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果然不出白方所料,胡娜听到战志强的死讯后整个人一下子呆立良久,接着就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白方也陪着她难过了一会,然后边劝边把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胡娜听说他要查小白楼事件调查组的资料,一口就拒绝了。
“为什么?”白方不解地问道。
“一般资料拿身份证就可以查,每本五块钱。但是未解密的资料谁也不能看,没办法给你。”胡娜拿纸巾擦着眼泪说道。
“调查组的资料是未解密的?你们也不行?”
“嗯,谁也不能看。”
白方知道胡娜对战志强的感情很深,当年如果不是战志强提出分手的话,没准现在他们都结婚了。看来办法还得让她想,否则调查组调查小白楼的情况就不能弄清楚。也就不能进一步揭开小白楼的秘密。
“你帮我想想办法吧,这关系到战志强的死因。”白方用哀求的口吻说道。
“战志强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为什么突然要查调查组的资料?”胡娜抬起头望着白方,眸子里闪烁着疑问。
白方忧郁地摇着头,缓声道:“这件事现在还不能告你,如果将来弄清了我一定对你说。现在要做的就是帮我找到当年调查组调查小白楼的资料就行了。”
“和战志强的死有关吗?”胡娜的脸色微变,在塞北市没听说过小白楼闹鬼传闻的人着实不多。
“不要问了,就告诉我帮不帮这个忙吧。”白方不想把这件事扩大,在没弄清之前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份风险。
胡娜非常了解白方,她知道这个看上去略微优柔寡断甚至有一点懦弱的男人其实身体里蕴藏着与常人完全不同的能量和执拗。还记得她刚和战志强认识的时候,有一次白方得了重感冒,他们就劝他去医院看看。后来到医院划价时白方发现连开药带输液竟然要一百多块钱,毅然决定不看了。无论胡娜和战志强怎么劝他都不听,甚至战志强用他们的友谊来威胁也无济于事。似乎这家伙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就没有谁能改变他。这件事给胡娜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她想了想抬起头来说道:“也许我们可以试试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白方问道。
“我们档案馆有一个60年代就在这儿工作的老档案员,叫付前进,听说当年也是调查组的成员。他是个光棍,现在就住在后楼,我们可以去找他问问也许能得到什么情况。”
白方跟着胡娜走出明亮的档案馆大楼,然后从后门穿过天井,来到一栋破旧灰暗的二层小楼前。不知道这楼建了有多少个年头了,反正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灰黑的墙壁上挂满了牵牛花和爬山虎,这时正值深秋,爬山虎的叶子红得发亮,远远望去像被鲜血涂过一般。楼道的大门早已经腐朽破败得不能使用,歪歪斜斜地挂在一边;从外面望去里面黑糊糊的,刮出一阵阵带着种说不出来的刺鼻味道的腥气。
小楼的楼梯是木制的,两人一踏上去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白方总感觉在昏暗的走廊深处似乎有一双可怕的眼睛在注视着他们。他转身却只能看到眼前飞舞的漫天灰尘和远处幽深的黑暗。不过他仍可以感觉到,那双眼睛就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恶狠狠地盯着自己,那是一双如同鲜血般火红色的眼睛。
二楼好像没有什么人住,他们走过一条由两侧杂物堆积成的过道,来到尽头一个破旧的木门前。胡娜敲响了木门,发出一种很怪的声音。
门很快就打开了,一个身材矮小的秃头老者用迷离的眼光望了他们十几秒钟,才大笑起来:“小胡,你怎么上班时间就跑到我这儿来了?”
胡娜从随身带的小包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二盒“金钻石”香烟,说道:“付伯伯,你小声点嘛,我是有急事找你。”看来这个人就是付前进了。
“这是什么意思?”付前进话是这么说还是把烟接了过来,然后热情地把胡娜和白方让进屋里。
“付伯伯跟我爸爸是老朋友了,你一会儿有什么话就直接和他说。”胡娜进门的时候对白方耳语道。
付前进的屋里布置得很简单,散发着一种老年人房间中特有的气味。白方和胡娜坐到破旧的沙发上,然后谢着接过付前进递来的茶水。胡娜是也是那种干脆利落的人,没怎么客套就直奔主题,说白方想了解一些小白楼事件调查组的情况。
“多少年了事情了,你们问这个干吗?”付前进似乎不是很喜欢提调查组的事情,他皱着眉把烟点燃了问。
“付伯伯,这件事关系着几条人命,希望您能帮帮我。”白方诚恳地说道。
“你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当年你们调查小白楼及彼岸花会的事。”
付前进的眼里闪过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惊惧,脸上的皱纹微微地跳动了一下,声音也变得阴沉起来:“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他凝视着手中缭绕的香烟,看着渐渐将周围笼罩的烟雾久久不语。直到烟头燃尽,才重新开口道:“小白楼闹鬼的传闻已久,所以文革后没几年市里就专门成立了调查组负责查清这件事,因为对本市历史较清楚,故尔我也是成员之一,时间大概是1982年冬天吧。”
白方紧紧地注视着他,生怕漏掉一个字。
“后来调查组就先组织了一个小队,前往小白楼初步了解情况。我那会儿还没有得到组织的完全信任,可能是因为年轻吧,所以第一小队里没有我。不过这也是一件大好事,因为仅仅过了两天,调查小组的成员就在一夜之间全部突然死亡了。”
“啊!”胡娜忍不住叫了出来。
付前进似乎见惯了这种情景,只是轻轻地笑了笑,就接着说道:“他们一共四个人,死亡原因竟然出奇的一致,全部都是突发性脑溢血。当时这些人基本都是各单位年富力强的骨干成员,没有一个人有高血压,怎么能突然死亡呢?”
白方想起郭宇所说的卡姆伊人的诅咒来,难道这都是真的吗?
“调查组一下死了这么多人,在当时是件大事。后来重新组织了人要彻底清查小白楼和死人的原因,这次的新成员里就有我。当时这个小组的总负责人就是我们调查组的龚海军龚干事。”
“原来四个人调查小白楼主要是从流言的出处开始着手的。这次龚干事把工作重点让我们转移到对小白楼本身上,我们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包括日军中卡姆伊人创立的彼岸花会和建立的小白楼等。然后他又把居住在里面的几户人家遣散,派人进驻其中进行大检查,一层一层地进行,最后查到地下室的时候就出事了。”
付前进又点了支烟,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异常难看:“小白楼闹鬼的传闻就是它的地下室。我们五个人是早上起来开始查的,因为怕人手不够又雇了四个民工。我记得那里很黑,黑得像用了一辈子的锅底。整个地下室里冷飕飕的,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阴风吹得人直起鸡皮疙瘩。地下室里堆了许多不知道何时就放在那里的木料,钢材还有些杂物。我们整整清理了一天,直到天擦黑的时候才检查完。不过除了左边的一扇木门和门前的一个水泥高台外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木门?”白方想起李伟死前也提到过这扇门。
“对,当时我们都觉得门后一定有什么东西,所以提议撬开看看。可龚干事的看法却与所有人都不同,他说他感觉门前这个一尺高的水泥台子有问题。我们一听他这个决定都认为有些匪夷所思,不过既然他是领导就得无条件服从,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撬开了水泥台,不过令我们想不到的是下面还真有东西,而且是我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东西。”
“是什么?”胡娜听得很专注,接口问道。
“水泥台子下面是一个极深的大坑,里面堆满了密密麻麻的骸骨,差不多有一百多具。我们都在那一瞬间惊呆了,因为没有谁同时见过这么多骷髅。”
“揭开伤疤的人不会得到彼岸花会数百冤魂的饶恕!”白方耳畔又响了那个独特的声音,他用略颤抖的声音问道:“难道他们是彼岸花会的成员?”
付前进用赞许的眼光看了白方一眼,点头道:“不错,后来龚干事把这件事进行了上报,通过查阅资料我们推理这些人八成就是日军彼岸花会的成员。听说日军在1945年撤离塞北市的时候发生过一次大的瘟疫,死了不少人。从我们发现的情况看来他们当时或许是发生了内讧一类不为外人所知的原因,致使这些彼岸花会的成员被集体处死,而不是死于瘟疫。”
“日本人怎么连自己的人都杀!”胡娜愤愤地说道。
“彼岸花会的成员都是卡姆伊族人,他们反对明治维新,力求恢复奈良时代的旧日本和卡姆伊族的传统,却与日本政府的新政完全相悖,怎么可能得到允许?可能他们中间出了内奸,才被一网打尽。”付前进解释道。
“那通过什么判断这些死的人都是卡姆伊族的彼岸花会成员呢?”白方疑惑地问。
付前进轻轻地笑了一下,道:“这也是我们推断出来的,并没有直接的证据,不过我估计应该基本属实。因为出了这个事,所以那扇门也没顾得上撬,后来龚干事按上面的要求把小白楼地下室暂时封了。然后又带着我们把这些骷髅运到军部的火化场秘密处理掉,完事后已经是晚上八九点了,大家就统一回宿舍休息。因为当时我们按要求一律住在调查组宿舍里。我那天很累,回去没洗就睡了。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突然被嘈杂的吵闹声惊醒了,我睁开眼才知道,原来睡在我邻铺的老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杀死了!”
“诅咒!”白方嘴里吐出两个足以让付前进战栗的词。
“对,也许真的有诅咒!”付前进深深地叹了口气,又沉浸在恐怖的回忆当中:“老王是我们调查小组的年龄最大的成员,死的时候是五十四岁。我清楚地记得他当时的样子:身子斜躺在他自己的**,眼睛睁得好大,脸上一副极度惊恐的表情,脖子被划开了,血顺着床铺流到了地上。我们大家都被这一切吓得说不出话来,是他上铺的小孙第一个发现的,当时小孙说自己正要去上厕所。”
“这是怎么回事?”胡娜问。
付前进摇了摇头,接着说道:“睡前我们检查过宿舍,出事后也没有发现门窗有被撬或推拉的痕迹,仍然关得很严。而宿舍里的另外八个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杀他的理由。龚干事没办法就报了警,可没想到警察还没来就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