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车子开得很平缓,我渐渐舒服了一些。

我靠在椅背上歪头看着陆朝阳。

他的脸在斑驳的光线下影影绰绰的。我不得不承认,无论什么样的光线、什么样的角度,他都很好看。

我问:“我可以开灯吗?”

他瞥了我一眼:“开灯干什么?”

“我想看着你。”

他没有说什么,沉默半晌却还是打开了车内的灯。

原来,他在光线充足的时候更好看。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我说。

“可以。”他停顿了一下,“但我不一定会回答。”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跟傻子没什么两样,我不想对牛弹琴。”

听他这口气,我就知道,我是真把他惹恼了。不过有些话,我怕我现在不问,就再也没有勇气问出口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

车里死一样地静,而最后回应我的是突如其来的黑暗——他又把灯关了。

看来他是看都不想多看我一眼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很自觉地闭上了嘴不再说话。直到车子停在我家楼下时,我才后知后觉:“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怎么,你觉得自己住的地方很隐秘?”

我不禁懊悔,正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有小草那个叛徒在,我对陆朝阳还有什么秘密可言?看来下次搬家之前我还得跟小草先绝交才可以。

眼看着他似乎想把我送上楼,我连忙拒绝:“不用了,我现在清醒多了。”

这大半夜的送姑娘上楼可不是简简单单地上个楼而已。他虽然不喜欢我,但我也不认为男人的上半身和下半身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不然哪来我们过去的那些事。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不齿地笑了笑:“放心,我陆朝阳还没到要乘人之危的份儿上,更何况……”

他上下扫了我一眼,我瞬间明白过来,又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这人酒量是不好,喝一点就醉,但醒得也快。

下了车冷风一吹,又爬了几层楼,我就彻底清醒了。

我打开门把陆朝阳让进来,他四下看了看有点意外:“我以为你会换一个条件好一点的房子。”

我脱掉大衣换了鞋,边往里走边说:“我觉得这里比我原来住的地方已经好多了。”

说实在的,这房子的空间比之前的没大多少,装潢也很简陋,我之所以觉得它比之前的好很多,是因为之前的房子朝北,终日不见太阳,而这间朝南,终于也可以让我在家里晒到太阳了。

“你弟得的那个病,我也问过一些医院的朋友,开销是大,但也不至于你这样,而且你们家又不是就你一个人……”

我从厨房里拿了杯子和热水壶,刚想往杯子里倒水,又突然有点犹豫:“你喝茶吗?”

他被我打断,似乎有点不高兴:“大半夜的喝什么茶?”

我点点头,继续倒水:“那就喝点水,喝完了你赶紧走。”

“你赶我走?”

“对,我这地方小,多一个人都挤。而且,我累了。”

他沉默地看着我,过了好久,才又开口,语气很平缓:“我就是希望你过得好一点。”

心脏的一角被什么东西牵动了一下,但我是真的累了,所以刚才我不想花精力去跟一个从小家境富裕的公子哥解释什么生活艰辛。而现在我也不想再去揣测他说这话时带着的几分怜悯,更不想在未来把所有的**都消耗在来自两个社会阶层的摩擦中。

我从来不否认,当初染指他是一个错误,但我也没有后悔过,我只是不敢奢望更多,就当和他有过那么一段,是自己赚到的吧。

房间里静悄悄的,谁也没说话,只有那杯盛满水的玻璃杯上方袅袅地浮着些许热气。直到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我们之间的沉默才被打破。

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我妈的电话。

我妈平时睡得很早,从来没有这个时间给我来过电话,我的心立刻就提了起来。

我连忙接通电话,听筒里传来我妈焦急的声音:“小芙啊,怎么办啊?你弟摔了一跤!”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弟那病就怕外伤,我问我妈:“出血了吗?”

“嗯。”她带着哭腔应着。

“您先别着急,我爸呢?”

“你爸今天出去跟战友喝酒了,还没回来呢,刚才打他的手机也没人接。”

我心想,完蛋了,我妈平时什么事都听我爸的,自己一点主意都没有,遇到事也不冷静,现在她肯定很慌乱。

她哭得我心烦,也不知道我弟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我连忙回房间拿外套:“您赶紧帮他先止血啊!我教您那几种办法您还记得吗?实在不行就打电话叫救护车去医院!”

“好的,好的。”她还是在哭,然后结结巴巴地问我,“小芙,你能回来一趟吗?”

我已经走到门前:“放心,我这就赶回去。”

我妈这才挂了电话。

我拉开门正要走,就听到身后的人说:“我送你。”

刚才打电话时,我还琢磨着这会儿还能不能有车票,就算是有票,算上两头到火车站的时间,等我到家怎么也要四个小时。但是开车的话,开得够快,差不多两个多小时也就到了。

我看着他,还有点犹豫,我主要是不好意思答应得那么痛快。

他拿起车钥匙先我一步跨出门去:“快点吧。”

“谢了。”

我心里惦记着弟弟的事儿,上了车也一直没说话,就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盘算着到底要多久才能到家。

直到上了高速公路,我收到一条信息,是来自我妈的:“找到你爸了。”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我几乎可以想到那边的情况应该已经得到了控制,于是我不由得松了口气。

我回头看陆朝阳,他正很专注地开着车,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亦如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倒是透着与生俱来的疏离和冷漠。

但现在的我知道,当时我看到的那个他,就和其他人看到的那个他一样,并不是真正的他。

“谢谢你。”我小声地说。

他匆忙地瞥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更快速地载着我一头扎进了无尽的黑暗中。

因为我弟这次伤得比较严重,我妈找到我爸后,他们就带着我弟去了医院。

一下了高速公路,我就指挥着陆朝阳赶往镇上的医院,可还没到地方,就又接到了我妈的电话,说他们已经回家了。

他们这么快就回家了?

我突然有点无力,有点生气,但那是我妈和我弟弟。只是……拉着陆朝阳大半夜跑一趟,而事实上情况又没那么紧急,我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他应该是听到了刚才电话里的内容,不但不生气,反而安慰我说:“看来你弟没什么大问题了,这是好事儿。”

我抱歉地看着他:“还害你跟我跑这么一趟。”

他无所谓地说:“你回来不就是为了看到你弟平平安安没什么事儿吗?明天又不用去公司,我无所谓。”

我想着再跟他说谢谢就有点矫情了,于是就给他指了我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