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战志强是白方最好的朋友。至今他都能清晰地回忆起小学五年级时那段记忆犹新的岁月。那时候的他,生命中除了仅剩的悲伤和孤独外别无所有,每天自己像束缚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套子中,默默地忍受着别人的冷嘲热讽甚至是身体上的侮辱。在同学们眼中,这个老师天天要骂的家伙根本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他又是那样的懦弱,也没有丝毫同情的必要。
终于有一天,白方的愤怒像沉积许久的火山一样爆发了,与他大打出手的几乎是全班的男同学。但,战志强是个例外。那天他没像从前一样默默地袖手旁观,而是选择站到了白方的身边。多年以后白方还问过战志强,对他那天的行为感到非常不解。因为那样他会和全班同学树敌,以及于最后陪着白方一起挨打。而战志强总是用开玩笑的口气告诉他:“我不能忍受欺负弱者的行为。”
“我是弱者吗?”虽然白方很不情愿接受这个称号,但客观事实决定了即使未来他变得再强,也无法抹去曾经的侮辱。这是他生活中最不愿意提及的历史,也是他心中最痛的伤疤,这还是他从自卑向自强转化的唯一动力。从那以后,他们俩一直在一起:初中、高中、大学。他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甚至在外人眼中更像是一对同性恋。
可是如今,他对这个挚友突然间产生了一丝陌生的感觉。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执意要自己和他一同选择来“金都海鲜大酒楼”工作?还是瞒着自己调查甚至去过那个可怕的地下室?他为什么对它的兴趣如此之大?又为什么要对自己守口如瓶?在白方的记忆中战志强从来没有对任何事情如此认真过。
战志强当然没有理会白方的心思,他默默地点燃了一支烟。身体也开始包裹在淡蓝色的烟雾中,似乎显得更加陌生和遥远。
“我还没有进过地下室。”他望着成小华幽幽地说道。
“你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是吗?”成小华的声音开始温柔了,但语气仍然咄咄逼人。
“你到底都知道什么?”战志强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
“那你又知道什么?”
“我有我的理由。”
“我想我们的出发点是一致的。”成小华紧紧盯着战志强,似乎要看出什么玄机一样。
白方没有完全明白他们二人对话的意思,不过他发现战志强眉头紧皱,脑门上也浮现出了不少汗珠。
一时无语,三人都静静地坐着。
过了许久,战志强忽然笑了:“原来你早就盯上我了。”
成小华也微微一笑,揣起杯子嘬了一口咖啡,说道:“那倒不是,我今天早上也是无意中听到你们对话的。也算无巧不成书吧。不过我倒是真想了解一下这个恐怖的地下室呢。”说着她又咯咯地笑了起来,似乎根本没有把这个可以致人死命的地方放在眼里。
“你真聪明,让你一猜就中。我虽然没有下去,但不代表没有这个想法。”说着战志强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接着道:“其实我早就在搜集这方面的资料了。只不过由于年代久远,了解情况的人又不是很多,所以倍感艰难。后来我才了解了一点情况:据说小白楼的这个地下室在十九年前神秘地死过很多人,被市公安局查封了,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一直没有再查下去,就成了悬案。前几年供销公司把它卖给了金都集团,由金都集团改造成了酒店。地下室入口的位置也发生了变化,新的入口在酒店仓库的后面。”
“看来我真没有找错人,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看啊。”成小华轻松地说道。
本来白方听战志强说没有下去过略松了一口气,这会儿听成小华的意思要和战志强一起去这个传言中可怕的地方,心又提了上来。他连忙插嘴道:“先等等,我觉得无风不起浪。既然以前这里死过不少人,那一定是有原因的。还是从长计议好一些。”
战志强看了白方一眼,对他非常轻微地摇了摇头,然后对成小华说:“第一次去报到的时候我已经看清楚了。虽然地下室的入口早就用铁链锁上了,但因为年头久了所以锈得很厉害,所以要打开并不是难事。”
成小华点头,然后笑道:“嗯,小白楼地下室闹鬼已经传闻很久了,否则金都集团也不会用非常便宜的价格拿下小白楼。也不知道咱们酒店将来生意有没有影响。”
“应该不会吧,毕竟仅仅是吃饭,又没有住宿。再说了,没准儿这还能成我们一个宣传的噱头呢。”战志强说着把燃尽的烟头狠狠地掐灭。
“那先这样吧,我还有事得先走了。”说着成小华站起身,回头对战志强俨然一笑,道:“我可是行动的一员哦!定了时间通知我。”
战志强用带着些许神秘的眼神望着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白方紧攒着眉头问战志强:“你真的要去?”
“是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是我个人的事情。”
“是你个人的事情还答应她干什么?提前也不跟我说?”白方口快心直的脾气又涌了上来,他觉得和战志强也没有必要拐弯抹角。
“她和我有相同的苦衷和目的,虽然我还不清楚具体的内容。”战志强望着远处霓虹闪烁的清河水畔,声音变得低沉有力。
“苦衷?目的?”白方感觉眼前的这个挚友变得更加陌生起来,现在的他是那样的难以理解。
战志强抬起头来,望着满面迷茫之色的白方,用略带歉意的口吻说道:“其实我一开始来金都大酒店就是有目的的。我没有对你直说,因为怕你不赞成我这么做。”
“我现在难道就赞成了?你得把话给我说清楚,太不够意思了。”白方愤愤地嘟囔着,为自己点了一支烟。
“你别急,我没有料到会冒出成小华。”
“如果她不出现你还会瞒着我吧?甚至到你从那个地下室出来或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后我才能知道?”白方的眼中充满了愤怒。他不能忍受一个好朋友对自己有这样的隐瞒行为,明知道那是一个危险的地方,即使去也得和他商量一下吧?毕竟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否则要是一般关系他也没有必要发这么大的脾气,甚至别人还会拿他当神经病看待。
战志强理解白方的心情,也知道凭着两个人的关系来看自己做得似乎有些过分。于是笑着解释道:“算我错了,还不行吗?我现在告你还不晚吧?”
“说吧!我听听你们所谓‘可怕’、‘诡异’和‘恐怖’的地方到底有什么秘密。”
战志强仰起头望着大厦顶上漂亮的欧式吊灯,缓缓地说道:“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我曾经有一个当警察的舅舅吗?”
“就是那个在你很小就去世了的那个?”
“是的,他叫李军。在我四岁那年他就去世了,而且他死得异常离奇。”
白方注意到这时候战志强的眼中流露出一种哀伤,那是和他性格完全不同的极度哀伤,似乎他已经在一种莫名力量的驱使下变得像另外一个人。一个在白方二十年的记忆中完全不同的战志强。
“我对我舅舅了解得不多,但印象非常深。”他用那种哀伤低沉的声音继续说着:“他很喜欢我,小的时候经常带我出去玩,给我糖吃。后来他死了,而且死得很惨。”
“你舅舅到底是怎么死的?”
“车祸。但是让我不解的是他是他们局里驾驶技术最好的人,当时开车四五年了,从来没有出过事,哪怕是一件刮蹭之类的小事。而且那天没有下雪,没有刮风;他又从不喝酒。你不感觉他的车祸出得很离奇?他开着车直接撞到了一个小区的围墙上,当场就死了。即使是刚学会开车的普通人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吧?而且刹车又一点问题没有。”
“是有一点,不过好像还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其实这件事已经过去十九年了,再有疑问也不会有人认真。只是在上个月,我舅妈突然的去世让我对这件事又有了新的认识。”
说到这儿,战志强神经质地左右看了看,才接着说道:“我舅妈也很不容易,自从我舅舅离世后她一直没有再嫁。她是死于突发性心脏病,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发现的时候已经去世近一天了。她无儿无女,后事就由我们家来操办。在整理遗物的时候我发现了我舅舅生前记的日记,其中就描述了他接的一个案子和小白楼地下室有关。而且……”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阴沉地说道:“他在小白楼地下室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秘密。”
“奇怪的秘密?”白方不禁打了个寒战。
“对。我舅舅是个无神论者,但他对所发生的事情也不能自圆其说。”
“到底是什么秘密?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白方的心情开始有些紧张起来。
战志强没有回答,而是看着白方严肃地说道:“不管是任何事情,只要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排除了;那么最不可能的结果往往就是事情的真相。对于发生在我舅舅身上的事情,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世界真的有鬼魂的存在。无论你信或是不信。”
“你是说真的有鬼?”
“不仅仅是这样,而且成小华……”他没有再说下去。
听到此处,白方惊呆了。他圆睁着双眼望着战志强,好一会才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说成小华根本就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