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与夫君相逢
炎萤推开密闭的舷窗。
丝竹声声入耳,人言沸腾喧嚣,香粉脂气迎面扑来,身姿妙曼的歌舞妓在不远的大船上翩翩起舞。
观众在周遭的小船上拍手围观,不时有金银赏币从四面八方抛出,“叮叮当当——”地落在甲板上。
看到精妙之处,忽而掌声雷动,喝彩大作。
炎萤不禁感慨,凡人寿数虽短,却如烟花暴绽般五光璀璨,血肉真实。
神祇们虽与天地同寿,却也好像在漫长的时间中消磨了身上的锐意,渐渐趋同于视端容寂。连往常有仇必报,生性多刺的百里雅都能被改造得慈眉善目,可见环境对一位神明的影响有多大。
以意力驱动着花船靠岸,炎萤步入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庙会。
街上车水马龙,两边的小贩叫卖着糖人、葫芦、首饰香粉,各式各样的走马灯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
走在热闹的人群中,炎萤忽然感觉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遗憾——
如果此时百里雅也陪在自己,一起目睹这人间烟火,该有多好。正在胡思乱想着,她已被人群挟裹着流到了一座巨大的亭台前。
无数妙龄少女将亭台团团围住,不停往台上掷扔瓜果鲜花,叫得撕心裂肺。
“乌公子!”“乌哥哥!”
亭台上脂粉浓厚的美少年眉目含情,向下方疯狂的少女们秋波频送,不时以手飞吻,换来少女们更加疯狂的尖叫。
“哥哥看我!”“永远爱你!”
亭台上乐师人数甚众,粗粗一数竟有十来位之多。管弦混杂,锣鼓齐飞,这快节奏的乐声倒是区别于寻常曲谱。
台下亦有嫉妒不已的年轻男子在女伴身边议论,“这位乌公子不过是个小白脸,就念了几句词,怎么有这么大的魅力?”
另外有人解疑答惑,“你有所不知,这位乌公子自小远渡重洋,周游列国,带回了这与本地风格迥异的乐曲……”
有少女叫道:“乌公子最棒!”“乌哥哥第一!”
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出个所以然的炎萤忍不住出言质疑,“歌声混在锣鼓管弦之中,如被喧宾夺主,如何还能听出歌声好坏?”
哪怕乌公子全无天赋声如公鸭,被这配乐一包围混杂,也全然不知究竟了吧?
几位十五六岁的少女向炎萤怒目而视:“你这不懂欣赏阳春白雪的老婶娘,尽会信口雌黄!”
炎萤看过自己这位宿主的模样,正值二十六七岁的美艳少妇,怎么在少女们口中就成了明日黄花?
她不禁勃然作色,“你骂谁是老婶娘?”
几位少女正是血气方刚之年,炎萤在她们眼中不过是花开荼蘼、谢之将至,又何足畏惧。
依仗人多势众,少女们压肩的压肩,扯头发的扯头发,在人群中推搡起来,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嚷着:“你就是个大娘!老妈子!听不来乐声就不要出门丢人现眼!”
炎萤做了千万年慈悲为怀的神祇,早已想要兴风作浪肆意妄为一回。
毫无以大欺小的怜悯之心,她凭借身量高出半头,手脚又灵便有力。弹指之间,“嘣嘣嘣——”地在各位少女脑门上一一赏了爆栗子。
小女郎们猝然捱了敲打,怔怔地在原地站了半晌,才“嗷”的一声哭了出来。
一时高亢的哭声压过了尖叫声,人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连在亭台上卖力嘶吼的乌公子也暂时中断了表演,眼角泛红地哽咽着。
“谢谢……感谢大家的厚爱,但请各位真的不要为我起争执……”
目光一投到炎萤身上,乌公子的眼神霎时间直了好一个千娇百媚,粉面含春,波涛汹涌的美艳少妇。
炎萤和几位少女这一推搡不要紧,乌公子的支持者和反对者霎时间分成了两派,在人群中划出了泾渭分明的道来。
双方各执一词,叉腰骂战。
“这唱的是什么玩意儿?本来就听不懂!”
“听不懂你就别听!”
见事情闹大,炎萤才忽的想起自己乃是元神下界借用的他人躯壳如果引起了此界主神的注意,被告发无令下界,到时候在青帝面前够喝上一壶的。
趁着双方你推我往,她偷偷的钻出了人群,一路小跑回到了自己的船上。
连热茶都还没有来得及喝上一口,船身突然晃**起来。
炎萤打开房门一看,却是另一艘船的甲板与自己的船相靠。一位面蒙纱巾,头戴斗笠的男子在五六个扑人的簇拥中走了上来。
“这位公子,你是?”
那男子左顾右盼,四处张望了一番,确定周围并无人注意此处。于是做贼一般地窜进了屋内,几个仆人忙将门窗关上,各自站岗一方。
若不是这男子自曝身份,炎萤还以为这架势是皇帝微服私访。他取下面纱和斗笠,原来正是那在亭台上献唱的乌公子。
炎萤以为自己砸了他的场子,他也要找自己的麻烦。她下界时间本就有限,可不能浪费在这样无关紧要的事上。
“咳咳,乌公子,我学识浅薄,固然听不明白,但想来应该也是好的……”
乌公子却并不关怀自己是否曲高和寡,无伯牙子期之知己,满心满眼都只有炎萤的迷人美色,“方才小生在台上惊鸿一瞥,姑娘美艳绝伦,如天人下凡,小生心中倾慕不已。”
“呃,这个……”炎萤挠头,“我对公子别无他意……”
这位乌公子受惯了少女们的吹捧,自以为潘安再世,宋玉羞惭。凡有拒绝者,皆为欲迎还拒,欲擒故纵。他当下解去斗篷,坐在椅上,“吾器甚伟,娘子宜忍之。”
炎萤草草往他身上瞟了一眼,“乌公子,你莫不是当小女是瞎子?”
乌公子脸色微变,“你这是何意?”
炎萤也曾嫁过人,有过百里雅作夫君,见过真正的伟器,“乌公子一马平川平平无起,山峦低矮,怕不是自吹自擂得厉害?”
炎萤这话一听就是经验丰富的过来人,被一语道破天机的乌公子脸色大变,破口大骂道:“不知廉耻,**娃**!”
话音未落,只听“扑扑——”几声落水声响,房门霍然被人踢开。
一位着银边祥云纹玄袍的男子岳峙渊渟、身如青松地立着,身后还跟着几名带刀护卫。抬眼确认了乌公子的身份,他言简意赅地道。
“拿下。”
一声令下,几名护卫已经一拥而上将乌公子五花大绑。
“我犯了何罪?”乌公子上一次见到被团团围住的阵仗还是在戏台上,“为何绑我?”
那男子冷笑道:“你天生器具微小,为避免漏包,常借口「器甚伟」嫖宿对男子一无所知的幼女,如今已为他人所告发。”
乌公子面如土色,企图为自己开脱,“我从孩童时便远渡重洋,早已为他国使臣!纵然有罪,亦应遣送还国……”
“凡足踏吾国,所犯孽债,皆在国土审判,还恕罪行。”
乌公子的惨叫随护卫的押送而远去。那男子却立在船舫中未动,眉头微皱地看着炎萤,“樱儿,你怎么在这里?”
炎萤方才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满口狡辩的乌公子身上,一直未留意新来客。这下仔细看他,竟然是宿主杨樱那长日奔走在外的丈夫季阳。
既往她偶尔元神下界玩乐,最怕的就是遇见宿主原本的亲人。不引起怀疑也就罢了,一旦有了露包的兆头,立刻就得抽身而退,是故她从一开始就会小心翼翼地避开。
没想到,因为今天自己的无心之失,竟然将宿主的夫君引了过来。
炎萤再探宿主杨樱的记忆,这季阳庄主身长俊美却不苟言笑,往日与杨樱床笫合衾,也是一味黑灯瞎火地闷头苦耕。
妻子主动索欢时就应承着,没有表达时便是二三天一回,一月十余次,几年下来一如既往。
杨樱绮年玉貌,正值怀春盛华,在丈夫这里寻不到身为女子的慰藉。便偷偷地购置花船,船中四处枢匣里皆是她收集的春宫避火图、情意绵绵书。
甚至……还有各式市面上最流行的闺房之乐的器具。
每每季阳外出之时,杨樱便在这幽闭的空间中思绪徜徉,幻想着丈夫化身为知情识趣的郎君,对自己百般怜爱。
炎萤顿时头大如鼓,“夫君……我也只是无意路过此处……”
季阳乃是掌刑侦的武德史,于蛛丝马迹处目光如炬,随手拉开梳妆台的上层抽屉,拿起一枚银梳,“樱儿,这里的梳洗之物与你在家里的款式、花纹如出一辙。”
这男人对自己妻子的怀春心事一无所知,对于其他细节却洞若观火。
炎萤不欲再惹出祸事来,只能委屈宿主醒来之后与丈夫自行分辩,说不定双方开诚布公,还能成全一桩美事。
心念一定,她以手捂额做出昏眩之状,欲元神出窍回归神界。季阳忙将她扶住,“樱儿,你怎么了??”
炎萤的眼睛渐闭,如将睡未睡,“我的头有些晕……”
元神凝聚于顶,即将破体而出,一只手却忽地压上了自己的头,“累了,就莫要四处走动,在这里好好歇息。”
手掌轻柔,炎萤往上突破时却如有千斤之重,她的元神被压得动惮不得。
炎萤心中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