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中平元年(三十三)

那枪将吃了亏,起初还有些不可思议,低头看了自己胸前的伤口半晌,猛地抬头恶狠狠盯我:“好大的胆子!”

我心说这有啥胆大胆小的,我要不砍你你不就捅我了么。

枪将双手一拉,枪杆子往回缩了半寸,接着一手握住尾端把那枪当棍棒使了起来。他枪头下面挂满狼牙钉,这种打法是弃了枪法,一昧地大开大阖,我兵器短他一倍有余,他把狼牙枪这样使起来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任凭那枪杆呼呼带风从我身边掠来夺去,只能不住地往一边躲闪。

只不过三走两走,脚下一崴,踉跄了那么一下,跟着那枪棒就到了近前,我几乎把腰都折断了才硬板下去身段,犹是这样,还是被狼牙钉擦破了胸前一片衣裳,疼得我呲牙咧嘴。

他拿枪杆一伫地:“瞎眼的小子,现在知道老子的厉害了吗?”

我听了有气:“你乱挥乱打,左不过占了兵器的便宜,厉不厉害还不好说——但你说我瞎眼是几个意思?”

那领头的家仆接话道:“你连幽并两州赫赫有名的风车云马都没听说过,你不瞎谁瞎?”

我一愣:“什么风马牛的,干什么的?”

枪将的家仆给他把胸口的刀伤包扎了,围起一圈布条来:“老子就是风车云马!”

“那你的名字可真够长的。”

他气得一脚踢起枪杆,端直了枪杆便直挺挺刺过来。这一脚的起手式让我想起关二哥,只不过他只能靠这一脚起手,而关二哥每一刀出去都能加上一倍力与速,通常人在他手下走上三五招就了不得了,要是让关二哥把那大刀使开了,怕真的是什么风车残云的下凡了。

他直枪来刺我倒不怎么怕他,抽出刀来封他两路攻势,顺带时不时还能甩起一刀占他点便宜。这风马牛意识到这点以后又开始耍那无赖招式,跟孩童打架似的拿着狼牙棒乱砸乱抡。跟孩童不同的是这家伙练过,每一棍子甩出来都是有模有样有板有眼,我这半路出家的半吊子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边打边退一边倒,看热闹的老百姓跟着吆喝叫好,气得我恨不得抓两个过来打一顿才解气。

眼看左右不支,身后七脚八脚地退到了一处茅屋前。风马牛阴笑一声:“有本事你钻地底下去啊!”

我额头上的汗珠子滚下来,心想这回完了,小命交待在这儿了,那挂满倒刺的铁棍子抡上来非死即残,等下被他们抓回去免不了还要受尽苦处。想到这里我心里恶气陡然翻腾,想着与其被你们侮辱受死,还不如老子自己来个痛快的!

我低眼看我手里攥着的环首大刀,这把刀在我手里刚刚用顺溜了还没有一炷香的时间,本以为我的武艺已经突飞猛进甩张文远十几条街了,没想到这么快我就要拿我自己吃饭的家伙事儿砍了自己。

我挥刀划开风马牛,刚想翻腕提刀往自己脖子上抹,就听身后百姓群中远远一人扯着嗓子喊:“高顺狗儿子在哪儿!?”

那声音来得好快,我刚扭过头去看,就见一人一马连着撞开几个围着看热闹的百姓,后见人群实在太厚,竟一拉缰绳从人头上面提着马跨了过来。我甚至没看清是谁,就见马上那人恶鬼附身似的尖嚎:“哪里来的野种!死开了去!”

话音未落,我就觉得一股厉风扑面,一条黑蟒似的铁枪擦着我的脸疾射过去,跟着那人那马风火雷电般在我身前冲过,只听得两枪相错一声金鸣锐响,我再回过身去看那风马牛时,已被这快如雷电的一枪震开了十几步有余,直撞上一杆酒家的旗杆才停下。

那旗杆颤悠悠地晃了几下,就听“喀嚓”一声断木声响,碗口大的木桩旗子竟从底部被生生撞断,歪歪曲曲地躺了下来。再看那风马牛,虽然挡住了这雷霆一击,但是显然并没有太好受,脸上青青紫紫,说不出的难看。

来的那人勒住马缰,返身横在我和枪将中间,提枪指着我骂:“你这狗儿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也学会跟人在街上搏命打架了?”

我云里雾里地抬起头看,马上那人正是张辽。

张辽穿着一身常服,想来正在吃饭还是别的,听到我有事就提枪催马而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此刻骑着马杵在大街上颇有尴尬,黑脸上透着一股殷红,只能透过骂我来挽回自己的脸面。

先前出力太多,见张辽来了才缓下这口气,禁不住咳嗽起来,半天才止住:“我啥时候成你狗儿子了,你是来救我的还是来骂我的。”

张辽哼一声,嘴上不依不饶:“当面教子背后教妻,懂也不懂?”

我哪里来的妻子,怎么可能懂这个,但是听他这样说心中一动:“红昌呢?回家了吗?”

张辽翻个白眼,拨过马冲那枪将去了:“什么红昌绿昌,老子不知。但你要问是来通风报信那姑娘的话,人家哪能这么薄情,在后面追着呢,我脚力快先来了一步——”

张辽把马拨正,对那枪将接着说:“我不欺负你啊,我见你也有马,看兵器也是马上好手,你回马上,咱俩堂堂正正比试一番,要我赢了,我带我狗儿子走。”

风马牛站起身来,仆人把马牵了来,抖擞一下精神翻身上去,气场顿时大开,信心也找了回来,迎着张辽便问:“倘若你输了呢?”

张辽解下腰中佩剑,扔到他俩中间:“我命给你,放狗儿子走。”

枪将横枪与马上:“那不行,他杀了我手底下管账的和一票家仆,前后算起来约有二十余人,光你一个,不能作数。”

张辽扭过脸来,起初还是一本严肃,跟我说话时才瞪起狗眼:“我操真的假的,顺儿牛逼啊!”

他暗暗给我比个大拇指,我不领情:“这人手底下那管账的外号白无常,善使毒,而且危害东门一带行商走贩,我为民除害砍了他,有何不可?”

张辽不住地低声说,“牛逼,牛逼——回头你跟奉先也这么豪情去,你看他把你的腚给你揍烂不?这刚刚费这么大劲缓和的关系,让你一刀砍崩了。”

枪将接话道:“我手下人再怎么不是,应该由我这个当主子的来断定,由不得你个外人替我管教下人。今天你杀我手下,我要不讨回这个面子,以后下面的人怎么跟我吃饭,我还怎么服众?”

张辽回过神,又摆上那副臭气熏天的脸面:“废话少说,进招吧你!”

枪将拉开狼牙枪一点:“来将通名报姓!”

张辽一点马腹,箭一样蹿了出去:“就你也配?”说着两人打了个照面,双马一错各进一招,两马回圆再进一招,枪将抬手搬直枪身,狼牙倒刺和张辽枪头咬在一起,两手使足了力气一翻,想着把张辽的兵器夺下来。只不过这种打法在张辽面前可算是见到了祖宗,说来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在马上夺张文远的兵器的。张辽起初也没弄明白这人什么意思,见他这番举动才恍然大悟,估计是花了好大力气才憋住笑,顺着枪将的力道一推一送,跟着略一发力,变戏法似的两马一错,怀里就多了条枪。

张辽手快,这对方的马刚掠过他一个身位就擎枪要斩他后心,我慌忙叫住:“先别杀他!”

张辽骑着马慢悠悠朝我走来:“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人都听见了。”

我瞪他:“你这憨大,现在我们还没摸清这人身份,先前我听人家说他是驸马,万一真把轲比能的女婿砍了,咱仨还回不回去了?”

枪将丢了兵器,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回到他们那边约五十步了还在闷头思索。张辽把枪掷过去,一把插在那群家仆面前,吓得他们嗷嗷乱叫。

张辽朗声道:“兵器还你,咱们回去了。”

枪将在马上猛然醒悟,脸上是又气又急,想冲张辽吆喝,旦见张辽跨坐在马上威风凛凛,又不敢出声,只好伸长了脖子冲我吆喝:“小子!你当真不知风车云马?”

张辽听了脸上变色,回头问我:“你怎么惹上这四个灾星了?”

我一头雾水:“哪儿跟哪儿啊,我怎么知道什么灾星不灾星的,他一直这样问我,我却连谁是谁都不知道。”

张辽说一声“也是”,意思“就你这点道行也不知道这等人物”,便坐直了身子,冲那枪将说:“我这狗儿子年轻不懂事,不知道什么地方惹了风车云马了?”

我也来了脾气,冲那枪将喊:“你他妈的到底什么是什么车什么马啊,你倒是说清楚些,要不然今天咱谁也别过了,就摁这儿往死里打,不死不休行了吧?”

枪将脸上一黑,冲我道:“你小子杀了风车的人,就好好等着吧!”说着一拨马头就要走,临行前又想起张辽,冲张辽道:“阁下好身手。”

张辽见我被要挟,便偏帮我说话:“你说说你们风车的人如何会被得罪,我也试上一试,要上门寻仇的,也算我一份。”

枪将哼一声,一夹马腹,带着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