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章 生而知之之人
这句话，已经直指朝堂上最深处的秘密了。
也是朝堂上一切矛盾的来源。
皇权和士权，千百年来，在这片土地上，一个个封建王朝，所演化出来的故事，大多都源于这两股势力的争斗。
林苏文沉默了，良久之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陛下说的极是，这么多年，陛下辛苦了。”
赵极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真挚的笑容：“你能说出这句话，说明你真的想明白了。”
林苏文忽然跪倒在地道：“臣的确想明白了，臣蒙圣恩，这么多年官至尚书，可臣的出身，注定了我这一辈，也无法做一个纯粹的士族，臣从一开始就是孤臣，这几年鬼迷了心窍，竟动摇了心思，今日承蒙陛下原谅，臣愿起誓，臣至死都只做孤臣。”
“是啊，你也曾经是状元郎，自然是应该明白这里面的事情的，昔日汉武帝重用出身低贱的卫青，就是为了制衡旧势力、旧门阀，当初你做的也的确很好，可自从震元走了之后，你就变了。”
“臣……”林苏文蠕动着嘴唇，好半晌之后说道：“臣起初是被吓怕了，后来是利益熏心……”
“这不怪你，这么多年我的态度也比较暧昧，为了与民休养，恢复国力，咱始终都没有动他们，但是今天咱就给你交一个实底，现在是时候了！”
林苏文霍然抬头，看到了赵极眼中那闪动的寒芒，一时间红了眼眶，叩首于地道：“多谢陛下恩泽，不计前嫌，臣必粉身碎骨，万死以报。”
赵极忽然朗声大笑道：“咱要你万死有什么用？咱现在只要你做一件事而已。”
林苏文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但他终究是久经磨炼的政客了，此刻强行收摄心神道：“陛下要臣怎么做？”
赵极笑着说道：“你难道还不明白朕的心思？”
林苏文沉默了片刻，其实他心中早有猜测，甚至他最近都因为这个猜测而辗转难眠，可真到了嘴边，他总觉得不靠谱，所以嘴唇蠕动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赵极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说道：“别怕，你想的就是咱想的。”
受到了鼓励的林苏文终于说出了这个猜测：“陛下觉得，宁修可以成为陛下斩断这一切的快刀？”
“不。”赵极却摇了摇头，“你错了。”
“不是嘛……”
“不是斩断一切的快刀。”赵极哈哈大笑道：“是能够改变这一切的帮手！大有助益的帮手！”
林苏文倏然瞪大了双眼。
帮手和快刀之间，差别可是天上地下啊！
“请陛下解惑。”林苏文在惊讶之后，再也压着不心中的好奇问道，他当真不知道，是什么让赵极将宁修抬到了如此的地步。
“这你便不要问了。”赵极说道：“你只需要记住一点，护好的女儿，你的女儿，现在看来，是唯一能够拴住宁修的绳索。”
林苏文神色忽然有些恍然，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原来自己之所以能够得到赵极的原谅，全都是因为林若彤。
但他此刻心头的疑云却更重了起来，禁不住问道：“可若彤和宁修之间。”
“这你也不要问。”赵极说道：“你知道了，就忍不住会去管，你一管，没准就会坏事，你就记住朕的话，护好你的女儿，不要让他再受那个婆娘的气了。”
顿了顿后，赵极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也是她的意思。”
林苏文的目光禁不住望向了深宫的方向，嘴唇蠕动了几次之后，终究还只是说道：“臣，遵旨。”
“去吧。”赵极挥了挥手，林苏文施了一礼后，领命而去。
而赵极也没有继续批阅奏折，而是在那喝起了茶，不一会，锦衣卫指挥使蒋云走了进来。
“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赵极放下了茶杯道：“今天朝堂上要让宁书礼协管城巡营的人都记下来了吧。”
“都记下来了。”蒋云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本子，双手呈给了赵极。
赵极接过来了看都没看地放在了桌上，接着问道：“最近没再向宁修那派人吧。”
“回陛下，自从宁修从葛老那回去之后，就再没有向宁宅派过人。”
“把林若彤身边的人也都撤回来吧。”赵极说道：“以后让他们顺其自然就行了。”
“是。”蒋云抱拳说道。
“白衣侯找的如何了？”赵极又问道。
蒋云顿了一下后道：“臣惭愧，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赵极没有再说话了，端起了茶杯喝起了茶，蒋云却知道赵极并没有问完，而是在那里思索，所以没有离开，仍像是钉子一般站在那里。
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赵极才终于放下了茶杯，转头看向蒋云道：“你说宁修会不会就是白衣侯？”
蒋云似乎也想过这个问题，此刻赵极问起，他回答的很快：“白衣侯和宁修同出昌州，依照之前得来的情报来看，宁修的年纪和白衣侯应该也很相近，两个人又同时身兼医术，这都是相似之处，但是这都是只是猜测，没有证据。”
“如果就让你猜呢？”赵极说道。
“如果让臣来猜，臣不会猜两个人是同一个人。”蒋云在说出了一大堆相似之处后，却是如是说道。
“为什么？”赵极问道。
“因为宁修在文采方面、还有对于国家的认识上实在是太过让人惊讶了，依臣所见，他的文采，当世无出其右，而他后来和陛下的对话，空谈误国，实干兴邦。还有他对于鱼鳞黄册的理解，臣这么多年在昭狱里面听了太多所谓能臣的论调了，也都没有能够像他看的那样清楚。”
“而白衣侯和蒙元对战所用的战术，也简直都是神乎其技。”
“一文一武，哪一个，在臣看来，出现在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身上，都已经是惊世骇俗的了，甚至可以用妖孽来形容了，哪一条路，如果不是自小投入了全部的精力，都不会有此成就。”
“如果这一文一武集中到一个人的身上。”蒋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才说道：“在臣看来，只能是神仙下凡。”
赵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继续去找白衣侯吧。”赵极说道：“把收回来的人都放在这上面。”
“是。”蒋云领命而去，而赵极再一次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却发现茶水已经冷了。
他放下了茶杯，看向了窗外。
窗外，是澄澈的蓝天，没有云，只有纯净的蓝。
“生而知之之人吗？”
赵极幽幽地念道：“也不是不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