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给2000册书签名签得我手都快断了。小草一直在旁边陪着我,一边看稿子,一边当着我的面对这些稿子评头论足。

晚饭前我终于签好了所有的书,可小草要加班,没办法跟我一起吃饭,我只好回去自己解决。可就当我正打算离开公司时,她突然接了个电话。

挂上电话,她对我耸了耸肩:“你走不了了。”

“什么意思?”

“陆总要见你。”

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

我见到陆朝阳时,他风尘仆仆,一看就是刚从外面赶回来。

他坐到大班台后,明知道我进门也不看我一眼,低着头看一份文件,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对你这本书的影视改编有什么想法?”

我不由得愣怔了一瞬:“影视改编?谁要改编?改编谁的书?”

他抬头看我:“当然是改编你的书,不然我找你来干什么?”

“哦……”我慢慢消化着这个消息,“那是谁要拍?”

他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

我立刻心领神会,抱歉地说:“如果需要保密,不方便说就算了。”

他那修长的手指却突然敲了下桌面说:“如果我说是我呢?”

“哦……”没有想象中的惊喜。

“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

问题我当然有。我很想问问他,他突然决定做我这本书,究竟是看好这本书的前景,还是因为这是我写的?他这么做跟之前那事有没有关系?

可是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我怕他笑我小题大做,毕竟当时说好的,要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想到这里,我笑了笑说:“那你打算怎么合作?版权入股这种提前拿不到钱的事我可不会同意;永久买断也不可以,万一你突然不打算拍了,我这本书可就一直压在你这里了,所以还是有限期的版权转让吧。至于价钱嘛,我不知道你的预期是多少,太少可不行。”

我俗不可耐地伸出一只手比画了一下:“至少这个数吧。”

他先是一愣,明白过来的时候竟然不屑地轻笑了一声。

“除了这些呢?你觉得你的故事做出来应该是什么样子?有什么成功的参考案例吗?”

说到这一点,我可以说的就太多了。从写这个故事初期,我的脑中就全是故事的画面,我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想象过这些人物和情节被影视化之后的样子。

我立刻打开手机里一个专门看韩剧的软件,把可以参考的类型指给他:“你看,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现在很火的类型,跟我们的故事风格也契合。”

他研究了一下,把手机还给我:“好,我记住了。对了,你有做编剧的经验吗?”

我摇头。

他想了一下说:“这个项目我建议你也参与一下,因为最了解你作品的人还是你自己。你有问题吗?”

我依旧是摇头。

“那没问题的话我让法务部拟一份合同先发给你看看,有问题我们再商量。”

这就完了?我一头雾水,预期中的讨价还价的环节根本没有出现啊!还是他没明白我刚才的意思?

我低头看着自己刚才跟他比画的那只手……那可是50万啊,不是5万!

我心里正郁闷着,对面的他突然问我:“你好像在躲我?”

我心里不由得一紧,但表面上还是不露声色:“怎么可能?”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很久,就当我快要坐不住的时候,他却只是笑了笑:“那就好,后续项目的事你肯定要全面参与,所以我们碰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几天后,我从小草那里拿到了合同,我没想到陆朝阳给我开的价格会比我开的价格高不少。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鼓励,后面写剧本的时候也就更用心了。然而我们的关系却没有因为这次合作而变得更融洽。

从资方的酒局上回来,路过传媒大学门口那家烤地瓜摊,正好我和小草就喜欢这家的烤地瓜,刚才饭局上又没吃饱,于是我就让陆朝阳停车。

我下车挑了三个地瓜,交钱时发现身上没带钱包,正要回车上拿,谁知陆朝阳已经拿出100块递给老板,可那老板却只找了10块钱。

我以为老板搞错了:“你这三个地瓜要90块钱啊?”

老板面不改色:“平时的确没有这么贵,但今天太晚了,所以涨价了。”

“我以前没少这个时间段来买地瓜,哪有这么离谱?”

他却说:“以前是以前,今天就是涨价了,你吃不吃吧?”

我见他说话时朝着陆朝阳的车子扫了一眼,这明摆着宰大户的心态我会看不出来吗?我心里赌气想说不吃了,没想到陆朝阳却很不耐烦地说:“几个地瓜而已,你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吗?”

我不由得一愣,拎起地瓜冷笑地对那奸商说:“老板,我看你还是太胆小,下次遇到这种人傻钱多的,你开价应该再翻一倍。”

说完,我也没理会脸色不太好的陆朝阳,转身上了车。反正坑的是他陆公子的钱,我管那么多干什么,为了一点小钱讨价还价反而害得人家丢面子。

小草八成是听到我们刚才的争执,出来打圆场:“算了算了,就当是给那奸商的棺材本儿了。”

我想了想,也觉得的确没必要因为这事生气——我跟陆朝阳本来就是两类人,在花钱这种事上有分歧,也该是意料之中的。

想到这里,我差不多也就消气了,等陆朝阳上了车,我什么也没再说。

谁知陆朝阳还不高兴了:“我就是想着大冷的天,你俩又饿着,没必要为了那几十块钱为难自己。赚钱是用来干什么的?不就是需要的时候买个舒服吗?你又不像之前那么缺钱了,至于吗?”

那奸商坑人还成了我的错了?

我冷笑:“这是缺不缺钱的事儿吗?再说缺不缺钱是我的事儿。”

小草怕我俩真吵起来,在一旁不停地劝和。

我后来没再跟他吵,就这样谁也没理谁沉默了一路。

这事儿虽然不大,但是也让我再次深刻地领悟到,我跟陆朝阳的确是两个世界的人。

后来再见面时,是我的项目开机那天。那天出奇冷,简短的开机仪式之后,我就躲回了车里。

我坐在商务车的最后一排低头打游戏,期间听到车门拉开的声音,我以为是小草,头也没抬地随口问了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没得到回应,我抬头去看,却看到陆朝阳坐在前面一排的椅子上,背对着我。

他不是坐这辆车来的,不知怎么现在就上了这辆车。

我又想到刚才,就算他知道我不是在跟他说话,但这车里也没别人,他故意一声不吭,八成还在为那天的事情生气。

他生气就生气吧,我也管不了那么多,继续低头打游戏。

可过了一会儿,我却听他突然说:“我不知道你还有弟弟。”

我一怔,心说小草这大嘴巴什么时候能给我省点儿心?!

我“嗯”了一声,没有接话的意思。

他又问:“你弟弟多大了?”

这一次他虽然依旧没看我,却是侧过头说的。

“他17岁了,马上要高考了。”

“他要考来北京吗?”

“是这么打算的。”

无聊的对话。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他说:“那天,抱歉。”

我握着手机的手不由得一顿,不小心送了个“人头”。

说实话,我从没想过像他这样的人会给我道歉,而且那天的事情我后来想了想,他也是一片好心。

我一时间有点不自在,表面上却尽量风轻云淡地说:“没什么,我早忘了。”

其实我一个单身女孩的开销并不大,就算以前远不如现在,但勤奋一点,一年的稿费收入也有十几万。可我还是拮据得很,主要是因为我弟弟。

我弟弟患有一种比较少见的血液病,所幸不是什么要命的病,可以通过注射凝血因子维持正常人的生活,只是成本有点高。而我爸妈都是下岗工人,收入有限,所以我的收入多数都贡献在了这里。

我很少跟别人说我家里的事儿,主要是因为说了也无济于事,无非就是多了点给别人议论和同情的机会罢了。

这时候车门被再度拉开,随着冷风的灌入,我听到小草的声音:“冻死我了,冻死我了……”

她搓着手正要上车,一抬头就看到了陆朝阳,她愣了一下又看了看我,然后退回车外:“那个……我好像落了点东西在剧组。”

说着她就关上车门跑走了。

我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只觉得生无可恋:“这回完了……”

陆朝阳笑了笑,回头朝我摊开手掌,像哄孩子一样,道完歉再给块糖,只是……我看着他手掌上那几块颜色各异的水果糖,就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让我一阵恍惚,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以为坐在我面前的是另外一个人。

“发什么呆?”他微微挑眉。

我迟疑了一下,从他手上挑了一颗包着橘色糖纸的,剥开糖纸,把糖放在嘴里。

他看着我,表情中隐隐有等着看好戏的期待。

“这糖的味道怎么样?”

我把糖纸攥在手中,点了点头说:“好酸。”

他勾了勾嘴角:“橘色糖纸的最酸,你挑了最酸的。”

说完,他把剩下的几颗放在我旁边的座位上,也拉开车门下了车。

“你不走吗?”我问他。

“我坐另一辆车。”他说。

原来,他是专程来跟我道歉的。

陆朝阳走后没一会儿,小草和其他人也陆续上了车,车上除了司机满满登登地坐了五个人。

我和小草挤在后排。

她问我:“那个人是他?”

然后还不等我回答,她又开始自我否定道:“不能够啊……不应该啊……不可能啊……”

我把围巾蒙在脸上装睡不搭理她,她叽叽喳喳了一会儿也就安静了。

车里暖气十足,熏得人昏昏欲睡。我靠着车窗打着哈欠,途中瞥见窗外,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荒野,可是这荒野竟然是银白色的。我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一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窗外竟飘起了雪花。

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而我的心也莫名其妙地像那雪花一样,被风托着忽上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