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水位线上涨
这个世界没有不可能的事情
哪怕只是预感
我们都要防患于未然
DEF基金会来了很多人,可想而知他们对此次项目的重视性。
年岁虽然是蒙新河狸保护项目的主发起人,但此次是和保护区联名实施的,DEF在资金方面指定要由“山夕”来支配。
年岁和萧站长的关系深厚,这都不是问题。
但是年岁还是问了付南野:“为什么你不直接和保护区合作?就因为我是发起人?”
“不是。”
付南野很认真地回她:“因为我只信任你。”
这句话说得真好,年岁当真是感动了好久,直到和付南野的小助理签合同的时候,那最后一页的附加条款将她拉回了现实。
甲方要委派一名生态学家参与工作,周期两个月。
那位生态学家,就是付南野。
是啊,年岁险些都忘了,付南野在大学读的专业就是动物生态学。
人家还保护大蟒蛇来着!
年岁还不死心地问:“不是说这次会来相关领域的专家吗?”
小助理认真地点点头,打破她的幻想:“来了,就是我们付理事长。”
呵。
真是把人唬得团团转。
年岁沉住气往管理站的院子走去,一路经过几处木屋,那都是整理出来给DEF的人住的。
萧站长在人来的前一晚,特地在每个屋子门口堆了雪人,说南方的孩子们没见过大雪。那些雪人又白又胖,黑色的大豆做眼,橘子皮做嘴巴,最亮眼突出的就数胡萝卜的鼻子了。
但凡年岁遇到的雪人,她都把胡萝卜给戳到了里面,还把黑豆眼睛都抠了。
萧站长搭了个精致漂亮的毡房,用来招待众人。白色毡房里头摆了长长的桌子,搁满了美食。年岁进来的时候,玫瑰花茶泡得正好,香气在鼻翼间弥漫。
付南野坐在主位,没动什么筷子,听着大家谈论。
他看了年岁一眼,对方有点杀气腾腾,奈何人多无法施展。
此时口中的玫瑰清甜,忍不住想要回味,付南野端起茶杯示意下年岁,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萧站长要起身倒茶,被年岁给按下,她说:“我来。”
茶水续上,年岁笑意满满:“您请。”
这边倒着茶,淮安带着人端着热乎乎的缸子肉走了进来,他直接坐在年岁旁边,小声咬耳朵:“不知道哪个缺德的,把我堆的雪人的鼻子全都按进去了。”
年岁刚往嘴里塞了一块脆骨,咬得嘎吱响。
淮安热情,站起来给大家介绍缸子肉:“这是炖了三个小时的缸子肉,顾名思义,就是用搪瓷缸子煮肉。里头放的是带骨小块羊肉,切上胡萝卜、洋葱,撒点鹰嘴豆和细盐,再加入一种叫恰玛古的蔬菜,它形似青萝卜,口感微甜又有点软糯,清肝润肺,被誉为长寿圣果。”
搪瓷缸子外面印的是毛主席的头像,底下写着“为人民服务”。
淮安端着搪瓷缸子,开始说着祝贺词。
别看他之前跟付南野不对付,但关键的社交场合,淮安还是拿得出手的。大家都挺开心,原以为西北只会是酷暑严寒之地,没想到人会这么热情。
气氛达到**的时候,阿丽娜还给大家跳了舞。小丫头性子太拧巴,如若不提前给她做好工作,她现在可不会听人使唤扭脖子,而是去拧别人脖子。
年岁吃着饭,就发现付南野把缸子肉里的恰玛古挑出来,齐齐放在盘子里。
她挑着眉,不太高兴:“这是长寿圣果,你不吃就会……”
“早死吗?”
“我可没说。”
“我对恰玛古过敏。”
年岁愣了愣,问道:“你之前吃过?”
“嗯。”
年岁保持着怀疑的态度,他那么挑食,谁知道是不是在找借口。为了不浪费,她挨个夹过来都吃了。
吃完饭后,萧站长又带着大家在保护区里散步。
经过阿丽娜的院子的时候,大家看到了她的交通工具,那匹红鬃烈马。
大家问马叫什么名字,阿丽娜下巴一抬,颇为傲娇:“玲珑,我姐姐给起的。”
“这马是什么品种?”
她更骄傲了。
“纯种俄罗斯红鬃马,玲珑的姐姐当时在中俄两国拍卖会上,可是拍出了三百万的高价!”
“好厉害!那玲珑也是被拍下来的吗?”
阿丽娜嗯了声。
“玲珑的价格方便透露吗?”
阿丽娜随意扒拉两下耳旁的金铃铛,鼓动腮帮子。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也是三……三百。”
“也是三百万?!”
不远处的淮安没憋住笑,伸长脖子朝那边喊道:“单位元!”
只花了三百元,同父异母的玲珑被阿丽娜给捡了回来。
阿丽娜觉得被羞辱了,下意识地就开始摸箭袋,二人打打闹闹,也让大家看了个开心。
后来天色有些暗了,今日的宴会本该吃饱喝足走两圈就此告一段落,偏偏最后出了问题。一位岁数较大的牧民老伯焦急地过来寻人,指着河道的方向说了好多话。
淮安最先反应过来,撒腿就跑。
“有河狸被树干压住了!”
这话说得年岁心里咯噔一下,她当即拉住身旁的阿丽娜说道:“你回监控室去,锁定我们的位置,然后调红外相机视频,看还有没有其他受伤的河狸。”随即压低声音,“一定再三确认25号的状态。”
事有缓急,付南野让公司行政人员先回屋休息,几个从事保护工作的一起同去。
等他们走到河道时,天色已黑。
淮安速度很快,他到的时候费了很大力气才将树干移开,此时河狸已经断气。
那根树干直径将近50厘米,高度约十来米长,是一棵老树了。年岁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蹲在地上检查。黑暗夜色掩盖了脸上的凝重,她沉默不语地掸去河狸身上的泥雪,摸摸它还柔软温热的脖颈。
年岁几乎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跟25号打过架的外来河狸。
萧站长叹一口气,原地踱两步,拉过淮安尽量用两人听到的声音说着:“是不是25号干的?”
淮安心里也乱糟糟的,挠挠头:“我不知道啊。”
另一边,付南野在看树根的啃咬处,木屑在地上落了一层又一层,而且片块还很大,可想而知河狸的大门牙多么尖利。
同样跟付南野在看咬痕的基金会工作人员在后面站着。
有两人在私语:“河狸的四颗门齿跟我的小拇指一样长,听说啃倒这样的树只需要两个小时。”
“那这是自己啃倒,又把自己砸死了?”
“不知道,但国外确实有过这样的例子。”
“那这小东西智商有点低……”
“唉,智商低不低不清楚,但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当时蒙新河狸的立项票数那么低了,工作难度太大。”
付南野微微侧耳,后面立刻没了探讨声。
萧站长觉得很尴尬,本想给甲方一个良好的视察印象,可还是出现了这样的事情。眼下要紧的是带死去的河狸回站里,还得跟上级部门写报告书。
年岁脱下棉服,将河狸包在里面,紧紧抱在怀里。
她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回去吧。”
夜色下的布尔根河闪着晶莹的光,回去的路上又起了风,枯枝与飘零的雪似乎奏出了哀愁的乐,回**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付南野将外套轻轻盖在年岁的肩上,一步一个脚印,替她踏开了前方的路。
阿丽娜暂且没有在监控中找到河狸死前的动态,因为红外相机安装的点不够多,再加上视频量大,还需要花些时间找。
淮安趁着空隙跑到监控室来,想一起帮忙查看。
DEF开了个简短的小会,付南野捏揉着冰冷的手指,神色肃穆:“之前东北虎项目调用的六十台监控设备先运过来,医疗顾问团再加一名医生,让他们准备好先过来做培训,上次我说的车辆问题就从本地购买。”
大家都低着头猛记,不敢多言。
小助理壮着胆子举手:“理事长,这些要补充到他们的合同条款里吗?”
付南野看了小助理一眼,小助理忍不住缩缩脖子,他说:“不用,算我个人的。”
最后,这位冷面理事长又说:“所有关于蒙新河狸项目的文件必须先递交给我,谁擅自将资料输送总部,就不要做了。”
所有人下意识咽了下唾液,小助理不愧是小助理,再次举手:“所……所有的吗?”
付南野暖了手,敲了下桌面。小助理噌地站起,鞠了躬:“好的,理事长,我现在就通知!”
开完会,付南野去了监控室,门是半掩的,淮安正好跟年岁通完电话。
里头传来淮安一声叹息:“老大说要跟萧站长商讨下那只河狸的处理问题,这视频得我们自己找了。要我说也别找了,25号啃树干砸到伙伴又不是头一次了……”
阿丽娜有些生气,拍了下桌子:“之前25号又没有砸死谁。”
“所以说这个视频就不能找,找到了25号又得挨骂,上次老大提着棍子追着它满河道跑,你忘了?”
阿丽娜一想觉得有点道理,她捧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晃着,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付南野。
付南野穿着单薄,黑色的长袖是初秋薄款,他开门进来的时候身上都是林间清冷的味道。好在西北是有暖气的,任凭屋外再是寒冬腊月,屋内犹如炎夏。
淮安站起来象征性向付南野问好,阿丽娜撑着下巴在那儿扮俄罗斯套娃。
“你们去她那儿吧,这边我来看。”
“不用了理事长。”
“去。”
付南野一个字堵住了淮安,总裁的气派拿捏得死死的,淮安其实很想翻白眼,但是作为乙方的觉悟还是有的。
到目前为止,淮安还是不喜欢付南野。
当然,“山夕”拢共就三人,似乎都对付南野无好感。
阿丽娜跟着淮安离开,走到一半她跺脚怒斥:“上次在断崖渊他拿我弓箭!”
淮安抱头做痛苦状:“我要疯了,我要疯了……”
付南野回房后发现年岁不在。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阿尔泰山护着所有生灵进入梦乡,未完全解冻的河水在深夜中发出轻微的响动,但如若不细听,还以为那是动物发出的动静。
付南野顺着河道往前走,没多久,就看到了一束光。
年岁蹲在河狸巢穴附近正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什么,在她的不远处还有一道用树枝跨河搭建的堤坝。
河狸们会根据四季搭建不同的巢穴,最主要的还是夏居巢与越冬巢。河狸巢穴最鲜明的特征是,房子在岸上,洞口却在水底。
25号最会搭越冬巢了,手艺堪称一绝。
它先从水底朝着岸上挖出一条甬道,直到破土,再用树枝搭建出圆锥体的棚子作为房子的外壁,这个房子约有两平方米,相当于轿车的车厢面积,高度能达到三米。
25号曾经被水獭追过,所以水底入口不止一个,它还单独挖了一条隐蔽的逃生通道。
巢穴虽小,但五脏俱全,有卧室、厨房,甚至阁楼,它们会随着水位的升降,从而决定这个阁楼的作用。同时也因为水位的原因,河狸会发挥出举世闻名的技能,搭建堤坝。
年岁此时走到了25号搭建的堤坝旁,试图走上去。
当水位盖不住巢穴洞口的时候,它们就必须在附近搭建一条能有效延缓水流的堤坝,搭建堤坝所用的柳树枝都是河狸一根根咬过去的。
河狸堤坝不仅能影响水流还会减少含沙量并且缓解下游洪涝问题,随着时光的推移,即便水流消失,堤坝围住的地方都会被沉积物充塞、填平,最终演变成土质肥沃的牧草地。
河狸改变的不只是自己的生态环境,还有其他生命物种,包括人类。
年岁未做守护者前,就已深刻明白这个道理。
那就像是一种无形的信念,扎根在自己心底,无论何时何地,所遇是非,生命的价值和意义都是永远探究不尽的。
她的信念,也是25号的信念。
年岁反复检查巢穴和堤坝,确认没有损坏的痕迹。
今日丧命的那只河狸身上有被动物撕咬的伤口,它不单纯是被树给砸死的。
付南野在身后发出声响,以便提示年岁别被吓着。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被吓着了,年岁握在手中的手机仿佛烫手一般,来回掂了几下没抓住,飞了出去。
付南野长臂一挡,堪堪接住。
他沉声问着:“这么想砸我?”
年岁松了口气,往这边走着,林中湿滑,没走两步她就以极其不雅的姿势一屁股坐地上了。她蒙了,傻呆呆地看着付南野。
付南野摸摸鼻翼,刻意转过头去笑了下,又回过脸来,一本正经的。
“我找到画面了。”付南野说,“一只豪猪在追河狸,25号想啃断树干救它。”
付南野没有再说下去,年岁坐在地上,也是沉默。
她相信付南野的话,25号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只是眼下的结果,还是很让人心痛惋惜。
付南野朝年岁伸出手来。
年岁握住他的手,感受到那股温热的力量。
却又听到他比冰雪还冷的话。
“别把那个小东西养得跟自己一样,这样往心窝扎刀子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痛了。”
指桑骂槐?
小东西?
谁?
隔日醒后,年岁明白了,说什么以往旧怨一笔勾销,付南野还不是记在心里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年岁撕了一口烤羊腿,发出冷笑。
今天午餐说简单但又工序繁多,羊腿面包配奶茶,主厨是淮安,副厨是——没有副厨。
淮安一大早就去食堂领了新鲜的羊腿,剁成小块之后撒上细盐、孜然和辣椒面还有白洋葱,腌制两小时。本来是让阿丽娜和面的,她和得比石头还硬,因为不满意淮安的批评,端起面盆就扣在淮安的头上。
两人扭打在一起,撕扯了半小时。
淮安又一瘸一拐地去枫树林请兽医宋清晨,萧站长说今日午餐必须请他。
回来之后他重新和面,擀出厚厚的面饼,将腌制好的羊腿肉放上面,再包出一个羊腿的形状,外面涂上清油撒上白芝麻就可以烤了,烤上三小时是最好的。
如此郑重耗费心神的午餐,在没有任何仪式且人没到齐的情况下,就被年岁徒手撕开了,吃了几口还发出冷笑。
淮安将围裙一解,扔在桌子上。
“老大,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年岁还有点不耐烦,咬了两口肉:“有点咸了啊。”
淮安正要据理力争一番,年岁嘶了声突然转移话题:“淮安,我问你,假如,我是说假如,阿丽娜跟你那么好,她要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小哥哥,你怎么想?”
“腿打断。”
“不不,但是你们和解了……”
“和解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淮安还很认真地说着,“你们女生永远不懂我们受过伤的心,那是无法痊愈的。别人我不知道,换作我,我跟外面的那根野草只能留一个。”
年岁一听此话,五官都拧变形了。
淮安双手抱胸,眯着眼追问:“阿丽娜外面有哥哥了?”
年岁就开始使坏,歪着脑袋唱:“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小哥哥,他们活泼又聪明,他们调皮又灵敏……”
就在两人嬉闹间,阿丽娜和宋清晨并肩走进来,身后还有付南野。
阿丽娜抱着一篮刚出土的胡萝卜,她换了身衣裳,脚下的红靴子还沾着泥土,在门口跺了两脚,溅到宋清晨衣服上去了。
付南野速度真快,几乎是同一时间侧身走过。
阿丽娜瞥了宋清晨一眼,说道:“是你家胡萝卜地的泥,跟我没关系。”
作为老大的年岁尴尬扶额,怎么不再理直气壮一点儿?
付南野在桌旁坐下,宋清晨、阿丽娜还有淮安也都依次坐好。说起来几人年龄相近,大家应该不会生疏,可目前的状态却是五人围坐一圈,都掏出了手机。
谁都没有说话。
紧接着,就听到TiMi,First Blood,Double Kill……
萧站长来的时候,五位召唤师才关了手机,他还乐呵呵地羡慕着:“年轻真好啊。”
今天这顿饭的主题是萧站长想聘请宋清晨做管护员。虽然不是在编人员,工资也很低,不包吃不包住,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生病才能休息,但是,萧站长本就小的眼睛眯得看不见:“我们氛围好啊!”
见过世面的宋清晨竟然也点头答应了。
付南野抬眸看了看,宋清晨察觉到目光,也回了眼神,以示尊敬。
邀请宋清晨加入管理站的事情,年岁之前有听过,而且萧站长还要修建河狸实验室和救助中心,确实缺少人手。资金和技术方面有DEF基金会支持,目前问题不大。
两天后,DEF的人员要启程回沪城。
宋清晨加入管理站后,他们将会迎来第一个任务,种树。付南野作为生态专家,是会与年岁一同行事的。
某天晚上,付南野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宾至如归的气质优雅地散发着,年岁从河道巡查回来,冻得鼻尖红红的。她脱了鞋子踩在绒毯上,端起桌上的杯子咕噜噜地喝着。
等她喝完,付南野轻飘飘说了一句:“我喝剩的。”
“咳咳咳!”
年岁捂嘴,眼睛瞪得圆圆的。
“您能说一声吗?”
“你没问。”
呼!
“那我真对不起您。”边说边鞠躬。
年岁阴阳怪气地说完,就去卧室把笔记本电脑搬了出来,盘腿往地毯上一坐,背对着付南野开始写东西。
付南野随意扫了扫电脑屏幕,她在做关于蒙新河狸的记录。
最新记录写着那只被豪猪追赶,死于树干之下的河狸,它的尸体已经被送到科研部门去做标本。年岁因为担心豪猪出现会毁坏河狸巢穴和堤坝,连续几日都在河道检查。
付南野等着她弄完,要合电脑的时候,他倾身按住:“你把这些年人工驯养蒙新河狸的资料整理出来。”
“为什么?”
“让你整理就整理。”
年岁不满的那声嘶刚发了半个音,就咽了回去,因为她突然想起基金会小助理离开之前说的话。
“我们资助的每个项目都要求有研究课题,还会有阶段性的审查。如果到时候被专家否决了,你们的经费有被撤回的危险。
“但这涉及了学术专业……”
小助理露出资本家独有的笑容看着她:“所以DEF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但如若你做得好了,我们必定风雨相随。”
不愧是DEF,真真公益基金行业中的翘楚。
年岁从未想过在处处碰壁的时候,他们会向自己抛来橄榄枝。
后来看到付南野,她算是明白了,旧情还是能加分。相反自己为了能拿到投资也就接下了,毕竟自尊心这个东西在保护河狸上一文不值。
年岁认命地打开文件,调出所有资料。
不管付南野能帮或是想帮,都是她迫切所需。
两人相继沉默开始看起资料来,在外面野了几天的虎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蹭了蹭桌角,又懒洋洋地走到付南野房间,跳起来就开了门,大摇大摆地进去睡觉了。
中途,年岁接了个视频电话,是远在沪城的好朋友央饱饱打来的。
她特意拿着手机避开了付南野,跑到屋子里去。
央饱饱温婉恬静,穿着暖白色的睡衣对着镜头摆了摆手,两侧的酒窝微微凹陷,看着就很舒服。她没有说话,而是快速地打着手语。
“你弟弟在我旁边,他实习的单位就在我们隔壁,今天我们一起吃了火锅,太晚了就在我家住下。”
刚说着,屏幕中挤进来一张脸。
稚嫩又漂亮,是现在的小女生喜欢的那种男团脸。
年岁拧眉,啧道:“年初衍,你还要不要脸?蹭吃蹭喝还蹭住?”
央饱饱在一旁发出声音,简短而又磕绊:“没,没事。”
她自小就有很严重的口吃,性子也内向,除了年家这姐弟俩,没有其他朋友。年初衍转头对央饱饱笑着,语气有些撒娇:“姐姐,我想喝牛奶,要热的。”
央饱饱“嗯”了声,就起身进了厨房。
年初衍回过头来,看到年岁正怒气冲冲指着他。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饱饱她工资不高,还要付房贷车贷,你别老去找她吃饭。你算算从小到大吃了人家多少钱?天天黏着她不腻吗?”
“我高兴。”
年初衍手撑下巴,嘴角扬起,面上多了些肆意。
“你给我等着。”年岁气道。
年初衍突然又对着厨房方向喊:“姐姐,我能再吃你一个蛋卷吗?”
待一个“好”传来,他凑近屏幕,微微挑眉:“我就是要她……的东西。”
年岁冲他翻白眼,央饱饱算是惨了,摊上这样一个会变脸的坏弟弟。两姐弟来回打了几个眼神战后,以央饱饱递来的牛奶结束。
年初衍随意地挠挠头发,斜眼看年岁:“你那个‘水老鼠’保护得怎么样了?”
“长得可肥可壮比你好,还有,人家叫蒙新河狸。”
年初衍不理会她的打趣,反倒说着:“听说付南野不远千里去找你,韩遇白知道吗?”
完了,央饱饱还不知怎么被年初衍给哄骗说出来的。
果不其然,他拿出自己手机笑眯眯地翻着:“我来给韩遇白打个电话问问……”
“你敢,你敢拨一个试试!”
“威胁我?”
年初衍真的拨出去了,央饱饱当即就将屏幕按掉,这可把年岁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央饱饱收了年初衍的手机。
“去睡觉,牛奶……”
年初衍一点儿都不生气,反而很耐心地听完话,理解到意思后照做。
对于弟弟的“双标”操作,年岁已经习惯了。
“算了,他还小。”
央饱饱还替他道歉。
年岁在那头简直要崩溃:“他都二十二岁了,巨婴吗?这个世界就你把他当小孩,你可一定要听我的,远离年初衍,幸福就永远!”
央饱饱笑笑,什么都没说。
年岁便开始讲起了在布尔根琐碎的事情,还有DEF基金会。央饱饱虽然也是基金会的人,但她是做文字翻译工作的,不接触项目操作。
央饱饱作为年岁的好朋友、好姐妹,是最贴心的倾听者,她能感受到年岁的喜怒哀乐。四年前年岁远赴西北,当时只有她一个人支持,甚至掏空了小金库给年岁做经费。
这些年岁都记在心里。
“饱饱,我不知道现在自己做得对不对,一边躲着他,还一边从他身上索取利益,如果他误以为我……”年岁又不说了,跟央饱饱四目相对。
“误以为你还喜欢他?”
央饱饱打着手势快速说着:“我得知道当年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何要与付南野分手?大家看到你和韩遇白在一起,但我根本不信。我所知道的你,是个忠诚且有信念的女孩,我宁愿相信付南野移情别恋,都不会是你。”
年岁的心底流淌着暖意。
她低下头,鼻尖酸涩无比。
央饱饱叹了口气,敲敲屏幕:“你还记得以前是怎么喜欢他的吗?”
以前——好似很遥远了。
年岁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又逃避了过去。视频没有通多久,年岁关了之后给央饱饱发了一些照片,全都是25号的。
央饱饱一张一张翻着,她也算是看着25号慢慢长大的。
那年可以给25号挑编号的时候,年岁一眼就看上了数字“25”,跟央饱饱打电话:“25……25啊,付南野名字的笔画就是25画呀。”
年岁喜欢河狸,始于偶然,忠于爱人。
所以,她能骗所有人,都骗不了自己。
明明没有忘记过他,也从未停止过喜欢。
年岁从房间出来后,付南野还在看资料。
想来是桌子太矮不舒服,他将笔记本电脑搁在腿上,靠着沙发在敲键盘。
年岁情绪还没舒缓,愣愣地坐在他的身侧。
付南野未察觉,指着屏幕说道:“你以前写的这些东西不行,格式都是错的,你去网站上查资料,上头有很多关于人工驯养河狸的论文。”
“网站不是要钱吗?”
付南野这才正视她,悠悠说道:“知识本就要付费,怎么,你想白占便宜?”
“谁……谁占便宜?”
“我有账号,你要用吗?”
年岁有些疑惑:“不用给钱?”
付南野突然倾身过去,淡淡的青草香似有若无,年岁的鼻尖动了动。
这一举动瞬间就被付南野捕获,他突然捏住年岁的鼻子,语气颇为戏谑:“付费有很多种,比如……”
烦人,又来。
年岁当即打了个激灵,跌倒在地毯上,她手撑地,有点懊恼:“喂,你四舍五入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能不能稳重点?”
“所以?”
“所以这种出卖色相的事情,你想都别想!”
年岁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边退后边说:“我就知道你们这种资本家没人性!”
付南野双手环胸,看着她演戏。
“你要是不想我说出去,就赶紧把账号交出来!
“还得协助我写这个报告!
“我一个在一线工作的还得搞文字,你们简直就是强人所难。”
年岁又开始往前移,火速抢走付南野腿上的笔记本电脑,回房间的时候险些打了个趔趄。这倒是惹得付南野紧张了下,看着年岁恶狠狠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
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这样子。
那种暌违许久的愉悦感,自从与年岁分开,便不曾有过。
喜欢一个人,感觉会骗人,但如若深爱,那便是刻在骨子里的柔情。
付南野很清楚,他熬过那些孤寂无望的日子,无非是为了此刻。如现在这般安稳地坐在她身边,呼吸同一座城的空气,脚踩同一片壮丽山河,就是存在的意义。
他握住了,也就会豁出去。
天气一热,雪化得就特别快。
保护区门口有一块十米高的广告牌,以前的喷绘布早已发白、发旧,风雪过后,上头留下的都是泥泞的灰渍印。
年岁从城里定的新喷绘刚做好,她让淮安去装,折腾了半天都没有动静。
“要你何用。”
年岁接过缆绳,准备借助梯子爬上去,刚爬了一点儿往下看……她又下来了。
淮安嗤笑:“说得你很有用一样,阿丽娜,上!”
阿丽娜身姿矫健,动作灵活,最重要的是臂弯的力气特别大,她一人很快就将广告牌给铺平了。阿丽娜顺着梯子下来,还有几米距离的时候,她突然纵身一跃,就像只小鹰俯冲落地。
背后的牌子上天蓝云白,写着八个大字“青山绿水,美好家园”。
阿丽娜起身的时候,甩了甩小铃铛。
一脸耍帅的模样。
年岁骄傲地拍手赞扬:“不愧是我布尔根最甜野少女。”
淮安鼻孔朝天:“也不看是谁养的。”
阿丽娜对着淮安的屁股就是一脚,拧着他的头作势要按到水缸里。两人又开始打了起来,年岁无奈地摇摇头,往河道的方向看去。
付南野早上就出了门到现在都没回,本以为他只是散散步就没多问。年岁越等越急,突然就想起之前进来的那些野狼,该不会遇上了吧?
年岁转头进了屋子,很快就装上了一些防身家伙,谁知刚出门就看到付南野正沿着小路走来。她那暴脾气突然就上头了,隔着好几道木围栏冲他喊:“那位理事长!出门好歹带个手机吧,知不知道这高山峻岭的,我……找不到你吃饭啊!”
付南野原本走在正道上,听到年岁急促的声音,他转了个方向,单手一撑,轻松翻过那些围栏,回到他们的院子。
年岁那颗不安的心悄悄放了下来,面上还露着口是心非的不满。
付南野以为是多丰富的午餐,这么急着找他回来。
桌子中间摆着一大盘水煮胡萝卜,煮得很烂,咬进嘴里清甜软糯,流到胃中也十分舒坦。但光吃胡萝卜也不行,淮安另外蒸了香豆子花卷。
这香豆子是西北地区有名的调味品,味道比茴香和五香粉还要香浓,它的粉质是灰绿色,揉进面点里和麦香融合,蒸出来香气扑鼻。
这种热乎乎的花卷,年岁一口气能吃八个。
饭后甜品是酸奶疙瘩,口味有两种:一种是白色偏软,口感很香甜;另一种是未提取奶油的,外观呈黄色且硬,能酸到你流泪,除非阿丽娜那种锋利的牙齿,一般人啃不动。
他们的饮食因地制宜,与其他地方大有不同,至少与沪城很不一样。
付南野边慢条斯理地嚼着花卷,边看向年岁,她吃得又凶又快,想来是适应了现在的生活,已经改变了某些习惯。因为在以前,年岁吃什么都是最后一个。
时间都会变,何况是人呢。
付南野不禁加快吃饭的速度。
保护区的生活就是这样,一天三餐,日日守在布尔根河畔,护着蒙新河狸的家园。
这里来的生面孔不多,所以付南野的到来,即便之前有些不愉快,现在慢慢相处着,倒也不排斥。
DEF基金会赞助的两辆越野车到了,淮安百米冲刺跳到上面去,抱着方向盘哭泣:“路虎,是每个男人的梦想……”
阿丽娜天真地问着:“是我的玲珑跑得快,还是这个车快?”
淮安冷笑:“十八个玲珑都比不过它。”
“我现在就去牵玲珑!”
年岁没去管两人拌嘴,而是走到付南野身边,很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付南野将签收单递给她,也是公事公办的神情:“DEF要的可不是谢谢,不用我多说吧?”
“那是当然,我明白。”
“待会儿你跟我去趟河道。”
年岁没有多问,点了点头:“好。”
他们准备去河道的时候,路口传来引擎声,淮安开着新车和骑马的阿丽娜并列,轰轰两声二人便驰骋而去。年岁本来想吼上一嗓子“注意安全”,别说车影了,连马屁股都瞧不见。
年岁带了相机,一番检查后穿上冲锋衣跟付南野去了河道。
她还是走在了付南野的前面,替他探路。付南野多次超过她却又被反超。后来二人你超我赶的,来到了25号巢穴附近的那条堤坝旁。
今天的水流似乎有些急,用于搭建堤坝的杨柳枝被冲倒了几根。
付南野直接走上了堤坝的最中间,蹲下来将手放在水中。
“距离我早上过来还没有五个小时,水流不一样了。今年的降水量是多少你知道吗?”
这可把年岁问住了,她说:“还行……”
“没有还行,我要具体数据。”
年岁一噎,付南野见她愣愣的,便没有再追问,而是冲她伸出手:“上来。”
堤坝不是很宽,仅能容得下一人通过,付南野往边上挪了挪,将中间结实的地方让出来。年岁站定,调了相机开始记录。
河道上的风穿过二人的间隙,吹往更远的方向。
付南野看着布尔根河水正缓缓流向下游,最终汇入乌伦古河流域。年岁也随着他,一并仰望。阿丽娜曾说过,在哈萨克语中,乌伦古的意思是“很深,到不了尽头”的意思。
在这样美丽辽阔的地方,却有一群蒙新河狸为了生存而濒临至灭绝的边缘。有一瞬间,付南野和年岁都没有说话。
半晌,付南野说道:“今年雪厚,但化得也很快,一旦入了春夏,怕是陡涨的河水会形成汛期。如果发生洪水,整条流域都会遭殃,将会严重影响蒙新河狸的生存环境。”
年岁下意识就回道:“不可能,这里十几年没有发过洪水。”
付南野转眼看她,少有地严肃说道:“这个世界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哪怕只是预感,我们都要防患于未然。”
年岁当然明白,《地方志》曾经记录过布尔根的雪灾破坏了很多蒙新河狸的地面巢、气味堆和河狸道,那都是自然界不可避免的灾害。
“你的意见是?”
付南野踩了踩脚下的堤坝,还算结实。他拉着年岁的手腕,慢慢往回走,等落了平地,这才说道:“种树的事情保护区可以先做,我们去一趟上游查看河狸窝的情况,而且春季是它们繁育的时节,我们正好可以更新记录。”
他说的是“我们”。
年岁略微不确定地重复了下:“我们?”
付南野有些不悦,眉梢微微一挑:“你想跟谁?”
“当然是您!”年岁变脸太快,郑重非凡地说着,“谁去都不行,就得咱们DEF的伟大生态学家,付理事长。”内心:可拉倒吧,一路上指不定还得伺候你。
付南野那声哼很轻,像是细碎的雪花,被风一吹就跑了。
回去的路上他走在前头,再也无法超越。
年岁捧着相机,偷偷拍了几张高大俊朗的身影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