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麻烦
“为什么关掉手电筒?!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你们刚才都看到什么了?!”
“你身为护士不知道前院已经戒严了吗?把证件拿出来!我们要例行检查!”
面对一连串的质问,以及眼前两个凶神恶煞般的便衣警察,云珂和秦孟慧一时都只剩下害怕了。但是有一念头,在云珂脑子还是比较清晰的,那就是死也不能把央娣的父亲给说出去!他也许是解开这一连串谜团的唯一关键了。
而秦孟慧这时只剩下心急如焚了,看着身边的云珂,心里满是愧疚,云医生就交代了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居然还发生了这样离谱的意外!秦孟慧把云珂挡在身后,仰起脸,咬牙说道:“我们太害怕了!……谁知道那是什么人的呀,再说,我刚才也本来是在喊人过来的呀!就是让保卫科来抓贼噢!你们也是被我喊过来的嘛!”
“你……”被秦孟慧的话一时噎住的警察,有点儿恼怒,瞪着眼睛,晃着高大的身躯,猛地向小慧面前跨了一步,将枪口对着秦孟慧!“……少他妈废话!老实交代!”
这时,另一个便衣警察拦住了对方,面带冷笑地把秦孟慧的证件放进自己的衣兜,不紧不慢地低声问道:“哼!我还是想知道你们明知道医院里戒严了,大晚上还不老实睡觉,跑来这里干什么?”
“取药啊!从住院部到门诊楼,只有从这里的后院走廊过去,才能到药局,这不是明知故问?!”秦孟慧故意放大自己的声音,一是为了壮胆,二是希望可以招来更多的人。
“取什么药?……”另一个便衣追问道。
“喏!”秦孟慧把取药的单据递给追问的便衣。
便衣打开手电照了照单据,看罢,又抬起头看向云珂,皱了皱眉,然后与另一个便衣咬了咬耳朵,随后,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阴郁之中,又透着一股得意,最后,他慢慢绕过秦孟慧,冷冷地盯着云珂:“小姑娘,蒋探长正在找你呢,你还是和他说说,刚才为什么关掉手电筒吧。”
“你们干什么?!……她是医院的病人!你们不能随便乱抓人!”
秦孟慧一听这个便衣话中有话,立刻想要再护住云珂。而云珂此时,心里也是凉了半截,蒋探长?那不就是蒋佛海吗?!她本以为眼前的人是政府警局的便衣警察,可是听这两个人刚才的话语,似乎是听命于蒋佛海才对的!
那么,这两个人应该是租界警务处的巡捕才对!公租界的医院里,有巡捕没什么不对,不过,巡捕们穿着便衣,秘密维持着华界沪西警局的事故人员,总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劲。还没容云珂再仔细想。秦孟慧那边已经和两个便衣激烈地争吵推搡了起来。
“……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抓不住人,怎么返回来要抓我的病人?!……”
“再警告你一次!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那名高大的便衣不耐烦且粗暴地推开了秦孟慧,然后一把拽住了云珂的胳膊,“跟我们走一趟!”
“小慧姐!……”
被轻易拎过去的云珂,此时虽然心里害怕,身子也在发抖,除了喊出了这三个字,心慌得再也发不出声,她本是想对秦孟慧说一些安慰的话,可是嘴唇却不听使唤似地紧绷着,既说不出,又不想冒然吐出一些颤抖且磕磕绊绊的字眼来,反而让警察们得意。无奈,云珂只能是对着秦孟慧坚定地点了点头,好像在说我没事,让秦孟慧赶紧去找云素怡。
一时间,四个人就这样拉扯着,回到了门诊楼与住院部的走廊口。那个拽着云珂、身材高大的便衣,前脚刚迈进走廊。跟在他后面踉跄着的云珂,便听到一声闷哼!几乎同时,云珂只觉得自己的手腕上扣着的那只用力的大手,忽然间就完全脱力松开了自己!云珂抬头之际,一愣神的功夫,只觉得眼前黑影一掠,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又在她的身边响起了。
云珂循声看去,只见另一个便衣此时也已然无力地垂头倒在了一个黑衣人的怀里。这时,云珂定睛一看,居然认出了黑衣人!与其说是认出,倒不如说是她记得这个人脸上的戴着的奇特花纹面罩!于素手下的老刀!就是他那晚接自己去城西义庄,找到顾晓春的。他怎么来了?!
没错!就是他!眨眼的功夫,两个便衣就都被放倒在眼前,云珂没想到这个人的身手如此了得。怪不得那天晚上,他在有足够的把握能在暗中一直保护自己,而没有被田中信的保镖发现!当时海沙爷投出去那一记飞刀,云珂还真为老刀捏了一把汗!
“啊——”秦孟慧刚要再喊出声来,便被云珂一把捂住了嘴!
“别害怕!这个人我认识的!……”云珂在秦孟慧耳边悄声说道。
秦孟慧用惊恐的眼神瞪着地上那个颈骨明显从后颈处斜支出来的那个便衣巡捕!被捂住的嘴“呜呜”地哼哼着,好像在惊呼着:你从哪认识这么一位!一言不合就扭断了人家脖子!
此时,黑面老刀已经利索地翻了出秦孟慧的证件和药单,递还给了秦孟慧,用催促的语气低声说道:“你们什么都没看见!赶紧走!”
“刚才那个人是不是……”
“不该你知道的,什么也别问,你们都没来过这里,也没有人会看见这两个人在这里出现过。”黑面老刀冷冷地打断了云珂的问题,只是深深地盯着云珂。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不自觉地摸向了身后。
“刚才我看见央娣——”
“快走!……”没等云珂再问,便被秦孟慧使劲儿拉走,拖着跑向医院的走廊里,直奔回住院病区。
云珂机械地跟着秦孟慧跑着,但是却一直回头盯着依然也在看着自己的黑面老刀,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猜疑,直到转入走廊的楼梯拐角处。
“你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呀!喔哟!吓死人的啦!云医生她知道的吗?!……”
“不……不要和云姨说!”云珂紧张地央求着秦孟慧。
听了云珂的话,秦孟慧忽然放慢了脚步,转头疑惑地看着云珂:“妹妹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啦!你说你认识那个人,那他是谁呀?”
“我没有事!他是……”云珂被秦孟慧问得哑然,她根本不知道这个黑面老刀到底叫什么名字,甚至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这个刚刚在两人面前放倒了两名便衣巡捕的神秘人。
“你倒是说呀!他是什么人呀?……”秦孟慧见云珂欲言又止的样子,满眼焦急,瞪着眼睛凑近云珂,压低声音说道,“我的傻妹妹,他刚才可是把那两个巡捕的脖子给咔嚓咔嚓了……”
云珂看着小慧惊恐的眼神,知道小慧是担心自己遇到大麻烦了。可是正因为秦孟慧一直特别关心自己,云珂才更不想说出这一连串的事情,尤其是今天和警察局有关的事。此刻,云珂竟然感到头开始晕了!无奈之下,只得先扯一个谎,先吓住秦孟慧罢了。想到这里,云珂突然用力捧住秦孟慧的脸,目光呆滞,压低声音说道:“小慧姐,这两天你没听说租界内外,河滨沿岸,有人吃小孩儿吗?!”
秦孟慧神色茫然地看着云珂的脸,一把按住云珂的手,不觉打了个寒颤:“……这和刚才那个男的有什么关系?不是说吃小孩儿的是个样子吓人的老婆婆的样子吗?……”
云珂缓缓摇了摇头,用讲故事的口吻说道:“其实,刚才那个男人的儿子就被那个怪物吃了!连个尸首都不全,他以前是个小警察,就因为没人管他儿子的案子,他现在就自己疯疯癫癫地找啊找啊,找遍了所有那个怪物出没的地方,后来,他病情发展到了,只要夜里看到谁对孩子凶,他就毫不留情地——嗯!”
云珂说到此处,还冷不防轻轻一扭秦孟慧的脖子!
“啊?!你可别吓我啊!”秦孟慧也吓得向后一缩脖子,“你的意思是说……咱们医院里面也出没过那个怪物?”
云珂见秦孟慧如此反应,心里不禁暗暗佩服自己真是太机灵了!于是,云珂顺势上前捂住了秦孟慧的小嘴:“小慧姐,那个男人现在脑子不太灵光的,他就住在老城西义庄,一到夜里就要为他儿子报仇,我前几天在义庄,看到过这个人,所以,我也就听那里看庄子的海沙爷说了这些。”
其实云珂这么说,也是半真半假。
此刻的秦孟慧也的确被云珂吓唬住了,已经是出了一身冷汗了!她这么害怕,倒不是因为她多么相信云珂说的话,而是她突然想起了云素怡对她说过的一段话。
“云珂啊,云医生她真是……那,我们赶快回去吧。”秦孟慧欲言又止。
本来心里正得意的云珂,面对神色突然就敷衍且顺从得让人生疑的护士秦孟慧,这下反倒是轮到云珂自己惴惴不安了!
“……云姨怎么了?”云珂追问道。
“你们把药取回来了?”
“嗯?!”云珂抬头正看到云素怡正拎着饭盒,站在楼梯最上面看着自己!
“额……云医生,我们刚才没过去,后门也有警察。”秦孟慧急忙解释道。
“是吗?那——明天再说吧。”云素怡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慢慢走下楼梯,“小慧你和我回前楼值班去吧,云珂,你自己上楼回病房吧。”
“额,好……”云珂答应着,看着云素怡云淡风衣地从自己面前走过,心里不断大声发出疑问——你到底对小慧姐说了什么?
夜里,云珂躺在**,耳边回**着老道士的那句话——小姑娘,这说的可是你们母女之命啊!
云珂盯着手里那颗琥珀虫蛊,神情蓦然。琥珀晶莹的质地,将冰冷的月光反射出醒目的温黄,琥珀之内,仿佛定格了一场永恒的黄昏。
这里面是什么虫子?和央娣父亲手里的那个到底是不是一种?他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留给我?难道是想让我继续找到那个凶手和他的秘密?或者说,这竟然就是凶手可怕的圈套?
与此同时,也同样失眠的,还有顾晓春。
此时,他正半卧着躺在小楼客厅里的沙发上,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树影摇曳下的地下室,揉挲着已经干裂皱得渗出血丝的嘴角。内心一种莫名的冲动,正在不断冲击着他的心底。他不敢睡,仿佛这间小楼,云素怡是无处不在的。他就是觉得自己一闭眼,云素怡就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自己……
忽然!寂静之中,乍然响起一个蛊惑的声音,好像悄悄地被从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被释放了出来。它带着那悄然蔓延开的回忆思绪,开始释放并裹挟着无尽的恐惧,也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他的理智。
嘿嘿……小伙子,依贫道所见,你自己何尝不是心魔重重,你凭什么就妄下定论,以彼之心魔,除灭他之心魔,你们的区别又是什么呢?……
戊寅年,白露。
那是一个雨后的傍晚,空气里弥漫着泥土湿糯似的清甜。
香楼本身,由内至外,其实,过去、现在、将来似乎都没有任何不同,亦或是,没有任何必要的改变。独有来自季节的默默更迭和不同的花季,来为它悄然换装,这就已经足够了。这也是云素怡的性格特质吧,花开花落,春夏秋冬,在她眼前,又只不过,是尘世缭乱间的一瞬,身处楼中,一眼望去,仿佛自己从来不曾出世一般。
“……袅袅凉风动,凄凄寒露零。兰衰花始白,荷破叶犹青。独立栖沙鹤,双飞照水萤。若为寥落境,仍值酒初醒!”
八岁的云珂,当年还是梳着两条小辫子的模样,而且头上还各扎着两只漂亮的淡紫色蝴蝶结!这蝴蝶结是云素怡亲手做的,用院子里的桔梗和兰草花瓣混合调匀染成。云珂非常喜欢。顾晓春眼中的那片花丛里,他好像也看到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儿。他穿着背带裤,戴着小鸭舌帽,正蹲在不远处的几株黄瓜藤下,小心翼翼地用纱布口袋收集着萤火虫。
此刻,云珂正在活泼地就站在窗外的那片花丛里,给云素怡摇头晃脑地背着诗。
“……妈妈!我背完了!”
云素怡靠在竹椅上,微笑着点了点头,她仰头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缓缓闭上了眼睛。云珂见状,转身又笑着奔向了男孩儿。
“晓春哥!……灯笼做好了吗?!”
小楼脚下的院子里,此时节,即便是在夜晚,也是一片金色荧荧。寿菊、金扇桂、加之月色下银白的杏花。因此,这番景致也是,这个小女孩儿最喜欢的花季。
文质彬彬的少年高高举起一团纱布,兴奋地说道:“一连抓了好几只!云姨说得果然不错!黄瓜花可以招来萤火虫!”
云珂盯着莹莹闪烁着的纱布包,蹦跳着争抢着:“快给我看看!……”
“哇——”小云珂把纱布包捧在手心里,眼睛里充满了同样活泼的光亮。
“我还做好了这个。”男孩儿说着,神神秘秘地转到那棵大梧桐的树后面,从地上的花丛里,拿起了一个皮球大小、四四方方状的红色薄纱灯笼,“我从虹口小芳姐姐家的纱厂那边,找她要了几小块纱布,我自己又学着她教的方法,重新纺了一下,还向班主借了颜料上色。”
云珂接过小灯笼,爱不释手:“哇!晓春哥你太厉害了!这个灯笼好漂亮!和画上的花灯一模一样!中秋我们可以有新灯笼了!……”
“我只记得这个了,以前,在我家在水关桥的时候,我爸爸就会给我扎各种各样的灯笼,然后我们去秦淮河下游放灯,东、西水关都热闹得很!可是我和爸爸又总要背着妈妈偷偷去……”
“为什么呢?”云珂奇怪地看着少年。
“因为……我也不知道。”少年咬着嘴唇,神情黯然地低下了头,“可能——是因为妈妈怕我被人群挤得掉进水里吧!”
“我觉得也是!你和你爸爸谁掉进水里都不好。”云珂认真地说道。
“等我找到了妈妈,我们就带你回——”男孩儿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了,脸上的兴奋忽而变成了落寞。
云素怡这时轻摇了一下蒲扇,闭着眼睛笑着问云珂:“云珂,晓春哥哥是做皮影厉害一些,还是做灯笼厉害一些呢?”
“嗯……我觉得都厉害,因为都是我的!”云珂笑嘻嘻地把萤火虫纱布包放进灯笼,然后在黄瓜藤下的花丛里,快乐地转着圈,又惊奇欢呼着几只荧荧的“光点”。
小男孩儿看着眼前举着红色小灯笼的白衣小姑娘,也不自觉地也出神露出了笑容。
云珂和男孩儿正在花丛里玩闹着,院子里的铁门忽然急促地被拍响了!
“云医生……求求您开门快救命啊!”
云素怡闻声,猛然睁开眼!目光扫向铁门,紧接着,霍然站起身,快步走到院门前。同时,她看向少年。少年立刻会意拉住云珂的手,往小楼屋里的方向走。云珂自然是好奇地盯着大门口,她好像是听出了敲门的人是谁。
这时,铁门缓缓被云素怡打开了一道缝隙。果然!云珂远远地一眼就认出了来人,那正是男孩儿口中的小芳姐姐家的帮佣——周婶!带着哭腔的周婶这时双腿一软,当即就跪了下去。
“……云医生!大小姐她突然——”
“我知道了!”云素怡立刻打断了周婶的话,并且扶起了她,转回头对男孩儿说道,“你们在家好好等着,我要出去一会儿,晓春你要看好云珂!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周婶家的大小姐……那不就是小芳姐姐吗?!小芳姐姐怎么了?!
云珂紧攥着灯笼!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朝门缝外大声问道:“……周婶!小芳姐姐她怎么了?!”
“乖囡……珂儿,可别大声嚷噢!听话快回屋……”周婶眼神慌乱,语气似乎还略带着几分的央求,紧扒着铁门栏杆,只是对着云珂和男孩儿连连摆手,“晓春!赶紧快带妹妹回去!”
少年一听小芳姐姐好像出了事,自己也犹豫地放慢了脚步,但是年长的他隐约感觉到了这件事,除了紧急之外,似乎还非比寻常。随后,云素怡与周婶又耳语了几句,然后便迅速转身。还没等云珂反应过来,云素怡便抱起小云珂快步走进小楼。在门厅附近,云素怡顺手披了一件外套,依旧拿起了那个小药箱。转身之间,对跟随到门口的少年,十分认真地说道:“好好在家,看好云珂!晚上不用等我回来!”
少年注视着云素怡月光下的清冷面庞,用力点了点头。这个在当时的少年看来当称绝美的脸庞。后来——就像是一个记忆的重要标记点,每每在梦里再次出现这副面庞时,长大了的少年总会怀疑,地下室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当两个小小的身影,望着云素怡匆匆的背影闪出大门时,心中一直以来一个的疑惑,达到了极点。
“妈妈她,每次背着那个小药箱出去,都是去做什么呢?问她只是说去看病,可是又从来不让我们动这个小药箱……这次周婶又来了,到底小芳姐姐出什么事了呢?”
“云姨是大夫,我们还是在家里等着她,等她回来我们就知道了。”男孩儿说着,慢慢关上门,用安慰的语气拉着小云珂想往楼上走,“我们还是听云姨的话,在家里好好待着吧。”
“不要!”小云珂低头看着手里的灯笼,突然大声嚷着,“小芳姐姐对我们最好了!前些日子,城里没吃的时候,是小芳姐姐,特地给我送巧克力吃,还有,给顾爷爷送了好多吃的,让妈妈带过去……”
少年听了云珂的话,埋头想来也十分的难过,他默默地靠在小楼的外门上,低头不语。小云珂见少年也是一脸担心的样子,紧接着,眨巴着机灵的大眼睛,凑了上来。
“晓春哥哥,外婆前几天来,做了龙游发糕,糯米豆沙卷,这些小芳姐姐也最爱吃了,我们带着去看看小芳姐姐吧!反正小芳姐姐家离这里很近的!”
“可是……唉——”少年正犹豫间,一抬头发现云珂已经转身哒哒哒地跑向了厨房。
“云珂!我们还是等着云姨回来再说吧,这么晚我们不能随便出去的!外面还到处在打枪呢!真的很危险的!”少年跟上去,张开手,神色紧张地拦在了厨房门口。
云珂却满不在乎:“哎呀!南市和我家就是一条河、一条小桥!你也知道的!放枪的地方都在租界西边吧!而且你还知道一条更近的小路,是吧?”
云珂说完,提着篮子,像一条小泥鳅“哧溜”一下便从少年的胳膊下面就钻了过去!
“云珂!……”少年见状,急忙回头追着小云珂,跟了上去。
两个小小的身影,就这样一前一后,跑出了院子。
“等等!……”少年呼唤着,追到小石桥边,又一次拦住了云珂,随后,点燃一截白蜡,放进了为云珂做的小灯笼里面,十分认真地对小云珂说道,“……慢点儿走,跟在我后面!”
小云珂用力点了一下头,紧攥着少年的手。少年无奈摇了摇头,也握紧了小云珂的手,另一只手提着小灯笼,行色匆匆地越过了石桥。小河两岸此刻是一片漆黑,少年抬头望了一眼天上,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月色已经隐入了稠云中。夜幕中,唯一的光亮,则是远处穿云而过,扫来扫去的探照灯光束。两人眼前,只有一盏那忽明忽暗的微弱光亮,在指引着脚下的路。
突然!“汪汪!”两声奶气的吠叫,吓了两人一跳。
“二黄!是你吗?……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云珂冲着两只绿幽幽的眼睛招了招手。
随后,一只小狗崽从河边飞奔而来,绕着云珂和少年直打转!云珂见势,一把捂住怀里小黄狗吠叫的嘴!
“嘘——二黄,要乖乖的,不能乱叫!”
小狗崽闻到了是云珂的气味,非常顺从地不再吠叫,转而呜呜地转而开始不停地舔着云珂的手掌。少年拗不过云珂,又怕路上耽搁再生事端,只好悄悄地拉着云珂,再让云珂牵着小狗崽,沿着小河边继续赶路。
于是就这样,在光滑的石板街上,微弱的小灯笼若隐若现地映照出了三个小小的影子。在黑暗里那摸索前行,互相依靠的样子,每当顾晓春再回想起来,都觉得无比心惊与后怕!最多的,就是后悔!两人一狗,走了约有十分钟的样子,也好在少年抄了近路!两人又对于去小芳姐姐家的路线非常熟悉,所以,在穿过了一条不太长的弄堂后,便顺利地来到了小芳姐姐家的后门口。
这里是南市比较安静且颇为开阔的地方,这里只有小芳姐姐家一户,门口挂着红色的灯笼,所以非常醒目。两人此时所在的后门,也正对着的就是小芳姐姐的后院房间。
两人伏在后门口,隔着门缝朝院子里望去。
“好热闹啊……”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院子里此刻灯火幢幢,人影攒动,同时,在来往的人之中,不时还能隐隐听到一些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他们在干什么?”云珂好奇地问少年。
少年也一脸疑惑地摇摇头,但是他好像感觉到气氛的严峻:“……我们还是先不要去打扰了,等到一会儿云姨出来,我们再进去吧!”
云珂想了想,只好点了点头,转回身靠在门口,刚想蹲下,突然间!就听到从身后的院子里面传来了一声无比恐怖呼嚎声!小云珂当即就浑身打了个冷战!手里的篮子也失手扔到了地上!几乎同时,她的双手便紧紧抓住了少年的胳膊。少年闻声,瞬间也被吓了一跳。他拍着云珂的手,安抚着云珂,然后再次慢慢朝门缝里望去。
只见,小芳姐姐那间屋子昏黄的窗户上,正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少年猜得到,那应该就是云素怡。此刻,这个身影像是怔在原地一般,她愣了好久,才又慢慢俯下身。窗上的影子似乎在轻声说着什么,不一会儿,再次起身时,双手托起了一个小小的东西。少年瞪着眼睛,近乎屏住呼吸,他感觉得到,云素怡的影子正在低头注视着手里的那个小东西……
良久之后,窗前的影子才倒退着走开,消失在窗前。
这时,小云珂仗着胆子又挤了过来:“什么东西……我看看!是妈妈在抓妖怪吗?!……”
“不要!……”
少年那时虽然不懂,可是尚比云珂长几岁的他,也隐隐觉得刚才那一幕,似乎意味着不同寻常的意义与不好的事情。
“什么嘛……”半跪在少年身下的云珂,此时发现窗户上什么也没有,她只看到了两三个佣人们围在房门口,神色慌张地朝着门里张望着。其中一个就有周婶,而且,她还在抹着眼泪。
“别看了……”
少年本想把云珂拉起来。云珂忽然兴奋地反过来,抓住了少年的手。
“她们都怎么了……快看!妈妈出来——”
小云珂的话刚说了一半,整个人便愣在了门缝前。因为,她此时看到了一个让她至今无法忘却且深深恐惧的一幕,从此开始,那也是她对母亲原有形象,母亲这个名字,刻意忽略的开始!
但见到!云素怡米色流苏外套的衣襟上,满是鲜血,她的手上,也满是鲜血。云素怡的脸,也被凌乱的头发遮掩住了,只远远看得出脸色的惨白!
她整个人颓然地站在门口,看上去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疲惫。她微微低着头,像是在注视着双手,而在他的手里,正捧着一个血红色的东西!同时,女人浑身也在不住地颤抖着。周婶和身边两个小丫头,见云素怡如此模样地走出来,那两个小丫头即刻就被吓得尖叫着就跑开了,周婶则顾不得悲伤,神色焦急地立刻冲进了屋去。
小云珂,此刻其实并不明白自己妈妈手里托着的那个是什么,妈妈刚才到底又做了什么,可是,血在孩子的认知里,本能就是一种恐惧与正射。而此时,一旁的少年却好像意识到了些什么。
恰在此时,那只小黄狗崽似乎是因为闻到了弥散而开的血腥味,开始不停地吠叫起来!少年刚想去捂住小狗崽的嘴!门外的两人刹然间又听到了刚才那个恐怖的女声!这又是一声凄惨的哀嚎,而且这次小云珂听出了这就是小芳姐姐的声音!
那凄厉而绝望的吼声,尚能每每清晰地重现在云珂的梦里。
那是一种对于生的嘲讽,对于死的不甘。发觉后门外有异样的云素怡,刚想走过来查看一番,便听到了这一声哀嚎,顾不得许多,立刻慌张地转身,就又跑回了屋子里。
“云医生——!……”
不一会儿,屋里便猛然间传出了此起彼伏、嘶力竭的哭嚎声!苍老的、年轻的混杂在一起,哀怨得只让人听了浑身发麻。
特别是那一双苍老的声音,没有任何的起伏,每一声听起来,都好像是喉咙中塞满了砂砾,再强忍尖涩,摩擦咽喉而发出得那般令人窒息!
“我的儿啊……你可让妈妈怎么活啊……”
“……侬都不得好死额!吾侧那娘额比的小日本!……”
后门外,两个小小的身影,麻痹而茫然地对望着,他们似乎都已经猜到了一些已经发生的,却又没有猜到,后面所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