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两种真相

他用了整整20年,把自己从一条狼狈不堪的流浪狗,活成了那个他想象中的成功的样子。

说是电影院,实际上就是一个废弃的烂尾楼,最初是洪山路上的一家棉纺厂,后来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被一家创意文化公司接手,经营者计划将此地建成集影院、休闲、娱乐和创业工作室为一体的影视行业基地。

可是,偏偏遇上影视行业的冬天,很多家公司都因为各种原因而倒闭了,所以这里才建成一半就黄了,成了无人问津的地方。

现在,洪山路被改名为贡湖路,但是这片废弃的荒地却依旧是原来的样子。

既然约在电影院见面,下车后,安东便和李振峰一起向改造了一半的电影院区域走去,路上满是瓦砾砖块,还有各式各样的垃圾。因为天气闷热,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两人便满头大汗。

电影院虽然未被建成完工,但是最起码的舞台和银幕还是有的,甚至包括几排落满了灰尘的椅子。

“哥,她是不是在耍我们?”安东小声嘀咕。

“应该不会。”说是这么说,但是李振峰的心里还是在打鼓。回想起他所知道的一切,他真希望自己没有因为莫名的自责而太过歉疚于一个女孩。其实,他心里一直都很后悔,和她两次谈话却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问题,或许是当初能够当面耐心地引导她的话,可能就不会有后面她杀人的悲剧发生了。

“李哥,你看,幕布中央好像有东西。”细心的安东下意识地站在了李振峰的前面,他岔开双脚呈八字形,紧握双拳,目光死死地盯着幕布正中央。

“没错,是有东西,好像还会动。”李振峰压低嗓门嘀咕,“我们得过去看看。”

这时候,废弃的场地周围已经一片漆黑,因为是野外,蚊虫齐齐地向两人的手电光飞来。快要接近舞台边缘的时候,突然,李振峰急切地问道,“安东,你闻到什么味儿了没有?”

“汽油味!好浓烈的汽油味!刚才那地方是风口,所以我们闻不到,现在太刺鼻了……”

话没说完,李振峰的脸色却变了:“不好!”他一个箭步就向舞台冲去,就在他伸出的右手即将接近幕布时,轰的一声,眼前火光一闪,幕布被点燃了,火势猛烈,滚烫的火焰阻止了试图靠近的两人。

而火焰正中央,有一个人形物体正在熊熊燃烧,凄厉的惨叫声撕碎了漆黑的夜空。

“快救人!快救人……”

李振峰不顾一切就要向火焰中央扑去,伸手想去解救那个在烈火中痛苦哀号的女人。

“你冷静点,已经来不及了,李哥,她浑身都是汽油!快走!李哥!快走!我们要赶紧离开这儿……”

安东一边怒吼着,一边拼尽全力地拽着李振峰向后退去,试图尽可能地远离那熊熊燃烧的火焰。

眼泪瞬间滚落了脸颊,李振峰步步向后退的同时,呆呆地看着舞台中央那已经变得悄无声息的一团火焰,再也听不见女人的哀号声了,她依旧保持着坐姿,只是被烈火完全吞噬了。

火势一路引燃了地板和木质沙发,没过多久,废弃的电影院便成了一片火海,因为这里到处都是可以被引燃的东西。

除了火苗的噼啪声,周遭突然变得格外安静。

由于不熟悉周围的地形,两人只能匆匆向外跑去,来到警车边,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后援赶到了。

安东注意到李振峰**在外的右手手臂上已经被火焰燎起了一串水泡,不禁心疼地埋怨:“李哥,你在玩命!那火势你该知道你根本就救不了她!”

“我——”眼泪无声地滚落了脸颊,李振峰疲惫不堪地靠着车门缓缓滑坐在了地上。许久,他摇摇头,小声嘀咕:“不准告诉我妈。”

这时候,警笛声越来越近,而身后的残垣断壁已经是一片火海。

清理完郊区的纵火案现场,李振峰跟车回到局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1点多了,心情沉重的他径直来到底楼的法医办公室,知道赵晓楠和马月都在隔壁忙碌,他便靠在赵晓楠的工作椅子上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

法医办公室里竟然会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应该是白檀,这让李振峰有些昏昏欲睡。

“鱼为什么会那么快乐,因为鱼的记忆只有7秒,而人却不同,人的记忆会在自己的生命中停留很久很久,甚至是一辈子都有可能。”

这段话是他的研究生导师临走时送给他的,是从另外一个角度告诉李振峰不要太过于执念,可是他发觉自己怎么也忘不了当年那个在街头被大火吞噬了的可怜女孩,她曾经当着众人的面,跪下求他帮忙,一如刚刚葬身火海的那个女孩。

而他却明显辜负了她们的信任。

心神俱疲,李振峰没多久就睡着了,甚至眼角的一点泪花都没有来得及擦去。

这让结束工作后回到办公室的赵晓楠颇感意外,她站在李振峰身边,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有几次,她甚至都想伸出手轻轻抹去他的眼泪。

她为自己有这么奇怪的想法而感到诧异,这么多年来,赵晓楠还从未在自己身边见过一个睡着了还会哭的人,而且是个男人。

印象中的唯一一个人,是自己的父亲,他在睡梦中哭了,三天后便传来了他的死讯。所以,这几乎同样的场景让赵晓楠感到有点手足无措。

“呐,我该怎么办?”她轻声问刚走进办公室的马月。

“他的手臂,姐,你看,很严重。”马月尖叫了起来,并立刻捂住自己的嘴,“你别发呆了,还是赶紧叫醒他吧,感染了就不好了。”

“可是……”赵晓楠想说自己并不习惯处理活人身上的伤口,那会让她感到说不出的困惑与犹豫,“活人会疼的。”

“放心,李队身体强壮得很,他忍得住!”马月咧嘴一笑,然后用力推醒了李振峰,“起来,李队,赶紧换药了!”

李振峰迷迷糊糊地抬头看了看周围。

“疼吗?”赵晓楠忍不住轻声问道。

“不疼。”李振峰挺直了腰板,咧嘴笑了笑,“都没什么感觉。”

赵晓楠戴上口罩和手套,拉过房间一角的工具车,接着便在李振峰身边坐了下来,用碘伏在创面简单地消了毒,又拿过一袋无菌注射器,撕开袋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忍着点!”

这回,李振峰是真的害怕了,他感觉自己的心瞬间跳得厉害,可是碍于面子却又只能努力挤出笑容,耸耸肩,做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放心吧,赵法医,我相信你,你随便弄。”

“那行,我可开始了。”赵晓楠直接将注射器扎进了其中一个水泡,然后往外抽李振峰右手臂水泡里面的**。水泡有好几串,估计得抽上一段时间。

李振峰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脸色瞬时大变,豆大的汗珠滚落了下来,他嘴里嘟囔着:“我没事,我没事……”话还没说完,身体向旁一倒,便再也没有了声音。

见状,马月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扶起差点滚下椅子的李振峰,等把他重新按回原位,又掏出手电凑近仔细看了看他的瞳孔,便越发感到惊讶了:“姐啊,你说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晕针呢?是不是他没休息好的缘故?”

赵晓楠呆了呆,等明白过来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暂时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先扶着他,稳住他的右手不要动,我快点结束清创上药,省得等下他醒来后还得晕过去。”

10分钟不到的时间里,清创工作进行得非常艰难,最后她小心翼翼地盖上两块无菌纱布,用医用胶带固定住,做完这一切后,赵晓楠长长叹了口气,又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把剩下的医用耗材都处理了,她转身对马月说:“叫醒他吧,该让他起来了。”

上午7点,李振峰灰头土脸地去了食堂,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窗口的安东,他赶紧抓了餐盘,随便拿了点吃的往上面一放,接着便朝窗口的位置走了过去。

安东也没休息好,因为连夜整理案件时间线的缘故,他也没睡,此刻的脸色有些灰扑扑的,无意中抬头看见李振峰正朝他走来,便打了声招呼:“李哥。”

李振峰点点头,问道:“案子咋样了?”

“消防那边已经可以肯定是人为纵火,用的是一个遥控装置。”

“遥控?”李振峰双眉紧锁,“难道说那时候凶手就在现场?”

“凶手是在我们进去后才实施的纵火,这么分析他应该在100米范围之内。消防那边怀疑是遥控电子打火机,放在受害者的身上,再把人捆在那把铁椅子上,所以火很快就起来了,我们根本就救不了她。况且,”安东的目光有些不安,“李哥,那视频上传了。就在昨晚案发两小时后,直接上传到了安平市论坛,而且大龙跟我说那家伙和以往不一样,这次是用明码上传的,并没有隐去他的登录点,虽然说论坛管理员在半小时后接到举报立刻报警并关闭了帖子,但是已经有了近1000次的下载,所以,现在的情形应该是‘多点开花’了。”

“视频?谁的账号?‘小丑’还是‘蜘蛛’的?”

“‘小丑’的。”安东哑声回答。

“这不可能!”李振峰皱眉看着他,“‘小丑’明明已经死了,昨晚上被烧死的应该是韩婷婷,而金俊强的尸体此刻还在楼底下法医那边躺着呢……”

“不止如此,小邓他们在清理现场的时候,还在北边的厂区内发现了一个埋尸坑,里面共发现三具尸体,因为铺满了石灰,所以辨别起来还是需要一点时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那三具尸体是三位年轻女性,赵法医说年龄不会超过25岁,而且,”说到这儿,安东把手机递给李振峰,“你自己看吧,看看是不是很熟悉?”

截屏上那熟悉的靠背椅子,影棚专用聚光灯,还有那熟悉的地面……

李振峰问:“那三具尸体是在哪个位置被发现的?”

“靠门的地方,”安东说,“那里本来是安装起吊机的一个坑,后来机器没了,坑还在,接着就变成了埋尸坑。哥,你说,这被烧死的,是谁?”

李振峰哑声说道:“我不知道。”

如果韩婷婷无辜,那为何“小丑”会最后甘愿死在韩婷婷手里?如果韩婷婷死了,昨晚上又是谁上传的视频?

难道说“蜘蛛”真的接替了“小丑”?这是不可能的,就像火与水,永远都不可能融为一体。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李振峰来到走廊拐角处,拨通了他的研究生导师黄锦城教授的电话,上次说好隔天要去他家吃晚饭的,谁知案子出了一连串的情况后,李振峰再想起这档子事时,已经是三天后的早晨了,本想着打电话解释一下,却又一直没时间,所以心里还是挺愧疚的,现在正好趁着这个道歉的机会,顺便问问一些相关情况。

因为爱徒心切,电话中黄锦城教授倒是并不太在意,反而一再表示要以工作为主。

“教授,您现在有空吗?我想见见您,请教几个问题,电话里不太方便说。”李振峰问道。

黄教授一口答应了下来,约定好20分钟后在公安局对面的咖啡厅见面。黄教授这么做是煞费苦心的,因为心理问题本身就很隐私化,既然自己的宝贝徒弟这么急切地想见到他,并且说有问题要问,他当然要为李振峰考虑了。

工作日的上午,咖啡厅里没有几个顾客,打过招呼后两人便在角落的僻静处坐下,黄教授目光中满是笑意:“几年没见,你这小子长出息了,也瘦了,伙食不行吗?”

“教授,也不瞒您,这基层忙起来就没个准儿。对了,我今天找您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下。”李振峰问道。

“当然可以,尽管问,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这个小家伙问问题,总是能说到点子上。”黄教授笑眯眯地说道,却又毫不掩饰自己言语中流露出的遗憾,“当初我还真舍不得你走,我甚至还动过把你留下来当讲师的念头呢。不过我也能猜得到你是不会同意的。”

“谢谢教授的体谅。”李振峰说话间已经拿出了自己的工作笔记和水笔,他打开本子,“教授,那我就开门见山了,第一个问题是关于我的,我有幽闭空间恐惧症,还有‘晕针’的毛病,但是我印象当中却没有什么恐怖的经历,除了那一次,我小时候在管道里好像被人从后面拖住了双脚,把我整个人往后拉,而我当时是处在一个非常狭小和黑暗的空间里的,我拼命呼救,后来听到我父亲的声音,他想尽办法把我拖了出来,我当晚就病了,烧糊涂了,然后就落下了这幽闭空间恐惧症的毛病。我试图想克服它,强迫自己去管道重走以前的路,但是这对我身上所表现出来的症状真的一点用都没有,还在同事面前出尽了洋相。”

黄教授笑了,一头白发随着笑声而微微颤动:“傻孩子,旁观者清!你是糊涂了,如果你换在我这个位置上,你也会立刻看明白的,有时候看事情要学会换角度。你呢,干脆就把它当作一次感冒,不用太在意,这个病的根子就是焦虑,只有彻底放开了,即使你和它相处一辈子,也是没有关系的。被人家笑一笑又没什么的,生活中的一点乐趣罢了。”

“可是,教授,”话到嘴边,李振峰还是咽了回去,“谢谢教授的指点,我会好好巩固的。”

黄教授笑了笑:“那第二个问题呢?你一般提问题都是重点在最后,前面只不过是预热而已。”

“我想知道如何让一个带有明显强迫症倾向的自恋型人格障碍的人主动出击前来找我?”

黄教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振峰:“你知道这么做的危险吗?”

“我知道,教授,但是我必须想办法把他引过来,将他绳之以法是我做警察的职责。”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黄教授担忧地说道。

“教授,只有这个办法了,如果再耽误下去的话,他很有可能还会再杀人,我观察很久了,杀人对‘蜘蛛’来说,已经不再是‘杀人’,而成了唯一能证明他存在意义的一种手段,都已经快一周时间了,我们警方一直跟在他后面被动地收拾残局,我不甘心。”李振峰的声音中充满了深深的挫败感。

黄教授沉默了,他看着李振峰,半晌,点点头:“要不这样吧,你记住,找到他的作案模式,抢在他之前找到下一个作案目标,然后抢在他之前夺走她,他必定会来找你。但是那时候的他是异常愤怒的,会失去理智,而一个人一旦失去理智,那么就等同于失去了自我保护的能力,你明白吗?只有这个机会,你才能够一击命中,而且你的动作一定要快,不然的话,被反噬的就是你最爱的人。”

“教授……”李振峰听出了黄教授声音中的微微颤抖,他突然心中一震,眼神暗淡了下来,低头悄然说道,“对不起,我勾起您的伤心事了。”

大一的时候,李振峰就听说了研究生院犯罪心理系的黄锦城教授大女儿黄佳妮被歹徒残忍报复杀害的事,就是因为黄教授出面帮分局解决了一件案子。那件案子在这之前已经被拖了很久,迟迟找不到打开缺口的线索,后来分局的人求到黄教授,教授一口答应。一番胶着后,教授无奈便用了最后一招——把自己当诱饵,成功激怒了歹徒。可惜的是,歹徒竟然直接去了黄教授家,因为路上交通堵塞了半个小时,警方紧急赶到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歹徒被抓,但是黄教授的大女儿正好从国外回来探亲,结果被疯狂的歹徒残忍杀害了。教授得知这一噩耗后,赶到现场抱着女儿冰冷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这件事也就成了教授心中永远的痛。

黄教授苦笑着摇摇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没事,我都已经看开了。只是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做的话,记住我的忠告,别让你的亲人受到伤害。”

李振峰点头:“我明白,谢谢教授。”

因为急着回去工作,两人在咖啡厅没坐多久就离开了。在店门口,黄教授叫住了李振峰:“小李啊,案子结束后给我个电话,报下平安,然后找机会来我家吃个饭,师娘真的很想见见你,还有小颖,我们等你。”

“一定会的。”李振峰笑着点点头。这时候他是背对着马路站着的,却见黄教授神情一怔:“咦?她在你们单位上班?”

李振峰赶紧转身看去,马路对面,赵晓楠正在和一个年轻女孩交谈着什么,那女孩的背影好像在哪儿见过。

“是啊,她是我的同事,姓赵,是法医。”李振峰回答。

一听这话,黄教授脸上顿时露出了尴尬的神情,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教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本来,我是不应该说的,毕竟这是个人隐私,但是,你是不是经常和她见面?你的工作好像和法医应该走得很近,对吗?”黄教授的话语中充满了试探的意味。

“是的,我在一分队,专门负责重大命案的侦破工作,与法医接触是必不可少的。”李振峰回答。

“她父亲的事,你知道吗?”黄教授不安地说道。

“赵军和法医?我父亲跟我说起过。”

“那就好,那就好。”黄教授目光中警惕的神情缓和了许多,他放心地离开了。

但李振峰的心里却开始惴惴不安了,因为他熟悉黄教授的目光,难道赵军和法医的去世有问题?

而此刻,马路对面的赵晓楠已经离开了,那个年轻女孩也走了。李振峰看了下时间,还有一刻钟就要开案情分析会了,不知道他的计划在会议上会不会通过。管不了这么多了,他低头匆匆穿过马路,走进了安平路308号大院内。

与此同时,路边的一辆灰色起亚已经在原地停了很长时间了,随着李振峰的离开,“蜘蛛”伸手关闭了仪表盘上的小型摄像机。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这也正是他想要的结果——混迹在人流中,不动声色,悄无声息地接近属于他的猎物。

副驾驶座椅上摆着一束香水百合——只有这么高贵的花才配得上那位美丽冷静而又善良的女法医。不知怎的,从社区医院离开后,“蜘蛛”的脑海里总是若隐若现着赵晓楠的脸,35年来,他还从未这么认真地想过一个人,难道说这就是久违的心动的感觉?

“蜘蛛”本以为经历当年的那场杀戮后,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上一个人了。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对于他来说都是极度虚伪的,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有他才配得上他自己所付出的全部感情,他痛恨那些为了眼前的既得利益而不惜放弃自己自尊的人,他看不起他们,甚至还鄙视他们。

不过,“蜘蛛”现在过得很好,他用了整整20年的时间把自己从一条狼狈不堪的流浪狗活成了那个他想象中的成功的人,他什么都有了,但是突然之间,在他即将对这个社会彻底失去信心的时候,他却又在赵晓楠的脸上看到了让他心动的样子。

有人说过真正的爱情能够改变一个人。“蜘蛛”不知道这句话到底对不对,但有一点他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在这之前,他还没有记住这张犹如天使一般的脸庞时,他的念头是要杀了她,就像那个在**被他大卸八块的女人,她们没有任何区别。

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关上车门,“蜘蛛”怀抱着那束迷人的香水百合,脚步轻松地走进了安平路308号大院。

天空好蓝。

徐彦武被校管中心勒令提前退休了。

领导丢下一句话——人事档案里如果有“被开除”的记录,对个人名声不好,而且你也别想再拿到退休金了,所以如果现在走的话,你至少还能落得个体面退休。

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是徐彦武的心里还是挺难受的,毕竟他才只有50岁,这剩下的10年时光还不知道该如何打发。

纸是包不住火的,自从公安局把他请去后,虽然后来又回来了,跟没事儿人一样,但是架不住人家对他的四处打听,很快他学生失踪却又瞒着不上报的事情便被传得沸沸扬扬,而所有学校的统一管理机构对这种事情的“零容忍”是早就尽人皆知的,也不排除有人私底下打了小报告。

不管怎么说,徐彦武打算认命了,毕竟他对当年事情的真相还是有所隐瞒的。

而工作单位这么处理他,应该也是顾及他是一个老工作人员的缘故吧。

在一番思想斗争过后,徐彦武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下来,从校管中心出来,他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一箱子书和衣服寄存在了安平大学的后勤处。当初就是因为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全拿走,放在家中又怕多事,所以就暂时寄放在了安平大学后勤处的仓库里。值班的老王是他的酒友,拍着胸脯保证别说10年,20年都可以放,绝对不会丢。

傍晚时分,徐彦武打了辆出租,去了安平大学城。一路上空气清新,海风阵阵,这让他心情感觉好受许多。因为校园内的车辆不能开得太快,所以出租车穿过东大门校区停车场的速度简直就是龟爬,徐彦武刚要开口催促,无意中看到的一幕让他的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儿——两个打扮得非常性感的年轻女大学生向一辆豪车走去,夕阳下,车前引擎盖上的那瓶进口蓝标斐泉高端矿泉水显得格外刺眼。

他急了,下意识地伸手去拍打司机的座椅背:“师傅,快停车,我在这儿下车,快停车!”

出租车司机皱眉从后视镜中瞥了他一眼:“还没到目的地你就下?”

“是的,谢谢你。”徐彦武拿出50块钱给司机,丢下一句,“不用找了”便推开车门,下车匆匆而去。

他当初已经错过一次机会,方淑婷死了,他有很大的责任,所以现在可不能再犯下同样的错误了,绝对不行。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徐彦武站在了那辆正要开出停车场的豪车前,叉开双腿、张开双臂拦住了豪车的去路,并高声呵斥:“给我下车!”

顿时,车里的三个人惊得目瞪口呆,因为这在东大门停车场是从未发生过的事。年轻男子按了几下喇叭,见徐彦武依旧没有放弃的意思,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他咬了咬牙,伸手一把拉开车门跳下车,右手则提着一根撬棍,气势汹汹地向徐彦武走了过去。

七八分钟后,一通紧急报警电话打进了公安局大数据情报中心接警台。

接电话的是正在实习的阿珠,她师父临时去了洗手间,电话是个中年男人打来的,断断续续地说他被一个男人用撬棍打了,现在他情况很不好,已经打了120。阿珠按照平时师父的要求进行了逐项登记,最后安慰对方说警察马上就到,叫他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其间对方虽然一直没有说话,但是阿珠知道他的情况还可以,因为呼吸是均匀的,并没有什么异常。可是刚要挂电话时,那个受伤的中年男人却问了个奇怪的问题——等等,你的声音好熟悉,我曾经听到过。

“先生,您别开玩笑了,我这就挂电话,有什么需要您可以随时联系警方进行救助。”不容分说,阿珠便结束了通话,只不过因为第一次独立接听和处理警情,虽然说一切都是有录音监控的,但是她还是有些说不出的紧张,不一会儿,鼻翼便沁出了汗珠。

师父走了过来,在听过录音后,抬头笑眯眯地看着她:“这么快,你都已经入门单干了,我这个师父当得也是太轻松啦。”

阿珠却显得有些紧张,她双手十指交叉紧紧地握在一起,极力克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在向师父汇报刚才那个电话处理的过程中,阿珠再三提到她听到背景里传来女人的声音。

师父点点头:“你处理得很好,看来凶手必定有同伙。现在让当地派出所去处理就行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处理下一个电话吧。”

“明白,师父。”阿珠按下了通话机按钮,同时删除了前面那次通话。

马月下班了,她匆匆走进食堂,一眼看见了坐在窗口等她的安东,便赶紧走了过去。坐下后,接过安东递给她的馒头,但是她刚啃了两口,便又皱眉,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安东关切地问道:“马月,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今天听说有人给你们法医处送了一束花……”

马月看了他一眼:“别多想,那束香水百合是送给赵姐的。”

一听这话,安东嘴里的饭吞得更快了,结果被呛得连连咳嗽,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会儿,安东得意地猜测道:“不会是李哥送的。李哥抠门得很,上班口渴都自带水杯泡枸杞,他可是绝对舍不得花那种冤枉钱买花的。更何况赵法医愿不愿意收还是个未知数呢,所以肯定是别人干的。”

马月耸耸肩,嘀咕了声:“收了,在我们办公室里用水杯养着呢。”

“男人送的?”安东的声音有些发虚。

“没错,还挺帅气的,听说姓蒋,开了个心理诊所,特有钱。”马月淡定地吃着馒头,很快就吃完了一个,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还有吗?挺好吃的。”

马月问了两遍,安东才回过神来,“有,有,我叫阿姨专门给你留着呢,”说话间,他赶紧站起身,一溜小跑给她弄来了4个刚 出炉的,“你慢慢吃。”

“放心,快不了。”马月爽快地回答。

“对了,马月,跟我说说你今天为什么这么不开心?”安东的神情显得有些惴惴不安。

马月停下了筷子,想了想,小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赵姐刚认识的一个新招进来的女辅警,前几天跟我们还挺热络的,主动打招呼啥的,脸上也是看得见笑容的。可是昨天上班的时候,还有今天白天,总感觉她好像在躲着我们,就连赵姐跟她打招呼,她都不太自然,私底下看得出明显有些慌乱。”

安东摇头苦笑:“我的小姑奶奶,年轻女孩心事多很正常呀,你又何必在意呢?或许她想开始一个新生活,所以自动把你们给‘屏蔽’了呢,想开点吧,别真绕进去了就不好玩了。”

马月一咧嘴:“嗯,你像我奶奶。”

“为什么会这么说?”安东奇怪地问道,“我们两人长得肯定不像。”

“啰唆!”马月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看着光光的盘子,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我说的是‘啰唆’,不过我奶奶要是没过世的话,一定会喜欢你的,好啦,我该走了,谢谢款待,明天见。”安东忙不迭地点头,心里感觉美滋滋的。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安东瞥了一眼,精神顿时一振,赶紧接起电话,边说边拿着空餐盘往外走去:“李哥,确定了吗?……咱头儿没意见?……那就行,我随时配合你。对了,李哥,刚才马月跟我说了,送花的是个心理医生,挺有钱的,不是给马月的,是给赵法医的,……没错,赵法医……他姓蒋,说实话,我看了监控,长得比你有型,身材挺不错的……喂,喂,李哥,电话怎么挂了呢?”

安东身旁正好站着小九,他听到了所有的对话,也不急着离开,只是笑嘻嘻地看着一脸错愕表情的安东,指了指脑子,嘴里嘟囔了句:“李哥在无声地骂你——吃里爬外的家伙。”

安东嘴一撇:“滚,看把你嘚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