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捕经怪论(二)

“柳兄说的不无道理,可惜你我都是位卑职低的小吏,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此等言语万不能与旁人说起,否则难免无妄之灾。”柳如松的话虽然有些唐突,却让一旁的洪云定吃了老大一惊,他万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地方捕头竟有如此另辟蹊径的见解,着实让人大开眼界,但柳如松此言过于孟浪,为世人所不容,为了以防万一,不得不出言提醒。

“哈哈,我只与知己说说肺腑之言,如何能与外人道哉?”柳如松似被点醒,淡然的笑了笑:“想我柳如松,只是个身份低微的乡下捕头,说此狂语,若被旁人听去,多半会惹来灾祸。但洪兄弟你也知道,我这人生性执拗,每次想到了一身过人的本领无人赏识,却总窝在沧州那个小地方,心中的委屈却也是不吐不快。”

“听柳兄的言下之意,你那抓捕的本事又有所精进了?”洪云定顺水推舟般转移了话题。

“想当年,爹爹留给我一本捕经,列出了种种相贼之术,好处在于可以让刚入行的捕快也能依仗相术和一些归并之法,为及时找出凶手节省了不少无用功夫。但随着兄弟我阅历渐长,便发觉书中所言太过笼统,由于用归并之法往往受困于样本不足,难免以偏概全,错抓好人;而有些案子一旦有误,便会让凶手逍遥法外,再也无法挽回。”说到抓捕之法,柳如松又来了兴致:“正因如此,这些年我一直暗中搜罗了许多州府的案卷,用归并之法将它们重新整理。终于,我发现贼子的长相和行为大多有迹可循,案例和案例之间往往也都有相似之处。”柳如松向洪云定神秘的笑了笑。

“哦,柳兄这么说,在下倒要洗耳恭听了。”洪云定一听说还有如此破案的捷径,心中虽有些不信,却也来了劲头。

“洪兄还记得咱们曾在李田村经办的一桩杀夫惨案吗?”柳如松不答反问。

“记得,那个叫六嫂的女人伙同奸夫,一起勒死了他的丈夫。”洪云定对自己经手过的案子一向如数家珍。

“你知道那六嫂为何要杀死丈夫吗?”

“这个……,她说是不堪忍受丈夫酒后的虐待,这才伙同奸夫加以谋害。哼,奸夫**妇之言怎可听得?她丈夫赵老六最是老实本分,除了爱喝几杯小酒,从不与人争执。依我看,定然是那六嫂水性杨花,勾引贼汉还不过瘾,觉得丈夫碍手碍脚,便下了毒手。”洪云定回想往事,仍对那奸夫**妇很是不屑。

“你错了,据我后来暗中访查,这才知晓,那赵老六还真是个窝里横的角色,只要一喝小酒,回家便爱烂撒酒疯。对着他家婆娘那是又打又骂,可劲的折腾。”

“哦,原来真有虐待之事?唉,即便那赵老六爱打老婆,但也罪不至死,那妇人怎可勾搭奸夫,将其杀死了事?”洪云定越说越是愤然。

“我说这个案子,可不是和你讨论那妇人杀死丈夫的对错。”柳如松知道洪云定会错了意,忙摆了摆手。

“那柳兄的意思是……”洪云定不解道。

“我查遍了州府的各个卷宗,这才知道近三十年来,州府办理的杀夫大案总共五十六起。你猜怎么着?竟然有五十五起案子的犯妇供称曾经受过丈夫的虐待,有五十一起案子中那犯妇是伙同奸夫,一同作案。”柳如松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似是要让对方仔细思量,见洪云定微微点头之后,又道:“从这些案子之中,可以归并出杀夫案的共同之处。一则,杀夫案的起因,往往与丈夫虐待妻子有关;二则,杀夫案中的犯妇在未找到盟友之前,心中虽有杀意,但多半不敢单独反抗;三则,杀夫案的妻子多半会找一个姘头,有了奸夫的帮助,杀害亲夫便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依柳兄之见,但凡发生杀人命案,此人的妻子又恰巧符合这三个条件,那么八成便是杀人凶手了?”洪云定似是有所领悟。

“兄弟我归并这类案卷的目的,并不只是为了利用这三则杀夫案共同之处来捉拿凶徒,而是为了反其道而行之,平反冤情。”柳如松见对方依然有些迷惑,解释的越加仔细。

“如何平反冤情?”洪云定忙问。

“你我身为六扇门的人,与此道浸**多年,知道有许多无头案绝非人力所能侦破的。”柳如松似乎卖起了关子。

“不错。”洪云定此刻只能随声应和。

“但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可不吃这一套,朝廷有规矩,但凡是杀人命案,那是必须侦破,不得拖延的。”柳如松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是有这么个说法。如若不能破案,虽然老爷们不至于丢官罢职,但定会影响仕途。”洪云定似是有感而发道:“是故,衙役们若是找不到真凶,便会把目击者抓来拷打逼供;若还不成,也可将当地的地痞无赖弄来充数或是将被害者的亲朋好友逮到衙门问话,看哪一个容易对付,便将其作为凶徒拿来交差。这些都是衙门里惯用的伎俩。嘿嘿,如此作为可坑苦了不少好人。也正因如此,这天下间如若出了个无头案子,难免冤狱不断。”

“我查看了历年的卷宗,那些被平反的杀夫案里,便都不符合那三则条件。不是从未受过丈夫虐待,便是一贯不肯忍气吞声,更没有一个是与人私通的。”柳如松见洪云定已然明白七分,不禁欣慰一笑。

“看来只要依照这三则条件,便可平反更多的冤狱了。”洪云定不觉眼睛一亮,他想起厂公曾与他说过,皇上正欲差遣东厂得力干将,到各地平反冤狱,若有柳如松和他的归并之法相助,或许自己便能一展抱负。

“此类归并之法,我还收罗了许多,不仅可以平反冤枉,想来也能在各种无头公案中派上用场。”柳如松自信之情已然溢于言表。

“柳兄这话说的在理。”洪云定见与前方的士卒越离越远,便有意赶上队伍,于是便对柳如松道:“等到了宿营之地,再来讨教你的归并之法,不过现下天色已然不早,咱们可得抓紧赶路。还得提醒兄台一句,前面归梁两位可是京城成名已久的前辈,手里抓的贼囚也与我等不逞多让,可不能将他们视为异己……”

“抓得贼多便是好人了?”柳如松见离队伍已然很远,嗓门也略微抬高了一些,他若有所思的凝视着洪云定,缓缓道:“还记得你我在沧州时接办的那几起奸杀悬案吗?”

“怎么不记得,那些案子是咱们和你那个结义兄弟陈勇一起侦办的,不过查了半年,除了可以断定这些案子是男子所为,其余便再无头绪。怎么,这个案子有进展了?”洪云定狐疑道。

“有进展了。”柳如松精光闪闪的眼眸忽的黯淡了一下:“那凶徒已然被我就地正法。”

“是谁?”洪云定不禁又来了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