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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的重要的话,都在第四五两章里。现在有许多学者都已知道两性的性欲的差异,男子是平衡的,女性是间歇的。第四章名“根本的冲动”,便是专研究这个问题的,根据精密的调查,发见了一种定期律,却与以前学者们所说的全然不同。第五章名“相互的调节”,是最切要的一章,写的非常大胆严肃。篇首引圣保罗《与罗马人书》的一句,“爱是不加害与人的”,可以说是最深切的标语。有些人知道两性要求的差异,以为不能两全,只好牺牲了一方面,“而为社会计,还不如把女子牺牲了。”大多数的男子大约赞成这话。但若如此,这决不是爱了,因为在爱里只有完成,决没有牺牲的,要实现这个结婚的爱,便只有这相互的调节一法,即改正两性关系,以女性为本位。这虽然在男子是一种束缚,但并非牺牲,或者倒是祝福。我们不喜那宗教的禁欲主义,至于合理的禁欲原是可能,不但因此可以养活纯爱,而且又能孕育梦想,成文艺的种子。我想,欲是本能,爱不是本能,却是艺术,即本于本能而加以调节者。向来的男子多是本能的人,向来的爱只有“骑士的爱”才是爱,一落在家庭里,便多被欲所害了。凯沙诺伐是十八世纪欧洲的一个有名的**子,但蔼理斯称他“以所爱妇女的悦乐为悦乐而不耽于她们的供奉”,所以他是知爱的人。这“爱之术”(Ars Amatoria)以前几乎只存在草野间了,《结婚的爱》可以说是家庭的爱之术的提倡传授者。

《结婚的爱》是一本“给结婚的男女看的书”,所以我不多抄录他的本文了。《不列颠医学杂志》批评他说,“在已结婚或将要结婚的人,只要他们在精神身体上都是正则的,而且不怕去面事实,这是一部极有益的书。”因此我也将他介绍给有上面所说的资格的人们。不过我还有一句废话,便是要请他们在翻开书面之前,先自检查自己的心眼干净与否。圣保罗说,“凡物本来没有不洁净的,唯独人以为不洁净的,在他就不洁净了。”蔼理斯在《圣芳济及其他论》中说,“我们现在直视一切,觉得没有一件事实太卑贱或太神圣不适于研究的。但是直视某种事实却是有害的,倘若你不能洁净地看。”以上也就是我的忠告。

我很怕那些大言破坏一切而自己不知负责,加害与人的,所谓自由恋爱家的男子。)

《结婚的爱》布面的价三元余,纸面的二元,以英国板为佳,因为我的一本《光辉的母性》系美国板,其中有删节的地方,所以推想美国板的《结婚的爱》一定要删节的更多了。(听说因为他们有一种什么猥亵条例。)英国诗人凯本德(Edward Carpenter)的《爱的成年》(Love’s Coming-of-Age)前回曾连带的说起过,也是有益的书。原本英国出板,美国“现代丛书”(Modern Library)里也收着,价一元余。曾经郭须静君译出,收在晨报社丛书内。但是已经绝板了;听说不久拟校订重印,希望他早日成功,并且能够更多有力的传达那优美纯洁的思想到青年男女中间去。

《爱的创作》是与谢野晶子感想集的第十一册。与谢野夫人(她本姓凤)曾作过好些小说和新诗,但最有名的还是她的短歌,在现代歌坛上仍占据着第一流的位置。十一卷的感想集,是十年来所做的文化批评的工作的成绩,总计不下七八百篇,论及人生各方面,范围也很广大,但是都有精采,充满着她自己所主张的“博大的爱与公明的理性”,此外还有一种思想及文章上的温雅(Okuyukashisa),这三者合起来差不多可以表出她的感想文的特色。我们看日本今人的“杂感”类文章,觉得内田鲁庵的议论最为中正,与她相仿,唯其文章虽然更为轻妙,温雅的度却似乎要减少一点了。

《爱的创作》凡七十一篇,都是近两年内的著作。其中用作书名的一篇关于恋爱问题的论文,我觉得很有趣味,因为在这微妙的问题上她也能显出独立而高尚的判断来。普通的青年都希望一劳永逸的不变的爱,著者却以为爱原是移动的,爱人各须不断的创作,时时刻刻共相推移,这才是养爱的正道。她说:

“人的心在移动是常态,不移动是病理。幼少而不移动是为痴呆,成长而不移动则为老衰的征候。

在花的趣味上,在饮食的嗜好上,在衣服的选择上,从少年少女的时代起,一生不知要变化多少回。正是因为如此,人的生活所以精神的和物质的都有进步。……世人的俗见常以为夫妇亲子的情爱是不变动的。但是在花与衣服上会变化的心,怎么会对于与自己更直接有关系的生活倒反不敏感地移动呢?

就我自己的经验上说,这二十年间我们夫妇的爱情不知经过多大的变化来了。我们的爱,决不是以最初的爱一贯继续下去,始终没有变动的,固定的静的夫妇关系。我们不断的努力,将新的生命吹进两人的爱情里去,破坏了重又建起,锻炼坚固,使他加深,使他醇化。……我们每日努力重新播种,每日建筑起以前所无的新的爱之生活。

我们不愿把昨日的爱就此静止了,再把他涂饰起来,称作永久不变的爱:我们并不依赖这样的爱。我们常在祈望两人的爱长是进化移动而无止息。

倘若不然,那恋爱只是心的化石,不能不感到困倦与苦痛了罢。

我们曾把这意见告诉生田长江君,他很表同意,答说,‘理想的夫妇是每日在互换爱的新证书的。’我却想这样的说,更适切的表出我们的实感,便是说夫妇是每日在为爱的创作的。”

凯本德在《爱与死之戏剧》上引用爱伦凯的话说,“贞义决不能约束的,只可以每日重新地去赢得。”又说,“在古代所谓恋爱法庭上,武士气质的人明白了解的这条真理,到了现今还必须力说,实在是可悲的事。恋爱法庭所说明的,恋爱与结婚不能相容的理由之一,便是说妻决不能从丈夫那边得到情人所有的那种殷勤,因为在情人当作恩惠而承受者,丈夫便直取去视若自己的权利。”理想的结婚便是在夫妇间实行情人们每日赢得交互的恩惠之办法。凯本德归结的说,“要使恋爱年年保存这周围的浪漫的圆光,以及这侍奉的深情,便是每日自由给与的恩惠,这实在是一个大艺术。这是大而且难的,但是的确值得去做的艺术。”这个爱之术到了现代已成为切要的研究,许多学者都着手于此,所谓爱的创作就是从艺术见地的一个名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