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亢龙有悔”正好击到应长老转过半个圆圈的地方,不偏不倚。

应长老面对如此强劲的内力,再没有别的变招,只有放弃了对王素的攻击,双掌护在前胸,急急地向另一边划个弧线躲开。降龙掌法的掌力贴着他呼啸而过,将院子的墙壁震开了一道裂缝。

所有人都愣在那里。

周云松,章大可他们都转过头去,目光越过周远,想要寻找他身后有什么人,但是却是一片空白。

王素被掌风带得摔到地上,她躺在那里,望向周远。这是他们从牢房里救了周云松等人之后,她第一次看周远。

周远站在那里,手上仍带着发完降龙掌法后的余韵,眼光里带着一股深切的忧伤。他直视着前方,并没有去看王素。

不过此时此刻,所有人里面最惊讶的,却是应长老。

他避开亢龙有悔之后,正落到季菲身前。季菲吓得急忙向后撤步,但是应长老完全对她不管不顾。

“亢龙有悔?”他一边用沙哑的嗓音问,一边朝周远走去。

章大可、毛俊峰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请问这位少侠,你刚才使的可是亢龙有悔?”应长老问,他的语调不由自主变得高昂,如同沉浸在兴奋之中。

“我们是误闯到这个岛上,”周远说,“并不想与你们为敌,你让我们走吧。”

应长老完全不理会周远的话,而是又问,“这位少侠,刚才在驻波亭那里,施发亢龙有悔的,是否也是你?”

周远不明白这个魔教的长老为什么会对这点感兴趣,他点了点头,算是承认,然后又说,“如果你让我们走,我们绝不会跟人说你刚才杀死了那位教使的事。”

周远这话既是恳求,同时也是威胁。他想这个魔教长老一定是因为某种原因而要杀那个教使灭口,既然如此,他一定需要尽快处理尸体,避人耳目。如果他没有能力将他们六人都杀死,那么放他们离岛,也许是他最好的选择。

可是这个应长老却好像突然忘记了杀掉那个教使的事情,他脸上露出一股像是遇到天大喜事般的笑容,朝周远走来。

周远警惕地向后退了半步,提起了内力。

应长老转过身,对其余五人说,“你们现在尽可离去,我绝不阻拦……”

他又转回来,对周远说,“不过教主,您可不能走!”

他说完,“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朗声说道,“镇教长老应繁锦参见教主。”

所有人当然都反应不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应长老的话和他跪地行礼的姿势,大家却都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

这是最信马由缰,最不着边际的梦里也不会出现的怪事。

周云松甚至怀疑那个应长老是不是突然疯了,或是服了的什么魔教毒药突然发作了。他几乎想走上前去,趁机一掌把这个长老的脑袋拍碎。

王素仍然半躺在地上,眼前的景象让她浑身冰凉。

从某种角度说,王素的震惊应该小于周云松他们,因为她早就知道周远会降龙掌法。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讲,震惊给她带来的痛苦却要比他们大的多。

昨天晚上萧哲讲述的有关《慕容家书》的预言仍清晰地留在王素的记忆里。

魔教教徒们在听香水榭并不是消极地避难,而是在等待他们新教主的转生……

周远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以他这样的个性,对事物的反应从来就特别两极化。碰到有章可循,有理可证的事情,他比一般人都要聪慧敏锐许多,但是遇到特别莫名其妙,诡异无端的事情,他的思维就会像奔马突然落入陷坑一样戛然而止,连一般人的迂回变通都没有。

琴韵小筑上冯老夫子和郝先生口口声声称他是魔头,每招每式都要置他于死地时,周远想来想去这只可能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外加是某种格致庄的特殊用语,可是刚才这个武功莫测的魔教长老明白无误地称自己教主,还跪到地上行礼,这就实在是没法解释了。

应长老跪在地上,偷偷抬眼观察周远。他见周远一言不发,毫无表情,倒也并不奇怪,又说道,“教主,情况紧急,请随我到安全的地方说话!”

周远茫然地摇了摇头,用干涩的声音说,“你赶快站起来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应长老抬起头来,又对周远说了一句话,这一回,他运用内力干涉了声音的传导,身后的周云松王素便都无法听到,但是他们都看到周远陡然改变了神情,原本麻木僵硬的表情一下子显出了关注。

与此同时, 木屋的后面传来了脚步声,这一次,听上去有大约不下十人疾走而至。

周云松等人都转过头去,整排木屋的两头分别有两条通道连接着院子,一时间判断不出那些人是从哪条路过来。周云松朝王素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但是王素却没有回应,她已经站了起来,却一脸的迷惘。

当五个人再回过头去想看看那个应长老有何反应时,却惊讶地发现他和周远两个人已经都消失了。

“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章大可低声说,他手捂着腹部,看来伤得不轻。

“不行!”王素立刻回答。

大家都转头看王素。更多魔教的人即将回来,他们四个本来就是从魔教的监押中逃出来,这院子又是一个躺着一具尸体的是非之地。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王素脸一红,有些后悔下意识地就说出了反对。她努力掩饰自己的心情,说道,“我的意思是,现在恐怕已经来不及出去了……”

她说完朝木屋顶上一指。

众人会意,都立刻施展轻功跃上房去。王素身姿轻盈,直接就跳到房顶中间的梁柱上,毛俊峰和季菲都在檐角上先借了一把力,周云松则托着受伤颇重的章大可一起纵上。

五人刚伏下身体,一群人就急急地走入了院子。这些人都穿着黑袍,大部分人腰间都系着黑色的腰带,只有两人是红色的腰带,而走在最后的一个身材不高,面容苍老之人,系着红黑相间的宽腰带,竟也是一名魔教长老。

“骆长老,丁教使死了……”有人慌张地喊。众人立刻围拢过去。

那个被称作骆长老的人约莫有七十岁的年纪,不疾不徐地走到尸身的旁边。他俯下身,掰起丁教使的下巴看了一眼说,“苍梧爪……”

周围的人发出一片惊呼。

周云松这时候轻轻向两边做了一个手势。

木屋的另一面,是一段向下的山坡,坡上种植着各种瓜果谷物,田间零星有着七八间简陋的茅草屋,像是供那些被魔教捉来的村民居住。两边的山壁延伸出去,渐渐将山坡越挤越窄,最后留下一个大约十丈来宽的缺口,那里和格致庄一样,用巨大的圆木做成一个很高的寨门。周云松他们昨天就是从那里被押进来,他知道出了那个寨门,就不再是魔教控制的地方了。

此刻整个山坡直到整个寨门口都没有一个看守之人,周云松手势的意思就是想要趁机溜出寨去。

毛俊峰、季菲和章大可都立刻点头表示赞同,但是王素却微微摇了摇头。

周云松心中不解,自从刚才那应长老跪到地上口称周远教主以后,王素就有点像失了魂魄一样,他正准备轻声询问,远处的寨门突然缓缓打开,又是一队穿着黑袍的魔教之人走了进来。这群魔教教众体型都很健壮,步履整齐矫健,身上都佩戴着刀剑等兵器,由一个红腰带的教使领头,像是教内专门负责防御护卫的分支。

周云松向王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才他们如果贸然冲出去,正好会被逮个正着。

王素却仍是心事重重地低着头,她思索了一番,突然开始轻轻地将身前的屋瓦一片一片掀起来,很快她就揭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她探下头去朝屋内看,发现整排屋子被简单地隔成了两大间,一间是一个相当宽敞的厨房,有着一个有四个炉灶的大灶台,旁边洗槽砧台水缸酒桶一应俱全,可能整个魔教山寨的伙食都是从这里供应。另一间屋里横放着大约二十几张床铺、几个橱柜和一些起居用品,另外,床旁边的木架上还有不少的兵器。令她惊喜的是,那一堆兵器里面有周云松的燕子坞佩剑,季菲的双刀还有十几件各种大小形状的毛俊峰的暗器。

和刚才石壁中的那些石屋一样,屋里没有一个人。

魔教的队伍留下十个人守卫寨门,剩下的沿着屋旁边的通道向院子里走去,这时候,听到石壁内的监牢方向突然传来喊声,“不好了,那些学生逃走啦!”

“快到各处搜查!”有人立即下令。

然后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刚才那些带刀剑的魔教卫队成员立刻开始在山壁的石屋里,以及神堂内外搜索起来。有几个人从院子那一头打开门冲进木屋里,在厨房灶台间和床铺下,橱柜里寻找。周云松他们都屏住了气息,紧张地趴在屋顶上一动都不敢动。

魔教卫队在木屋内搜查完毕,打开另一头的门,又到山坡上的茅草屋里搜索。王素马上朝周云松他们一挥手,五个人一起从屋顶上朝外跳下,然后迅速闪进木屋里,各自找床铺,橱柜隐藏了起来。

这时只听骆长老运起悠长的内力说道,“那些学生大概已经逃出寨去了,不必追赶,由他们去吧,你们几个,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