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暮悬铃颤抖着手,抚上眉心温暖之处。“我之前……没有感受到它的存在。”

桑岐缓缓平复了情绪,噙着笑道,“当时仙盟法相齐聚拥雪城,他大概是怕你拥有神窍之事被人察觉,才掩盖了神窍的存在。不过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

“你如何知道的?”这也是暮悬铃疑惑不解之处。

“你是否时常觉得心口绞痛?”桑岐从暮悬铃脸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神情,勾唇一笑,“因为我在你心上种下了一种咒,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灵犀’。”

“心有灵犀一点通。”桑岐缓缓念道,“因此,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感知到你的方位,你身体的变化,我也能随时知晓。你被散功,被开启神窍,我都比你更加清楚。铃儿,我既然早知道你心恋谢雪臣,又怎么可能不留后手。”

“所以你玩弄人心,布了那么多局,都是为了得到玉阙经。”暮悬铃轻咳几声,苦笑道,“现在你把我抓回来,也是同样的目的。”

“我必须这么做。”桑岐叹息道,“修炼魔功,虽然提升实力,但仍然无法改变半妖的宿命,我的寿命即将走到终点,但是开启神窍,我便能继续修行,突破千年之寿,甚至更长。”

“活那么久,又有什么意思……”暮悬铃不理解桑岐对长生久视的贪求。

“因为我还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完成。”桑岐眼中浮现狠厉之色,他低头看向暮悬铃,虚情假意地揉了揉她的发心,“借助灵犀,我能从你身上领悟玉阙经,只是你难免受一点苦。铃儿,你终究还是我徒弟,虽然你恨我,但我也不会害了你。”

暮悬铃冷笑一声。

桑岐伸出左手,掌心托着一个黑色瓷瓶,他眼神一动,瓷瓶的瓶盖便掉落下来。

暮悬铃警惕地盯着那个瓶子,哑声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让你忘了痛的药。”桑岐微微一笑,温声道,“是悬天寺的秘药,名为悟心。悬天寺的行者晋升法相,必须舍弃一切俗世情爱,断绝亲情,舍小爱,成就无疆大爱,喝下这种药,仍然记得俗世之事,身边之人,但是回想一切,却不再有爱恨情仇,心中再无波澜。此药极为难得,世间所剩无几,我二十年前得了一瓶,重新炼制了这瓶药水,却和普通的悟心不一样,只要在其中加上一滴血,你便只会对这滴血的主人忘情绝爱。”

“你所有的爱因谢雪臣而起,对师父的恨也是因他而起,只要忘了爱他,自然也不会恨我,你我师徒再无芥蒂,我才放心留你性命。”

暮悬铃惊愕颤抖着看着桑岐逼近,摇头道:“不,我不喝……”

“我是为了你好。”桑岐温声安抚道,“铃儿,对人族动情,有害无益,人心最是多变,今日温言软语,明日便翻脸无情,师父是不忍心见你受伤。”

暮悬铃被逼到了角落,她双手紧紧捂着嘴,滚烫的眼泪滑落,打湿了手背。

“喝下之后,你对谢雪臣再无半点人世情爱,你只知道,你接近他,是奉师父之命,骗取玉阙经。”桑岐银瞳中的笑意冰冷而残忍,“他也会明白,自己被骗了,如果他由此生出心魔,倒是最好不过。”

暮悬铃泪流满面,哀求的眼神看着桑岐。

“铃儿,你太软弱了。”桑岐的眼神缓缓变得冷酷,一股无形的力量拉开了暮悬铃的双手,将她的手牢牢固定在两侧,桑岐扼住了暮悬铃的下颔,逼迫她张开嘴。

鲜红如血的**仿佛有了生命,从黑色的瓷瓶口爬了出来,悬浮于空中,缓缓流向了暮悬铃口中。

她呜咽着奋力挣扎,却被桑岐狠狠压制住了,眼泪汹涌而出,无力阻挡冰凉的**划过喉咙,流入腹中。

很冰很凉,那股刺骨的凉意从腹部缓缓地扩散开来,几乎将她冻住了。

桑岐松开了对她的桎梏,暮悬铃浑身颤抖着伏在地上,干呕着,徒劳地想要吐出那些毒液。

“没用的,一旦入口,便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桑岐轻笑道。

暮悬铃捂着嘴,哽咽着,似哭似笑,似癫似狂,她缓缓抬起头,眼眶通红,感受到那丝凉意漫过心尖。

“桑岐,你爱过人吗?”她哑声问道。

桑岐的笑容渐渐敛去。

“她伤害了你是不是……二十年前,你断了一臂,是因为谁?”

“闭嘴!”桑岐冷声打断了她,周身散发出恐怖的气息。

暮悬铃笑着,眼泪却夺眶而出:“可是桑岐,你受过骗,受过伤,你也仍然不愿意喝下悟心,为什么!”

“你不想忘了她给过你的那点温暖,哪怕可能是假的。”

暮悬铃说:“我也不愿意!”

彻骨的寒意冻结了她的全身,她闭着眼,含着泪陷入了昏迷之中。

与他初识的点点滴滴,这七年来反复回味,她一天比一天想他,她也曾想过一了百了,身死道消,随他而去。但是半妖死后没有灵魂,碧落黄泉,她又上哪去找他?

为他复仇的信念,对他的思念,支撑着她在魔界度过生不如死的七年,直到与他重逢。

他忘了她,没关系,只要能看到他活着,她就很开心了。

她模糊的意识中隐约浮现谢雪臣的面容。

——魔族生性歹毒,妖族最会骗人。

——可是有一句话却是真的。

——哪一句?

——喜欢你的那一句。

谢雪臣……

我没有骗你……

撕心裂肺的疼痛蔓延开来,回忆那么鲜明,却又褪去了所有的色彩,被一层层地冰封起来,他在她的回忆里不再是特殊的存在,她再想起他,也不会有任何喜悦与疼痛。

——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她生来就没有意义。

自有记忆起,她便是游走于人世边缘的野兽,她动作灵敏,四肢强韧,耳聪目明,很小的时候便能轻易地捕猎到食物填饱肚子。她从附近的村落里偷偷拿走别人不要的破衣服遮蔽身体,学着人族用火煮食物,甚至也学会了说话。她喜欢躲在暗处看他们生活,人族比山野里的动物聪明多了,她还听说,学堂里的先生是最聪明的,于是每天早晨,她便会躲在学堂外的树上,晒着暖暖的太阳,偷听先生讲课,到了散学后,她就兴味盎然地看人族的小孩玩闹。

她也想和他们一起玩,他们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那一天,她仔仔细细地洗过脸和手,把打满了补丁的衣服收拾得整整齐齐,想要和孩子们一起玩。她以为自己也是一个人族小孩,但是她的出现,却让其他人受到了惊吓。他们对着她的脸指指点点,说她一定是长得太丑,才会被父母扔掉。她有些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有金色的花纹,这是她和别人不同之处。一个高高壮壮的小哥哥过来推她,要把她赶走,她有点难过,只是轻轻拨开他的手,他不知怎的就飞了出去了。其他孩子都吓坏了,他们尖叫着引来了大人,一个背着剑的中年人十分凶狠地拿绳子捆住了她,说她是半妖,作恶多端,伤害人命,要把她送去明月山庄。

从那以后,她便成了明月山庄的一名妖奴,戴在她脚上的锁灵环编号零零,她没有名字,零零便成了她的名字。

听说前一个零零也是个半妖,死的时候六十岁。半妖的身体强于凡人,往往也有两三百的寿数,但沦为妖奴之后,受锁灵环的影响,还有日夜不停的劳作,他们往往不到百岁便会身亡。

身边的妖奴大多长了一张麻木的脸,他们仿佛没有了意识,不愿意多说一句话,只是机械地履行总管的指令,以此来减少挨打,换取多一口粮食。

她当时年纪小,也许五六岁,也许七八岁,心里总还向往着山野之间自由自在的生活,她偷偷溜走了几回,但是因为锁灵环的束缚,离开明月山庄超过三十里,锁灵环便会生出灵刺,狠狠地扎进胫骨之中,让她鲜血淋漓,痛晕过去。

她被人抓了回来,被总管发配去做脏活累活,挑起重于自己几倍的担子,一步一步地走着,每一步都是一个血脚印。

“半妖力气就是大,当妖奴最合适了。”总管挥着鞭子跟人闲聊,“也得亏有我们明月山庄看着,不然这些半妖在外面游**,可不知要有多少人受害。”

她撇了撇嘴,心想我又没有害人。

最多只是拿了一点他们不要的破衣服。

总管说,半妖有人身,长出兽形有碍观瞻,于是有些半妖被割了兽耳,被砍了尾巴。割掉兽耳的,便相当于聋了,砍了尾巴的,走路便也不稳。有次她奉命喂马,被大小姐看到了她的脸,大小姐吓了一跳,嫌恶地一鞭子抽在她脸上,让她滚远。总管赔笑道歉,打了她一顿,勒令她戴上铁面具,不许吓到人,若是让他看到面具掉下来,便把面具焊在她脸上。

她吓坏了,从此不敢在人前摘下面具。

她慢慢地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妖力,不让锁灵环再刺进骨里,右脚疼得久了,好像也就麻木了,随着年纪一年年增大,她也逐渐习惯了那样的生活。

她想,自己大概会和上一个零零一样,在明月山庄浑浑噩噩地过上几十年,再也不想说上一句话,最后无声无息地死去。

直到六年后,她遇到了一个人。

她在风雪漫天时与他相遇,他问她冷不冷。

十几年来,第一次听到了这样的问话。

她说,我是半妖,半妖是不会冷的。

他解开身上的裘衣披在她身上,用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她冻得通红的双手,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幽深的眼中蓄满了她看不懂的沉重。

回暖之时的刺痛与麻痒让她明白,半妖也是会冷的,只是没人在乎过,没人关心过。

他轻轻摘下她的面具,没有嫌弃她生得丑陋,覆着薄茧的指腹温柔地抚触她面上的妖纹,微笑着说,很美。

她顿时红了脸。

他听到她腹中饥肠辘辘的声音,她难堪地低下头,他却抱着她,御剑而起,让他伏在她怀里躲避霜雪,带着她到了附近的城镇,为她包下了整座酒楼,让她吃了有生以来最为满足的一顿饭。

她咬着筷子,得寸进尺地试探道:“听说酒是人间美味……”

他轻轻摇头,少年的声线有丝动人的沙哑,十分果断地拒绝了她无理的要求:“你还小,不能喝。”

“好吧。”她乖觉地点点头,眼珠子骨碌碌转着,有些忐忑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你……是不是想让我做什么事?”

他漂亮的凤眸中浮动着柔和而温暖的微光,温声道:“我只是希望你开心。”

她狐疑地皱起眉头,一颗心悬了起来:“难道你……是我失散多年的亲爹?”

少年愕然,随即在她额上轻轻弹了一下,哭笑不得道:“你希望如此?”

她有些遗憾地垂下脑袋:“如果是,倒也挺好。”

“为什么?”

“那样,你就会带我走了吧。”她眼中流露出一丝向往,“你把我扔下这么多年,总要补偿我的……吧?”

“呵……”少年低笑了一声,纤长的睫毛掩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那你想我怎么补偿你?”

“我想要穿漂亮的衣服,吃好吃的东西,住大大的房子,每天能睡两个时辰!”她一脸憧憬地说出自己对美好生活的幻想。

“好,我带你去。”他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你现在吃饱了,我带你去买衣服,好不好?”

“好的,爹!”她甜甜地叫道。

少年失笑摇头,牵起她的手,认真道:“不许喊我爹。”

“你又不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她不满地嘟囔一句,“那我叫你什么嘛……”

“除了这个,别的都可以。”

“那……叫你大哥哥好吗?”

“……好。”

那是她这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他笑着任她闹,满足了她许许多多的合理的不合理的要求。那样冷淡清俊的人,掌心却是如此温暖,他始终牵着她的手没有放开。他笨拙而耐心地帮她绾起细软的长发,心疼地为她擦拭身上的新伤旧患,他想用重剑万仞劈开锁灵环,却让她疼得浑身直颤。

“锁灵环寻常外力难以破坏……”他皱起眉头,“除非有法相之力,但我只是元婴。”

“算了,别勉强了。”她小脸煞白,右脚轻轻颤抖,“反正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

他眼眸暗了下来,说:“我去明月山庄,让他们放了你。”

“大哥哥,你到底是谁啊,他们会听你的话吗?”她好奇地问道。

她记得很多年前,蕴秀山庄的南公子也这么说过,但是最后也没带走她。

“大哥哥,没关系的,别勉强了。”她安慰地覆住他的手背,“虽然只有一天,但我也很快乐了。”

虽然有些担心,今天溜走一天,总管交代的任务都没做,明天又要受罚,但是有这样满满一天的快乐,就足以让她一辈子回味无穷了。

她还是有点遗憾,大哥哥不是她失散多年的亲爹。

“铃儿,我一定会带你走。”少年轻抚她的鬓发,怜惜地说,“以后……你要好好地活着。”

“我一直都好好的。”她笑嘻嘻地说。

“傻姑娘。”他看着她手背上的伤痕,有些悲伤地说。

他带着她回到了明月山庄,他让她躲起来,自己去见了庄主。她有听话躲起来了,但是总管还是跟着锁灵环的方向找到了她,他斥责她偷懒,还偷了小姐的衣服,抓着她去见大小姐。

大小姐看了她一眼,嫌恶地扭过头说:“这不是我的衣服,也不知道是哪里偷来的,打五十鞭关起来吧,这几天庄上客人多,别叫人看了笑话。”

总管点头哈腰称是,便让人押着她下去受刑。

怕惊扰了客人,她被堵上了嘴,按在偏院里挨了五十鞭,身上渗出了无数血痕。

天暗了,她昏昏沉沉地想,是不是大哥哥走了?

四处忽然起了火光,有恐怖的嘶吼声,还有喊叫声响起。她费力地抬起眼看向外面,却眼前一黑,被人拎了起来,随后扔进了屋里。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这个妖奴和小姐身形差不多,给她换上小姐的衣服,我带着她引开追兵。”

“她身上有妖气。”总管说。

“我会遮掩妖气的。”

她意识模糊地想起,这是长老的声音。

她被人胡乱地穿上了小姐华丽的衣衫,被人扛在了肩上,感觉到风霜扑面而来,她被长老扛着逃离明月山庄。

那时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微微睁开眼,看到身后有大片黑影追了过来,长老边打边退,她身上痛得厉害,不一会儿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在一片血泊之中。

她被一个人死死地护在怀里,鼻尖闻到了冰雪与梅的香气,一滴滴的温热落在额上,她恍惚地抬起头,看到了大哥哥清俊而苍白的脸。

“大哥哥……”她哑声喊道。

身旁是一片尸山血海,他紧紧抱着她细瘦的身体,呼吸越来越沉重,气息越来越微弱。听到她的呼唤,他低下头,朝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铃儿,别害怕。”

他们被妖兵和魔兵包围住了,长老已经死了,而大哥哥身上伤痕累累。

“我不是高家小姐,你们弄错了。”她冲着那些妖魔失声喊道。

但是那些杀红了眼的妖魔根本没有理会她的话。

“杀了那个剑修,他已经快不行了!”领头的妖魔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獠牙。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忽地抬起一只手,轻轻按在她的后脑勺,将她摁在怀中,温声说:“铃儿,别看。”

她的眼前一片黑暗,只听到他胸腔内有力的搏动,还有一声压抑在喉间的闷哼。

一声轰鸣在身后炸开,她听到无数妖魔的惨叫,好像刚刚那个瞬间,太阳在身旁降临。

他胸腔内的搏动骤然慢了下来,喘息声越来越重,他无力地垂下了抱着她的手,她终于能够抬起头看她了。

万仞碎了一地,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中含着悲伤的笑意。

“铃儿,你快走……”热血从他唇角溢出,他艰难地说着,“桑岐很快会来……”

“大哥哥……”她颤抖着想擦掉他嘴角的鲜血,但是血越流越多,她害怕极了,从未有过的害怕,好像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正在被一点点抽走。

“大哥哥,你怎么啦?你是不是很疼?”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她哽咽着抚摸他的脸,想把自己的温度给他,就像他给过她的那样。

“铃儿,听话,快走。”他想推开她,却没有力气,“我会没事的,仙盟的人很快会来,你走!”

他几乎用上了所有的力气吼她,但是她没有走,跪在他身旁手足无措地抱着他。

“大哥哥,我们一起走,你说好,要带我一起走的!”她忍不住哭了出来,几乎是吼着对他说,“你不能骗我!我不要自己一个人!”

“铃儿……”他嘴唇微张,无力地喊出她的名字,“你要好好的……”

“我不好,我一点都不好!”她哭着说,“我只是一个妖奴,除了你,没有关心我,没有人爱我,你说我带走,我信了的!刚刚他们打我,我一点都不难过,我想大哥哥很快就会带我走了,以后每天都能和你在一起,只是想想,我也觉得很快乐。”

“大哥哥,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跟你一起去……”

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跟你一起去……

她力气很大,将他背在了背上,眼泪汹涌着看不清眼前的路,有温热的鲜血顺着她的颈间流过,背上那人的身体却越来越凉,像雪一样凉。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是却控制不住浑身颤抖。

“大哥哥……你别走……”她颤抖着喊他,可是没有得到回应。

她力气透支,踉跄着跌倒在雪地里,少年冰冷的身体跌落在旁,她急忙爬过去,紧紧抱着他,眼泪湿透了他的胸口。

“大哥哥,你醒醒……”她摸了摸他的脸,伏在他胸膛上,怎么都听不到一丝心跳。

他的十指僵硬而冰冷,也无法温柔地握住她的手了。

她愣愣地跪在他身旁,风雪又凶又急,像是为谁举办一场盛大的葬礼。

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腥甜溢出了喉咙,落在他的胸口。她伸出手,想擦去他胸口的血迹,怕自己弄脏了他的身体,但是那鲜血逐渐渗透,怎样也擦不去了。

大雪一层层地覆盖住他的眉眼,他的身体,想要把他从她身边夺去。

“啊啊啊——”

她攥紧了他的手,发出痛苦的悲鸣,剧痛在心**炸开来,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身体中被抽出,她眼前一片模糊,只看到了一片白茫茫,还有星星点点的梅红。

好像又有妖魔追来了……

她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不能让他们发现大哥哥的尸体,否则他们会作践他的。

他是冰雪一样高洁,梅花一样的孤傲的人,不能让他再受到侮辱。

她意识混沌地在雪地里跑着,想要引开那些人。

她的大哥哥永远留在了那片雪地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重新睁开眼,便看到了一轮绯月。

“我们半妖,生来被人遗弃,没有生辰,没有姓名。”暮悬铃听到头顶上传来桑岐说话的声音,抬起头,看到比自己高大了许多的黑袍祭司。

“我是被遗弃于歧路的扶桑之下,故自名桑岐。”桑岐看到了虚空海边的黑色魔树,淡淡道,“你是逢魔时刻的悬铃花,便叫暮悬铃吧。”

“你自幼孤苦无依,在明月山庄受尽磋磨,今日我收你为徒,你要记得,你的仇人是那些残忍的人修,他们伤害你,作践你,总有一日,你要踩在他们头上,称你为王!”

暮悬铃听到自己稚嫩的声音说:“也不是所有人修都这样……”

脑海中闪过一个白衣少年的背影。

“那又如何。”桑岐冷笑道,“也该让他们体会一下我们的痛苦了。”

那些珍藏在心底的记忆,一幕幕如走马灯流转而过,最终变得苍白,再激不起半点漪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