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五老爷

我是侧对着门,门口站了一个人,与其说是我看到了,倒不如说是我感觉到的。

我也不知道这个人在门口究竟站了多久,也不敢扭过头去把这个人给看清了。

我很清楚,我只要一扭头,扑在我背后的小铁梅肯定一口就把我脖子上的筋给撕下来了。她个子矮,够不着我的要害,这才一连撕咬了几下,都没有给我造成致命伤。我可不能把我的脖子扭送到她那张尖嘴底下,让那四颗尖利的门牙去撕咬。

我在心里暗暗数着,这个人要从门口走过来,至少要五步。在这五步之内,小铁梅可以把我的脖子给一口口啃断了,她再给我来个两三下,就要得逞了,但我比她更快,我把菜明的脖子像拧鸡咯咯草一样拧下来,只需要手上再使一把劲儿。我要在小铁梅把我的脖子啃断之前,把菜明给解决了,然后把小铁梅从我的背上甩下来,我做完这两步,这个人还有三步要走,才能到我的跟前,我还有机会逃走。

我已经没有余力再对付一个“人”了。

那个时候,我已经糊涂了,我拧菜明的脖子,是要他把从我身上摘走的大罗马表还给我,可我现在跟他挨得那么近,都没有从他身上听到大罗马表走动的沙沙声,我就知道这个表肯定不在他身上,他肯定是趁我被砸晕的那会儿,把这表给藏到只有他自个儿才知道的地方去了,我把他给掐死了,我就永远也找不到这表了。

但我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了,我再想下去,小铁梅就把我的脖子给啃断了,门口站着的那个也不会永远站在门口不动,等到他动了,我再动手,那就晚了。

我的手上开始使劲儿,我看到菜明的眼珠子突出来了,他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就像拧鸡咯咯草一样,小铁梅疯了似的在我背后一边撕咬一边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门口站着的那个“人”终于动了。

我也真是糊涂了,我既然已经想到了,门口站着的那个,跟菜明和小铁梅是一样的东西,我怎么还把他当成人,居然去算他从门口到我跟前要走几步。

我看到门口的那个“人”一动,我的心里就后悔了。

那个“人”根本就不是用走的,我甚至连他有没有脚都没有看清,只觉得影子一晃,刚才还在门口站着的那个,已经到我跟前了。

我知道我已经没戏了,可我的手仍然在使劲儿。

我已经不想要回我的大罗马表了,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菜明——不管他是人还是黑相公——我先给他掐死了再说。

我甚至还听到小铁梅尖着嗓子叫了一声,我听出来了,她叫的是“五老爷救命”。

紧接着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这一次醒来,脑袋后面痛得越发厉害了。

我的后脑勺先被菜明砸了一石头,肿起一个血包,现在同一个位置又挨了这么一下,虽然不是石头砸的,却比石头砸得更狠,就连那个血包都砸得凹下去了,痛得我连睁眼的勇气都没有。

我勉强把眼睛扒拉开一条缝,发觉我仍然还在这个小饭店里头,还是坐在我先前坐的那个凳子上,只是这小饭店突然亮堂了不少,我一睁眼,就被光线刺激得直流眼泪,眼前的人影看上去模模糊糊,我隐约看得出站着的那两个是菜明和小铁梅,只是看不清他们的脸现在到底是不是变回了人样子,可在他们后面,那个坐在一把椅子上的人影子,我却是完全看不清了。

我只凭直觉感觉到,他就是刚才站在门口的那个“人”,也就是小铁梅管他叫五老爷的那个。

这个人就是段毛子。

我强打起精神来。

五老爷说:“醒了?”

我点了点头,我的头疼得要死。

五老爷说:“你干啥要找菜明拼命。”

我说:“他摘了我的大罗马表。”

五老爷说:“一块表,值得你去杀人?”

我闭着嘴不说话。

我不想说,那是我的小叔叔留给我的唯一的遗物。

五老爷说:“菜明哪——”

菜明说:“哎,五老爷。”

五老爷说:“你把表还给人家。”

菜明说:“哎,五老爷。”

我看得出来,菜明很怕这个五老爷,小铁梅还在那儿叽咕了一句,菜明连个屁都没有放,就走到屋子外头去,过了一会儿走进来,两只手上都是泥,把一堆表哗啦哗啦倒在我的跟前,说:“你自己找吧。”

我根本不用找,光听声音,我就知道哪块是我的。那些表大多数都不走了,它们都是静悄悄的哑巴,还有几块虽然在走,但那声音却是有气无力的,只有我的小叔叔给我的大罗马表,它的轻巧有力的沙沙声,就跟唱歌似的,哪怕被藏在一堆表里头,我也能一下子把它给听出来。

我闭着眼睛摸到那块表,有机玻璃的表面上裂了一个小口子,正好在十二点的上头。我用手指头摩挲着破损的表盘,把表链子上的泥巴给擦了擦,把这块大罗马表贴在我的耳朵上,听它沙沙沙地唱着歌往前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泪就要下来了。

五老爷说:“就是这块表?”

我点点头。

五老爷说:“大罗马表,我过去也有一块,好表啊。”

五老爷说:“那个时候的表好啊,走得准,捻上弦儿能一口气走个好几天,不像现在那什么电子表,没个走得准的,什么破玩意儿。”

五老爷说:“大罗马是好表啊,名贵,全国第一个进口表,要搁二十年前,手上能戴这块表的,在我们这里,那都不是一般人啊。”

五老爷说:“你这个后生,有没有二十岁,这个表,是你家里哪个长辈给你的?”

我把嘴紧紧抿着不说话。这个五老爷的眼睛厉害,一眼就看出这表里头有名堂,我的小叔叔把这个表给我,还特地把我养成了每天给表上弦的习惯,确实有他的名堂,但我绝不能让五老爷知道了。

我怕听这个五老爷说话,他的话里头有种威严,让人不知不觉想说真话。

对付五老爷这种人,说真话要比说假话轻松,所以我宁可不说话,我也不撒谎。

五老爷说:“我看你这个后生,也不是什么浑人。我知道这块表对你珍贵,可你要为了这块表,真害了一条性命,我今天也不能放你走出这里了。”

小铁梅在一旁帮腔说:“敢在五老爷面前动手,你也真有胆子。”

我听着大罗马沙沙地往前走,脑子里渐渐清明起来了,我现在再去看小铁梅的脸,她又变成了一个黑里俏的模样,脸上黑红黑红,皮肤发亮,手背上也没一根黑毛。我再去看菜明,他脖子上被我掐起了一排红指印,像戴了一条红围脖,他的皮肤看上去虽然白,也不像刚才那样发青吓人了,他又变回了一个俊俏的赖子。

菜明见我打量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心想,你之前拿石头砸我,我也掐了你一回,我俩也算扯平了。我就不再去看他了。

我的心里已经很清楚了,菜明和小铁梅都没有问题,五老爷也没问题,这小饭店也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我自己——确切地说,是跟着我的那个东西。

又是“它”——“它”又出来了。

就因为菜明把我的表给摘了,叫我没有发觉,让“它”给偷偷溜了出来。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埋伏在这个小饭店的暗角里的,但“它”肯定一直在等这个时机,刚才我觉得小饭店里的灯光一阵亮一阵暗,其实是“它”的影子挡住了日光灯,以“它”的大小,肯定把整个屋子都装满了,所以我才老觉得这个小饭店里头暗。

我也猜到了“它”的目的:“它”想唆使我把菜明给掐死了,这样我就再也找不到大罗马表了。我没有了这块表,“它”就随时随地能出来了,我就再也制不住“它”,只能被“它”控制了。

甚至我被“它”控制了还不知道,把活人当成黑相公去打死了,这样我就闯祸了。

要是我真的把菜明给掐死了,甚至把小铁梅也给弄死了,五老爷肯定不能放过我,村里的人肯定也不能放过我,哪怕我不被当场抓住,被当成疯子捆起来,我也非得逃跑不可,我就不可能再回来打听我的小叔叔的事了。

这就是“它”的目的。

可我心里又隐隐地觉得,“它”的目的绝不止那么简单。

我领教过“它”的狡猾,知道有很多事,表面上看起来毫无关联,甚至完全没有意义,可最后都会归结在一起,把我引向“它”的目的。

所以“它”的目的,绝不是要叫我身上背一条人命那么简单。我隐隐地觉得,这个目的跟“它”在村口路上,想要阻止我回想起十多年前,我的小叔叔被人打死的事有关,当时“它”甚至不顾大罗马表还在我的手腕上就出来了,我现在知道“它”忌惮这块表,如果我真弄明白了该怎么使这块表,“它”就要反过来被我制住了。

“它”出来的目的,是要阻止我发现什么事。

我想起来了,我被菜明找到的时候,是在路边刨土。

我是要从路边挖出某样东西来。

菜明以为我在那片野地里埋了什么宝贝儿,想诱我说出来,他好去挖。

那个时候,我是想着自己这么个人,绝不能在村里明目张胆地挖那个东西,倒不如将计就计,就让菜明以为那片地里埋了什么好东西,让他替我去挖。他是个赖子,干什么都不奇怪,村里也没人敢管他。

是了,就是这个缘故,所以“它”才要唆使我掐死菜明,那时我的手上没有大罗马表,“它”能听到我脑子里在想什么。

“它”不单单是想叫我没法跟五老爷打听我的小叔叔在古戏楼上吊的事,“它”也要叫我找不到十多年前那桩事的线索,这越发让我觉得——这两件事有关联。

我现在遇到的这些事,包括我打听到的那些事,我自己想起来的事,就好像是一个乱七八糟的大线团,上面冒出来一个个线头,每个线头都好像能拉出一根线来,可你去一扯,却发现根本扯不动,每个线头扯到最后都是死结,叫人无从着手。

多亏了“它”,我现在终于知道了,有两个线头是一根线上的,我终于可以解出一个活结来了。我的心突突直跳。

五老爷说:“今晚上月头好啊,不明不暗,正正好好,看着叫人心里头舒服。人心里头这一舒服,就懒得管俗世里的闲事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看看这月头,心里头就舒散了。”

五老爷说:“你走吧,以后别在我眼前逛游。”

小铁梅说:“你还不走,今晚上五老爷心情好,放你一马。”

五老爷说:“你们也都散了,我就一个人看看这月头。”

小铁梅挺尴尬,她原本想挨着五老爷,半张屁股都挨到椅子了,被五老爷这么一说,只能讪讪地站起来,说:“那我给你弄点热的吃食下酒。”

菜明怕五老爷,五老爷不叫他,他早溜到屋外头蹲着吸烟去了。

我晃晃悠悠站起来,走两步,到门口看得到月头的地方,深深吸了口气。我现在把五老爷给看清了。他一点儿也不胖,但人高大,壮实,肩有菜明两个宽,他之前往门口一站,整个人就把门外头的月光都给挡住了。

五老爷也一点儿不老,看起来至多四十来岁,长得有点像一个我看过的外国电影里的人(我后来想起来,那个电影叫《桥》,是保加利亚拍的),头发天生带卷儿,剃得贴着头皮,仍然一个个小卷子支棱着。看得出这个人头发硬,血里狠,不好对付。现在也不是大冷天,他身上却穿着个貂,敞开着门襟,底下不穿衣服,就穿一条宽松的绸裤子,脚上踩着一双阔口黑布鞋。这是我们这儿大赖子的打扮。

可我之前也见过不少赖子,我们这儿的赖子,就像菜明这样的,不学无术,成天斗鸡斗狗,斗蛐蛐儿斗狠,为一句话敢杀人,身上可没有五老爷这样的派头,也说不出五老爷刚才那些话来。我们这儿还有“四大金刚”,是说我们这一带四个出了名的大赖子,可要这“四大金刚”一排儿站在五老爷面前,也都成了小腿子(我们这儿管给大赖子跑腿的小赖子的叫法),上不了台面。

这不是我们这种小地方的赖子能有的派头。

这个五老爷,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我打量着五老爷,五老爷背对着我,靠一张窗坐着,拿一只白酒碗啜着小酒看月头,也不回头,就说:“你还不走呀?”

这个五老爷,眼睛是长耳朵上的,厉害。

我说:“我不走。我有话要问你。”

五老爷说:“嗬,你这个好小子,我没话要问你,你倒有话要问我了?”

我看着五老爷,我说:“你过去叫段毛子,你上过古戏楼。”

五老爷仍然背对着我,仍然坐在那儿,美滋滋地啜着小酒看月头,也不回头,说:“我之前以为你不是个浑人,倒是我看走眼了。我过去叫什么,可不是你这个后生管得着的——跟你说句实话吧,有胆子叫我段毛子的,现在已经没几个活人了。”

我说:“在村口吹水的兆旺,他就叫你段毛子。”

五老爷说:“哈,兆旺,兆旺那是个活死人,你也跟他学?”

我的心里一咯噔,怎么兆旺是个活死人?什么叫作活死人?活人叫不得段毛子,活死人就叫得?

我原以为五老爷忌讳别人叫他段毛子,是他现在尊贵了,嫌这个诨名冒犯他,可听五老爷这么说,仿佛其中还有别的名堂。

我突然想起来,我们这儿最忌讳的事,就是叫死人的名字。就好像我在路上叫了小叔叔的名字,犯了嘴煞,差点没惹出大祸来。

难道段毛子这三个字犯忌讳,是因为这已经不是活人的名字了?

我看着五老爷,他终于回过头来了,白晃晃的月头底下,五老爷相貌堂堂,月头底下的人影儿也清清楚楚,既没有长尾巴,也没有尖嘴儿,胸口上倒是确实长了不少黑毛,可那是人家的胸毛,不是黑相公的毛。

我怎么看,五老爷都是个大活人儿,绝对错不了。

我这么看着五老爷,五老爷也看着我。

五老爷说:“这么说起来,跟兆旺打听古戏楼的那个后生就是你了。”

五老爷消息灵通,我什么时候进的村,跟什么人说过话,他的心里都清楚。

五老爷说:“在古戏楼上吊死的戏疯子,他是你的什么人哪?”

我不说话,我在五老爷面前不撒谎,他的道行深,我撒谎也瞒不过他。

五老爷说:“你今年多大,过二十岁了没有?你不能是戏疯子的朋友,也没听说过戏疯子有啥交好的人,要不他死后村里要拿他背钉,不会没个人出来替他说话。嗯,你也不能是戏疯子的儿子,戏疯子没讨过老婆,也从没见女人上过古戏楼。可你这么个打听法,他必定跟你有啥要紧的关系,嗯,嗯……戏疯子是你叔呢还是你伯?”

这个五老爷,我一句话没说,他就什么都知道了。我根本就没法跟他扯谎。

我说:“他是我叔。”

五老爷说:“嗯,原来戏疯子是你叔。”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是这个五老爷,他早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他问我这么些话,只是要看看我究竟是不是个浑人。从一开始他就在掂量我,包括我跟菜明拼命那会儿,他也是先站在一旁观察我,等到我快把菜明弄死了,他才出手。像五老爷这样的人,做事肯定有他自己的目的,他这么试探我一个后生,肯定也有他的目的。

我的道行太浅了,我猜不到五老爷的目的是什么,但我可以判断出来,打我在村口跟兆旺打听古戏楼起,五老爷的人就盯上了我。我在路上遇到菜明也不是啥偶然,菜明也是五老爷打发来盯我的人,这就说得通了,为啥菜明会在半夜里把我给找到了,给带到小铁梅的店里来,五老爷又那么巧会及时赶到,跟我说了那么一番话。

甚至连兆旺叫我去打听段毛子,都可能是五老爷给安排的,但这未必是针对我——但凡有人跟兆旺打听古戏楼,兆旺就会让他去找段毛子——也就是现在的五老爷。

这样子,不用他主动来找我,我也会自动去找他了。

可我仍然猜不透五老爷的目的是什么,我只知道那肯定跟古戏楼有关。

五老爷说:“戏疯子既然是你叔,有人要拿他背钉的时候你不来,没人给他圆坟的时候你不来,怎么隔了这两年,反倒想起你叔来了。”

我说:“那时候我没法赶回来。”

我这句话说出口,突然浑身一震:我一直以为我的小叔叔去世的时候,我没法赶回来给他圆坟,是因为我自己惹出来的事,可是我自从见过那辆大红旗之后,我的心里就在疑惑:我当时没法离开那座城市,真的是因为我自个儿的那点破事吗?

还是因为有人不想我回来,不想我见到小叔叔,所以我才没法赶回来?

我的身上突然全部都是汗,脸上也全是汗,月头底下的光是冷的,一晒,风又一吹,我就开始打哆嗦,一边打哆嗦一边出汗。

五老爷看着我,说:“你这个后生,就问你个话,这又不是古时候举孝廉,不忠不孝也不杀你头,你怕个啥呀?”

我说:“我不是怕,这是虚汗,我一整天没吃饭了,饿的。”

五老爷听了哈哈大笑,往帘子后头招呼:“小铁梅,给下碗胡辣汤面,再给弄个熏兔,你这儿还有啥菜,你看着给弄两个,要快。”

小铁梅在帘子后头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有一股香喷喷的辣糊味儿从帘子底下钻到了我的鼻孔里,叫我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刚才撒谎了。我不是饿的,我是怕得出汗。

我小时候胆小,怕跟生人说话,那是被我的小叔叔给吓出来的。我长大以后,把我小叔叔说的那些事渐渐地给忘了,我的胆子就大起来了。我的个性里其实有很狂的一面,自己认准了的事就敢做,而且做事不计后果。如果不是小叔叔过去用他那些故事把我给吓住,指不准我从小就能惹出多大的祸事来。

后来我离了我的小叔叔,到了县中,又考上了城里的大学,就越发了不得了,我这种狷狂的个性,终于给我惹出祸来,叫我吃了教训,可我骨子里还是狂,就拿刚才菜明那事来说,虽说是“它”把我给迷惑了,可我是真的起了杀心,这不能全都赖给“它”,我知道我自己心里是真的想杀了菜明,就冲他敢摘我小叔叔给我的表,我就敢杀他。

可是我现在心里却怕了,而且怕得要命。那个时候,我才感觉到,无论我能有多狂,多自以为是,我终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我一旦知道了,我面对的这股力量,这个级别根本就不是我所能想象的,就一下子蒙了。

这个势力之大,能把一辆大红旗开进深山里,也能把我困在一座城市里,如果这个势力要抹杀我的存在,那简直是跟碾死一只蚂蚁那么轻而易举,可它没这么做,那就说明,我还有存在的价值。

但我却不知道,我自己存在的价值是什么。

面对这种力量,像我这么一个普通人,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也根本想不出来对方要做什么。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与其说是害怕,倒不如说是一种深深的孤独感。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只有一个人。

就凭我一个人,我要怎么去对付这种力量?

我看着五老爷,五老爷也富有深意地看着我。他说话的样子很有腔调,声音低沉洪亮,话里头有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叫人不知不觉当中就跟着他的话走了。我自己就在不知不觉当中,对他一口一个五老爷,搞得我跟他孙子似的,就连我自己都没察觉到,我是什么时候改口的。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五老爷。他说话的腔调里有……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在我琢磨五老爷的时候,五老爷也在琢磨我,我们在互相掂量着对方。我判断不出来,他是否也属于那个势力?

就现在这个时刻,我前所未有地希望我可以相信五老爷这个人。我希望我那几声五老爷没白叫。我从来没有对人这么恭敬过,就连我的小叔叔,我对他都是直呼其名。

可是我的脑子里头偏偏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这个村子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