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中平元年(三十四)

回驿馆的半道中遇到了红昌,她显然是一路小跑而来,脸色一片潮红,见我虽然挂了些彩,但依旧完好无伤地跟着张辽他们回来,禁不住高兴地拉住我的手:“那些个凶神恶煞的人走啦?你把他们打跑了吗?”

张辽骑在马上本能地想嘲讽我两句,可是见红昌单纯可人,硬生生把话憋了下去,涨得脸色青紫。

我一指张文远:“是这个狗东西打跑的,我不行。”

张辽得势发作起来:“狗儿子好意思说我?就你那两下子,才出来混了几天呀,就敢跟风车云马的人叫阵。”

我不解:“那风车云马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又拗口又难听。”

张辽想了想:“我只听说在幽州一带活动,起初名声很大,后来惹到了公孙瓒那个打架狂人,带着白马义从一通围杀,打的这个地下组织原地解散,这几年再没听说过怎样活动了。”

我心想这个公孙瓒确实有点牛逼,但凡听到点跟他有关系的事情不是跟这个打就是跟那个打,打架狂人这四个字形容他确实不为过。只是那个“白马义从”听起来实在不要太过好听,比什么“风车云马”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红昌心情舒缓,不知不觉从我手里把手撤了:“没想到你还是官家的人,既然你没事了,那我也该回去了,今天又没把马儿卖出去,等下回到家不知道还给不给我吃晚饭。”

我一听心里大动,忙扯住张辽缰绳:“你带钱了吗?”

张辽把眼瞪得牛那么大,抖索抖索身上的贴身衣物:“老子为了救你这狗儿子恨不得光着屁股就来了,我从哪里给你变出钱来啊?拉一锭银子给你吗?”

红昌掩着嘴笑起来,我被他劈头盖脸一顿骂十分不爽:“我上次被这姑娘搭救,人家卖了自己的商品换了这匹马来救我,如今这马砸在手里出不去,我得想法儿给她处理了才是。”

张辽翻一通白眼:“那你自己个儿想法子去吧,老子只管救人,可不管你泡妞。”

张辽打马远去,临走到拐弯处回头冲我大张口型,我眯着眼瞅了几瞅,发现他说的是:“该——上——就——上——啊——”

我也不知道他要我上哪儿去,心说张文远这糊涂蛋,你自己个也没谈过对象说过婚嫁,怎还教起我来了。

张辽走后就剩我俩,我两次被人家搭救,还让人家赔了一匹马在手里,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不然你随我去找凤仙儿,我管他借些钱,把你这马买下,回头再慢慢还他便是。”

红昌翻身上马:“哪里用得这么麻烦,今天要是让你把马儿卖了我反而回不去了。”

我见她颇为豪气,更显得我畏畏缩缩。

“要不然你把你家地址给我,回头我专程去看望你。”

红昌乐得咯咯直笑:“怎么如此婆婆妈妈,一点都不像个爷们儿,你看刚才那位将军,雷厉风行行事果断,多帅气呀!”

我听了不高兴,但又没得表露出来。其实我实打实不想跟红昌断了联系,不知道此次一别下回再见面哪年哪月了,而且就刚才这种情形来看,干我们这一行的说不准哪天就死外头了也说不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差事,能多见一面就多见一面的好。

“有缘再会啦!”

红昌一夹马腹,英姿飒爽地蹿出去了,连给我留个念想的机会都没有,转眼间消失在视线里了。

夜里吕布传见我,问道:“那人是谁?”

我脱口而出:“任红昌啊。”

吕布掩面而笑,张辽在一旁骂道:“要杀你的那个!”

我恍然大悟:“噢,是个拿枪的,叫风马牛——”

张辽跳起来骂:“什么狗屁风马牛,人家是风牛马车……不对,叫什么来着,被你气糊涂了!”

吕布接道:“是风车云马吧?”

我和张辽一溜烟儿的:“对对对,风车云马!”

张辽也纳闷:“这个风车云马到底是做什么的啊?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过一星半点,没想到今日和他们撞上了。”

吕布想了想:“跟刘备是一路货色,都是地下组织的那种人,杀人越货什么的,领头的四人取了个神仙座驾的名字,大概是图个吉利吧,毕竟是做这门生意的。”

我记起张辽关于他们的评价,问道:“这伙子人不是让公孙瓒打跑了吗,现在势力怎么样啊?”

吕布毫不挂心:“管他呢,顺儿跟着我们,别说什么风车云马,就算那公孙瓒带着白马义从来,也休想把你从并州拐走。”

说着他和张辽呵呵而笑,听得我十分郁结。回屋后我又钻研半天刀法,直至迷迷糊糊睡去。梦里一会儿看到红昌,一会儿又梦到白无常追着来杀我了,只不过这回他拿了一根哭丧棒,打起人来和那枪将似的没头没脑地乱打,好几次吓得我险些醒来,第二天起床时发现被褥都汗湿了好几次。

吃过早饭后我们和轲比能的卫队出城,张辽冲我努努嘴:“看,那个风马牛也在。”

我顺着张辽说的方向看去,那风马牛果然在宾客队伍里,只不过去了铠甲换了寻常衣服,一下子没认出他来。

张辽把这事和吕布说了,吕布只当没听见,在轲比能的护送下出了城,徒步行了约两三里地,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拱手:“大人再送,就要到晋阳了,还是请回吧,奉先忙完州里俗事后再来拜访大人。”

轲比能颇懂礼法,也学着吕布的搭礼回话:“那就却之不恭,静候奉先好消息。”说着也冲刘备拱手,刘备慌忙还礼。轲比能道:“今日和贤弟一别,不知何时才能重逢。倘若这次回去那公孙瓒还找你麻烦,我与我书信一封,我必亲自提兵赶去援助!”

刘备作出一副欲要抹泪的样子,和轲比能磕磕绊绊地说了半天话,送行的仪式才算作罢。辞别了轲比能后在城东树林与关二哥接头,想是张飞一直和关二哥知会着消息,见到我们一起回来关二哥一点惊讶都没有,只是痛痛快快把兵符交给了吕布。他二人站在一起不相上下,都是高耸入云的那种高大,只不过二哥更加魁梧一些,占了身材上这种便利,便显得比吕布大了一号有余。

又一齐往东走了几里地,耿雍带着一两千人前来迎接,其中不乏兵马粮草,人数颇丰。张辽低声跟我说:“这刘备果然留着一手,咱们先前要是冒然跟轲比能开打,先消耗的只能是我们自己人,而他的主力则藏在后面,只等着咱们被消耗完了反咬咱们一口。”

“我倒觉得张飞和关二哥不是那样的人。”

“他俩是不是都不重要,关键是这俩人都是非常服务大局的性格,要不然刘备之前也不会在幽州作出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俩真的良知大发能允许刘备做出残害弟兄的事情?”

人心隔肚皮,张辽一番话噎的我说不出话来,我隔着人群张望关二哥和张飞,想起之前在一起相处的种种,想到万一有朝一日要翻脸在疆场上厮杀,就觉得心下一阵悲凉,不知道是在哀叹我自己,还是感慨这个时代。

两队人马浩浩****汇合在一起不紧不慢地朝关口走着,吕布和刘备有说有笑,宛如亲兄弟般熟稔,任谁也想不到我们这次带兵出征是来讨伐他们的,最后的结果却变成两家人手拉手心连心一起吃饭过家家。

这世道可真够奇妙的。

埋锅做饭时吕布和刘备签了文书,双方都画了押,吕布答应暗地里资助刘备一批军粮兵器,供他重返幽州,而刘备也保证再不来并州插旗探路,关二哥久在并州,感情深厚,不住地赞叹并州虽是苦寒之地但是并州男儿多有志气,跟匈奴胡人打起仗来从不含糊。吕布趁机敬了几杯酒水给关二哥,谢他多年镇守边塞,可谓是当代李牧。关二哥实诚,听到这话虽然是恭维,但是也大差不差,就笑着纳了,反倒是刘备一直在替关二哥说客气话。

在这种人多口杂的场合,张飞就像个透明人似的毫无存在感,别人讲话他也不参与,旁人与他说话他也假装胡搅蛮缠把话题打断,也不喝酒也不多事,尽可能地收敛自己的气场不想引起注意。

我观察了他半天,发现与我正好相反:我是无论怎样都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人,好像天生自带隐匿属性,大家你来我往的喝酒迎奉,好像唯独看不见我一样。

每当到了这种场合张辽就特别开心,他非常喜欢在这样的仪式里如鱼得水的游走,甚至比他的武艺都要高强。再看我自己,卑微得简直像个小虫子。

小虫子挪到张飞身旁:“喂,你怎么不和大家伙儿喝酒去啊?”

张飞绝顶聪明的人,早就看出我的窘迫,只是笑着不说:“这不是等你的么,我酒量跟你差不多,在座各位能和我一决高下的估计只有高大将军你了。”

我臊得慌:“可别叫我将军了,羞死我了,连个什么风马牛车都打不过。”

张飞听了笑起来:“风车云马里面是有绝顶高手,只是你没遇上,不然咱们今日就没机会喝酒了。你要记得我说的话啊,下次再遇上这群人千万不要动手,因为谁也不知道那个绝顶高手到底是他们四个人里面的哪一个,有可能你连挑他三个人也没事,可一旦遇上那个高手,怕是我跟二哥都救不下你。”

我听的发寒:“比二哥还要厉害吗?”

“我们在幽州可是交过手的——虽然不能说比二哥厉害,但是二哥跟他打确实占不到什么便宜。”

“那你跟我说说他的特征,我好记住。”

张飞摇摇头:“覆着面,只知道是个男的。”

我们又说了一阵子幽州的事,饭席才结束,大家收拾东西往关口赶路,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到。吕布对守关的将士表明了身份,刘备一行人安然过关。在关下我们道别,刘备说了好些好听的官话,吕布一直微笑听着,刘备见吕布一直挂着奇怪的笑意,既不说道别的话也不说挽留的词,也好奇吕布葫芦里揣的什么药。

吕布搡了我一把:“我这不成器的兄弟屡次让大伙儿笑话,今日左右时间还早,不如我替顺儿演练演练,咱们几个玩玩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