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秋风已至,月夜正浓。

一阵悠扬的乐曲传到白方耳边,他猛然一惊:“我这是在哪里?”

环顾四周,只见脚下一条蜿蜒的小道崎岖通向远端尽头,道路两边种满了红色的花。片片鲜花如血一样绚烂鲜红,铺满了目光所及之处。远望去,就像是用血铺成的地毯将白方紧紧包裹。

团团火红,滴滴鲜血;只见红花不见叶。

这到底是哪里?

远处,一个白色的背影出现在白方眼帘中。是个女人,一个有着婀娜的身姿,带着一头如瀑般的长发的女人。从她身处传来悠扬的乐曲声。

是天籁之声?还是地狱深处的镇魂曲?

不是笛子,不是萧,不是唢呐,不是琴;不是号角也不是笙,不是管乐,不是鼓;不是胡,不是铃还不是弦。不是吉他,不是锣拔,更不是琵琶。

到底是什么乐器,竟然有如此美妙的声音?

女人慢慢转过头,微笑地注视着白方。

她的脸仍旧模糊不清,就像一团浓雾遮掩般氤氲在迷蒙之间。但白方能感觉到二十多年来每每出现在自己梦中的人就是她。

此刻她的手上拿着一段森森白骨。声音就出自那里——一个由人大腿骨做成的哨。哨端的末头似乎还沾染着一丝鲜血,正点点滴滴地落下,与她脚下的鲜花融为一体。

红花、鲜血、乐曲、女人组成一副奇妙诡异的画面。

她是谁?

白方觉得颈后寒意顿生,不觉间无助地惊叫出来。

原来是个梦!

这两天的紧张和疲惫让白方有些不堪重负。更重要的是好友战志强的行为让他愈发不解。曾经的他在白方的印象中是那么的洒脱、轻扬和玩世不恭。什么原因使他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难道那个地下室里真藏着什么秘密?又是什么秘密让战志强这样的用心?甚至连一个仅仅与他目的有关系的女孩也要追查到底?一想到成小华,白方的心房又被浓浓的情愫包裹,向涨潮的海水一样拍打着他。

难道这就是爱一个人的感觉吗?白方自己也说不明白,也许这还谈不上爱吧,只能算是依恋或是喜欢。

白方猛然想起在网上看过的一句话:喜欢是淡淡的爱,爱是深深的喜欢。

昨日的情景再一次浮现上来……

“你瞎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成小华的出现有些太过于突然。”战志强听了白方对成小华有些近似儿戏的论断不禁笑出声来。

“吓了我一跳,我以为你说他不是人呢。”白方也如释重负地笑了。

“不过我们真的需要了解她一下,最起码要知道一些基本情况。”战志强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似有所虑地说道。

白方望着这个自己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日渐疏远的朋友,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到底想做什么?她碍着你什么事了,真搞不明白。”

“我想简单调查一下她。”

“调查?怎么查?”

“我想咱们酒店人事科一定有她的简历吧,虽然那里面的内容简单一些,但也够用了。”战志强的声音变得干巴巴的,像是干冷的冬天站在广袤无垠的原野里发出的一样,没有任何味道。声音透过星巴克敞开着的高大玄窗,穿透阴暗的夜空中与清水河畔炫目的各色霓虹灯光交织在一起,相互缠绕、相溶,最后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要去偷成小华的简历?”虽然以战志强的性格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但白方还是被吓了一跳,他沉默了几秒钟犹豫着说道:“人事科和总经办紧挨着,你要是被发现了会被开除的,而且你感觉这样做合适吗?”听是去调查成小华,白方心里虽然有些不愿意,但并不想在战志强面前表现出来。

“那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要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她是不是真的和我一样有亲属和地下室有什么联系。”战志强带着坚定的目光沉着地说道。

“我不去!”白方很干脆地回绝了他。如果是以前或换另外的调查对象也许他不会拒绝,可是如今面对开始神秘起来的战志强,而调查的人又是成小华,白方自然一百二十个不乐意。

战志强没有说话,他又点了一支烟,变得少有的严肃起来。他慢慢地站起身望着外面,沉默良久才说:“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我有一个烈士舅舅。他一直都非常优秀,是‘文革’时全校唯一没有下乡而被保送当兵的人。后来他被分配到市公安局工作。他和我妈的关系非常好,也非常喜欢我。他结婚晚,牺牲时才结婚二周。对于他的死因一直就是个谜,甚至连我家人都不知道。他没有儿女,作为外甥的我有义务对他的死负责,我一定要找出原因,搞明白那个可怕的地下室。无论是鬼是神我要去面对,我要弄清楚地下室的秘密。”说到这儿,他看了一眼白方,继续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当然希望你可以帮我。放心,危险的事情我不会让你去的。但是成小华的情况一定要弄清楚,我感觉她也知道什么,甚至知道得更多。这些东西也许是至关重要的。”

人活着不是就生存在一张巨大的关系网中吗?一个由亲情、友情、爱情所交织的大网中。也许你可以缺少其一甚至其二,但你不能全都没有。围绕着“情”字古今中外发生了多少催人泪下又寸断肝肠的故事?战志强为了给舅舅找出死因不也是出于“情”字的纽带?白方又想起了这么多年来两人共同经历的风风雨雨,当年一同打架一同挨打的往事,一时间心头涌起一股难以抑制执气,这种对好友的执拗之气已经超过了刚刚萌生起的那种对成小华情感:“好吧,我们什么时候去?大不了一块儿被开除。”

金都海鲜大酒店一共四层,其中一楼只有海鲜池和供食客赏玩小憩的门厅,来人由咨客直接引到电梯或楼梯口带到楼上。真正的餐厅是从二楼大厅开始的。一楼门厅隔开的后面就是封闭的酒店管理层办公区,不过管理区与门厅虽然同在一楼,但必须由酒店的后门进入。这就要从后院大门通过保安室才能到人事科。白方和战志强把潜入时间定在了第二天下午三点。

他们定这个时间是战志强的主意,因为酒店是二十四小时营业,所以只有每天下午两点到四点半这段时间相对人少。这时候的管理区除了会计办公室外基本没人。而人事科的王主任每天只有上午才在办公室上班,下午她会兼职去会计那屋帮忙。所以只要不被保安发现就没有什么问题。至于人事科隔壁的总经办,战志强认为基本可以忽略不用考虑,因为总经理文梅一个星期难得来上两天班。副总和各层的楼面经理全天都在酒店各层忙活,每天和那些关系客户喝酒和处理大量的问题及投诉就够他们受得了,根本没有时间回办公室。

战志强让白方先去他刚刚分配到的工作地点:二楼吧台偷偷地拿了一份领酒水的单子,因为酒店刚开业,管理相对有些混乱,所以他们用这张单子轻松地骗过保安,进入酒店管理区,径直来到了人事科门外。上次报到的时候战志强就已经看过了,人事科的门是普通的木门,想必没人想到会有人来这屋偷东西,因为这间屋里根本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整个管理区内除了财务室是特制的防盗门外,其他屋门都是这种中看不中用的东西,这也算是酒店管理层的疏忽吧?战志强用一张IC卡就打开了门上的锁。

白方站在总经办的门前,一边抽着烟一边给战志强放哨,不时地催促着他快一点。里面隐隐传来战志强气急败坏地叫喊声:“知道了,急什么。”他们俩当然不知道,总经理文梅此时刚刚跨过保安室的大门,向她的办公室走来。

文梅也是不久前通过金都集团董事长招聘到酒店任总经理的。她的履历表上年龄写的是四十八岁,不过看上去她似乎应该更年轻一些,算是一个典型的“打工皇帝”,高级金领了。今天她是临时决定回酒店办公室取一份文件的。

当白方发现文梅的时候,她已经拐过走廊的弯,远远地向他们走了过来。甚至没来得及通知战志强,他自己就被对方的视线捕捉了。其实如果仅仅是战志强一个人来,而且把人事科的门关上找的话,文梅根本不会发现他。

战志强带白方来其实是有目的的,一是为了打消对方的疑虑以便巩固他们朋友的关系,二是想把白方也带进自己的游戏中,这对他们双方也许都是件好事,虽然现在还不能告诉白方。不过,战志强没有想到的是,一个人完全可以胜任的事情,由两人去办结果往往会更糟。

“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哪个部门的?”文梅坐在自己办公室宽大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望着面前的白方和战志强。在她看来,他们根本就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子。

白方低着头,也在偷偷打量着文梅——一个有着异常健硕身材的中年女人,高大而威严。“她不会是打篮球退役的吧?”白方偷偷地想。

“我叫战志强,楼面部的。”战志强无所谓地回答道。

“你呢?把头抬起来点。”文梅对白方说道。

白方诺诺地抬起头,与文梅四目相对。

“你叫什么名字?”文梅一边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钢笔,一边问道。

“白方!”

“白方?你们去人事办公室干什么?”

“找自己的档案,我们想看看学校给我们的评价。”战志强插嘴道。

文梅看了他一眼,然后说:“找到了吗?”

“没呢,刚进去你就来了。”战志强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

“好了,你们走吧。这件小事我不想再追究下去。如果下次我再发现你们私自闯入办公室的话我会严厉处罚的。”出乎俩人的意料,经过很简短的询问之后,文梅就做出了决定。接着她站起身,有些粗暴地将白方和战志强带了出去,根本没有再给他们解释或说话的余地。在走廊拐弯的时候,白方看到文梅又去了人事科。

想到这儿,白方从**坐起,望着午夜沉静的夜空,点燃了一支烟。幸亏文梅不拘小节且比较大度,否则让总经理抓到私自去人事科偷东西那还得了。他扫了一眼上铺熟睡着的战志强,然后下床穿鞋走了出去。

他们住在酒店顶楼的员工宿舍,出门就是露天的天台。白方仰头看着脑袋顶上皎洁的月光,心里异常的喧嚣。晚上睡前,战志强对于文梅的出现,以至于没弄到成小华资料的事还是耿耿于怀,他甚至表示说想过几天再去一趟,不过在白方强烈的反对下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你敢不敢明天和我下一趟地下室,索性不找了,她爱是谁是谁。就是天皇老子我也得去?”战志强睡前偷偷地问白方。

白方不安地看了看同宿舍的几个人,然后小声地说道:“你不要命了?”

“哼,我才不信那个邪呢,而且我舅舅也说那个地下室奇怪。”他又恢复了那副无谓的样子,好像世界上什么事情都可以满不在乎。

“那你舅舅还不是死了,我觉得我们还是先调查一下较为稳妥。”

“你不去算了,我明天自己去。”战志强转过了身,不再说话。

白方想得有点头痛,他随手扔掉手中的烟蒂,准备回屋睡觉。他已经拿定主意明天无论如何要阻止战志强去地下室,实在不行就去文梅那里告他。反正他不能让他去冒险,无论这事是真是假。

他相信无风不起浪的道理。

就在白方转身回屋的瞬间,他站住了。

因为他看到远处的楼顶上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一袭白衣,有着婀娜的身姿,如瀑般的长发的女人。她的手里拿着一段白色的骨哨,似乎还在滴着鲜血的骨哨。

她在望着他。

他在望着她。

这还是梦吗?

她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