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笔记破局
大先生大惊失色,他没想到,陈蕾将杀死孙老三的凶手主谋,指向了他。
空气似乎凝固了,周华急忙道:“陈小姐,这件事可不能妄加猜测。大先生是杀死孙老三的幕后指使?你的指控太严重了,等于是告诉大家,南京饭局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谎言,所有参与饭局的人,都是大先生砧板上的鱼肉。这要流传出去,大先生的信用垮塌,生意可就全完了。谁还会和一个设下骗局杀死客人的人交往呢?”
周华每说出一个字,房间里的空气似乎便被冻结一分。欧静儿显然没料到事情竟然发展到如此境地,她看到大先生怒气冲冲,手下十数支枪指向陈蕾,一时不知该如何劝解。
赵劲夫向前一步,与陈蕾并肩,对大先生道:“杀一个人好杀,子弹打出去就行了,但再想救活,那可就难如上青天了。大先生,陈蕾的话还没讲完,不如听她讲清楚,再来决定如何?”
大先生冷笑道:“你读了那么多书,难道就没有听过一句俗话,什么叫枪打出头鸟?你可别做出头鸟。”
陈蕾缓缓道:“大先生是个讲道理的人,我说得不对,你再杀我不迟。我说对了,那大先生还将枪口对着我,就是敌我不分了。”
大先生怒极反笑,道:“清古斋就算是有天大的面子,如果你今天说得不在理,那也得把命留在南京。我就不信了,七大家族的幻门陈家,还能把我怎么样了。”
陈蕾正色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的事,我来担当。但大先生今天执意不听我讲,那我今天做个哑巴,只不过,大先生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你的命也随时操控在别人手里。”
见陈蕾话中有话,欧静儿忙道:“大先生,姐姐不是妄言的人,她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还请大先生消消火,您倒没有什么,可您的手下拿着枪,如果急着要为您出气,万一手一抖,枪走了火,那可算谁的事呢?”
欧静儿连说带笑,十余名手下看着大先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欧静儿见情势稍缓,几步走到大先生身边,撒娇似的用右手盖在了大先生的手枪上,一边将枪口慢慢地压低,一边道:“大先生,我长到十九岁,爸爸可从来没教过我打枪。我可不想第一次听见枪声,眼前就见了血。”
大先生也听出了陈蕾的话中颇有意味,但情势紧逼,自己也不能示弱。欧静儿将手枪枪口压下,大先生便也顺水推舟,枪口不再指向陈蕾,那十余名手下也就势将枪口垂下。
欧静儿道:“姐姐说大先生的性命捏在别人手里,我怎么听不明白?姐姐还是快快说一说,要是讲不清楚,大先生可就夜夜失眠喽。”
大先生哼了一声,但被欧静儿的话激在那里,又不便发火。全场人的目光都盯在陈蕾身上,只听她道:“大先生,我先请教一件事,听说南京饭局的举办地,是一个非常奇特的地下溶洞改建的高级会所,这家地下会所是哪一家公司承建?什么时候开业的?大先生都请谁来过?”
大先生想了想,道:“溶洞是两年半以前无意中发现的,准备作为第二期私家会所使用。施工方是我自己的公司,走批件、设计图纸等,两年左右才完工。这里初时不对外开放,只预备接待和公司有业务往来的贵宾,南京饭局是第一次正式使用。”
陈蕾道:“南京饭局设在地下溶洞高级会所,第一次使用,也就意味着不熟悉地下溶洞环境的人,没有得到许可的人,根本不了解地下的情况,更无法进入溶洞会所。能够杀死孙老三并抢走了残页的人,最起码需要满足以上条件。也就是说,大先生,你身边有内奸。”
大先生眉头紧锁,道:“这句话,你说清楚了。”看陈蕾不言语,只看着四周,大先生手一挥,众手下逐一退去,室内只留陈、赵、欧、周四人。
大先生坐回圆桌,拿着两把手枪,一把指向周华,一把指向陈蕾,示意其他人站在一边,对陈蕾道:“有什么话都说出来,我身边有内奸,你觉得会是谁?”
陈蕾道:“大先生,我们从头开始梳理一遍,更容易将内奸挖出来。先请教,在南京饭局召开的那一天,为何作为主人的大先生没有出席?”
大先生沉思片刻,看了看周华、欧静儿,有些迟疑。欧静儿何等聪明,马上意识到其中有戏,道:“大先生,您放心,今天在这里听到的话,我只带耳朵,不带嘴。”
周华也点点头,道:“静儿的话,也代表我的意思。今天大先生所说的,也不会从我这里泄露出去。”
大先生呵呵一笑,道:“那天我去见了一个人,这个人我不得不见。实际上,举办南京饭局也是他的主意。那是大概一个半月之前,我刚从香港得到了中统机密档案的残页,看到其中记载的圣库宝藏的秘密后,内心兴奋不已。但我只拿到了其中的一部分,其余的部分我到处打探,没有下落。正一筹莫展的时候,我在8月份接到一个电话,那人提到了另一份中统机密档案,我立时约他在南京相见。见面之后我这才知道,这个人的背后是陆珍记,在东南亚寻宝领域颇有实力。他向我提了一个建议,不仅仅是合作找到圣库宝藏,还要和我联手,一起开拓内地的寻宝业务市场。我早就听说过,在欧美等国,公司可以合法经营私人寻宝、挖掘宝藏的业务,挖到的宝藏或文物,也可以在国际文物市场上流通,这样的生意一本万利。”
周华不由道:“原来南京饭局的背后还有这样的交易。你今日不说,我只怕还蒙在鼓里。”
大先生道:“这次的南京饭局,如果孙老三没被杀,若是寻到圣库宝藏,那参加饭局的人也会有机会参与股份。这也正是那人转述的陆珍记所提的建议。不仅如此,那人交给我一份名单,上面有三十七个人的名字。他说,其他的中统残页大概率在这些人手中。我一看名单,有几人估计不是,于是商讨着换了五人,总数仍保持三十七人。至于怎么从这些人中找到真正的残页持有者,他甚至提出了具体计策,在南京地下溶洞会所开设饭局,知会所有参加者,饭局将提供圣库宝藏的线索,四件文物,其中便有事关宝藏机密的残页。但为了证明参与者的诚意,每个参与者都将吃下毒菜。”
赵劲夫惊呼一声,看向陈蕾道:“毒菜?亦然看来是真的吃下去了。”
陈蕾神色一变,却没有说话,听大先生接着道:“他说,敢品尝毒菜的人,手中必有残页。那么,到时我们合作寻宝,约定分成比例,取得圣库宝藏之后分配就可以了。更加诱人的前景是,参与者既然能找到宝藏,就此合作开设内地第一家寻宝公司,这可是一笔合法的生意,古董行里的人,都会想插一脚。”
“但就在饭局开设的当天下午,我接到了那人的电话,说陆珍记在上海,想约见我,具体谈一谈合作寻宝公司的事情。这样的机会,我没有理由不去。毕竟,圣库宝藏虽然号称金银如海,但只是一宗宝藏。中国大地宝藏众多,深埋在地下、海中的不可计数,如果能够搭上陆珍记这条大船,那对于我而言,利益自然是远超南京饭局。”
陈蕾道:“既然如此,南京饭局的事情大先生委托给了谁?”
大先生道:“饭局的主持,我在去往上海之前,临时交代给了马卫。他自二十一岁跟随于我,至今也有十来年了,办事心细,一些事情交给他我也放心。”
陈蕾想了想,道:“大先生,那南京饭局之后,马卫去了哪里?”
“你怀疑他?这不可能。他不会武功,怎么可能杀得了孙老三?更何况,孙老三死后,不管是不是刘亦然杀的,我都要给孙家一个交代。把刘亦然、薛亮抓回来的事,我交给马卫负责。”大先生说着停了一下,沉思片刻,又道,“你是说,马卫隐瞒了一些事情?”
陈蕾道:“现在还不能确定。只不过我想再请教一件事,自从孙老三被杀之后,大先生是不是还丢了什么东西?”
大先生道:“丢东西?我能丢什么东西?”
陈蕾道:“还是请大先生找一找哪些东西不见了。”
大先生将信将疑,唤来四名手下,每人持枪,对准赵、陈、欧、周四人,自己站起身来,走进内室。片刻工夫,他一脸阴沉地走出来,手中捧着三个蓝色的档案盒,“啪”的一声扔在桌上,道:“陈小姐,你长了第三只眼?让你猜对了,还真丢了一份东西,庞际云的笔记。”
周华眼睛一亮,道:“你竟然得到了庞际云的笔记?”
大先生道:“怎么,就只有你能四处搜集,我就不能收购?”
周华笑道:“哪里哪里,大先生神通,连曾国藩最亲近的幕僚庞际云的笔记都找得到,难怪内奸要动手去偷了。我倒是听说过,当时曾国藩曾派幕僚庞际云问李秀成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城中窖金银,能指出数处否?’争夺天京圣库宝藏财富,是当时清廷和曾国藩的重要矛盾,李秀成供词如此重要,庞际云将那些问辞和答辞另装成卷,即《李秀成自述别录》。”
欧静儿瞪大了双眼,道:“周叔叔,您还留着一手啊?”
周华没有理睬欧静儿,接着对大先生道:“这是李秀成供词之外的录供,据说里面记载着李秀成答辞中关于藏宝地的重要信息。现在宝藏不见了,庞际云的笔记也不见了,也就意味着偷的人认为,庞际云参与了取宝,信息记在了他的笔记里。大先生,看来陈蕾说得没错,你的会所里肯定有内奸。”
赵劲夫道:“大先生先别不高兴,我认为周华讲得确实有些道理,内奸拿走了庞际云的笔记,只有一个理由,他认为笔记中记载了一些重要内容。只是不知道,大先生买到笔记是在取得机密档案残页之后,还是在此之前?”
周华不由问道:“这有什么区别?”
赵劲夫笑道:“这里面的区别可大了。如果大先生是在取得档案残页之后买的庞际云笔记,那在明明知道圣库宝藏已被取走的情况下,为什么还要买?残页信息不全,也就意味着圣库宝藏只是一场空,但残页中的内容,显示了中统调查圣库宝藏的思路和手段,曾国藩的家书、日记、书札之外,还有一条路,就是找到参与此事的曾国藩幕僚的笔记或家书、书札,以及有关的一切内容。而庞际云笔记,显然是其中之一。大先生丢了庞际云笔记,这说明那个人在抢到南京饭局残页之后,也没得到全部信息。内奸冒了风险偷东西,是在按照中统局确认圣库宝藏被取走之后寻找新的藏宝地的方法,来确定最终的藏宝地。”
大先生不由笑道:“赵教授,我要是早些遇到你,那可就真是省大事了。不瞒你说,还真是如此。不仅是我,凡是拿到残页的人,在分析内容时都会意识到中统的调查手段,一方面寻找其他残页,一方面寻找参与此事的曾国藩幕僚的笔记、书札,换谁都会这么做。你既然猜到了,那么,不如我们合作,我把所有的档案都给你看,你要是找出来了,陈小姐该感谢你。她就算是说错了话,有赵教授的功劳,我也不会怪她。”
见大先生将陈蕾的命与解开圣库宝藏的秘密连在一起,威胁赵劲夫,欧静儿忙道:“哟,大先生,这样好吗?万一赵老师没有解开秘密,那姐姐还活不了啦?”
赵劲夫笑道:“大先生真是高看我,陈蕾的猜测没错,内奸偷走了笔记,按理说她应该安全了,但你现在又把她的命和我联系起来,大先生的算盘也打得太细了吧?”
大先生只是冷笑,不置可否,冷眼看着眼前四人。
欧静儿双手把三盒档案推向桌子中央,看着其余四人道:“大先生啊,庞际云笔记被偷走了,您也说过,对手按照中统的方法有可能确定藏宝地。我们还是不要互相威胁了,再这么内斗下去,其他人可就破解了笔记了。”
见大先生仍然一副不听人言的样子,欧静儿只好看向周华,道:“据我所知,参与此事的曾国藩亲近幕僚,不仅有庞际云,还有赵烈文、李鸿裔、李成俊等至少七八人,爸爸的手中有一些,周叔叔的手中也有一些,大先生也把自己的拿出来,赵教授既然在这里,大家共同破解最终的藏宝地,岂不是更好?”
欧静儿说完,见周华还在犹豫,又道:“周叔叔,你在此之前根本不知道中统残页的存在,还一直在李秀成供词上打转转,现在有了这么好的机会,这也是你能够参与圣库宝藏最好的机会。同样的机会,也摆在我们欧家面前,我相信,爸爸是不会拒绝的。”
说着,不等周华回应,她对大先生道:“我现在就给爸爸打电话,让他把那些内容传真过来。”
陈蕾道:“静儿,告诉你父亲,也不用所有内容,按照中统机密档案的思路,凡是和天京城破之后曾国藩行程有关的记录,以及与圣库宝藏有关的内容,传真过来即可。”
欧静儿笑道:“还是姐姐心细。大先生,我能不能借用一下电话?”
见大先生仍在犹豫,她又催促道:“您可想好了,拿到庞际云笔记的人也在破解其中的秘密呢!时间可不等人。再说了,您不就是想借此逼着我把圣库宝藏有关的信息全拿出来吗?现在不仅是欧家,还有周叔叔,您的目的超额达到了,再这样下去,就真没什么意思了。”
大先生见欧静儿识破自己心中所想,没再说什么,安排手下接来一台电话、一台传真机,摆在了桌上。欧静儿当场拨通国际长途,简单说明了南京的情况,欧家明当即赞同,并向大先生表达了照顾女儿的感谢之意,然后挂了电话。
周华见状,只得点头同意,离席去取相关笔记书札。赵劲夫随即开始翻看三个档案盒,并嘱咐欧静儿、陈蕾等人只看档案中和宝藏有关的内容。
大先生从中抽出五卷笔记,建议赵劲夫从此看起,道:“重金难寻之物,必有道理。你别小看这本赵烈文的笔记,我拿到的是日记稿本。说起来,这本笔记出自赵烈文的后人,在抗日战争爆发之后,他们去上海避难,那时候连饭都吃不上了,不得不以五百元的价格卖了出去,几经辗转,后来被当时汪精卫的内政部长陈群买到,据说手抄一份送给了汪精卫,原本藏在他的南京泽存书库。日本投降之后,陈群自杀了,这本日记稿本被运往我国台湾地区,1964年在台湾地区影印出版。但我手中的这本赵烈文《能静居日记》,不是影印版,而是陈群手抄送给汪精卫的版本,原汁原味。”
欧静儿道:“我早就听爸爸说过,赵烈文的《能静居日记》,有三种版本,一是台北学生书局影印的原稿本,另一个是清稿本,还有一个就是汪精卫手中的陈群版本。爸爸也曾四处寻找,高价收购,没想到在大先生手里。”
赵劲夫道:“这本原稿既然早就在手中,大先生必然已经看过了。据你看,哪些地方有可疑之处?”
大先生手持其中一卷,翻至一处折角页,指着上面的文字,道:“天京城破的当天,城门一开,抢财物是肯定的了。赵烈文在十六日记道,‘傍晚闻各军入城后,贪掠夺,颇乱伍。余又见中军各勇留营者皆去搜刮,甚至各棚厮役皆去,担负相属于道’。二十二日日记又记,‘武葆初来,言城中遍掘坟墓求金’。率湘军攻破天京的主帅曾国荃,早就知道圣库宝藏,曾国藩有军令,明令严禁城破寻金,但曾国荃在城破之后并不制止兵士去哄抢城中富户。曾家兄弟治军从严,令出即行,现在出尔反尔,这倒是奇怪。”
赵劲夫沉思片刻,道:“这个版本的赵烈文笔记中,有没有记载着往城外运送金银的内容?”
大先生翻至数页,道:“赵烈文在二十三日的日记中写明,‘计破城后,精壮长毛除抗拒时被斩杀外,其余死者寥寥,大半为兵勇扛抬什物出城,或引各勇挖窖,得后即行纵放。城上四面缒下老广贼匪不知若干,其老弱本地人民不能挑担,又无窖可挖者,尽遭杀死’。赵教授,这些内容,你看有没有什么蹊跷?”
赵劲夫暗自思忖,眉头紧皱,半晌方道:“圣库宝藏数量巨大,无论是谁取得宝藏,都不可能在南京城内埋藏,只有运出城去。城中富户的财富是散财,圣库宝藏的财富,则是成建制运送,那么必然会引起人的注意,所以最好的方法,是制造混乱,避人耳目,夹杂着出城。”
“赵烈文记载湘军让太平军指引藏物之所在,并让他们挖掘出财物,挑担送物出城,回报是免死。也就是说,当时有非常多的人把金银运送出城,要的正是趁乱而出的效果。”
大先生点点头,道:“赵教授说得有理,在我收集到的其他人的笔记中,由多处可以看到,天京早在城破前一直流传城内藏有圣库宝藏。这一点赵烈文在笔记中也有记载。[1]对应曾国藩向朝廷上的奏折,有意将圣库金银充作军饷,可见当时赵烈文的日记可信。城破之后,湘军入城哄抢财物出城者无数,盛传这只是为掩护圣库宝藏出城的障眼法。”
欧静儿道:“在曾国藩的幕僚中,参与删改李秀成供词的人除了赵烈文,还有庞际云、周郎山等六七人。爸爸说过,这些人的笔记彼此印证,还是能够说明一些问题的。我记得其中赵烈文的《能静居日记》同治三年六月二十日记着一件事,当天晚上,赵烈文和周郎山去见了李秀成,日记里记与李秀成‘相谈良久’。”
“爸爸当时说,这三个人谈了什么?为何不是曾国荃去亲讯?前次是赵烈文一个人见了李秀成,这次是赵烈文和周郎山两个人去,清人张廷居《鹤居斋杂录》记周郎山言,‘忧事不密,言辞甚多,恐误传尔。实则忠王言关系重大,彼此互托’。不能不说,这就是有些交谈内容非同小可,彼此监督的意思了。这个周郎山精通风水阵法,据说曾国藩每逢大事,都会让周郎山卜卦,一算吉凶。杂录里记载了他的笔记书札,只是未曾见过。”
大先生点头称是,道:“这份赵烈文手稿中记载,曾国藩在六月二十三日从安庆来到南京,当时就带着专办文牍公事的幕僚。赵烈文在日记中说,来的人文笔流转,长于作奏。也就是说,曾国藩把抓住李秀成看作一件大事,但也并不避讳让身边最亲近的幕僚知道,甚至让幕僚参与了此事。”
“曾国藩的幕僚们,比如庞际云、李鸿裔等人,在曾国藩的日记中,也是两人‘奉委会鞫’忠王李秀成。那时候,曾国藩前后六次分别安排手下心腹幕僚,参与了李秀成供词删改,并将圣库宝藏取走、重新另选地点埋藏等事。欧静儿提到的《鹤居斋杂录》,据说记载曾国藩幕僚李成俊的笔记,甚至将他亲自参与的整个过程记述成文。只是没见到李成俊的原稿,不知道传言是真是假了。”
正说着,只听传真机响,机器转动,一页页纸开始打印,欧家的传真到了。欧静儿忙上前一一检视,将那些与宝藏、曾国藩有关的内容均以圆圈提示,请大先生、赵劲夫等细看,专一挑拣自己从未见过的内容。
赵劲夫看到其中一条,欧静儿父亲在李成俊的笔记相关内容旁边,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六月二十七日,曾国藩外出消失一整天,去做了什么?
庞际云的笔记中提到讯问李秀成“城中窖金银,能指出数处否”,当时还有另一个人,曾国藩的幕僚李鸿裔也参与讯问,他在笔记中记李秀成指出数处,曾国藩闻之,连夜亲讯李秀成。第二天,曾国藩召幕僚同游玄武湖,外出一天,只见其船,不见其人。
欧静儿道:“有没有可能是曾国藩亲自看了圣库宝藏,此后便有了转移藏银的举动?”
只听周华的声音道:“静儿,你的猜测,答案在这个人的杂录当中。”
众人转头一看,周华手中提着一个尺余长的牛皮小箱走了过来,他打开皮箱,将里面的十数册书籍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一摆放在桌上。
大先生神情激动,双手拿起《李成俊嘉宅别录》,道:“这就是中统机密档案残页中提到的李成俊的笔记了,没想到是在你周华的手中。”
周华道:“李成俊这本别录,我翻看了不下十遍,没看出有什么稀奇的地方。里面记录的事情,从李成俊家世如何,到作为曾国藩的幕僚与太平军作战、攻克天京等,后随曾国藩进京,还包括自夸强闻博记,也确实提到了曾国藩删改李秀成的供词,隐瞒圣库宝藏,还有劝进密反。因怕朝廷追究,于是他秘密抄留了一份当作护身符,以便万一有一天事情败露了,还有回旋余地。我看来看去,也没有找到删改前的李秀成供词。”
大先生摇了摇头,笑道:“周华,这就是我们的区别了。你还在李秀成的供词中打转转,我早已获得了中统的机密档案,知道圣库宝藏已被取出。知道干我们这行当,最值钱的是什么吗?掌握的信息不同。你眼里看到的是李秀成供词中那些被删改的宝藏,中统局的那些特务,看到的是李成俊的嘉宅别录中不仅有李供,更有天京之战后李成俊记录的曾国藩行事,都有详细记录。你睁大眼睛仔细瞧,如果你早知道宝藏已取出,再看李成俊记录的这条内容,会怎么理解?”
众人看向大先生手中的《李成俊嘉宅别录》,只见上面写道:“总督与属下同游玄武湖,分乘两船,身怠神懒,留船**漾,同僚自去。”
大先生接着道:“听说孙老大在死之前早就放出风声,愿出高价,搜罗一切与圣库宝藏有关的消息。当时我就猜测,十有八九,他手里有一份中统的残页。随后不久,就有消息传到我的耳朵里,香港荷李活道一家古董店老板手里,有一本《李成俊嘉宅别录》的集子。后来才知道卖的是消息,等我赶到李家老宅吉柳村时,集子早已被人买走了。现在看来,是被你周华买到手了,可惜了,你不知道中统残页的存在。我告诉你,李成俊所记的曾国藩与包括他在内的众多幕僚同游,却一直没见到他人,这明显就是打了个幌子,曾国藩在不在那条船上都是个问题。若是不在那条船上,曾国藩去了哪里?”
周华手握金砖,却一直找错了方向,被大先生几句话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正欲张口反驳几句,又寻思无从下手,犹豫间,只听赵劲夫道:“大先生,我知道答案。”
只见赵劲夫手里拿着一册卷本,正是清人张廷居的《鹤居斋杂录》:“这本书,在周先生派包不年去京城找我,我在图书馆查询李秀成供词相关资料时,一本清人笔记中曾提到过,说李秀成供词曾国藩作伪,后幕僚李成俊亲记其事,惜别录未见其踪。现在看来,周先生手中有两本至关重要的书,却一直没看到它们真正的价值。”
闻听此言,大先生脸色一变,放下《李成俊嘉宅别录》,双手竟有些颤抖,示意赵劲夫将《鹤居斋杂录》交给他。
赵劲夫笑道:“大先生看到这本书如此激动,看来我是猜对了。中统的机密档案中,曾经提到了张廷居的杂录?”
大先生几乎是抢夺一般,将赵劲夫手中的杂录掠在手里,匆匆翻阅,看定其中一页,又拿起《李成俊嘉宅别录》,再拿起散落在桌上的其他数本书籍,七八本书反复对照,越看呼吸竟急促起来,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密。终于他叹一口气,抬起头来道:“你们看看吧,中统残页里提到的这几本书,我相信与藏宝有关,却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现在,这一切都清楚了,原因就在这里。”
清人张廷居的《鹤居斋杂录》中,详细记载着一件事:在攻克天京后,赵烈文、李成俊等人,都接到曾国藩派人传达的口头通知,总督和幕府部分同僚明日同游玄武湖。
《鹤居斋杂录》记:“文正公出督署,至江宁将军处,将军何言诺诺,文正公入府即离。至玄武湖边,众人等候良久。船长九尺,每船可坐三人。文正公独坐,顶有篷,布幔两侧,众人分乘良船。船出三里,游览寸许,文正公微恙,归船歇息。主将不在,众人无趣,绕湖一周即回。岸边未见文正公行船,众皆纳罕,沿湖遍寻,湖湾处停泊。船前立两名随从,言文正公歇息,公可自便。众至照忠祠,赵烈文、李成俊等三人以公事告假,至晚方回。又有一事,当日城外两百军士,近千百姓赶牲驾车,车驮重物,多言夺圣库金银,城外藏之。”
众人看罢,欧静儿道:“真是一个有意思的记录,曾国藩和下属去玄武湖边游玩,却先跑到江宁将军府,去和一位下属报了个到,然后才出发。这分明是故作迷阵嘛。曾国藩坐在一只船里,其他人分别乘坐另外几艘船,但是一路游来玩去,曾国藩这个邀请下属、同僚游玩的主人,却一直躲在船里不露面。没有人看到他,也就是他在众人眼前消失了。”
“在同一天,有两百军士押着近千名天京城内的老百姓,里面疑似金银,出了城不见了。这言来语去,暗示把圣库宝藏运出了城外。”
大先生拍了拍额头,似乎想起一事,道:“在天京城破之后,御史贾铎就上了一道奏折,请皇帝下圣旨,命令曾国藩查明太平天国的圣库金银,向户部一一列明报备,一切花销,都应由皇上来批准。这一手非常狠,等于给了皇帝一个借口,我不想找你要洪秀全的金银,但下面的御史不干。曾国藩这时候的反应,在他的家书、日记,以及清人所记载的笔记,幕僚的记述中都有体现,承认有圣库金银,但是对不起,不见了。”
欧静儿笑道:“朝廷肯定不相信曾国藩的解释,但湘军当时攻下了天京,劝他反的风声不断,皇帝不能翻脸。这份清人的笔记中还记,六月二十九日皇帝下圣旨明令曾国藩将李秀成、洪仁达押解来京,七月初六,曾国藩收到圣旨当天就把李秀成杀了,到了七月二十日才向皇帝上了一道奏折,说在初十才收到圣旨。笔记又说,这四天内,天京城内金银尽被掠夺一空。看来曾国藩取走了圣库宝藏,在当时已经是风声四起了。”
大先生道:“《鹤居斋杂录》中也记录了此事。这份杂录与其他笔记、别录一一对比,中统的人肯定是发现了什么。赵教授,现在解开谜底的钥匙都摆在你面前了。”
赵劲夫紧锁眉头,并没有理会大先生等人的话,他将三十余卷笔记、别录等一一排列,桌面上放不下,就放在地上,一卷书翻至某页,另一卷书翻至另一页,渐渐地在地上铺排开来。众人看着赵劲夫不断调换着地面上书卷的顺序,终于,那些书卷依次列开,赵劲夫向大先生要来一幅南京地图,手指在地图上移动。
大先生、周华眼中似要喷出火来,紧盯着赵劲夫,似乎赵劲夫的嘴,便是打开圣库宝藏的通路。
突然,赵劲夫右手食指停在了地图左上角,大声道:“我明白了,圣库宝藏的藏宝地就在这里。”
注释
[1]赵烈文笔记中写道:“见七月十一日廷寄,内称,请饬曾国藩等勉益加勉,力图久大之规,并粤逆所掳金银,悉运至金陵,请令查明报部备拨等语。曾国藩以儒臣从戎,历年最久,战功最多,自能慎终如始,永保勋名。……至国家命将出师,拯民水火,岂为征利之图。惟用兵久,帑项早虚,兵民交困,若如该御史所奏,金陵积有巨款,自系各省膏脂,仍以继各路兵饷赈济之用,于国于民,均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