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天下之师

因为懒所以不为名利所累,因为懒看淡世间纷杂,面对何事何人都能荣辱不惊,一派从容。

顾经儒暗自感叹,如此淡泊名利之人,他要如何拉他入仕?

宋濂还真是给他出了个难题。

“疏懒意何长,春风花草香。”

“江山如有待,此意陶潜解。”

“问我去何之,君行到自知。”

丁野声音轻缓,将诗中那懒散不受约束之意活脱脱呈现于人前。

顾经儒双眸一亮,行至桌案后铺上一张空白纸张。

“学子所愿就是这般怠懒无拘生活,心无大志,有负山长青睐,不若就放学子离……”

“你过来。”

顾经儒打断丁野,向其招手。

丁野不明其意,缓步走过去。

“给你。”顾经儒将羊毫笔递给丁野。

“这是?”

“把你刚才说的诗词写下来,为师珍藏。”

“不,不用了吧?”

丁野嘴角抽搐,他既不是大家,又不是身死,收藏他的字干嘛?

再说,他的字可没人想要。

“让你写就写。”

“可,学子不会写字啊!”

“快写,你赌坊借据写得了,怎么到为师这里就不会写字了?”

顾经儒微愠,丁野这厮最会藏拙。

哼,不会写字,当他是傻子糊弄吗?

“那,好吧。”

推脱不了,丁野只好接过羊毫笔,豪迈挥墨,看那架势明明就是笔走游龙的书法大家。

顾经儒满意点头,端起一旁白瓷绿边茶杯浅饮。

“好了,山长请看。”

顾经儒放下茶水,用棉布擦了擦手,接过丁野手中纸张,放眼一观。

歪七扭八,春蚓秋蛇,整幅字写的那是一个惨不忍睹,甚至不能为字。

顾经儒立时鼻孔张大,胸闷气喘,啪的将纸张扣在案桌之上,满目激愤盯向丁野。

“你这写的是什么鬼画符?”

丁野愣了愣,瞧一向儒雅淡漠,德高望重的顾经儒竟然被他气的失了风度,顿觉无辜。

这也不能怪他啊!

他只会使用铅笔,钢笔,水性笔,至于毛笔,新时代的义务教育也没有啊。

他不会也很正常吧!

“学子说过,不会写字,是山长您不信。”

丁野眼神真诚,言语无奈,是真的没有说谎藏拙。

顾经儒瞪大眼睛,好半晌都没相信这事实。

谁能想到出口成章,见解独到,不被世俗所拘的经世之才,竟然不会……写字!

丁野见顾经儒仿佛受了大刺激般的目瞪口呆,心想,读书人不会写字确实不像话。

他还是顾太傅亲自授业的学子,不会写字就更不可饶恕了。

如此不成才,清除书院方为正举。

丁野眉头舒展,神情愉悦,若顾经儒亲自将他逐出书院,读书科考之路也就彻底断送了。

丁善堡也奈他不何,整日与马儿为伴潇洒日子也就不远了。

“既不会,就勤学苦练。”

顾经儒突然将丁野按在他座位之上,认真道:“从今日起,每日五十篇字帖,不得懒怠。”

暗自畅享美好生活的丁野,神情一懵。

他连字都不会写,顾经儒不是应该放弃他吗?为何还要诲人不倦,还要对他敦敦教导?

“不是,山长,学子不成器,可能练多少篇字都拿不出手,有辱您老名望,您就放弃对我……”

“拿不出手是因为练的少,练多了就会入木三分。”

顾经儒再次打断丁野,道:“为师亲自给你磨墨,现在开始练吧,五十篇,不练完不下学。”

这咋还身体力行,看似放低身段,实则糖衣炮弹的攻击强迫呢!

官场走一遭的人果然把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玩的炉火纯青。

丁野感叹悲苦,道:“五十篇字真的太多了,学子认为学什么都要循序渐进,不可一蹴而就,达到相反效果。”

五十篇字,写一天,他的手岂不是要肿成猪蹄了。

顾经儒眼眸闪过精光,问:“那你认为多少篇合适?”

“嗯,学子认为二十篇,或者十篇,又或者五篇?”

丁野逐步试探,顾经儒笑。

“进了隆通书院哪有不会写字的,更何况还是我顾经儒的学子,将来还要与其他夫子探讨学问,分担教育生员之责。”

“等等。”

丁野越听越不对,抬眼望向面前的老狐狸。

“学子只是隆通书院的普通生员,为何要与高一辈的夫子探讨学问?还要分担夫子责任?”

“这,这是一个平平无奇学子该做的事吗?”

顾经儒眼眸微眯,缓慢道:“你是老夫亲自授业,怎会平平无奇?”

“老夫已将你那日所说的育人五论,传达给谷守夫子。”

“谷守夫子拜服,自今日起,隆通书院就以这五论教育天下学子,你丁野也将成为天下之师。”

咣当一声,惊天大雷砸在脑袋上。

丁野唇角颤了颤,抓住顾经儒手臂,道:“山长,学子才疏学浅,您可别把这么一顶大帽子扣在我头上。”

“可育一代新人五论就是你提倡的,将改变万千学子思维,你不是天下之师,谁是?”

“我不是,您,您是。”

丁野笑:“山长乃学子夫子,学子提倡的一切皆受夫子启发,故,这育人五论也是夫子所提。”

“这天下之师只有顾太傅,没有丁野。”

可千万别有他,不学无术的懒少爷不宜出名,人设崩塌。

顾经儒右眉提高,眉头微皱,看向真心不要名望的丁野,道:“为师可以不提你的名字,但你要教谷守等夫子,让他们先明白何为育人五论的核心。”

“呃,偶尔教教。”

“必要时,为书院夫子分担,教导生员。”

“呵,有空分担。”

丁野冷笑,顾经儒这老鬼如意算盘打的好,让他做全书院师生的老师,是看准有丁善堡看着他,他跑不了吗?

“什么,听丁野之言?”

书院学堂内,众学子惊诧万分看向谷守夫子。

什么意思,那丢尽读书人脸面的丁野,怎么可以成为他们这些刻苦读书,发愤图强的学子们表率。

还要学他之思想,这确定不是玩笑吗?

“不错,创新而非守旧。”

谷守看堂下一众不明其理,只一味按照先人留下规矩学习做事的众学子,扬声道:“读书人进学,乃是为了明理,养性,扩展宽度,提升格局。”

“不能,仅是为科考入仕,要懂得创新,不能在因循守旧,方可成为大安一代新人。”

育新人,换新血,这才是师者该承担的责任。

谷守面红眼亮,有生之年能成为育一代新人的参与者,他是何其有幸。

最后看了眼堂下一张张年轻鲜活面孔,谷守豪情壮志走出学堂,留下一众被现实狠狠甩了一耳光的众学子。

刚才还嘲讽丁野不学无术,满身铜臭,结果人家摇身一变,竟成了全书院的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