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倾心（2）
在经历了一个时辰的漫长跋涉之后，余十七和西陵玥穿过了不知多少个相连的地下洞穴，爬上一级陡然高出的岩阶，蓦然见到黄金一般的斜阳从头顶倾泻而下。
余十七仰着头呆立在原地，心中莫名被一股感动填满，这份感动的心情一如那天他打着火把摸索穿过冗长的黑暗岩道最终见到沐浴在月辉下的洗月泉时一样。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离那只白鸟更近。
西陵玥此时就站在他前方两三步之遥的地方，举着双手像捧起流水一般捧着夕阳的光辉，脸上带着纯澈的喜悦。
淡金色的光把她装点得像是一个受到了西王母赐福的长生信徒，或者那就是女神本人。
余十七这么想着，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西陵玥既然是灵族的圣女，就一定是信仰西王母的。他也毫不怀疑西王母在冥冥之中庇佑着这个女孩，赐她以聪慧和勇敢。
所以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能逢凶化吉。
“从这里好像能爬上去。”余十七观察了一下顶上的缺口，斜向上延伸的岩壁并不光滑，有很多凹凸不平的地方可供落脚。
西陵玥其实刚登上岩阶就已经发现了，这里有条出路能回到地面上，她的目光不在上方停留，而是往四周寻觅。
“啊，有了。”她欢喜地低呼一声，往边上跑去。
余十七跟着她走过去，看到角落里生长着一大片奇异罕见的植物，淡绿色的茎叶晶莹剔透，有一小半还生着未绽放的花苞。
“这就是你说的定魂草吗？”
“是啊，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西陵玥一脸兴奋地转过身，“我们在这里呆一晚上吧，明天清晨要是有花开了，就能采集一些晨露回去了。”
“可是用什么装呢？”
“我们不是有它嘛。”西陵玥伸手往自己腰上一拍，让余十七看系在那儿的竹筒。
余十七恍然，把自己身上带着的那只竹筒也拿了出来，里面还有一些蜂蜜糖水，正好可以缓解口渴帮他们撑到明天。
“那今晚要委屈少掌柜在这种艰苦的地方过夜了。”他苦笑着说，双手在身上摸了半天，找到了火绒火石：“可惜这地方没有干柴，升不起篝火。要不我先爬上去在附近找找……”
“别去了。”西陵玥担心地拉住了他，“这底下也不太冷，我没事的……”
余十七心想这哪成呢，等入夜了，温度会下降的很快的，他把西陵玥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拿开，微微一笑：“你放心吧，我去去就回，就在边上不会走远的。”
西陵玥犹豫了一下，从绒衣口袋里拿出了那对铃铛，解开系在一起的两段红绳，将其中一只交给余十七：“以防万一，找不着我了就摇铃铛。它和我留下的这只‘风动铃’都是被施过秘术的，多远都能彼此感应。”
余十七拿在手中晃了晃，果然西陵玥手中那只也跟着响了起来。
“原来它们叫风动铃啊，真神奇。”他来西荒也有一段时日，对这些神奇的事物见怪不怪了，当即一笑把铃铛收好。
西陵玥听了这番话，却神色古怪地望着他，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余十七讪讪地挠了挠头发：“怎么了？”
“我手中这只，才叫‘风动’。”西陵玥邪魅一笑，“给你的那只，另有名字。”
“那我这只叫什么？”
“你听过禅宗风吹幡动的故事吗？”
“没有……我不懂禅宗。”他笑了笑，“师父和师娘都是信道的。”
西陵玥眼中绽放出流光溢彩，她忍着笑背着双手对余十七道：“趁夕阳还没落山，你先上去找柴火吧，回来我再给你讲。”
余十七一想她说的有道理，时间宝贵，于是把腰间那把秘术制成的透明刀刃别紧，然后手脚并用顺着岩壁矫健地往上爬。
洞窟之上不出意外是一片雪原，对余十七来说西荒的雪原都没什么区别，至少他看不出区别……
不过没关系，西陵玥一定是认路的，所以他不用担心回不回的去的问题。而且此时的天空和早晨他们出发时相比已经云开雾散，一片澄澈蔚蓝，想来明天也是个好天气。
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在附近的刺松林收集好了燃火之物，林中那些自然断落经过长期日晒已经脱去水分的刺松枝叶是十分容易点燃的引火材料，虽然不耐烧，但和砍下的枯树枝干配合便足够篝火烧一晚上。
余十七在洞窟顶上摇动铃铛引起坐在底下发呆的西陵玥的注意，让她小心退开之后再把捆成一捆的枯枝和松刺丢下去，然后沿原路攀爬下到洞底。
西陵玥在一边看着他动作干脆利落地垒好一圈石头点起篝火，忍不住夸了他一句：“干这个很熟练嘛。”
“一个人在外面写生，难免要露宿荒野，干多了自然就熟练了。”他拍了拍手，在一旁坐下休息，催促道：“好了，你该讲那个禅宗的故事了。”
西陵玥眯着眼睛盯他：“你把最好的地儿占了，我站着给你讲吗？”
余十七愣了一下，左顾右盼发现确实就自己坐着的这一块岩石还算干燥平整光滑。
他还没来得及起身，西陵玥就过来把他往边上推了推挤着坐下了。彼此的肩膀胳膊挨在一起，余十七又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怔怔地出神。
西陵玥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开始给他讲那个关于辩论是风吹幡才动还是幡动知风吹的禅宗故事。
余十七听了一半就截口打断道：“那这对铃铛一只叫‘风动’，一只叫‘幡动’？”
西陵玥张了张嘴，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气愤道：“对！那只叫‘幡动’！‘幡动’！就你聪明！”
她还觉得不解气，同时用手指戳余十七的脸颊。
余十七一脸无辜：“怎么又生气了？”
西陵玥轻哼了一声，在余十七朝自己看过来之前难为情地撇开脸，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这句突然的道歉反倒让余十七吓了一跳，这有点不像她的作风了。
余十七揉着自己的脸颊：“我刚刚不该打断你的，你继续说吧。”
“算了，忽然就不想说了。”西陵玥捧着脸发起了呆。
余十七无奈地笑了笑，陪着她一起望着篝火。
火焰在两人的眼中闪烁舞动，清脆的噼里啪啦声时不时传入耳中。
头顶的天光渐渐黯淡，最终完全化作了沉沉夜色，天高云稀，抬头便是一方耿耿星河。
西陵玥兀自坐着，忽然感到余十七把一个小包朝自己递了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炒得焦脆的米饭。
“将就着吃点吧。”
“你露宿荒野的时候，就是吃这个吗？”西陵玥难以置信地问。
“有时候也会自己动手抓到点野味。但是你说了，你们过了夏秋季节就会节制捕猎。”余十七笑了笑，“入乡随俗。”
“那还真是艰苦啊。”她低低感慨道。
“还好，我已经习惯了，总能给自己找些办法，苦中作乐。”余十七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道。
西陵玥用手抓起一小撮炒米，另一手小心地在下面托着，缓缓放进自己口中。
初时口感有些苦咸，细细咀嚼之后，又尝到了一股淡淡的甜味。
“余十七。”她咽下了口中的食物，把脑袋往他肩上靠去：“其实我很想离开西荒，跟着你走遍中洲去看所有的天下绝景。”
余十七没有出声，仰头凝望繁星。
“可是我不能。”耳畔传来西陵玥凄然苦闷又楚楚可怜的声音，“这就是我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