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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主吟》:一八九八年蒋升(?)撰,一八九八年上海土山湾印书馆印本,一九一一年重印,此书的体裁,是“按《师主》之道,不辞不文,而为吟者也。”——见序文。论吟经一首如下:

诵经书,贵实理,毋求词采夸虚靡,耶稣群圣敷圣意,吾人诵读当如此。图裨灵明非悦听,章句罔判精与俚。作者何意莫辨别,行文浅深不之訾。奈人喜察起性旨,抛却精华取糠枇,时逢书中理未明,不肯虚衷启问齿。卒至书是书吾是吾而已!

张慈慰先生在《论妇女的智力》(《晨报副刊》一四○二)文中引有一段很有趣的故事云:

从前有一个人到西班牙去,看见路上一个衣服破裂不堪形如乞丐的人,旁人告诉他,这就是写Don Quixote的Cervantes。他觉得西班牙政府太不近情理,对于这样伟大的诗人,还不扶助。但他的朋友就告诉他,只因西班牙政府没有扶助,这诗人才写出这伟大的著作,否则我们就没有这样一本书了。

上文是见于十一月二十三日的报上,我们再查十一月七日发行的《现代评论》第四十八期,见西滢先生的《闲话》内也有相像的话:

有人游历西班牙,他的引导者指了一个乞丐似的老人说,那就是写Don Quixote的Cervantes.听者惊诧道:“塞文狄斯吗?怎样你们的政府让他这样的穷困?”引导者道:“要是政府养了他,他就不写Don Quixote那样的作品了。”

我觉得这个故事很是有趣,不禁发了一点考据癖的痴,要找出它的出典来,于是拿了几种西班牙文学史以及评论来乱查一阵,可是都不在那里边。后来查到一本《塞文狄斯评传》,是英国《吉诃德先生》译者Henry Edward Watts所著,第十二章中说及Marquez Torres记述一件故事,足以见塞文狄斯的声名在当时是怎样的大。一六一五年(塞文狄斯那时是六十八岁,次年他就死了)二月二十五日,Torres跟了妥勒陀地方主教去回访法国专使,随员中有好些人都爱读塞文狄斯的著作。“他们如此热心赞美,我便允许引导他们到一处地方,可以看见那个著者,他们非常愿意。他们询问他的年纪,职业,身分和境况,我只好答说他年老了,是一个军人,是绅士,很穷;于是一个人问道:但是西班牙为什么不用公款资助这样的人,使他富有些呢?又一个人很深刻的说道:若是穷困逼迫他著书,那么愿上帝不要使他富有,他自己虽穷困,却可以用了他的著作使世界富有。”James Fitzmaurice Kelly的精确的《塞文狄斯传》第十二节中也这样说,大约这段叙述是可靠的了,因为Kelly是英国现在的西班牙文学的“权威”。虽然有人说法国人真去会过塞文狄斯,但他似乎不相信,因他在下文这样的说,“倘若那些法国的爱读者真让Torres引导到塞文狄斯的家里去,他们便会得从周围的情状看出他真是穷困。”他的确是穷。一五九○年十一月八日塞文狄斯为得赊了值四十块钱的布匹,由他和他的保人与布店订立一个合同,还有四个公证作中,真如传中所说郑重得尽够担保公债了。一六○一年冬政府问他追还亏空的公款时,他也是“自己尚无衣食之资”,所以第二次下了牢。他的窘况确是历历如见,但似乎他那悬鹑百结的真相却终于没有人亲见,——自然他的亲戚朋友是看见的,不过不曾见诸记录。

《吉诃德先生》(全名是“拉曼差的聪敏的绅士吉诃德先生”)是我所很喜欢的书之一种,我在宣统年前读过一遍,近十多年中没有再读,但随时翻拢翻开,不晓得有几十回,这于我比《水浒》还要亲近。某“西儒”说,“一个文人著作的最好的注释是他自己的生活。”但在塞文狄斯又是特别如此,因为如又一“西儒”说,“有人著作小说,有人经历小说,塞文狄斯则兼此二者而有之。”你如喜读《吉诃德先生》,你一定会对于塞文狄斯的传记感到兴趣。他的生活固然是很浪漫的,但说是现实的却也同时非常地现实。他是一个文艺复兴时代的人。他有他的伟大处,也有好些他的过失;不过这使我们更能理解他,因为我们所求者并不是圣徒之奇迹的故事。Kelly的一本简洁精密的小传真比《五十著名轶事》还要有趣味,虽然里边所记都是考证确实,大半本脚注全是所根据的西班牙文文件原本。与其读十本中国现代水平线上的小说,实在不如读半本(西班牙文的一部分除外也)这样的书。十四年十二月五日。

近日又因伤风卧病,不能作事,只好看书消遣。其一是Francis Espinasse的《服尔德传》一本小册子,看了很有兴趣,其一是加藤咄堂的《民间信仰史》,虽有五百页,却也愉快地读完了。第六章里讲到“文化之民族化”的地方,有一节很妙的话,即儒学大家菅原道真(845一903)曾说,“凡神国一世无穷之神妙,非他国之所得而窥知,汉土三代周公之圣经虽然可学,但其革命之国风所当深加思虑。”他曾主张所谓和魂汉才,这与张之洞的那个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正是一样。菅原生当中国唐末,十一岁即能诗,事君尽忠,为同僚所谗毁,谪死筑紫,后人崇祀为天满神,犹中国之文昌帝君。

同书又引《桂林漫录》,云中国经典中《孟子》一书,或因主张民贵的关系,与日本神道之御意不合,故船中如载有此书,必遭覆没。明谢在杭的《五杂组》亦云,“倭土亦重儒书,信佛书。凡中国之经皆以重价购之,独无《孟子》。有携此书往者,舟辄覆溺。”这自然只是一个传说,但其意义很是重大。日本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主张实在要比中国更是久远强固,张之洞的格言日本在一千年前早已有了。至于以后这主张能够维持得多久,还须看将来,不过中国的国风是革命的,倘若所谓为体的中学不是革命的性质的,当然不能存立,这一点还不难解决。谜之国或者倒还是在日本。

英国弗来则博士著《普许嘿之工作》(J.G.Frazer Psy-che’s Task)第五章云,野蛮人送葬归,惧鬼魂复返,多设计以阻之。通古斯人以雪或木塞路,缅甸之清族则以竹竿横放路上。纳巴耳之曼伽族葬后一人先返,集棘刺堆积中途,设为障碍,上置大石,立其上,一手持香炉,送葬者悉从石上香烟中过,云鬼闻香逗留,不至乘生人肩上越棘刺而过也。《颜氏家训》卷二云,“偏傍之书,死有归杀,子孙逃窜,莫肯在家,画咒书符,作诸厌胜。丧出之日,门前然火,户外列灰,祓送家鬼,章断注连。凡如此比,不近有情,乃儒雅之罪人,弹议所当加也。”今绍兴回丧,于门外焚谷壳,送葬者跨烟而过,始各返其家,其用意相同,即防鬼魂之附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