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病因
顾川仿佛走进了一个黑暗的世界。四周灰蒙蒙的。无数的水从天空流下,一点点淹没他。很快,他就身处在冰冷的浩瀚的水中。
他奋力扑腾,企图能够游到岸边。一个巨浪打来,将他甩到更远更深的水里。顾川拼命地游,拼命地游,却怎么也游不过去。
水很快桎锢了他的呼吸,他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地下沉,被看似温柔的水压迫着,沉沦,沉沦……几乎快要窒息。
……
“顾川,顾川。“
许鸢不放心地摇了摇顾川。他现在脸色发白,感觉不大好。也许是因为想到什么不该想的事情,所以被梦魇缠住了。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不去打扰他。
许鸢轻声唤了他几声,确定他没有反应,又探了探鼻息,还是均匀平和的,只好取了毯子过来给他盖上。
没有疑问的,她得到了很有用的信息。正因为这些信息,她有点心疼这个男人。
许鸢揉了揉眉心,同样觉得疲倦,想要去泡杯咖啡解解乏。顾川忽然无意识地梦呓:“父亲……”
低低的一句如麻绳缚心,揪得许鸢蹙了蹙眉头。她回头看了一眼,泛着老旧色泽的光镀过他的身体,宛如将他杳进了一幅古画里。他长而翘的眼睫轻轻颤抖,如同一只将飞未飞的蝶。他的肌肤苍白,薄唇微抿,带着让人心动的憔悴。
许鸢的手不受控制地探了过去,堪堪停在他的面上。黄昏的光有些灼人,许鸢静静地看着他,末了,还是收回手。她的心有点乱,不得不出去透透气。
走过空旷的长廊,白色的地砖亮得反光。许鸢一边走,一边整理有关顾川的思绪。
大人们争吵时总是忽略孩子,认为孩子还小,不经人事。但是顾川的家庭总是被表面的和平所粉饰。
顾川没有经历过什么喧闹的充满暴力与聒噪的童年,但是他生活的环境应当格外压抑。
母亲不喜父亲,她喜欢的人是父亲生意上的对头。为了帮助那个人,她不惜装病,迫使父亲用了很多无赖的手段坑与自己创业的盟友,致使他们反目成仇。
父亲遭到了强烈的私人报复。最后众叛亲离,锒铛入狱。而始作俑者母亲却让他三缄其口,不论如何都不能站在父亲的那一方。
没有经历过,通常不会相信婚姻会使得两个人互相猜疑,欺骗,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而且在这种情况下,两个人还能把对方当成亲人,每天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顾川最后悔的事情,大概就是当年没有帮助孤立无援的父亲。而现在,不知道他的双亲如何了。
许鸢慢腾腾下楼,去厨房里煮咖啡。金叔在护理草坪,水肆意地浇灌,水珠在绿色的叶子上滚动,漾着水晶般炫目的光。
许鸢看了半天,突然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该不该写下病因。这样难堪的现实被别人知道了,大概很不好受吧。
可是当初提议打赌的人是顾川。他究竟是希望自己找到答案呢,还是不希望呢?他是足够自信她找不到答案呢,还是故意让她知道他的过往呢?
许鸢心里乱得很。她与他非亲非故,他怎么可能希望自己得到答案。如果告诉他,岂不是太伤人了。许鸢头疼不已,打算把这件事情搁置一下。
反正已经得到了答案,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关系。许鸢咬咬牙,算了,先找个理由回医院吧。
她端着咖啡上楼,不知道什么时候顾川醒了,懒懒地把西服外套披在身上,一个人靠着墙看窗外的景色。本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他的目光一直停在一个地方,和发呆没有区别。
听到响动,顾川回头。许鸢怔了怔。把咖啡放在桌子上。顾川微眯眼睛,灼灼的目光让许鸢无所适从。
“怎么样?你有没有通过催眠套出我的话?”顾川的口吻淡淡,不知道是骄傲还是胆怯。可能什么也没有,只是听的许鸢多心了。
许鸢低头:“没、没有。”
顾川疑惑,尾音上挑:“哦?”
他慢慢走过来,皮鞋踏地,声音又稳又好听。他停在许鸢面前,看到她慌乱的闪躲的目光,忍不住好笑:“你明明找到了,为什么同我说谎?”
啊……许鸢没想到那么快就被发现了。自己的演技有这么烂吗。
“我……”她的头越发低,“我……”
顾川笑了。似乎跟她在一起,他的笑容越来越多。他浑不在意地端起一杯咖啡,上面飘着很好看的玫瑰型拉花。
抿了一口,他淡淡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很没有面子?的确,跟你打赌输了,这样难堪的事情被你知道了,的确很没有面子。”
顾川漫不经心坐下来,修长的身体埋进沙发里:“但是愿赌服输。你不必介怀。”
许鸢闻言,头稍稍抬了起来,骤然对上顾川的目光。他也在看她,似乎在重新审视她。
“你倒有趣。平时那样喜欢跟我斗嘴,现在却扭扭捏捏。人总是越掩饰越明显。没有什么刻意是不能被人发现的。”
许鸢干脆坐下来,拿起自己的咖啡暖手。她搅着咖啡沫,有一搭没一搭道:“我只是不明白,你原来那样反对的事情,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了?”没有道理的。对于他,很多事情都没有理由。
顾川沉默了一会:“你记不记得那天你昏倒了。我不得不救你。也在那个过程里,听到了一些本不该听到的话。大多数人都有猎奇心理,我以为我例外。但是那一次……我没有。而这对你来说是不公平的。所以我想跟你交换秘密。”
许鸢愣了。仿佛一个炮仗从脑中轰然炸开。他都听到了什么?他……许鸢的声音陡然高八度:“你凭什么?!”
顾川没说话,似乎也觉得自己没什么可以凭的。只是这么做了,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许鸢问不出个所以然,气焰又颓下来。现在质问他没什么用,顶多能够发泄一下罢了。她颓丧地抓了抓头发,忽然又想起什么:“你明明想跟我交换秘密,为什么还要让我大费周折?”
直接告诉她不好吗?非要跟她打赌?顾川终于不沉默了:“这个不能告诉你。时机成熟了,你自然会知道的。”
“……”许鸢更加郁闷。说了等于没说。
为什么他这么多秘密,当自己是白痴么?许鸢有点恼了,径直起身:“你以为你是谁啊,反正你的任务我也完成了,你的事情我也不会告诉别人,最好我的事情你也不要告诉别人。反正现在彼此都有对方的秘密,谁也威胁不了谁。还有,既然你什么都瞒着我,我想我们也没有什么好交流的。以后估计也不会见面了,就此别过吧。”
她对顾川已然无语。每次这个男人都是在自己对他充满希望的时候泼一盆冷水。胜利的喜悦或许不能叠加。但是伤心可以。第二次失望远比第一次失望的伤害深。
许鸢气鼓鼓地往外走,冷不防顾川飞速追过来,一把拉住她。她被拉得顺着他的臂弯旋转到他面前,与他呼吸相闻。
许鸢被这突如其来的拉扯乱了心神,怔了很久才吐出一个字:“你……”
顾川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力气有点大了,顿了顿,放开她。他平了平自己的西服,不自然道:“我不是故意欺瞒你。有些事情我也不确定。在确定答案时,我给你答复……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说离开的话。”
?诶?许鸢的心莫名漏跳一拍。他这是什么意思?不希望与自己决裂吗?上一次自己跟他翻脸,他可一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
许鸢顺了顺气:“既然如此,你总有一天会告诉我的。那……现在你的任务很快就要完成了,确实可以离开。我不是赶你走,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我暂时不会走。”顾川耳根微微发烫,“我不小心听了你的秘密,总归欠了你。你有任务在身,我可以留在这里帮你。”
“帮我?”许鸢夸张地张大嘴,嘴巴都惊得成一个圆形。夭寿了夭寿了。她何德何能让一个金主爸爸帮助自己。难道自己就算攀上高枝了?她试探地重复一遍:“你说真的?”
顾川点点头:“真的。”
许鸢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肉,果然很疼。于是她龇牙咧嘴地雀跃道:“那可是你说的,我没有逼你。”
顾川依然点点头:“嗯。我自愿的。”
他的声音又沉又稳,带着令人上瘾的意味。许鸢忍着让他不停重复的冲动,眉开眼笑起来:“好吧,你已经这样说了,我暂且可以原谅你。”
许鸢施施然回到座位上,端起咖啡不紧不慢呷了一口:“说说吧,你都听到我说了什么。我们把彼此的秘密交换了,看一下是不是真的猜对了。然后我就可以回医院对付那个变态杀人狂王克。”
顾川也坐下来,一如既往温和:“好。”他的指尖轻叩茶杯,想起那天许鸢晕倒的事情,思绪渐渐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