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契机

自上次“恐吓”科学院的学生后,南鸢就再也没见过那群朝气蓬勃的脸庞,连后来慰问送行都由团长亲自招呼。

但是她的恐吓行径在一行人中留下了传说。一传十,十传百,夸张到帝都桅灵亚的人都以为南鸢是个冷心冷肝的变态杀人狂。

南鸢根本没把这些破事放在心上,抱着团长新送的狙击枪,隔三差五就往荒漠里跑,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一周过去,南鸢终于想起自己还有正事儿没干,说好的要帮闫阳拿实验室的门禁卡,却苦于一直没找到机会。

闫阳这几天也出奇地安静,有时候会外出,但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也没人敢多问,上级的尔虞我诈与平民无关,大家在乎的只是有个安身之所,有用武之地,不至于在乱世中成为弃子。

这天,趁着夜色正浓,闫阳独自驱车离开了佣兵团,在荒漠与帝都之间被遗弃的落寞城市里穿梭,像一把利刃划破黑夜的胸膛。

从小巷子拐进破旧废墟,就到了ZERO的基地。

门口站着的是之前通话的年轻人,扎着小辫儿,带着廉价的金属耳钉,桀骜不驯的样子倒是与年纪相符。

“老大,你回来啦,大伙都等着呢。”张徊接过车钥匙,凑到他身边碰了碰他的胳膊,“诶,哥,那个佣兵团除了南鸢,还有其他漂亮妞不?”

闫阳白他一眼:“怎么,怕自己娶不着媳妇,想找个实验体将就一下?”

张徊挠挠鼻尖,有点羞涩:“我就是好奇,是不是实验体都长得那么好看。”

好看个鬼,一枪一个你还差不多。

闫阳对自己这不成器的部下很是嫌弃,不过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有爱美之心再正常不过。

不过他还是开口训斥道:“别做梦了,实验体没你想得那么平易近人,你是忘了上次跟佣兵团对上的事儿了?还不涨教训?你对谁感兴趣不好非要对实验体感兴趣?”

闫阳突然想起南鸢那张哭红的脸,心烦意乱地啧了一声。

张徊一脸蒙,挠了挠自己光溜的太阳穴,完全搞不懂自己到底哪句话惹得老大发这么火大,机关枪似的说个不停。

一回头,闫阳已经走出去几米,他只好赶紧跟上。

“最近大家都怎么样了?”

两人边说边往里走,张徊不假思索地回了句:“都挺好的,之前买的食物和水够吃上一阵儿了,倒是老大你,千万要小心,帝都那帮狗都精着呢。”

“行了,咸吃萝卜淡操心。”闫阳这才说回重点,“这次来是想让你帮我查点东西,佣兵团的顾黎,还有他跟南鸢之间发生过的事。”

打蛇打七寸,从弱点击溃对手是最快捷的方式。

张徊没多想,对老大的要求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好的,包在我张百科身上。”他拍拍胸脯,嘿嘿地笑起来。

说完张徊又有些疑惑:“老大,用你的读心术随便试试不就知道他们的秘密了,干嘛还要我调查啊?”

“你以为读心术想用就用吗,况且我不想过早暴露能力。”

除了闫阳的心腹,连自己组织内部的人都不清楚他有这种能力。谨慎点总是好的,一步踏错,可能就会前路尽毁。

ZERO组织的大楼一共11层,地上3层,地下一共8层,从外观看与周围的贫民窟毫无差别,四周的建筑物也都在常年的战乱中变成残垣断壁,这栋由水泥石板筑成的堡垒成了他们绝佳的庇护所。

那几个战争中的遗孤看见闫阳都欢天喜地地跑过来抱住他的腿,围成一个圈,满是泥垢的脸上洋溢着纯真质朴的笑容,那是没被污染过的眼神。

对闫阳来说,组织就是他的家,是多年摸爬滚打走到现在的精神支柱,更是一份责任。没有他的庇护,这群孩子也会沦为战争的工具。

回到熟悉的地方,闫阳彻底放松下来,享受着难能可贵的轻松。

而他不在的这几天,佣兵团内却出了不小的事故。

就在半夜里大家睡得正香时,突然响起枪声。南鸢的感官最灵敏,听到声音立刻起身,带上门背后那把崭新的狙击枪就冲了出去。

警报铃拉起,南鸢跑下楼看见的却是满地的污浊,血腥味混杂着浓厚的汽油味,像从天边倾倒而下的黑色墨汁。

血泊中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半长的头发盖住双眼,短袖破了几个大口,皮开肉绽的身体在月光下显露无遗。

那人缓缓回身,南鸢这才发现他带着金属止咬器,这是只有被囚禁的高阶实验体才会戴的东西。

那双无法聚焦的双眼在趑趄前行的步伐中左右晃动,就像出现故障的机器一般,重复着僵硬的动作。他的口水从大张的嘴流到领口,整个人像魂被打散后的回光返照。

这是南鸢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凌晨三点,在戒备森严的佣兵团基地,不可能跑进来一个失智的实验体。不是从外面跑进来的,难道是基地内部的人?

这不可能,她在佣兵团呆了4年,即便是重点关押的囚犯,也不可能有她不认识的人。

想不通其中原委,只是迫于局势,面对即将暴走的实验体,南鸢扣动了扳机。

第一枪她故意避开了要害,打在实验体的大腿上。受到子弹的冲击,实验体往前倾倒几步,随即转过头,对着南鸢疯狂扫射起来。由于动作不连贯,一顿狂轰滥炸被南鸢悉数躲过。

交战期间,实验体面目狰狞,似乎在跟自己对抗,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杀,杀了我。”

“杀了我!”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说完表情突变,仰天长啸,额头上的血流进猩红的眼睛里。

就在南鸢仔细观察他一连串异常的举动时,实验体捞起旁边停靠的越野车,猛地砸了过来。南鸢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实验体的力气再大,也不可能徒手搬起一辆车。

车身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朝南鸢的方向飞过来,没能及时躲避,她的整只右手被压在车盖下无法动弹。

实验体慢慢向她靠近,正当她以为自己会命丧于此时,他捞起那辆压在她身上的车扔到一旁,跪在她面前,将南鸢手中的枪口对准自己的脑门:“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这时,南鸢才看清他的模样,明明是一副清俊的脸庞,却被血渍盖掉大半,变得模糊不清。一只眼睛红肿发炎,已经睁不开了,另一只眼睛也只能稍微抬起一个缝。

南鸢不是没杀过人,相反,她杀过的人不计其数,可是她突然疑惑起来,因为他脸上露出的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生的恐惧,恐惧到此刻就想被了结。

她很想伸手去安慰他,似乎曾经也遇到过这么一个人,绝望无助的眼神先于他的身体接近死亡边缘,就在她眼前。

当时她是怎么做的,没有丝毫印象了。

实验体没有给她太多时间,双手控制住她按着扳机的左手:“没时间了,求求你,我求求你。”

他的气息越来越虚弱,似乎在用尽生命祈求。

“好。”

一声巨响,顷刻间,面前的人便倒在自己身上,脉搏和心跳骤然停止。

还带着余温的身体靠在她肩头,双眼紧闭,止咬器硌得她脖子生疼。她放下枪,用还能动弹的左手轻抚他的背,像是对一个已经远去的灵魂最后的慰藉。

这是第一次,她不想杀人。

其他人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身着白色长袖的南鸢,坐在血海里,鼻子,下巴,衣服上沾满血痕。

她像朵绽放在水中的彼岸花,娇艳欲滴。

顾黎冲过来,一把扯开倒在她怀里的实验体,往旁边一扔,抱起全身冰凉的南鸢就往急救室走。

走之前冲着部下小声道:“立马处理干净,不要留痕迹。”

谁都没过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没有人敢深究,眼前的场景已经足够令人胆战心惊。所有人心里都在发怵,心想着要是自己哪天也失控,是不是也会被南鸢像垃圾一样收拾掉。

躺在病**休息了片刻,南鸢趁顾黎出门接电话的间隙偷偷溜出房间,只留下一张字条:我回去了。便独自回了宿舍。

她身上的血迹看似可怖,但她自己并不觉得这算什么大伤,只不过是右手被压断,没了知觉。比起断手和骨折,她更害怕病房,她讨厌消毒水的味道。

回到宿舍,南鸢用力回想今晚发生的事,却怎么都想不明白。

为什么实验体能徒手托起一辆车,为什么会突然暴走,为什么他的举止和别的实验体不同,他到底是谁。可这些疑点堆积成了死循环。

她用左手按了按自己的右手,的确没什么反应。也许感觉不到痛是件好事,至少少了一种情绪。

顾黎看到字条后,依旧很担心南鸢的身体状况,于是大晚上还是没忍住敲响了她的房门。

“真的没事吗?”隔着门的距离,南鸢在房间里,顾黎在门外,他眼里的担心不是伪装。

“嗯。”南鸢没有说实话,抬不起来的右手藏在身后,不让人发现。因为她后来灵光一现,说不定这样就能拿到实验室的卡,履行跟闫阳的承诺了。

于是她第一次,撒了谎。

“那就好,那,你好好休息。”顾黎踌躇着,知道南鸢不会让他进房间,也没有逾矩。

“那具实验体。”南鸢抬起头问,“怎么回事?”

顾黎欲言又止,这不是南鸢该知道的事情,与其是不想让她知道,不如说是害怕她知道。

“可能就是突然出现了故障,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后续的事我会安顿好,你不用操心。”顾黎的闪烁其词,被南鸢尽数收归眼底。

“他,不一样。”南鸢盯着他,眼神笃定地说,“他跟别人,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别瞎想了,早点休息。”顾黎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却犹豫地收了回来。

“嗯。”南鸢关上了门,不再试图追问。

第二天,她没有下楼,使不上劲的右手,一出门就会暴露。心想闫阳怎么还不回来。闫阳没回来之前她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去拿磁卡,只能默默等着。

一只手可以干很多事,唯独不方便的是洗澡,平时15分钟解决的事,如今要花双倍的时间。

这几天她总是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望着大门口,就这样等了三天,直到第四天清晨,一辆黑色轿车驶进了基地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