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朝菌敢邀万象
“左老师,没想到你白天一蹶不振,晚上给我来个大爆发啊!看来你这书画专家真没白请,对我们理清案件思路提供了巨大帮助。找个机会,我请你吃顿好的!”卢克有种拨开迷雾见青天的感觉,但他同时也清醒地意识到,压在身上的那座大山依旧岿然不动,“不过现在我们还不能掉以轻心。我们只是摸清了‘大画师’的作案逻辑和计划,却并不能真正预测和阻止他下一次的作案。我们不知道他具体要杀谁,不知道他要在哪里杀,因此我们无法做出任何预防措施。哪怕我们知道他的杀戮会用到金属器具,哪怕我们知道会在西二环某处找到血画和尸体,但到那时什么都已经晚了。我们必须阻止他,甚至提前抓住他。”
左汉点头同意,其他人则表情僵硬。这个卢队长就不能让他们难得的好心情多延续一会儿么,净泼冷水。
刘依守揉揉惺忪的睡眼问左汉:“这个表是很详细,但你能就此对下一起案件做些预测吗?哪怕提供一些线索也行。”
“你自己不长脑子,不会发挥主观能动性先思考一下再问吗?什么都依赖左汉!”卢克没好气。
“表格你也看了,目前能推出的线索就是,‘大画师’接下来要杀的人和盗窃有关。但偷东西的人多了去了,谁会成为‘大画师’的下一个目标呢?”左汉只是提出个引导性的问题,因为他自己也拿不准。
“不难猜,”卢克很快有了想法,“目前《渔庄秋霁图》真迹下落不明,这不就有个现成的贼吗?和我们一样,最近‘大画师’对这幅画的关注程度越来越高,那这幅画现在在谁手里,谁就最有可能是‘大画师’的下一个目标。”
“有道理!”刘依守兴奋道,“也就是说,我们只要找到了真正的偷画贼并对其严密监视,就可能逮住‘大画师’!”
左汉却格外冷静:“根据之前的分析,那个最终得到了画的‘阴龙’,极可能就是胡求之。可现在胡求之已死,‘大画师’不可能再杀一遍。”
“难道下一个是赵抗美?”刘依守惊了。
“不好说。我也认为就是胡求之最终得到了画。可如果‘大画师’要实施清算,也许确实会去找始作俑者赵抗美。”李妤非道,“不过现在《渔庄秋霁图》仍然下落不明,我认为应该先找到它再说,至少要去胡求之家里好好搜搜。”
“我们有必要把胡求之的宝库好好翻一翻了。”卢克道。
“另外,我认为还应该继续从赝品的角度来查。我们已经多次拜访胡求之做书画复制的那位学生,只是她现在还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提供。本来今早我俩正要杀到美院去问胡求之本人呢,嘿,好巧不巧,他就被杀了。”左汉双手抱在胸前,“关于赝品的细节,现在只能去问那个学生了,虽然不一定能把她的嘴撬开,但必须试试。”
“胡求之都死了,她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刘依守道。
“不是她说不说的问题,是她知道多少的问题。像她这个级别的角色,充其量不过一枚棋子,上面那些人可没有义务将大计划向她汇报。”说到这儿,左汉话锋一转,“然而与画本身相关的线索不多了,这个人我不会放过。”
卢克点点头,又对张雷和刘依守道:“咱明天再去一趟胡求之家,掘地三尺,不要放过任何线索。”
次日一早,以卢克为首的外勤小组来到胡求之别墅,这里昨天已被封锁。
昨天痕检科初步检查发现,现场少量区域有被清理过的痕迹,在这些区域并未采集到任何脚印和指纹。而在未被清理过的区域,却留下了不少杂乱的痕迹——可想而知,里边不太可能有嫌疑人的信息。尽管如此,张雷依然打算碰碰运气,此番把整栋别墅上上下下都采集了一遍。
左汉对卢克提过,胡求之家到处是监控设备,因此卢克一来就在各房间找摄像头。书房和客厅的摄像头颇为醒目,卧室确实也有,只是不大容易发现。随后他很轻易地找到胡求之的电脑,让郭涛打开监控文件。
“啊?”郭涛惊道,“胡求之家的监控录像全被删了!”
“什么?”卢克凑过来,发现郭涛打开的文件夹里空空如也,“会不会是被挪到别的文件夹了?”
“没有,我用软件扫描了所有大文件,里面都没有。”
“再努把力,看看能否恢复。”卢克又叫来正在采集足迹的张雷,“张雷,你先提取一下键盘上的指纹,别放过任何细节。”
郭涛给张雷让位,摘下手套道:“昨天时间那么紧,我认为‘大画师’不可能删掉这么多文件。”
“你都默认是‘大画师’删的啦?”卢克笑道。
“那不然呢?胡求之自己?”
“不是不可能。一来,胡求之的丑闻是在他被杀前夜爆出来的,有可能他自己看到了,为避免警方来家里搜查证据,于是连夜销毁。二来,就算他不在乎性丑闻,但左汉他们因赝品的事调查罗帷芳,肯定也敲醒胡求之了。假设监控曾记录下任何与国宝失窃相关的信息,那他留着岂不等于送人头?一个教授会这么傻?”
“不管怎样,我先试试能否恢复吧。”郭涛也尚存一丝侥幸。
“什么情况,这摄像头被破坏了!”刘依守在远处骂骂咧咧。
“什么?”卢克暗叫一声不好,就近跑到一处摄像头,发现电线已被剪断。怎么刚才没注意到!随后他们逐一检查其余摄像头,发现它们已尽数被毁。
“咋不把这整栋楼给烧了!”卢克气得火冒三丈。
“卢队,过来看看地下室吧。”张雷手下的一名年轻警员远远喊道。
卢克跟他走下红木旋梯,打开墙壁上的开关,地下室里霎时亮起无数盏灯,犹如一片星的海洋。眼前古董、字画琳琅满目,有的挂在墙上,有的放在玻璃罩里,在射灯的映衬下,更显雍容华贵,充满高级感。众人仿佛来到一个国宝大展,只觉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这老家伙还真是有钱,难怪要装这么多摄像头。”卢克穿梭在各种令他觉得莫测高深,却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的瓷器间。
“这儿的摄像头也毁坏了。”张雷道。
“这些宝贝都放置得这么好,地下室应该没有外人来动过,至少没遇上劫财的。”
“卢队,有个上锁的小隔间。”刚才那个年轻警员又喊道。
众人一齐过去,卢克让那警员用铁丝把门锁打开。
里面空间很小,但陈列的东西却让这些穿着警服的大叔和小伙子们不忍直视——各种颜色和布料的情趣内衣、鞭子等情趣用品,甚至还有好几张用过的卫生巾……
卢克的目光很快就被一幅小画吸引——一张方形的血画!难道“大画师”也来过这里?或者,这也许只是房子主人用暗红色颜料画的?
他紧了紧白手套,走上去拿起画来看。这画不大,外框约是半径50厘米的正方形。上面画着几枝蜡梅,煞是好看。虽然没有左汉在一旁讲解,但作为一个普通人,卢克还是能感受到这几枝花的美。他试着辨识画上的题款,繁体字让他颇不习惯,但好在写得不算潦草。只见题款道:
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丙申腊月,爱徒帷芳天癸写梅,求之于余东。
明白什么意思后,卢克险些当场呕吐,现在连国画画家都搞起资本主义那套下三烂的当代艺术了吗?这个小黑屋里不堪入目的场景实在和一墙之隔的那个地下陈列室判若两个世界。
但他的目光很快又被一个重要信息吸引——“爱徒帷芳”。“难道就是左汉正在调查的那个做木版水印的罗帷芳?”卢克想着,赶忙用手机将画拍下来,还专门拍了一张题款,用微信发给左汉,并告诉他这是在胡求之家地下室发现的。
这个暗室并不大,一个紧贴着墙角放置的保险箱很快映入眼帘。卢克搬开保险箱上堆放的未经装裱的画作,认出这是一个永发牌保险箱,高度大概60厘米。卢克在之前经手的案件中接触过类似的保险箱,它需要主钥匙和密码同时到位才能打开,除非有应急钥匙。当然,如果实在都没有,他们在破案需要的情况下,也能用切割机或者电钻暴力打开。
这里面是藏着警方需要的东西,还是仅仅放着一堆臭钱?打开之前,谁也不会知道。
“这,”卢克指了指保险箱,“带回局里。”
左汉那边,今天对罗帷芳的调查,起初依然毫无起色。
前阵子没有抓住罗帷芳的把柄,于是对方要么矢口否认,要么打太极。今天左汉丝毫不急,因为就凭警方发现的她和胡求之近来愈发频繁的通话,更重要的是那个顺丰快递信息,他们就有理由申请针对罗帷芳的搜查令。卢克说过,搜查令下午就能拿到。
“罗帷芳,我们对你老师的死表示遗憾。”左汉尽量让自己显得很遗憾,“我们虽然接触过几次,但你可能还不大了解我,其实我也是画画的。”
“哦,你也画画?”罗帷芳总算做了一次对话的参与者,而不是终结者。
“是,不过我没什么名气。说我母亲你可能知道,王蕙,全国美术家协会理事。她和你一样,也是画花鸟的。”
“什么,你是王蕙老师的儿子?”
“怎么,不像?”
“不太像,王老师那么有气质,你……看着流里流气的。”
坐在一旁的李妤非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左汉微不可查地咽了口唾沫,心说这见习警员就是见习警员,审人比自己还业余,难怪卢克要授权他这个“专家”来问话。
“画画的人,太端庄不好。比起那些按部就班的,我更喜欢徐渭和八大这样的画家。洒脱一点,个性一点,是非分明一点,会更接近艺术的本质,更有可能攀上艺术的高峰,不是吗?”左汉说着往椅背上一靠,两条大长腿交叠在一起,显出放松状,“我可不想一辈子画造型、抠细节,亦步亦趋地染颜色,那样追求的方向就错了,太浪费自己的生命了。”
罗帷芳并没有听出左汉前后两句话各有所指,只是觉得面前这警察——是的,她以为左汉是警察——能说出这一通专业人士才会有的语言令她颇感意外,不觉间神经也放松下来。
“你对画有一定的理解啊,而且作为王蕙老师的儿子也有人脉优势,为什么没见你在书画圈活跃?”罗帷芳好奇。
“我业余时间也画画,也偶尔和圈里的朋友走动走动。托我母亲的福,像陈计白院长、省博金馆长,还有美院那些你叫得出名字的教授,我们其实经常相互串门,你如果报我名字他们都认识。”左汉看出对方脸上首次露出讶异加羡慕的神色,说明她对自己的态度已经由消极对抗变为积极对话,“其实胡求之教授也是我们的老熟人。我上大学之前,他还经常来我家,只是后来他事业越来越忙,就走动得少了。”他心里明白,胡求之这么一个功利的人,他爸一走,哪会把时间浪费在他们家上。
果然还是名人的名字最能给自己贴金,在罗帷芳眼里,左汉已经浑身上下金光灿灿,哪里还流里流气?
“呃……你能介绍我和陈院长认识吗?”罗帷芳不好意思道。胡求之一死,她已经对自己的前途一筹莫展。毕竟她并不想做一辈子的复制品,如果没个大佬带,以后的路不仅会坎坷,更可能坎坷了还没有希望。
“呵呵,你可真够直接的。我无法左右陈院长或其他教授的决定,但我可以试着引荐。”
坐在一旁良久不言的李妤非感到话题已经被扯远,突然开口道:“罗帷芳,我们很能理解你现在的境遇和感受,但胡求之的案子是我们两边都必须跨过去的坎,你也只有从这件事中彻底出来,才能过得更轻松,不是吗?”
此话一出,好不容易放松的罗帷芳登时再度警觉起来:“我都说过了,胡教授的事和我真没关系。”
“你先别着急,”左汉收起他的二郎腿,身子微微前倾,“我们并没有想把你怎样,我们来只是希望通过你,对胡教授的事有更多一层的了解,好尽快查出到底是谁下的毒手。你也不想让老师死得不明不白,对吗?”
罗帷芳沉默了。但不长不短的沉默过后,她还是矢口否认。之前的假画事件,她虽然不知全部真相,但警方三番五次找上门来就足够让她惴惴不安。为此她还专门去省博看了一次。当赫然挂着的那幅所谓《渔庄秋霁图》证实了她的猜想时,她整颗心都被攥紧了。而她这颗悬着的心还没落下,胡求之又突然身败名裂并旋即陨落,她就更是不敢坦白自己与这些事有任何牵扯。
她没有做过假画。
她没有联系胡求之。
她没有上过他的床。
她和他没有关系。
正在两人一筹莫展之际,左汉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他拿起一看,是卢克的信息:
胡求之家里找到的,你看一下。
左汉看见两张血红的缩放照片,心头一凛,以为又是“大画师”留下的血画,于是急忙点开放大了看。但看到第一张的风格,他就认出那是胡求之自己的杰作。
难道胡求之也参与了“大画师”案?这是他的第一反应。然而这个想法很快被他自己否定。如果真是这样,那第三个死的也不会是胡求之。
他又点开第二张,那是落款的特写。虽然左汉也深深恶心了一番,但他也立刻明白,眼前这个罗帷芳不仅像其他女学生一样,和胡求之保持着不正当关系,而且他们的关系更亲密、更变态。两人能如此泰然地“雅俗共赏”,用污秽之物挥毫作乐,那说明胡求之将自己更多的内心展示给了罗帷芳。
他犹豫再三,没有把图片拿给李妤非看,而是直接将手机递给坐在对面的罗帷芳。
罗帷芳看到图片,瞳孔瞬间放大,一只手捂住了嘴。几乎同时,她感到鼻尖酸涩,眼帘氤氲,豆大的泪珠扑簌簌落将下来。
李妤非好奇,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让这个向来高贵冷艳的罗帷芳突然绷不住了?她要从罗帷芳手里拿过来看,左汉见她的手伸过去,抢先一步收了手机。李妤非不知左汉有意保护她这个刚毕业的小姑娘的眼,偏要去夺。左汉立马收了嘴角的笑意,用冷冽的目光瞪了李妤非一眼。李妤非鲜少见左汉如此严肃,立刻怂了。
“李警官,你还是别看了。”坐在两人对面的罗帷芳突然说话。她很努力地拭去脸上的泪水。
“我无意讨论这些照片,我只想知道我应该知道的。”左汉沉声道。
“谢谢你。”罗帷芳的脸上是两抹酡红,左汉发现她确有几分姿色,她继续道,“其实告诉你们也没什么。的确,人都死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左汉不说话,只是以幽深的目光瞥了瞥身边的李妤非,然后略带警告意味地盯着罗帷芳。罗帷芳明白他的意思,又不打算说那些风流韵事了。她忖了忖,道:“大半年前,胡教授就告诉我,让我用木版水印做两张《渔庄秋霁图》,而且还嘱咐千万只能自己做,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什么,两张?”左汉不解。
“你忘了我之前那个猜测吗?一张给省博,一张给某老板。”李妤非撇嘴。
左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目前这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但罗帷芳的话,倒是进一步印证了这个猜测。
“我虽不知为什么胡教授叮嘱我只能一个人偷偷做,但也照办了。”罗帷芳一副我只是被逼无奈才挣了大钱的样子,“你知道,木版水印是一个流水线的工作,就算勾描晕染我还行,但仅刻板这一件,就够我受的了,那可是木匠活儿。”
“可你还是完成了,而且做得很出色。”左汉道。
“胡教授给了我五十万预付款,做成之后又给了我五十万。”罗帷芳明白,警方若要查她的银行转账记录,那是分分钟的事,索性坦白,“我没有一口气挣过这么多钱,做复制品没有,自己创作更没有,所以咬咬牙就答应了。毕竟从那时算起,我还有半年多时间。”
“那你现在知道他要拿这画做什么了吗?”
“我去过省博了。”
左汉侧身对李妤非道:“发条信息给卢克,就说查查搜到的东西里除了《渔庄秋霁图》真迹外,是否还存在一幅赝品。”
李妤非点头,马上就办。
“不对啊……”李妤非发完短信才感觉矛盾,“如果真迹还在,那说明赝品已经给那位老板了。一个月过去了,真迹和赝品不可能同时在胡求之家里。”
“对……”左汉沉吟,“没事儿,等着看他们搜出什么吧。再说了,即便搜出来,他们也看不出是真的还是假的。”
“好啦,你是专家就你行!”
“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对我们说的?”左汉再次看向罗帷芳。
“真的没有了。我直到最近发现胡教授用我的仿品替换了省博的真迹,才明白他为什么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果我当时就知道他要做这事,你就算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呵呵,我不仅没有胆子可以给你,我也没有钱。”
罗帷芳听出左汉话里的嘲讽,羞愧地低下了头。
“最近保持电话畅通,我们可能随时找你。”李妤非冷冰冰地道。
虽然拿下了罗帷芳,但她提供的消息不过印证了之前的一些猜想,并无助于找到真画。两人虽完成了阶段性任务,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胡求之的葬礼非常冷清。
给他料理后事的只有他的亲弟弟和弟媳。学院领导为避风头,一个也没来。
书画圈里大量购入胡求之画作、平日与其称兄道弟的藏家也一个没来。实际上丑闻一出,胡求之的画几乎变成废纸。投资泡汤,藏家即便要来,也是来鞭尸的。
他的女学生们就更是没一个现身。丑闻爆出后,胡教授历年招收女学生的名单被好事者挂在网上,无论她们有没有和胡求之做过见不得人的勾当,做到什么程度,看客们都倾向于认为这里面没一个干净女人。她们当初接近胡求之虽出于类似或不同的动机,但现在无疑都是受害者,怎么可能出现在葬礼上。
胡求之硕果仅存的三位男学生里面,前两位毕业数年,庆幸早淡了关系还来不及,绝不肯在此时露面。而还没毕业的苏涣却是来了。苏涣看上去格外憔悴,年轻的面孔被各种情绪铺满,也许有某种哀思,也许有对自己未来的忧虑,也许有不知如何正确评价导师的纠结。他不住地叹息,胡求之的亲戚见了,也是一阵阵叹息。
当然,来最多的无疑是本地记者,尤其是小报记者,甚至还有抖音网红和快手主播。
“直播葬礼,还挺别出心裁,”左汉嘟哝着,一脸嫌弃地穿过八卦人群,“想涨粉不如直播吃翔。”
卢克仿佛没听见,一脸严肃地跟在他后面。
“学长,你还是来了。”左汉站到苏涣身边。
“那不然呢?”苏涣苦笑,“我已经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况,如果我不来,就更冷清了。胡教授无论做人怎样,在艺术上对我还是有恩的,我也真心佩服他的造诣。我否定他的作风,更不会为他开脱,但一码归一码,他最后一程我还是要来送的。”
左汉和卢克点点头,表示理解。
世态炎凉。胡求之风光无两的时候,各路牛鬼蛇神都来攀附,想尽一切办法和他建立关系。可他甫一倒下,兄弟、学生、同事、客户都争先恐后撇清关系,诺言契约沦为废纸,两肋插刀权当放屁。但苏涣不一样,他谴责胡求之的作风,但尚存一丝感恩之心。左汉注意到,这里唯一的一个花圈也是苏涣奉上的。
胡求之的弟弟和弟媳开始给他烧纸钱。这时苏涣也从双肩包里取出一个卷轴,向胡求之那巨大的照片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走到火盆边将那卷轴展开。是一幅书法。苏涣的字左汉再熟悉不过,学的徐渭。
“这是?”左汉不禁问道。
“给胡教授填了首《声声慢》,今天烧了,算是送他一程吧。”
左汉惊讶之余,立马对这首词的内容产生了浓厚兴趣,非要拦住苏涣,让自己读完再烧。只见这上阕并无甚高妙,无非是怀念请业授课,表达感恩的场面话。但下阕倒让左汉感到惊艳,词曰:
世事谁能算尽,怕月冷,凡尘斥仙难驻。日坠星移,河汉永年曾慕。
朝菌敢邀万象,纵浮生,一帘春暮。叹倥偬,又何人、今夕共度。
尤其是“朝菌敢邀万象”句,简直胸襟无限,气象万千。看得出来,学长对胡求之还是感恩和怀念的,那种师生之情并没有因为胡求之的丑闻而轻易动摇,他更是没有因为丑闻而彻底否定老师。
是啊,艺术的道德标准究竟是什么呢?如果一个艺术家达到了很高的造诣,世俗的道德是否应该对他更加宽容?同时,无论外界评价如何,从艺术家自身的角度,如果他做到了一鸣惊人或登峰造极,那么即便浮生倏如流星,是否也可以随时不带遗憾地、豪情万丈地归去来兮?
随着一张张纸钱的添入,盆里的火越烧越旺。苏涣叹息一声,把卷轴一点一点拉入这纸的坟场。一个个沉重的汉字在火光里突然变得鲜活起来,跳跃起来,仿佛在经历了一场神秘宗教仪式后,突然复苏的灵魂。
“左汉,我好累。”苏涣说。
“学长,我也好累。”左汉说。
回到刑警队,看到那个紧闭的保险箱,左汉和卢克才想起,方才理应问问苏涣这位胡求之的得意门生,能否为他们破解保险箱密码提供一些灵感。现在谁也不知道这保险箱里是不是放着什么娇贵的宝贝,若是暴力打开,把东西破坏了谁来负责?
可时间不等人。他们在胡求之住所并未找到《渔庄秋霁图》真迹,甚至连罗帷芳多做出来的那幅伪作也没有搜出。这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那么,这个保险箱里,会不会就放着他们苦苦搜寻的国宝?
念及此,警方更是不敢暴力打开保险箱。左汉于是打电话给苏涣。
“学长,刚才有件事忘了问。警方在胡教授家里找到一个保险箱,目前钥匙已经能对上,但没有密码还是打不开。你觉得胡教授可能会用什么密码?”
“左汉,这你就问错人了,”那边的人浅浅笑了,声音里依然带着疲惫,“学习之外,我很少过问胡教授的私事。不可否认,胡教授确实对我还不错,但我去他家的次数,可能还没一些女同学多。”
“这不一样。那些女生在胡教授眼里,只是他的……呃,但谁都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实意地欣赏你、喜欢你,你是他打算传授衣钵的弟子,难道他就没和你谈过心吗?哪怕一次?”
“现在丑闻一出,我都不知道说这些是否让你们觉得可笑。”电话那头的人忖了忖,语气中带着些许不确定,“其实胡教授时常会聊起他过世的夫人。他提起亡妻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他脸上的幸福。当然,我不确定胡教授是否想向我证明什么,毕竟骂他圈内渣男的人,不在少数。”
“那学长的意思,是让我试试和他过世的妻子相关的数字?”
“可以作为一个思路,但并不那么靠谱。毕竟如果是特别贵重的东西,一般不会用容易让别人猜到的密码。”
“那也要试试。”左汉又问,“他亡妻的生日我们可以去查,学长是否还知道一些相关信息,比如,他们初次见面的日期、订婚或结婚的日期?”
苏涣似乎是被逗乐了,笑了几声道:“左汉,我又不是八卦记者,怎么会问胡教授这么私密的问题呢?不过……他们结婚的日子胡教授还真是自己提到过,我印象很深,是改革开放那年的七夕,你们不妨试试。”
挂了电话,左汉马上让卢克去查胡求之夫人的生日,自己则先试了试19780707这串数字,并没有打开。他不气馁,查了万年历,当年七夕节在公历8月10日,于是输入19780810。还是不行。
“我来吧。”卢克示意左汉给他让出地方,他手里拿着刚刚抄下来的胡求之亡妻的生日,“就胡求之这老**棍,我就不信他还能念着那个早就没了的老婆。”
话音落定,他也同时按下“确认”键。
“咔嚓”一声,保险箱开了。
众人错愕得良久说不出话。
“人啊,真是复杂的动物。”左汉摇摇头。
然而很快,保险箱里的东西让在场众人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