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夏山如怒
众人于9点40分赶到胡求之家,原本个个一脸兴奋,却不料扑了空。卢克庆幸要了车牌号,立即通知技术科调查车子去向,同时往队里赶。
待众人回到队里,郭涛说:“很可能‘大画师’出现了。”
所有人,包括卢克和左汉,俱是惊愕不已,这情节也跳转得太快了!
“我早该想到的,”左汉双手抱在胸前,目光斜向右上方呈思考状,“其实李妤非已经提出过这个猜想,就是胡求之可能和赵抗美合作盗画,否则齐东民有省博地下室的一整套钥匙,还对内部结构如此了解,说不通。”左汉想起了在“破碎回忆”酒吧的某晚,李妤非提出的那个令他惊讶的可能性。
“没错,”李妤非道,“而且我们严重怀疑一个叫罗帷芳的人制作了《渔庄秋霁图》的高仿,并拿来作为齐东民换取真迹的赝品。而这个罗帷芳正是胡求之的学生。两个方面结合起来看,胡求之在盗画案中的嫌疑实在是太大了!”
左汉又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大画师’杀齐东民之前录的那个视频里,齐东民交代了盗画的目的、经过和结果,自然将涉及的人和盘托出。‘大画师’故意隐去了内容,所以我们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大画师’自己是知道所有细节的。他若听见胡求之在里面也有个角色,怎会不去找胡求之的麻烦!”
卢克点点头,也陷入沉思。没错,假设确实是胡求之提供了赝品,那么作为一个热爱艺术的人,“大画师”眼里不可能容得下胡求之的所作所为。而刚巧网上又爆出胡求之和女学生的不正当关系,还导致一个寻了短见,以“大画师”那“疾恶如仇”的性子,他下一个不杀胡求之杀谁?
“我现在怀疑,‘大画师’那首诗里面的‘阳龙’就是赵抗美,‘阴龙’就是胡求之。”左汉道。
“对啊,我们好久都没有提起那首诗了!”卢克眉头凝起来,“按照诗里所说,两条龙都想得到宝贝,最后反而是被‘阴龙’后发先至。难道说现在画在胡求之手里?”
“说不通啊,胡求之自己把真画留着了,拿什么和赵抗美交代?”左汉道。
“你们说,既然罗帷芳能造出一张假画,那她为什么就不能造出第二张?反正赵抗美也不专业,胡求之拿一张假画给赵抗美,一张放在省博,自己留着真的,这也不是不可能!”李妤非提出了第二个疯狂猜想。
连左汉都不得不承认,李妤非的脑洞已经开得只剩下脖子了,然而却又很有道理的样子。“实在是太疯狂了。”左汉道,“但又把一切说通了。因为以胡求之的财力,他是不会为了钱而帮赵抗美犯法的,他很可能是想通过帮他偷画,最终让《渔庄秋霁图》真迹流进自己兜里,他一定爱死这张画了。”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并且也被‘大画师’发现,那他简直有一百个理由要杀掉胡求之!”卢克道。
“而且过了这么久,好像‘大画师’也该作案了。”李妤非似乎在自言自语。
这句不经意的话,居然起到了振聋发聩的效果,在场的人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今天几号?!”卢克猛然问。
“6月28号。”李妤非道。
“第一起案子4月30日,第二起5月29日,今天6月28,难道……”一种不祥的预感犹如黑色的毒汁,在卢克脑海里迅速蔓延,“前两起作案时间都是在月底,而且相隔一个月。如果‘大画师’要继续作案,即便不是今天,不是按照我想的那个规律,那他很可能也在这两天作案,因为又到月底了!”
“你看到‘大画师’了?为什么一上来就说可能是他?”李妤非突然想起被晾在一旁好久的郭涛。
刚才明明是郭涛第一个提出来“大画师”可能出现的,可他们三个却当郭涛不存在,叽叽喳喳地推理了一通。
见沉浸在推理中的三人终于把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郭涛叹口气,揉揉眼睛道:“你们看,车子进小区的时候还是胡求之自己开。等出了小区,却换了个蒙面司机。”
卢克立即凑到屏幕前,看到了那个蒙面人。
那个他最熟悉的陌生人。
“按之前的经验,是不是又跟丢了?”卢克意味深长地看着郭涛。
郭涛点头承认。卢克这回也不怪他,这个对手的反侦查能力超强,是不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的。
“小区监控查了吗?”卢克还有些不死心,“那人怎么带走胡求之的?”
“哎,小区监控在凌晨三点半被黑了,那之后什么都没拍上。”
“车子在哪儿跟丢的?”
“南三环外。那片刚好没怎么开发,棚户区、废弃工厂、烂尾楼,什么都有,就是没监控。”
“走,出门干活儿。”
众人赶到“大画师”最后消失的所在,并以此为起点展开搜索。卢克、张雷、刘依守各自带着些警员,兵分三路投入战斗。所有人连饭都顾不上吃,一直找到下午。
3点左右,郭涛给卢克电话,说是“大画师”发来了第三份视频,这次杀的果然是胡求之。卢克顿时变成泄了气的皮球。
他还是没能从“大画师”手里把人救下。
卢克留下八名警员继续出外勤,自己则带着左汉和李妤非赶回局里。
郭涛见卢克他们三个回来,立即点开了视频。视频一开始是乌黑的背景,两秒后徐徐显出一个白色大字:
夏
和上回的“春”一样,这仿佛是凶手谱写的“四季组曲”又揭开了新篇章的大幕。
他们发现,这次行刑的背景居然是一个类似烂尾楼的所在,毛坯房的特征十分明显。不知是否因为时间仓促,“大画师”并未像之前那样布置全黑背景。卢克急忙通知刘依守,让他们重点排查附近的烂尾楼和在建房屋。
另一个发现是:之前两个视频中,凶手总会问他的“猎物”许多问题,有如一场刑前采访或审问。然而这次,胡求之的嘴却被胶带一圈一圈牢牢缠住,只能嗯嗯呜呜地发出无意义的声响。
“大画师”剥夺了胡求之说话的机会。他以最后审判的姿态,用最简洁的方式控诉着胡求之的罪状,不容对方抗辩。
与之前一样,“大画师”对自己说的话进行了消音,只在画面中给出字幕——显然,那是他对胡求之的控诉。
字幕:“胡求之,你助纣为虐,贪得无厌,辱没艺术。你威逼利诱,**妇女,枉为人师。我真想用一万种方法杀你,可惜你只能死一次!”
在“大画师”的控诉过程中,胡求之的身体不断挣扎扭动。然而奇怪的是,他的眼神中没有恳求,他只是恶狠狠地瞪着“大画师”,仿佛那是文人最后的清高。更奇怪的是,与以往不同,这个环节很快便结束了。似乎“大画师”不愿对胡求之说半句废话,也不想听他说什么,只要将此败类杀掉而后快。
适才的消音也随着控诉的结束而停止,整个办公室里突然回**起胡求之那沉闷而不甘被压抑的声音。那声音愈发急促奔突,像一阵强似一阵的癫狂抖动的闪电;那声音九曲八弯却有棱有角,犹如在地上别扭滚动的缤纷魔方。然而那声音始终憋在胶带里,无论如何都奔突不出,仿佛一只死在蛋壳中的雏鸡。
“大画师”拿来一根粗大的针管,提取他的“颜料”;又拿来一把利刃,砍下令他反胃的东西。
切换到下一个画面时,胡求之已经被一个深色麻袋包裹,用铁链倒挂着,只露出个头来。“大画师”拿出一枚打火机,点燃,往麻袋靠近。
麻袋呼啦一下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胡求之不动了,只有那团熊熊火焰活蹦乱跳,仿佛一个茁壮成长的新生命。
鹊华秋色寒林雪,山居早春万壑松。
视频的最后,又是那句熟悉的诗。
卢克颓然坐下,众人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万壑松风图》,”左汉打破沉默,“人是没了,等着血画出现吧。”
仿佛回答他似的,卢克的手机响了。不过这次找到的不是画,而是案发现场。
“卢队,杀胡求之的第一现场找到了,在白石庄以东1.4公里的一栋烂尾楼里!”电话那头的刘依守说话跟开机关枪一般,急切的声音连没拿着听筒的人都感受得到。
“好,保护现场,采集痕迹。”卢克吩咐一声,又让郭涛他们仔细研究视频里的信息,就带着左汉和李妤非去了现场。
见卢克到达现场,痕检科张雷先开口了。“确定是第一现场,但目前来看,凶手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说着他摘下手套,“行凶之后,他很冷静地清理了现场。这是二楼,他从这里一直顺着楼梯清理到一楼大门,那儿还倒着一根拖把。而从烂尾楼门口到最近的水泥马路,整片杂草丛生,水泥路上又车来人往,根本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足迹。指纹方面,我们也尚未找到。”
找到指纹是不可能的。刚才看视频时卢克就注意到,“大画师”全程戴着胶皮手套。他冲张雷点点头,对这个难得发现的第一现场仔细观察起来。
地上的血迹、油迹与毫无章法的焦黑色混在一起,还有星星点点的烧焦的碎屑。这片痕迹的正上方是一根突出的钢筋,上面有明显的磨损痕迹。显然,这就是“大画师”吊胡求之的地方,那痕迹是铁链磨出来的。
卢克又走到二层的边缘,俯视不远处狭窄的水泥路。张雷见他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便对着他的背影道:“没监控,最近的监控已经快到白石庄了。”
卢克也不是没想到,毕竟“大画师”一直善于避开监控,只是他心里总想确认一下。
“尽快完成痕迹采集,做完收队。”他说。
回到警局,卢克马上着手办两件事:一是研究“大画师”的第三份视频,二是以第一现场为基点,查找附近监控,试图勾勒出“大画师”前往烂尾楼并离开的路线。
然而研究了半晌,收获却少得可怜。
“大画师”今天上午刚刚劫走胡求之,下午就传来剪辑好的视频,没工夫像之前那样布置好黑色背景情有可原,毕竟他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但他既然敢向警方暴露作案地点,自然也确定痕迹能在警方赶到前被抹得干干净净。
监控方面,鉴于他在劫走胡求之后便马上找到那个烂尾楼,不难推出他一定早就选好了行凶地点,并就如何避开监控进行过踩点。
总之,分析来,分析去,除了证明“大画师”具有极强的反侦察意识和手段,案情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突破。
下午5点20分左右,众人还在抓耳挠腮,瞪眼点鼠标,卢克终于等到了他“期待已久”的群众报案。
据位于南二环的碧漾游泳馆的清洁工报案,她在游泳馆后门附近的垃圾桶边发现了一个疑似装着烧焦尸体的编织袋。报案人强调,自己并不能确定那是一具人类的尸体,但看着很像,心里害怕就报了110。由于这一情况与胡求之案死者特征高度相似,接线员立刻通知卢克。卢克叫上法医丁书俊,一行人风风火火赶往碧漾游泳馆。
“什么时候发现的?”卢克省去所有寒暄,见了清洁阿姨就问。
“就在刚刚,5点过一点儿吧,大概十几分的样子,我见了就给你们打电话了。”阿姨语速很快。
卢克环顾四周,有些失望,但还是问道:“这儿有监控吗?”
“前门有好几个,就怕有人钻空子逃票嘛。后门是没有的,我们一般都把后门封死。”
“那您见到这里出现过什么可疑人员没有?”
“没有,从开始打扫到发现袋子,全程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我一般下午5点打扫一次,刚开始扫东边,等我扫过来,就发现这个编织袋了。本来还想着收起来卖钱呢,谁知道……唉!”
两人对话的过程中,丁书俊一直在检查袋中的烧焦物,确认是人体。
“死者右手食指和阴茎均被切割,极可能就是胡求之。尸体被焚烧时间不长,严格来说不能算是烧焦,应该是凶手见被害人已死,就自行把火扑灭了。可是尸体还是遭到了破坏,尸斑、尸僵、尸温等条件已经不能用来判断具体死亡时间。不过,死者角膜开始干燥,瞳孔透明度逐渐丧失但尚未浑浊,估计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五至八小时前。”
“差不多是今天中午或更早一些,符合胡求之的案情。”卢克在心中基本认定这一坨黑东西就是大名鼎鼎的胡教授了。他叹口气,转而问身边一言不发的左汉:“你比我们都了解‘大画师’的心理,你觉得他为什么这么干?我的意思是,虽然梅莎莎和齐东民也死得不轻松,但显然胡求之的死相最难看。”
“这不好说。死相难看这件事,一方面可能因为‘大画师’仇恨胡求之,另一方面可能因为他就想换个和前两者不同的处决方式。”同时左汉兀自寻思,是否这次又是“大画师”认为胡求之必须以这种方式死,“除了死相比前两者都难看,这次的视频里,‘大画师’还改变了审判方式,一句话都不让胡求之说。这里其实也有两种可能性。第一,也许‘大画师’是胡求之的老仇人,只是刚好借助傅小娟跳楼事件把他推下神坛并杀害。第二,也有可能他们压根不认识,却是最近发生的傅小娟事件和省博盗画事件促使‘大画师’对其下了必杀之心,甚至因为他的禽兽行径,不想让他死得体面。”
卢克点点头,不赞一词。这两种可能基本把所有可能都包含了,说了等于没说。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又响了。110接线员告诉他,南二环时代文创产业基地门口发现血画。
左汉知道这个基地,惊呼它就在游泳馆附近。于是一行人火速赶往文创基地,留下丁书俊的两位助手取证和处理尸体。
时代文创产业基地是余东市政府近年来大力扶植的文化产业基地。这里由上世纪留下的一片旧厂房改造而成,依然保留了原始的红砖和钢筋结构,是巧妙结合工业风和新鲜文化气息的杰作,目前入驻文化企业已达三十多家。
卢克一行人来到基地入口处的保安室,据说就是这里的门卫大爷报的案。他们刚走到门口,在那儿翘首以盼的大爷便主动迎了出来。
“哎哟,现在公安处理报案都这么神速的吗?”大爷兴奋得很。
卢克不接他的茬儿,单刀直入道:“您好,请问血画在哪里?”
“来来,跟我来。”大爷一边领着众人向门卫室走,一边絮絮叨叨,“哎哟,我最开始没想到那张画是血画的,但包裹里还有个小铁盒,看着挺漂亮的。一打开,妈呀,一个鸟儿!”
卢克和左汉停下来,面面相觑。
“哎,我说,你们还看不看了?”大爷迫不及待地在前面招呼,犹如一位急于向世人展示自己杰作的无名草根艺术家。
众人继续跟着他,少顷来到门卫室。只见略显逼仄的房间里,地面被一幅暗红的画和一个铁盒占满。
“《万壑松风图》。”左汉呢喃。他凑近看画面顶部一处手指大的小山峰。果然,在淡红色的山峰里,他看到四个深红色的小字:
夏山如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