲁的把他拉进房间。

“怎么了?”

“先别问我怎么了,这只猫你是从哪来的?”史申田扑头盖脸的问过来。

“我——,不是,就是上次带来的那个女孩,她叫林春园,那只猫就是她的。”

史申田微微点头,却丝毫没有给查立民喘气儿的机会,“那么这个林春园又是从哪来的?”

“我哪知道,这是我第二次见她!”

“第二次见她?”史申田一脸狐疑,“第二次见她,你就把她带到我这来了。”

查立民一时语塞,这话听上去好像林春园是个麻烦,自己很不负责任的就把她推了出来,“到底怎么回事?”

“你先过来看看。”史申田一边埋怨的说一边把查立民带到了实验台旁。装花花的纸箱子就在台子上。隔着几步远,一股腥臭扑鼻而来。“你得有心理准备。”史申田补充道。

查立民的好奇心被吊到了极点。史申田在桌边站定,用食指勾起纸箱盖子,“喵——”的一声,伴随着花花凄惨的叫声,先前的那股腥臭更浓重了。

查立民低头望进去,纸箱子的底层被血水浸满,花花的两条后腿连皮带肉被撕扯下来,露出铮铮白骨。查立民一下子火了,“你在搞什么嘛?让你看病,你倒好,虐待小动物,那么没人性!”

“什么跟什么呀?”

“这有什么好狡辩的,你把人家的猫弄成这样,我怎么和林春园交代。”

“你以为是我干的?”

“不是你还有谁,难道是猫自己弄得。”

史申田翻翻白眼,“你别急着下结论,仔细观察观察伤口。”

查立民憋着一肚子火,哪有心思看伤口,好不容易平静了一点情绪,望过去,才发现这伤口还真有点蹊跷。虽然恶心,但从残留在大腿上的皮肉伤口纹理来看,呈一道道笔直的平行爪痕,不像是人为,更像是花花自己抓的。

“怎么样,看出点门道了没有?”

查立民点点头又摇摇头。

史申田绕到实验台的另一边,正对查立民,“英国有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每天早晨醒来,发现自己都从床摔到地上鼻青脸肿,而对昨晚发生了什么,竟然一点印象也没有。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他在卧室里安装了一台摄像机,把晚上发生的事儿都记录下来。到了第二天,录像带里的内容把他吓了一跳。录像中,只见自己在半夜直愣愣的坐起来,盯着右腿,最后双手抓起它,自己把自己丢下了床。”

“梦游?”

“这还真不是简单的梦游,”史申田解释道,“人有一种认知混淆的神经类疾病,按照上面这个病人的自述,他一直认为**有一条布满泥泞的牛仔裤,所以把它丢下了床,显然他大脑负责信息处理的部分发生了故障,错把自己的大腿当成牛仔裤。”

“牛仔裤,真的假的?”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有个叫奥利弗萨克斯的神经病学专家,写过一本叫《错把妻子当帽子》的书,里面那些神经失序的病人,行为更为古怪离奇。”

“难道猫也会神经失序?”查立民问道,“它,它这样做不疼吗?”

“猫是不是和人一样,现在还没有科学实验关注和证明,但看起来像,它的痛感神经可能也被损害了。”

“你昨天说,这是寄生虫跑进猫大脑里的造成的?”

“问题就在这,”史申田咽了口唾沫,喉结随之而蠕动,“脑扫描发现我的判断出错,我给它做了个血液检查,结果发现真正的原因——”他压低嗓子,正当查立民竖起耳朵听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实验室另一个师兄闯了进来。史申田慌乱把纸箱子盖住,使眼色让查立民先走。

看到他讳莫如深的样子,查立民也只好先行告退。

出了实验室的门,查立民被这个悬念吊着浑身不舒服。他沮丧的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了开门声,查立民站定,史申田小跑跟过来,“我现在没时间给你解释,但是那个林春园——你还是离她远点。”

不知所措的查立民,度过了一个惶惶的下午。史申田渲染的神神秘秘,听他的口气,仿佛自己被牵扯进了一个阴谋,却浑然不知。

傍晚时分,吴宏磊没去食堂,而是在宿舍里泡面。查立民凑过去搭讪,一边聊着明天的专业课,一边把话题往林春园的身上引。

“怎么不约女朋友去看电影?”他终于想到如何开启这个话题。

吴宏磊仰着脖子喝汤,听到问话,放下搪瓷碗,“电影有什么好看的。”

心里有鬼,连说话都带着颤音,“谈恋爱谈的经济紧张,只能躲在宿舍里吃方便面?”查立民强笑着说道。

吴宏磊转过脸,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今天怎么怪里怪气的?”

“有吗?”查立民心里一惊,“不是,我吧,就是——”他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嗨,我中午看见林春园了,她带着一只猫。”

“猫?哪看见的。”

“就在、就在她们宿舍楼下。”查立民撒了一个谎。

“不可能,你肯定看错了,”吴宏磊从桌上的纸筒里撕下一张纸擦嘴,“林春园怕猫!”

“怕猫?”

“何止是猫,只要是带毛的小动物在她面前提都不能提,”吴宏磊站起身,走到窗户,背手望着窗外,“学校正门口有几只流浪狗流浪猫,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们每次都要侧面绕着学校一大圈到联华超市去。”

查立民心中泛起了疑问,吴宏磊的描述和他所知道的林春园相去甚远啊,“你知道林春园是哪人吗,平时都跟什么人玩!”

吴宏磊缓缓的把身子转过来,“你好像对她很有兴趣嘛!”

“哪有?”查立民脸上的肌肉颤抖着,“关心关心你嘛,我看最近好像没怎么听说你们俩的事儿!”

“你是关心我,还是关心她?”吴宏磊的语气咄咄逼人。

查立民慌乱的把视线转移出去,“你这人就是多心——今天天气还不错,待会我去打会篮球。”

吴宏磊不说话,宿舍里被尴尬的沉默充斥。隔了一会,吴宏磊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她是江苏松县人,那个地方靠海,她爱吃鱼,除了几个同学没别的朋友,上个月开始她去了《新城市》报实习,其实——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吴宏磊说完这话,然后踱步走向门口,拿了一条毛巾,消失在走廊里。

看着吴宏磊的背影,查立民确信吴宏磊已经知道了,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无从知晓。查立民傻愣愣的坐在**,呆了半晌,才缓过神来。

感谢吴宏磊最终没有点破,避免了两个人的直接冲突。显然这种做法明智的。坦率的说,查立民并不是个情场高手,也没有足够的卑鄙程度去挖墙脚,随后再威风凛凛的去向对方炫耀。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等了整整一天,也没有等来史申田的消息。查立民又开始开始坐不住了——他那个“离林春园远点”理由到现在还没有说呢。

翌日,查立民踩着吃晚饭点,来到史申田的宿舍门口。男生们端着饭盆。

“他呀,他还没回来呢?”

“要么在实验室,要么去图书馆看看,反正那个书呆子,大学四年可能连整个校园都没有走遍过。”

查立民笑笑,转身去往了生物大楼。

离生物楼二十多米的地方,查立民站定,随即一个侧步闪到路边的树后。身边路过的行人歪着头看着失态的他。查立民没功夫掩饰,视野中,林春园和史申田竟然站在大楼的阶梯前。

他们似乎在争论。

林春园挺着胸脯嘴里不停嘟哝,隔的远听不清内容,史申田则双手背腰,半仰脖子斜视上空,完全一刮三尺,血脉不通的无赖样子。林春园的喋喋不休他完全视而不见,引得路人驻足。也难怪,一个貌美柔弱的小女子和一个乌黑粗壮的汉子对峙,本来就有戏看。

大概是因为史申田完全没反应,林春园气疯了,柳眉倒竖、杏眼倒翻,浑身颤颤发抖。不知说了一句什么伤了史申田的话,史申田突然拧巴起脸,瞪着牛眼。查立民心里一紧,这烟火不食、风月不懂的糙爷们不会动手打女人吧?!

一想到这,查立民就按捺不住了,他几个箭步冲了上去,猛然间又停了下来。人群中有个女生,和毛冬青是一个宿舍的,显然她也认出了林春园,正饶有兴趣的看着热闹。

查立民已经走到了一半,进退两难,索性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你在这啊!”查立民大方的拍上史申田的肩膀。

“我跟你很熟啊!”史申田的气儿还没消,认出来者,斜着他那张大黑脸,抛过来一对巨大的卫生球。查立民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颇为尴尬。

“轻点!”他憋着嗓子说道。

不知道史申田是人来疯,还是天然呆,竟然毫不收敛,嗓门越来越大,“你让她别来纠缠我,你也离她远点!”

史申田扬长而去,留下尴尬的查立民。不远处,毛冬青的室友正不怀好意的朝自己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