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宴

三个哥哥洗了澡,准备参加晚宴。刚打完篮球,一身臭汗。高锦阳、高锦辉常来关家打球,都在这里备有替换衣服,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马上要开饭了,沈家小姐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咦?我不是来看大师傅如何制作鱼丸的吗?怎么看了场篮球,把鱼丸的事给忘在脑后了?”

“鱼丸?鱼丸哪有哥哥好看?”

关奇冰故意话里有话地说。

今天打球,场外“啦啦队”队员只有两位:关奇影和沈雪月。她俩一边喊加油一边又叫又笑,倒比打球的人还高兴。看哥哥们打篮球,关奇冰注意到雪月一直盯着一个人看,他是场上的英雄好汉,一伸手一跳高就能摸到篮筐。他球的动作也很潇洒,跑、跳、投样样在行,“唰”地一个转身,旋风一般。他就是高家大哥高锦阳。

沈雪月一直盯着高锦阳看,一个转身,一个投蓝,样样入眼。有时为他叫好,有时又拳头顶在嘴上,很紧张的样子。

关奇影猜想,她是喜欢上那个健壮的小子了。万一考上了国军飞行员,那可真不得了了,如虎添翼啊。

沈雪月却有些腼腆地说:“关奇影,你怎么乱讲啊?哥哥好看?哪个哥哥好看,你是指哪一个呀?”

“哪一个?还不是你心里最清楚。”

“我不清楚。”

两个女孩正在斗着嘴,妈妈拿了两块丝绸料子走过来,叫过两个女孩子来看料子。关家是做丝绸生意的,家里的各种珍贵面料应有尽有。关奇影的妈妈很喜欢丝绸,家里专门养着一个手艺高超的裁缝孙庆山,动不动手捧面料过来量尺寸,到家里来作客的女客几乎都被他量过。

这会儿,孙师傅又从阴影中闪出来,脖子上挂着米尺。他中等身材,穿灰布长衫,身上自带一股阴郁气息,好像梅雨天的湿气还未退去,他身上长出青苔。

“孙师傅,你过来,先把几块最漂亮的丝绸让两位小姐挑。”关奇影妈妈说。

关奇影说:“又要做绸缎旗袍啊,我的衣服一排一排地挂在衣柜里,多得都穿不过来。”

奇影妈妈说:“又不是给你做,我是给你第一次上门来玩的小朋友做。沈小姐,阿姨送你一料子做件衣服,你不介意吧?阿姨就这点爱好。”

沈月雪家教甚好,忙弯下腰微微鞠躬,柔声说道:“哪有介意之理啊,谢谢还来不及呢。都说‘海波丝绸’漂亮,今天让我这个没见识的小姑娘看见了,还真是漂亮呢!”

“喜欢吧?”

“喜欢呀。当然。”

“喜欢你就随便挑,千万不要手下留情。奇影的同学,那也就我女儿,家里孩子少,就她跟哥哥两个人,巴不得你们这些小姑娘带来串串,一起陪我看面料,做衣服。喏,这不裁缝也是现成的,孙师傅的手艺还是牢靠的。”

说着话,孙庆山好像变魔术似地,开始展示丝绸。红的,白地小花,颇具少女气质。紫罗兰,紫得让人心思纠结,好端端地有些小伤感。蓝白配,海洋的颜色,最具意气风发气志,想要展翅高飞。驼色的丝绸,发丝一般闪亮,上面幽幽地开着神秘花朵,好似来自异域的神秘信号。

他的手法也特别娴熟,把一大摞整齐料子摆放在沙发上,然后依次展示,拿取有序,看得人眼花缭乱,又特别折服。

两个女孩子挑了丝绸料子。孙裁缝又专门给沈雪月量了尺寸,就在沈雪月张开双臂让人量腰身的时候,高锦阳恰好从客厅里经过,他刚洗完澡,换了在家里穿的小礼服,看上去真好看。

水晶灯亮起。开宴。

上菜的佣人们走马灯似地端着盘子走进来。

大家坐定座位,边喝酒边聊天,气氛甚好。沈雪月悄声说她只等鱼丸子上桌,她要给高锦阳亲自夹一个鱼丸子,看看他的反应如何。小姑娘开玩笑,大家也没当真,没想到高锦阳非常不给面子,说要吃鱼丸子我自己会夹,又把鱼丸子“请”了回去。

关奇冰说:“干嘛呀!鱼丸又不是篮球,还兴在饭桌上打来打去的?”

高锦阳铁着脸说:“我上一个坚持原则的人。”

沈雪月说:“等真的当上飞行员再坚持原则吧!”

高锦阳说:“我会的。”

沈雪月说:“我等着!来,干一杯!”

这时候,有个小丫头来到关奇影身边,咬着她耳朵说说了几句悄悄话,关奇影就起身跟着她出去了一下。

连着庭院的门廊下站着一个人,月光照在他身上,使他看上去轮廓清晰。他还穿着下午给她量寸的那件灰色长袍,头发有些凌乱,戴着眼镜。他是关奇影家的裁缝孙庆山。

“孙师傅,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把我找出来?”

孙庆山交给她一张琴谱,说今晚八点零五分,把这张琴谱弹三遍。关奇影觉得有些诧异,国文老师怎么认识孙裁缝?又想可能是因为木偶剧团的事,他们有过接触,今天恰好碰见,就托他带琴谱来。

关奇影低头看琴谱,见是柴可夫斯基的《圆舞曲》,显然是做了记号的,关奇影了然于心,就对孙裁缝说:“好的,今天家里正好宴席,弹个曲子助兴。”

孙裁缝低头垂眼,好似月光有重量似的,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关奇影回到装修华丽的餐厅,并没有发现大长餐桌上少了三个人。

她带着琴谱走上有装饰感的小舞台,说要给大家弹奏一曲,“这样美好的夜晚,我给大家助助兴!”

关家的朋友们早已习惯关家有关奇影这样一个才女姑娘,弹琴画画样样精通,在学校还组织了一个木偶剧团到处演出,为国军造飞机募捐。

关奇影掀起琴盖,坐定,开始弹琴。

柴可夫斯基的《圆舞曲》。弹到第三遍的时候,餐厅里气氛变了,大门突然被推开,高锦阳押着一个人,五花大绑,推送进来。餐厅里哗然,大家都喝了点酒,有些激动,打听着问高锦阳:“是不是有刺客?是不是日本人?”

高锦阳说:“是不是日本人我不知道,反正是在花园里抓到的。我们三个人说想躲在花园了抽支烟,想不到捉到了这小鬼,鬼鬼祟祟躲在暗处,也不知记什么。”

关奇影见那孩子年纪不大,也就十八九岁,就叫人松了绑,问他到关公馆来是不是想来偷东西。小伙儿一直摇头,然后从他身上搜出乐谱——是他记录的柴可夫斯基《圆舞曲》的谱子,就问:“你躲在我家后花园,鬼鬼祟祟记谱子干什么?”

那小伙儿说,自己喜欢音乐,又买不起乐谱,到有钱人家偷听偷记谱子,然后回家自己偷着练。

沈雪月说:“给他这么一说,倒是蛮感人的。”

关奇冰搜了他的身,确实只有谱子,并无它物,就跟妹妹商量,说该怎么办。妹妹说既然不是小偷,就放了他吧。高锦阳、高锦辉也同意放人,又叮嘱一句以后别再来,就把人放了。夜宴继续,“捉小鬼”只是个小插曲,大家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有关奇影紧张了好一会儿,心想明天见到顾先生,一定要好好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