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兽人铜炉

当听到赵劲夫破解的兽人炉纹样秘密时,刘亦然不亚于看到六月伏天降雪,一件不可能的事发生在他眼前。他立即意识到,新闻社的机密档案,无论付出什么代价,神秘人势在必得。

“兽人炉,那件未展出文物代表着什么?”赵劲夫道,“按照文物呈现的纹样符号,它表现的是农耕场面,涉及中国古代农学科技。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会选它去香港展览的原因。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其中隐藏着一幅中国古代星象图。”

陈蕾取出兽人炉,交到赵劲夫的手上。刘亦然打开车厢内顶灯,略显昏黄的灯光下,兽人炉在他的手掌里散发出奇异的光彩。

“你们看,山川田野间两个农人扶梨,耕牛其田;两个农人跪拜于地,头向天望,一轮太阳高悬;周遭云纹遍布,奇禽异兽林立,仿佛注视着天下苍生。但你若仔细看,这其实表现的并不是太阳,而是一颗大星。”赵劲夫手指向兽人炉上方,“这里有颗星,藏在云纹之中,还有一颗星,被遮蔽在崇山峻岭间,那里的一颗,隐藏于玄武之眼。”

赵劲夫一一指明,在兽人炉上圈出第七颗星时,陈蕾脱口而出:“北斗七星图?不过,北斗七星又和中国古代农学有什么关联?”

赵劲夫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闭起眼睛,三秒后又睁开,这才开口道:“陈蕾小姐,在中国古代,上古先民描述天象和星辰时总会与农耕联系在一起。甚至可以毫不客气地说,星辰天象在诞生之初就是为了指导先民在什么时候进行农业耕作,以及如何耕作的。”

赵劲夫出于什么原因将“陈蕾小姐”四个字说出来,刘亦然并不知道,但是,显然这样的称呼让陈蕾有些不悦。她立即反驳:“证据呢?就凭你一张嘴,古代劳动人民种粮吃饭,就要靠天上的星星了吗?”

赵劲夫一怔,没想到陈蕾问出如此问题,不禁笑了,不过他看陈蕾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只好收起笑意道:“中国古代农耕,都是依照历书进行的。现存最早的一部记录传统农事的历书,叫《夏小正》。在中国古代,历法从来不是简单指的年月日,所记载的每一个时间都有具体的农事。比如说,《夏小正》记载‘正月,鞠则见,初昏参中,斗柄悬在下’,指的是正月时参星在正南方上空,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向正下方。在这个时间内,能够影响农耕的时节在历书上记载得清清楚楚。”

陈蕾似乎并不满意赵劲夫的解释,又问道:“就算是记载了时节,又如何?”

赵劲夫看了刘亦然一眼,明显是不满陈蕾打断他的话,道:“还是那句话,这并非简单按照时节进行农耕劳作。古代帝王通过星象指导农耕,其实暗藏着重农思想与天赋王权的意识,这与在历法中的体现完全是一体的。”

赵劲夫停顿了片刻,仿佛是在等待陈蕾的问题。没想到,陈蕾这次没有说话,她在静静等着赵劲夫接下来的解释。

赵劲夫扬扬眉毛,接着道:“中国古代天文学,在初时确实是依历书为指导影响农耕作业,但随着时代的发展,自春秋末期、战国初期起,就从历书明时逐渐转变为占星祈禳。天上的星象如何,成为王权统治是否合法的主要依据。”

“星象和王权?”

“不错。也正因星象和王朝的统治紧密结合在一起,中国古代天文学发生了重要变化。根据天上星象不同,不仅是农耕,从国家发动战争到哪一个人有资格继承王位,事无巨细,往往借助于星象。”

刘亦然问道:“这兽人炉上的古代星象图隐藏了什么信息?”

赵劲夫指着炉身上隐藏于云纹崇山中的七颗星道:“北斗七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成斗形,称为斗魁;玉衡、开阳、瑶光组成斗柄,即通俗讲的斗纲。你们仔细看,从天枢星向外沿着云气一直走,那里有什么?”

紧随赵劲夫手指的方向,刘亦然看到五倍远的地方正是那颗看起来如同太阳,星象图中最大的星。

“这颗星其实不是太阳,而是北极星。这颗星显在明处,北斗七星隐在纹饰之中。农人遥遥跪拜,七星处于暗处,形成明显的主从关系。”赵劲夫道。

刘亦然和陈蕾都没有说话,等着赵劲夫接下来的讲述。

赵劲夫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从刘亦然和陈蕾的表情中意识到,他对兽人炉纹样的破解已经得到认同,最起码,两个人不再置疑。

“我想,这件文物的铸造者最起码把北极星看得比较重要。而北极星,在古代中国有明确的象征意义,那就是帝王之星。以此再来看兽人炉,意义完全不同了,哪里是什么崇山峻岭、田野劳耕,分明是帝王治下的锦绣江山。”

北极星是帝王星?赵劲夫的说法让刘亦然、陈蕾大吃一惊。

赵劲夫道:“是的,在中国古代,北极星并不是随便可以使用的符号,只有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帝王才可以使用。如果是普通人用,那是要被以谋反罪杀头的。”

没等刘亦然、陈蕾二人追问,赵劲夫已经接道:“中国古代多有文献证实我的判断。比如《春秋元命苞》说:‘北者,极也;极者,藏也。言太一之星高居深藏……斗为帝令,出号布政,授度四方,故置辅星以佐功。’孔子也曾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类似文献,多不胜数,有兴趣,你们可以去图书馆查询。正因如此,在古代天权神授的思维下,北极星成为帝王的化身,天神在人间的代言人,即是君王在世间的天象反映。”

刘亦然认真听赵劲夫说完才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件文物是属于帝王的?”

赵劲夫点点头,道:“兽人炉纹样隐藏的信息,代表它是某一位帝王拥有的器物。更重要的是,如果我猜测不错的话,还有其他文物存在。但是,据我推断,这件兽人炉既是代表着帝王的器物,十有八九是所有涉及文物中最重要的一件。”

他眼神复杂地向刘亦然看去,道:“刘亦然,我不知道那个神秘人为什么要威胁你去盗机密档案,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肯定与这件兽人炉隐藏的信息有关系,说不定是另一件从未展出过的文物。”

听到这里,陈蕾长出一口气,似乎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对赵劲夫道:“你说对了,并不是只有这一件文物,还有其他的文物存在。”

刘亦然看见陈蕾取出摩托罗拉汉显寻呼机向二人晃了晃,道:“我相信,你们也收到了相似的信息。”她念出寻呼机显示的内容:“陈蕾,找到刘亦然、赵劲夫,马上到中国符号文化研究所。王峰。”

刘亦然拿出汉显寻呼机,果然如此:“刘亦然,找到陈蕾、赵劲夫,马上到中国符号文化研究所。王峰。”

“王峰是谁?”赵劲夫问道。

陈蕾道:“他是香港王希贤文物保护基金会副会长,我这一次偷渡回内地,就是他安排的。”

“这么说,他也从香港到了北京?”

陈蕾道:“先开车,亦然,到了研究所,他会回答你们所有的疑问。”

刘亦然挂挡,踩下油门,车辆向建国门驶去。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赵劲夫阴沉着一张脸,从后视镜里,刘亦然看到陈蕾默然无语,目光中似有深意,看了他一眼,随后转向车窗外。

十分钟后,车停在研究所楼下。三个人上楼,赵劲夫拿出钥匙开门,打开电灯,灯管发出嘶嘶的声音,终于啪的一声亮了。灯光铺满房间,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身穿皮尔卡丹灰色西装,架着金丝边眼镜,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身穿黑色西装,眼神凌厉地看向三人,像是香港电影中常见的保镖。

“对不起,赵教授,我们不能冒险等在门外,只好冒昧先进来了。”王峰站起身来,绕过办公桌,向赵劲夫伸出手来,道,“事情现在很严重,所以请您原谅。”

教授?赵劲夫看起来好像不到三十岁,竟然是教授?

赵劲夫显然看出了刘亦然的惊讶,道:“刘亦然,你不要把眼睛瞪得这么大,小心吓坏王会长。他说的是客气话,我是北京大学的副教授,兼着中国符号文化研究所的研究员,副所长。”

四个人分别落座,那年轻人双手合拢,仍然站在王峰身后。

王峰左手拿下眼镜,右手从西装内侧衣兜里掏出一块小小的丝巾,慢慢擦着眼镜,打量着对面坐的三个人。重新戴上眼镜后,他看向陈蕾,道:“陈小姐受委屈了,这也是万不得已,没有办法的办法。在所有最坏的结果中,我们只能选择这个最不坏的结果。”

然后王峰转向刘亦然,道:“刘记者,你现在恐怕有很多问题要问我。没关系,这是我应该告诉你的,我们特意嘱咐陈小姐,在没有确定一些事情前,有些信息还是不要透露为好。不过,在你提问之前先听我讲完,或许能够消除你的一些困惑。”

王峰接着道:“至于赵教授,我们冒昧打扰,也是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帮助。否则,这一切的后果,我们或许都无法承受。”

“这件事情,需要从八天前说起。我们万万没想到,王会长的太太竟然会像疯了一样,站在几十层高楼的阳台,抱着她最心爱的罗秦犬准备跳下去。”

王峰说到这里,刘亦然和赵劲夫彼此对看了一眼,王会长太太这件事,和北京火车站刚刚发生的事如出一辙。

“那时布展工作得益于陈小姐工作组的高效,所有的文物都已在香港会展中心布展完毕,正在做相关的收尾工作。如果没有那通打到王会长办公室的电话,七天之后,展览会就如期举行,不出半点差错。”王峰的语气平稳,如此紧张的事件,仍然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如同噩梦。王太太正是在这一天的上午十点钟,抱着她的爱犬要跳楼,王会长也像是失去了理智,突然拿起桌上的餐刀,割向自己的手腕,太太这才被救了下来。紧接着,王会长接到电话,将要展览的一百三十二件文物,每一件文物的下面,都安装了军用级别的高爆炸药。

赵劲夫问道:“你们怎么判断是不是真的有炸药?”

王峰没有理会赵劲夫,他看着刘亦然的眼睛,道:“因为,炸药真的爆炸了。”

“爆炸了?”刘亦然不由挺直了身子,问道,“这么说有文物被毁坏?”

王峰道:“刘记者说得没错,基金会收藏的一件价值超过二十万港币的元青花大盘,被炸得粉碎。威胁真实存在,并且,他们提出的要求,看似很简单,其实完全难以接受。”

此时,陈蕾也在一旁道:“我在那天上午八点走进香港会展中心的电梯,准备去展厅时,不知怎么就失去了知觉。醒来的时候,我看到了妈妈。他们提出的条件,是让我去盗兽人炉。”

王峰道:“让陈小姐受惊了。没错,悍匪提出的条件,一是不准声张,更不准报警;二是让陈小姐盗取兽人炉,偷渡回内地。为了显示决心,他们引爆了炸药。我亲眼所见,在厚达三公分的无色玻璃密封保护罩内的元青花大盘,一声轻微的脆响,扬起了一团轻雾,它就在我们眼前变成了一堆粉末。”

“依你们的判断,每件文物的密封保护罩底座下,全部埋设了炸药吗?”赵劲夫不解地问道。

“我们的判断是不可冒险,即将展览的每一件文物几乎都珍贵无比,尤其是故宫博物院的六十六件文物,其中数件属于国宝级文物,能够来到香港展出,极不容易。”王峰解释道,“这次文物展览,申请采访许可的国际国内媒体,已经有五百家之多。包括《朝日新闻》《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等国际媒体都提前预热,并派出了记者。文物出现任何闪失,国际影响不可估量。”

“你们准备怎么处理威胁?就这样听之任之?”赵劲夫显然不满王峰的解释。

“赵教授,我想你误会了。在事件发生后,我们断定有内鬼,当即更换所有安保人员,并且聘请了来自法国的安保专家,他们对此提出的建议,是在看到预期后果的情况下预设最坏的结果。在此过程中,只能选择损失相对小的方案。”

王峰抬起手,做出无奈的手势,接着道:“悍匪在等待我们回复期间,为表明他们的决心,又引爆了第二枚炸弹,这一次,基金会价值三十万港币的北宋定窑小碗被毁。悍匪告诉王会长,在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之前,每一分钟,炸毁一件文物。”

讲到这里时,王峰提高了声音,道:“赵教授,刘记者,你们能够想象得到吗?你眼看着一件又一件价值不菲的文物接连被毁,却无能为力。而就在不远处,国宝级文物静静地安放在展览厅里,如果国宝被毁,谁能担得起这么大的责任?我们只能在最坏的结果到来前,选择影响最小的解决方式。”

王峰的语气严肃起来:“所以,为避免可能引发的法律层面的隐患,陈小姐自愿承担盗窃展览文物的风险。”

刘亦然听到这里,不由心生不快,打断了王峰的话,道:“为了你们这些大人物的安全,就让我们这些升斗小民来犯罪?承担风险?还自愿承担?你们有保护国宝的自觉,说起来多么让人热血沸腾、冠冕堂皇,怎么不自愿去盗窃文物?你知道她会因此被判多少年吗?她的一生都会因此事被毁掉。”

刘亦然越说声音越大,陈蕾忙拦住了他,道:“亦然,不要怪王会长,当时情况危急,我只能这么做,才能让妈妈活下来。”

王峰露出抱歉的神情,接着道:“我们选择将兽人炉交给陈小姐,并且因王会长受伤,他全权委托我来处理此事。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安排陈小姐偷渡到内地。同时,我们通过私家侦探社,秘密调查了究竟是谁想对我们不利。毕竟,悍匪只说不允许报警,没有说不能请私家侦探。”

“你们调查出什么了?”陈蕾急切地问道,“我妈妈她还安全吗?”

王峰道:“陈小姐,您的母亲,在悍匪没有达到目的前,目前仍然是安全的。陈小姐尽可以放心。”

他将目光转向赵劲夫,道:“现在,请赵教授向我们介绍一下,那件兽人炉究竟隐藏着什么信息。”

陈蕾取出兽人炉,交给赵劲夫。他拿起文物,用十分钟的时间,向王峰讲解了炉身隐藏的秘密。

王峰听完,叹了口气,道:“没错。陈小姐,在我送你走后,我们不间断地和悍匪保持沟通,我们想要他们明确地告知到底需要我们做什么,同时,私家侦探也探听到一些消息。正如赵教授所讲,这并不是一件文物的事。”

“这么说,你们已经知道了文物里隐藏的秘密?”赵劲夫急切地问道。

“是的,赵教授。我们现在能够确定,那些文物代表着什么。”王峰点头道,“我们得到的消息超乎所有人的判断,那几件文物的信息,指向崇祯皇帝价值超过三千七百万两白银的宝藏。”

明朝最后一个皇帝,崇祯帝朱由检?兽人炉等文物的秘密,是三千七百万两白银宝藏?

王峰接下来说出的真相,让赵劲夫、陈蕾、刘亦然三人面面相觑。

明亡之际,紫禁城存有大量金银。郭沫若、顾诚等根据诸多历史文献研究结果,认为比较可信的数量是白银三千七百万两。

郭、顾等人所言,并非空穴来风。明万历二十四年为始,禁止民间采办矿业,所得悉数入宫。而工部员外郎赵士锦,唯一的工作内容,便是将工部采矿银两提入库中,以供皇家使用,总计超过九千万两白银。

明亡之后,赵士锦将所见所闻写进《甲申纪事》一书,其中记载,李自成攻占北京城之后,从紫禁城搜出金银近三千万两,而这些运往陕西的银子上所铸的年号,竟然是在万历八年之后。这说明这批金银,自1580年被藏于宫内后再未动过。

亡国之君崇祯是否知道他所居住的紫禁城有大量藏银?相关文献记载显示,他在早期入宫即位之后,并不知晓此事。

1627年,即明天启七年,明熹宗朱由校驾崩后,当年八月二十四日,朱由检在皇极殿即皇帝位,大明王朝的年号自此改为崇祯。初入宫,崇祯甚至不敢食用宫中任何食物。魏忠贤闻知此事,预感大祸将至,自知必死。

两个月后,崇祯钦定逆案,扫除魏党。《崇祯宫词》记载,魏忠贤被抓驱出京城,临别之际曾长叹道:“上若此,我之祸酷矣。彼亦未为福也。”魏党被捕以刑者,不计其数。宫中太监宫女诸等人人自危,导致虽有金银藏于紫禁城,却无人敢实言。[1]

在多尔衮率军入关、大清王朝定鼎中原之后,康熙五十二年闰五月丁未朔乙卯日,在养心殿后发现窖藏金银达两百万两之多,上铸万历年号。中华民国时期,袁世凯、徐世昌等曾暗中派人搜寻,为政敌知晓,借此大做文章,寻银之事方罢。被称为“蒋介石的佩剑”“中国最神秘人物”之一的特务机关军统局局长戴笠,战乱之际也曾多次秘密派人彻查故宫,以寻明朝宫中藏银。据说得两窖金银,资以六百万计,得知者争抢,因此遭遇攻击,后于南京西郊岱山身亡。

王峰讲到此处,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向北京的夜色,轻声道:“最能够证明崇祯藏银确实存在的证据,是陈蕾。”

他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向陈蕾。

刘亦然噌地站起身来,走向王峰,一边盯着他的眼睛道:“你再说一遍?陈蕾?”

话声未落,他的肩膀一紧,接着身体飞了出去,摔倒在地。那个站在王峰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王峰面前。

赵劲夫大喝一声,抄起一把折叠椅,直接砸向那人,被轻巧接住。王峰叫道:“王也,住手。”这边陈蕾已伸手将刘亦然从地上拉起来,看着他,却不发一语。

刘亦然被陈蕾拉着重新坐在沙发上,王峰端坐对面。赵劲夫找出四只茶杯,一一倒水,放在茶几之上,这才又坐下来,道:“王会长,我们都冷静一下。你慢慢说,你说出的每一个字,不管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都将被视作重要的信息,直接影响到此事的结果。毕竟,你现在所在的位置,不是香港,而是北京。”

王峰不慌不忙地道:“我们重金聘请的侦探,告诉我们一个足以使人震惊的事实,陈蕾的家族和悍匪相识,并且有极深的渊源。”

刘亦然、赵劲夫谁也没有说话,一齐看向陈蕾。

刘亦然心情复杂,迫切期待看到陈蕾一一回应,陈蕾并没有胆怯,却也没有反驳。刘亦然心跳如鼓,他的爱人,竟然和试图炸掉国宝文物的犯罪分子相识?他突然意识到,是她,主动偷盗了兽人炉。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峰看着陈蕾道:“陈小姐,我如果有哪一句话说得不尽准确,请陈小姐当面指正,王某人以死谢罪。”

陈蕾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脸色如常。她端起茶杯,只是问了赵劲夫一句话:“赵老师,你这里没有茶吗?”

赵劲夫尴尬地“哦”了一声,站起身来,从办公桌上拿出茶桶打开,将些许茶叶放进一只新茶杯中,提起暖壶倾入热水,这才走向陈蕾,接过她手中的白水,另换茶杯。

陈蕾品了一口,道:“凤凰单丛,北京人还是爱喝茉莉花茶。”

王峰没有料到陈蕾如此轻描淡写,仿佛说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与她无关。

陈蕾慢慢放下茶杯,才道:“王会长说得没错,陈家人一直和那个悍匪的家族相识。”

刘亦然压抑着情绪,问道:“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陈蕾放下茶杯,道:“亦然,我也是刚刚知道。因为我知道王会长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这件事情,涉及我家族过去的恩怨。”

王峰道:“陈小姐讲得不错,她确实在此前并不知晓悍匪和她的家族的关系。当我们得知此事时,陈小姐已经带着兽人炉回京了。私家侦探将调查结果告诉我们,悍匪立即得知,但对方并没有否认。某种程度上,我们的所作所为全部为悍匪所知。我们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这件事情的发生也导致王会长再次更换安保。同时,这也是为什么我会紧跟陈小姐之后来到北京的原因。”

赵劲夫刚才在打量着王也,这时将目光转向王峰,问道:“难道是悍匪提出新的条件?”

王峰忍不住叹道:“赵教授果然不愧为人中龙凤,悍匪选中你来破解兽人炉上的信息,我们本疑惑不解,一时还将你列为悍匪同伙。如今看来,悍匪并非仅仅懂得使用炸药威胁,他有一个周密的计划。但这个周密的计划因为我们得知他的身份,而完全不一样了。”

赵劲夫正欲开口问询,突然意识到什么,看向陈蕾、刘亦然,见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不由自己也紧闭双唇。

王峰道:“他自称赵义,四十二岁,祖籍凉州,现居美国旧金山,为美国华侨。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些内容此前我们并未掌握,而是他主动向我们提供的信息。”

王峰说到此处,刘亦然却发现赵劲夫的眼神,不知为何奇怪地看向他。

“我们目前尚不确定赵义提供的信息的真实程度。但他告诉我们,现在计划有变,本来他的计划是通过破解兽人炉信息,找到崇祯藏宝其他文物的线索。现在既然我们知道了他是谁,那么,他说出了其他文物的名称,并将寻找宝藏的行动限定于五日之内,交由我们来完成。就这样,我们从被害者的身份,突然变为了悍匪同谋。”

刘亦然道:“而你们不愿插手此事,于是顺水推舟决定选择我们,由我们来做你们的替罪羊。这就是你为什么来北京找我们的原因。”

刘亦然这才明白,为什么赵劲夫方才看他的眼神会如此奇怪。

王峰苦笑一声,道:“我们当然会拒绝他,基金会是为保护文物而存在的,怎么可能去做触犯法律的主体?可是,赵义紧接着做的事让我们不得不考虑。”

赵劲夫道:“他又威胁炸毁展出文物?”

王峰道:“不仅是炸毁文物,他威胁要炸毁香港国际会展中心。这可是亚洲第二大会议及展览场馆,如果出现会展中心被炸毁的事件,造成的国际影响难以想象。这足以让赵义将香港这座城市变成恐怖分子的乐园。”

赵劲夫笑了,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会答应?”

王峰道:“我们认为,陈小姐本人,她有八成的机会会答应参与此事。”

刘亦然气极,不怒反笑,道:“成为恐怖分子的帮凶?你是不是疯了?”

王峰并不理会刘亦然的质疑,接着道:“她的家族,同赵义的家族同属一个神秘组织。赵义本人告诉了我们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三百多年前,大明王朝风雨飘摇。崇祯十六年,李自成大军攻占西安。仅仅一年后李自成建立了大顺政权,随后发兵京城。情况危急,京城百姓扶家携口外逃者,不计其数。

在这些逃难的人群中,有一支特殊的队伍悄行于路。骡马巨车托运五百两一锭的白银,上覆青衣,运至不知名所在。战事纷乱,运输愈急,乃至京城骡、驴牲畜一时被逼取殆尽。两月时间,日夜不停,所运金银不计其数。护送此批藏银者,正是崇祯秘密挑选的锦衣卫特设机构奉天司,直接听命于崇祯皇帝。

其后,崇祯皇帝时铸多件器物,指向明宫藏银所在,以作复国之资。明亡之际,李自成攻陷京城,仍然从宫中搜刮出三千万两白银之巨。明末翰林院杨士聪记载,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李自成大军从京城撤退之时,紫禁城的太仓库尚有银二十万两,宫内藏银仍未被取尽。混乱之际,监守自盗者,多不胜数。

运送这批明宫藏银的,正是赵义、陈蕾的祖先。此后,崇祯皇帝自缢于煤山,这笔藏银自此消失在历史尘埃之中。

三百余年,巨额藏银不知去向。参与此事的七个不同家族,数代人相安无事,一直守着藏银。直至清末民初,时局动**,却有人想趁乱取银,由此引发内讧。七门中,绝四户,再无后人。

其他三支,赵义的祖先一家数十口,被杀得只留下两人,身负重伤,四地流浪,迫于追杀,跟随华人淘金潮去往美国旧金山避祸。陈蕾的祖先虽累及多人,却也保存了实力。李家一门,因此事远迁至江西,一时难寻下落,涉及崇祯藏银的宝器至此失散,不知所终。

王峰道:“按照赵义的说辞,陈家祖先正是起心夺宝、杀尽同门的罪魁祸首。为寻宝器所在,他们自此在前门开设清古斋,明为买卖古玩珍奇,暗寻其余宝器下落。”

陈蕾听到这里,终于开口道:“你的意思是,我为了洗脱陈家祖先的不白之冤,只能参与此事,找到文物,证明陈家清白?”

王峰点了点头,又看向刘亦然,道:“为了家族的荣誉,我相信陈小姐会帮助基金会渡过难关。而你,刘记者,在我看来,不会舍陈小姐的生命安危于不顾,也会帮助基金会。如果我说错了,刘记者,你可以直接反驳我。”

刘亦然看着王峰哑口无言,王峰的目光柔软,并无任何威胁的意味。他又看向陈蕾,她没有看他,而是看向赵劲夫。刘亦然突然想起来,陈蕾的妈妈曾经问过他,如果爱上了陈蕾,愿意为她做什么?他犹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可以为了她,去死。

“至于赵教授,”王峰接着道,“我想,你不会眼看着国宝被炸毁的。我们会向你们三人提供所有力所能及的支持。并且,我会协助赵教授一起行事。而王也会跟随刘记者、陈小姐同路,共同将这件事情完满解决。”

刘亦然看了一眼王也,王也微微一笑,似乎在为刚才将他摔倒在地表示歉意。

“如果没有不同的意见,接下来,我们应该讨论下一步做点什么了。”王峰说完这句话,又看向刘亦然。

不仅是王峰,陈蕾、赵劲夫、王也,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刻都投向了他。刘亦然如同一个被放在火炭下烘烤的木偶,感到浑身燥热。每一个人的目光都诉说着相同的内容:下一步的行动,盗取机密档案。

王峰端起茶杯,闻一闻凤凰单丛的香气,道:“如此香气,现时闻来,却是一股苦涩之气。刘记者,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直至此刻应该都明白了,兽人炉由陈小姐保管。赵义通过赵教授,已经为下一步的行动指出了方向。”

陈蕾道:“可是,那里是新闻社,怎么可能从武警驻守的地方盗取一份机密档案呢?”

赵劲夫欲言又止,他将目光转向王峰。

王峰显然注意到了赵劲夫的举动,他点点头,对刘亦然道:“赵教授不方便说的话,那么,就由我这个香港人来说吧。从目前的情况来判断,赵义指明的机密档案,肯定和涉及崇祯藏银的文物有关。为了六条人命,刘先生做出的牺牲,待真相大白后,我相信相关部门会理解你的行为。我们作为香港方面,也会为你作证。而现在,我们显然不能轻举妄动,只能遵照悍匪的指示来做。注意,我们在明处,此时是被动的,他在暗处,主动权并不在我们这一边。”

刘亦然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王峰直视他的目光,并不躲避,接着道:“刘记者,你要明白,这并不是妥协,也不是为他所逼迫,我们要想办法,变被动为主动。而拿到相关文物,我们就有了和他谈判的筹码。并且,这是在最坏的结果出现之前,我们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理方式。在我们找到方法前,暂且按照他的指示来做。”

刘亦然看到陈蕾和赵劲夫点了点头,显然在这一点上,两人均赞同王峰的判断。

他叹了一口气,道:“新闻社机密档案保管所在戒备森严,别说盗取档案,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想得到机密档案,谈何容易。”

便在此时,他听到一句话:“不一定,某种情况下,你是有机会盗取档案的。”

注释

[1]《崇祯宫词》记曰:“盖籍注与厚藏之所甚秘,阉不以告,而上忧勤十七载,亦竟未之知尔。”《国榷》同记:“而大内旧藏黄金四十余窖,内监皆畏先帝不以闻。”多部文献记载,互相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