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我以为分别是为了更好地相聚,却发现从这里到远方从无阻隔

屏息闭气,静如处子。

王战悄悄点击智能手环加密通联系统,二号洞口的齐伟与刚刚汇合而来的占据一号洞口的郎宇心领神会,立刻做好防御部署和突入准备。

王战接到李国防呼叫:“两分钟,最多还有两分钟,洞穴塌不了,黄坚的心理防线也要崩溃,他一定会狗急跳墙。”

王战压低声音回道:“明白,两分钟结束战斗。”

王战在可视范围内确认基本安全后,用特战手语部署装甲车内人员战术:林昊掩护,着重盯紧左侧墙壁暗角处的两个暴徒,刘海飞掩护我,我从后舱门出去吸引敌人火力。

刘海飞说:“你疯了?现在谁先暴露谁先死。”

回声还在,林昊果真爆头一名暗角处抱着炸弹、准备扑进装甲车底部的暴徒,洞内洒下一层血雾。

刘海飞说:“看到没有,就是这个局面。”

王战看到此时黄坚一只手掐住刘楠的脖子,另一只持有匕首的手被刘楠死死抓住,两人在做最后的角逐。

刘楠的脸色已经从青色转为黑色,眼角的泪液也已干涸凝固。

王战说:“没时间了,我死,她也不能死!”

刘海飞说:“她扛不住了,她已经扛不住了,万一再搭上一个,有必要吗?”

王战说:“她还活着,哪怕她只剩一口气,我也要让她看到我的决心。”

刘海飞说:“可是……”

王战说:“每位上战场的战士都一样,明知道会死,也要冲上去。”

刘海飞说:“你不能感情用事,这是打仗,不是爱情。”

王战说:“打仗是为了不再打仗,打仗是为了让爱的人活得更好,而且这不单单是一次反劫持,也不是只有一个黄坚,我们也要让那些像他一样的人知道我们的态度。”

刘海飞伸出手挡住王战的去路说:“可是……”

王战说:“没有可是,我是现场最高指挥员,听命令!”

刘海飞说:“还让不让人说话了,我是说,我去!”

王战早已闪光弹开路,冲出了装甲车。

连续滚翻、卧姿连射、跪姿点射、匍匐甩射、原地调枪回射,王战在几秒钟时间内做出了连贯的射击动作,两名暴徒应声饮弹,有的像被钉在墙上一般,有距离近的暴徒,朝前奔跑准备徒手控制王战,遭遇王战火力迎击,像门板一样向后扑倒。王战的冲锋让暴徒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机会,集中火力暴击王战,王战被弹雨包围,有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胸口,他喉头一紧有鲜血冒出,倒在地上,头顶上的子弹不减反增。

王战的挺身而出,给一、二号洞口的齐伟和郎宇争取到了时间,李国防早已将指挥车开到了一号洞口,和郎宇并肩站在一起,全神贯注地关注了洞内是否有星星之火,王战冲出装甲车的一刻,李国防知道局势可以燎原。

李国防喊:“出击!”

王战在硝烟中努力仰头看向刘楠,他要睁着眼,但在刘楠眼里他只是翻了翻白眼就晕了过去。

黄坚的喉管破了,失血过多导致休克,从刘楠的身上滚了下来。

刘楠伸出手,想触碰近在咫尺的王战,却发现自己浑身关节没有一处完好,一动也动不了。

阳光从之前乌云压顶的洞口处投射进来,洒在她惨白的脸上。

刘楠笑靥如花,又泪如雨下,她想说什么,喉咙被糊住了,看得见够不着,她只能抿着嘴摆出一个爱的手势,然后胸脯剧烈地抖动。

眼前是静止的王战,脑子里却全是和王战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武装越野途中,王战站在路边,她高傲地从王战身边经过,鄙视地看着王战,而王战仍然保持着并不自信的笑脸。刘楠在想,还是当年那一样的场景,还是那些人,不同的是,她一定会给王战一个最美的回馈。

黄兴换到驾驶座之后,看到不远处又飞来两架武直直升机,于是破釜沉舟,径直撞向陈东升的直升机。

特战飞行员巧妙躲避,但给了黄兴的飞机缺口,黄兴驾机接近洞穴位置,特战飞行员再次拦截,黄兴再撞。

特战飞行员说:“再躲,就控制不住了,他目的就达成了!”

陈东升不假思索地说:“撞!”

特战飞行员二话没说迎了上去,空中绽放出两朵绚烂的蘑菇云。

黄兴飞机里的大量炸药,也被引爆。

十几秒后,洞内战斗停歇,除晕死的黄坚外,暴徒无一存活。

队员们去扛刘楠,刘楠的胳膊还没放下,她要他们去救王战,这时王战却沉闷地呻吟了一声,挣扎着再次抬起脑袋,摸索着从碳纤防弹衣上抠下两颗7。62毫米自动步枪弹头。

王战想要爬起来,却无能为力,姓名牌从脖子上滑落,也已经弯曲。

他颤颤巍巍地爬向刘楠,刘楠的手势未变,依旧朝着他的方向吃力地挥舞。

林昊说:“我帮帮他俩吧。”

刘海飞带着哭腔说:“帮你妹帮,这能帮吗?我知道什么是爱情了,这不容易牵成的手,才是最虔诚的。”

李国防喊道:“别秀恩爱了,快跑!”

队员们要架起男人质,看起来男人质并不需要,此刻跑得比兔子还快,他们抱着刘楠抬着王战朝洞外飞奔,林昊和刘海飞开动装甲车从二号洞口冲出。

李国防接到了陈东升的报告,陈东升是被直升机的弹射座椅弹出来的一刹那报告的:“快撤,撤!”

陈东升和特战飞行员的降落伞开了,却很快看不到踪影,因为被黄兴飞机爆炸的冲击波顶飞了出去。

两架飞机残骸从空中掉落,燃起熊熊大火,火借风势,很快蔓延到山上,周边一片火海,洞口也全部被火势封锁。

李国防怔怔地说:“再晚片刻,谁也别想出来。”

正说着,大家眼睁睁地看到,两顶降落伞从高空又飘了回来,观察员报告:“根据风向、降落伞规格预判,两顶伞降落的方向正是火源中心位置。”

李国防说:“这事儿还没完,烤熟了也要把陈东升和飞行员给我拽出来!”

正在搬运暴徒尸体、押解外围残余被擒暴徒的官兵,再次争先恐后地冲入烈火之中。

陈东升和飞行员被大家簇拥着从火里钻出来,头发眉毛烧了个精光,衣衫褴褛。

陈东升推开卫勤队员,跌跌撞撞地朝队员跑去,战靴跑掉了一只也浑然不知,卫勤队员被他推进了沟里,他也无暇道歉。他边跑边嚷嚷:“我在耳麦里听到有人哭了,他们好吗?他们都还好吧?谁出事了?谁都不能出事!”

刚还儒雅得体的陈大队长不一会儿便失魂落魄,大家虽然知道他想要什么答案,但无人应答,只是自觉地站成两排,给他让出一条道路。

陈东升敏锐地注意到了大家并不亢奋的表情,他不知道那是疲倦,在他的字典里,战士,不亢奋就是低落。

陈东升说:“这帮狗日的是厉害,但有这么厉害吗?有吗?没有吧……”

他揪着林昊的衣领说:“你说话呀,王战怎么样?刘楠在哪儿?”

林昊满脸迷彩油也看不出表情,支支吾吾没说出所以然。

陈东升拍着刘海飞的脸问:“我要你们报告情况,不是跟你们商量!”

刘海飞也没说话,李国防说话了:“你是战斗员,我是总指挥,跟我报告了就行了。”

陈东升不愿意搭理李国防,对李国防视而不见,继续往前跑,扒拉开最后一层人墙,陈东升看了一秒立刻把人墙又合上了。

他蹲下来,号啕大哭,揪着地上的草说:“不带这么玩的,我好歹是个大队长!”

陈菲上前安慰,陈东升一头扎进陈菲怀里用头盔遮住脸,陈菲没有头盔遮脸,觉得不好意思,硬着头皮抚摸陈东升的头。

人墙后,王战和刘楠躺在迷彩担架上终于满足了拉手的愿望,再也不愿意松开,他俩饱含爱意,深情对望。

飞机残骸里未炸干净的余弹再次撼天动地,卫勤组的护理人员花容失色,蒲公英跳起了急躁的舞蹈,烈火还在燃烧干柴,噼啪作响,灰烬飘飞,但这一切身外事都与王战和刘楠无关,他们只管劫后余生幸福相守,连陈东升的突然“造访”也没有放在眼里。

王战声音虚弱,但气势刚强,他说:“不管他,平时都是我躲着他,也只有这个时候他得躲我们吧。”

武直直升机还在空中喷洒着灭火剂,消防车闪着警灯浩浩****驶来,大片的武警官兵从山脊上手拉手朝下跋涉,那青春的颜色,和这雄浑的世界完美交融。

一边是旷美与野火有关的山河,一边是战斗与爱恋相连的风月。

躺在救护车上,王战问刘楠:“为什么我们每次见面的时候都不太正常?”

刘楠问:“哪儿不正常?”

王战说:“我给你捋捋,每次见面,我要么丑态百出,要么伤痕累累,不是被你生擒活捉,就是被你阴谋算计,现在更好了,咱俩都受伤不轻,谁也别笑话谁。说实话,我心里还有点儿小平衡。”

刘楠说:“你别说,还真是这么个情况唉。”

王战说:“我现在很是担心。”

刘楠问:“你担心什么?”

王战说:“每次在一起都得出点儿事,这以后要是一个锅里吃饭,得惨成什么样啊?”

刘楠说:“我们一直一个锅里吃饭啊,想咱食堂那大锅菜了吧?炊事班长老刘、炊事员小高当我面念叨你好几回了。”

王战说:“别打岔,手都牵了,怎么还装傻充愣?跟那老帮子老刘、小犊子小高有半毛钱关系吗?”

刘楠说:“牵手能说明啥,摔擒训练配对的时候我还老和男队员抱在一起呢,也抱过你,我不偏心。”

王战说:“你……”

刘楠略带一丝狡黠地看着百爪挠心、煎熬迷茫的王战。

王战佯装生气,翻了一下身,却疼得嗷嗷直叫。

刘楠于心不忍,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王战说:“你看你看,我一有风吹草动,你比谁都惦记,这关心是骨子里的,还遮遮掩掩干啥?”

刘楠否认道:“不是不是,只是因为你这人太吵了,把驾驶室的哥们儿都惊着了,不信你看。”

王战抬头,果然发现副驾驶上的卫勤人员老金捂着耳朵,比王战还躁动。

王战生气地问:“你是医生,病人在呻吟,你却捂耳朵?”

老金一嘴东北口音:“别闹了,你疼不疼、哪里疼、啥时候疼,我还不知道吗?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特战队员勇上一线、敢打头阵,没想到谈个恋爱也太磨叽了。她现在又不能动,你现在又是英雄,英雄救完美人,该干啥你心里没数啊?哎呀我的妈,替你操不起这个心,听不见最得劲。”

王战说:“就你会,就你能,老司机。”

驾驶员见缝插针地说:“我可不会,我只管开车。”

王战气愤不已,对刘楠说:“这都是你带来的吧?”

刘楠笑了,笑着笑着感觉不对,发现王战听从了老金的建议,开始有所动作。

刘楠说:“你别过来,你再过来,等我康复了你就知道错了。”

王战一言不发,嘟着嘴胜似千言。

在他马上就要贴上刘楠嘴唇的时候,刘楠有些认命了,在敌人面前从不眨眼的她这会儿心甘情愿地闭上了眼,谁知王战把身上的迷彩大衣给刘楠盖上,说:“受伤了,体温流失快,多盖些,别感冒了。”

刘楠腾地睁开杏眼,表情复杂地说:“识大体、顾大局?坐怀不乱?”

王战说:“乘人之危可不光彩,日后万一没有俘获你的芳心,今天这一段要是传出去,我再也找不到像你这么优秀的女孩了。”

刘楠问:“为什么?”

王战说:“平时看似不起眼的一举一动都是一个人的自我储备,好的储备会构建人更高的层次,有层次的人才能遇到更优秀的人,我不想那么肤浅。”

刘楠说:“这件事办得挺爷们儿,给你点赞。可是不遗憾吗?万一我没有那个想法,我们错过了,你什么念想都没留下。”

王战说:“万一是那样,还要什么念想啊?抬起头,向下一个高地全力进发。”

刘楠说:“你一定可以的。”

王战问:“你是指哪方面?”

刘楠说:“人生啊。”

王战说:“这个不用你鉴定,我一直信奉一个人生哲学,即使活成一副狗样,也要一直相信前途无量。需要你鉴定的是情感,我生怕自己生硬得像个特战机器,已经不懂什么是爱和自由了。”

刘楠欲言又止,她呆呆地盯着王战许久许久,最终说:“我允许了。”

王战没听清。

刘楠说:“我这一身伤啊,将来会影响生活,女人干这个职业,也注定会亏欠家庭,不知道以后还会面对多少坎坷波折,我不能不想这些,可是太纠结于此,又辜负仅剩不多的青春。记住,如果有一天,不能开花结果,那也是最好的安排。”

王战说:“你话里有话。”

刘楠说:“你还不知道吧,武警部队特警学院已经向你抛来了橄榄枝,名声在外,锋芒毕露,藏是藏不住的。”

王战说:“不去!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刘楠说:“你有更高的平台,你应该站在更前沿、更高端、更精尖的位置上,去寻找更大的梦想。等你见识了更广的天空,你会发现其实我真的不算优秀。而且我一直认为优秀也是个伪命题,那些站在边疆垭口站岗放哨的战士他们不优秀吗?那些深植土壤从没有被宣扬的人他们不优秀吗?优秀是相对的,你登上山头,优秀的是雄鹰,你爬下山谷,优秀的是河流,你飞跃沙漠,优秀的是飓风。你应该还有无限的机会去寻找什么才是离你更近的优秀。”

王战说:“你说的是优秀,我说的是爱,两码事,要拎清。不管走还是不走,走到哪里,那深藏心底的爱,它变不了。喜欢、仰慕可以有很多种方式,但爱只有一种方式。我见过对于荣誉、对于利益不争不抢的,我没有见过对于爱不悲不喜的,除非不爱。”

刘楠说:“谁说不爱呢,越爱越不笃定,爱一旦说出口,其实是怕。”

王战问:“你怕什么?”

刘楠说:“怕失去,怕有一天我们再见面,又是这样的场合,这精神折磨大于肉体折磨的场合。这不是魔鬼周,这真会死人的。没有谁不怕死,怕死的人是因为惦记着更多的爱。”

王战沉默,刘楠说:“我说服你放弃我了吗?”

王战说:“没有。”

刘楠说:“亲啊,你犹豫什么,当女人开始理性的时候,其实就是等得不耐烦了。老金说得对,你跟一个女人掰扯什么,有劲吗?这时候看你怎么还像当年他们口中的废物点心?”

王战扭扭捏捏地说:“我差点儿忘了你是个女人。”

刘楠说:“找打。”

车轮席卷沙尘,后路是一片氤氲,前路是霞光万丈,远方的天空载着的积雨云若隐若现,呼之欲出。

队属医院手术室门口,王战、刘楠和张铭、孟冰相见的时候纷纷哑然失笑。

除了孟冰穿着笔挺的文职人员制服,其他三个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夹板、石膏、绷带、支撑架……一件不少全披挂在他们身上。

黄坚被特战队员推进了另一间手术室,他高唱着普希金进行曲。

孟冰冲上去要活剐了他,被刚做完手术躺在病**的张铭拉住了袖子。

孟冰说:“他倒像是立了大功的勇士,让我踹死他吧。”

张铭说:“他何去何从不归我们管了,你恨他,更要回避他。”

孟冰说:“我为什么要回避?我光明正大,他是走私大鳄、杀人恶魔,就应该人人喊打。”

张铭说:“喊可以,打不行,上级留着他肯定还有大用处。再说了,他皮糙肉厚的,刘楠都奈何不了他,你小胳膊小腿的,到时伤敌一百自损一千,我找谁说理去?”

孟冰问:“你给我的印象一直是愤青啊,什么时候这么绵软的?”

张铭说:“从你温柔地看我的第一眼起。”

孟冰立刻折服,撒娇道:“我温柔地看过很多人,还特温柔地看过王战,对每个病人也都很温柔。”

王战连忙躲开,躲在刘楠轮椅后面。

张铭说:“那能一样吗?不是一个概念,你当初看王战,只是被他的爷们儿气息吸引,没有说服力。现在看我,是我又帅又有内涵,真真儿的爱意无限。再说了,那时候我搞定丈母娘了吗?今时不同往日,我有阿姨撑腰,你不对我温柔,我立马叫外援。”

孟冰说:“你什么时候升的官,自封的吧?”

张铭摇头晃脑地说:“就是这么自信。”

他们身后传来脚步声,又有伤员进来,一位医疗组长模样的人指挥道:“借光,不要堵在救援通道上。”

张铭一边闪躲一边自言自语:“这什么态度,怎么对待功臣的?”

孟冰说:“少来,在医院,医护人员才是英雄,看到刚才那伤员了吗?那也是从一线下来的,别躲在你的功绩簿上睡大觉。”

张铭对王战和刘楠炫耀道:“看看我们小两口这觉悟。”

孟冰说:“我看你差得多,什么时候超越了王战,我们再谈别的。”

张铭佯装沮丧地说:“那没戏了,王战是随便可以超越的吗?你一定这么要求的话,我还是哪凉快哪待会儿吧。”

张铭刚做完手术不久还很虚弱,他要求保障人员把他推到病房去,孟冰绷不住了,连忙跟在张铭后面说:“标准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嘛,不超越的话,差不离也行。”

张铭说:“老拿他跟我比什么比,我们是一个品种吗?”

孟冰继续一路小跑跟着张铭,讨好地说:“不比了还不行吗?”

王战羡慕地望着张铭的背影喃喃道:“人各有命啊。”

刘楠说:“我也像她一样追你一回?”

王战说:“可别,我怕轮椅碾了腿。”

保障人员识趣地走开,王战推着刘楠回病房,走廊里射灯绚烂,窗外繁花似锦,他们走出了走红毯的气势。

陈东升红着眼睛从赵科病房出来,门口站着王战,陈东升来不及和他打一声招呼就走了。

主治医生对王战说:“你可以进去了,注意控制时间,他还没醒。”

王战推门而入,心电监护仪正在工作,赵科戴着氧气罩,静静地躺着。

王战敬了军礼,把一个排爆机器人模型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边说:“老班长,明天是孩子的生日,我记得,礼物我一定送到。我会告诉他,你是最牛的反恐专家,你为特战队员扫清了第一道障碍,部队会敲锣打鼓把军功章送到你家。我会告诉他,他的爸爸最勇敢,是直面生死却次次逢凶化吉的中流砥柱;我会告诉他,他是幸运的孩子,他终究能盼到爸爸的归来,他会在你手把手的指引下,沿着你的足迹,触摸到更高的精神高地。我就没有这么好运,看见你这样,我多想告诉我的父亲,如果今天他还在,我该多么幸福,如果他还在,我的每一次成功和失败他都能看得到。老班长,你知道人什么时候最孤独吗?就是不管你好你坏,你行还是不行,他都看不见听不到,你在心里疯狂地想着他看得到、听得到的样子,那时候最孤独。你不孤独,我多羡慕你啊。安心休息,算起来应该有十几年没睡过这么香甜的觉了吧,你本来想着再过一两年到第二战场再好好睡觉,你看你天生就是当兵的料儿,你要前进,全世界都为你开路,你想转身,老天都不答应,你不能把我们带出来了你就跑了啊。等着吧,陈东升不把你头发熬白了,是不会让你退居二线的。你这样的老兵,才是特战队的骨头。保重老兵,等你出院了,我跟你喝大酒,战场上你毙得我满地找牙,我思来想去只能在酒桌上放倒你。放心,不违反规定,想招儿把陈东升也拉进来,万一有人挑理,有你俩顶着,我怕个鸟?我是不是很鸡贼?让我自作聪明一回,我在你面前就没抖过机灵,因为能被你一眼识破,今天好不容易抖一回,你配合我一下。算了,你也没工夫搭理我,你在梦里还在算计着下一届魔鬼周怎么收拾那些新来的特战队员吧?祝你花招层出不穷,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保重老兵!”

王战拿起排爆机器人模型准备出门,他忍不住回望,分明看到赵科眼角有泪,嘴角有笑。

星辰铺满天际,陈东升脸上还挂着彩,被烧煳的迷彩服,带着破洞和破布条,他在特战队的操场上,保持一个姿势抽着闷烟,谁也不敢上前打扰。

后来他给驾驶员打了一个电话,钻进了猛士车,猛士车消失在夜色里,出现在总队机关门口。

车还未停稳,陈东升便钻出车,大步流星地走进门。

哨兵说:“中校同志,请出示证件。”

陈东升说:“没带!”

哨兵上下打量着陈东升说:“没带……没带也不是不可以进。”

陈东升说:“说得好,我这张脸应该比证件好用。”

哨兵说:“是的,陈大队长,如雷贯耳。”

陈东升说:“那还不放行?军容风纪不合格是吗?帽子没戴,衣服破的,脸也没洗,头发上都是灰,鞋带还没系,我都知道……”

哨兵说:“您刚从一线下来不久,战斗的样子才是军人的样子,是最天然的证件,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可我不是说这个。”

陈东升说:“那你想说什么?”

哨兵说:“我看您一脸杀气,您不会……”

陈东升:“我能怎么着,窝里横不是我的性格。”

哨兵支支吾吾地说:“您找哪位领导,我电话核实一下吧。”

陈东升说:“什么时候有这规定的,谁定的?”

哨兵说:“刚……刚定的。我真担不起这责任,希望您能理解。”

陈东升说:“你给李国防打电话,问问他让不让我进。”

哨兵打了电话,给陈东升放行,望着他虎背熊腰的背影说:“您那脾气谁不知道,把机关房顶掀了,我好过不了。”

总队副参谋长办公室还亮着灯,李国防身着礼服和漆皮皮鞋,头戴大檐帽,二毛四的大校衔熠熠生辉。

陈东升“破门而入”说:“这一仗打得真漂亮吗?你心怎么这么大呢?你提拔了,宝座占稳了,你有没有替那些受伤的兄弟想想,他们还躺在医院里,差点儿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这伙儿走私大鳄是强悍,但我们的指挥有问题、配合有瑕疵、战术还要提高,你不应该坐下来写检查吗?你这衣服换得挺快,准备去领奖啊?!”

李国防说:“来了,早知道你会来。”

陈东升说:“什么节骨眼了,还故弄玄虚。”

李国防说:“东升,注意态度。你这出口就指责人的习惯该改改了!”

陈东升说:“还打上官腔了,确实应验了那句话,站位一高视野立马不同哈,你不打官腔我还没这么气。”

李国防说:“我没心没肺是吗?我不惦记受伤的战士?我也是刚接到通知,让明天一早就去宣布命令,宣布命令规定是要穿礼服的。”

陈东升说:“你准备在这待一夜?”

李国防把笔记本往陈东升面前一推说:“不仅要写检查,连跨区交流申请都写了。”

陈东升将信将疑地盯着电脑屏幕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盯着李国防说:“高岭训练基地?大家刚从那回来,你去干什么?两年?两年回来党委班子都换了一茬了,还认识你是谁?”

李国防说:“我走了巅峰特战队再有什么事儿就你一个人扛着了,是不是舍不得我走啊?”

陈东升说:“还用说吗?现在正是巅峰特战队蒸蒸日上的时候,作为组建它的元老,你最了解它。你这一走,换一个新的领导过来分管,内行还好,要是外行呢,谁知道他会把工作重心放在哪儿,是务实还是作秀,到时候把巅峰特战队搞成他的面子工程和跳板,你哭都来不及。”

李国防说:“你这么不信任这届班子识人用人的水平?”

陈东升说:“我是不相信这里还有谁比你更懂巅峰特战。”

李国防说:“所以,反恐指挥研究还有很长的路走,还要更多的人参与。你和我当初懂吗?一着手就得心应手?还不是摸着石头过河。”

陈东升说:“积累到今天不容易,我们不能再一夜回到解放前,哪怕停滞不前都不行。”

李国防说:“这话砸脚面上了吧,我们现在就是在原地踏步,眼界只到房檐底下。你以为赢了比赛就是世界第一了?你以为看到了更高的天空,就能飞跃而至?我们的实战经验别说和国际强队比,就是和雪豹、猎鹰比也差得远,我们只靠外地请进来,没有几批本土指挥官走出去,我们的视野只会局限于此,我要当那个走出去的人,未来,你也要走出去,更多的兄弟们也要走出去。这就是我今天穿这身礼服的原因,人家都是丑话说在前头,咱是漂亮话今天可劲儿说完,接下来只剩下甩开膀子干!”

陈东升说:“我去行不行?你留下。”

李国防说:“你去?让我留下来当执行者,你遥控指挥我是吗?”

陈东升咂摸了一会儿说:“这么说的话,还是你去吧。你想到的是未来,我却只看到眼下这点儿功绩,这境界,属实差着行市呢。”

李国防说:“得,我去哪儿现在都要经过你批准了,越活越抽抽了。”

陈东升说:“哪敢啊,你可别挖苦我了。给你办个欢送会,跟大家话个别。”

李国防说:“办隆重些,别忘了,要走的不是我一个,是三个。”

陈东升说:“走吧,都走吧,故事的结尾无外乎两种嘛,要么皆大欢喜,要么分崩离析、一无所有,就这样吧。”

李国防说:“一无所有之后再拥有会是不一样的体验吧,失望之后的希望才更振奋人心,不是吗?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搁谁也不痛快,但这是必经之路、大势所趋。”

这时外面有人喊报告,王战出现在门口,一脸彷徨无措。

陈东升眼睛里闪着光亮说:“你来干什么?不用你给我做思想工作,我都想得通,时代如此,始终斗转星移,人亦然,总是来来去去,等你们回来的时候,也许我又要走了,但不怕,唯有情谊,源远流长。有些人用生命线、事业线、感情线预测未来,我们在阵线、战线、火线上淬炼人生,只要明确了为谁打仗、打什么样的仗这一命题的答案,不管在哪里,其实都是在一起。世界很大,通往胜利的路只有一条,走着走着一定会相遇。那时,我再喊一声你们的名字,希望你们还能答一声‘到’!”

王战喊了三声撕心裂肺的“到”,整栋楼走廊里的声控灯全亮了。

陈东升看着因为用力过猛、内伤发作、疼痛难忍的王战,哽咽着说:“走,这是总队机关、要害部位,不要在这大呼小叫的!”

李国防问:“去哪儿?”

陈东升说:“查铺查哨。”

李国防说:“我睡得着?一块去。”

陈东升说:“你去,属于上级领导莅临特战队检查指导工作,我得让王战偷偷给郎宇副大队长提前打个电话,让他组织队员起来打扫环境卫生。”

李国防说:“我说你点儿什么好呢?”

夜晚的巅峰特战队并没有落实一日生活制度,灯火通明,三人走进大门,看到睡不着的岂止是他们三个。

齐伟和郎宇带着全体巅峰特战队队员整齐列队,笔直地站在主楼前的空地上。

李国防问:“怎么回事,真起来搞卫生了?”

郎宇声若洪钟地喊“立正”后,跑步到队伍前端报告:“李副参谋长同志,巅峰特战队应到一百人,实到九十一人,一名休假,三名病号,三名陪护,两名岗哨,请您指示,副大队长郎宇。”

李国防说:“稍息!”

陈东升和王战自觉入列。

李国防说:“报告不标准啊,大家在干什么?没说,但是我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在总结今天的经验教训,在等待该归队的兄弟姐妹们,在送别该走的人。我以为没下通知,大家都不知道下一步的具体情况,其实都是老兵了,什么时间节点会发生什么事情,你们心里跟明镜似的,你们聪明得很,这是新时代的军人风貌,有人说聪明的兵难带,这是不负责任的,聪明的兵不好糊弄才是真的,规章不健全、制度不完善的阶段,有些指挥员自己也是一知半解,所以要靠打马虎眼敷衍战士的追问;今时不同往日,能力不强的指挥员在部队已经立不住脚了,谁再说聪明的兵不好带,是会露怯的。我趁没露怯之前,抓紧去恶补最新的带兵文化。我拍拍屁股要走了,现在才跟你们打招呼,不是我高高在上,是我觉得愧疚,不敢早早地面对你们,今天既然来了,我真诚地向你们道歉,希望你们不要埋怨我,不要怪罪我,再见的时候我们都将是更好的自己,巅峰特战队会是另一个巅峰。”

李国防在敬礼,陈东升带头鼓掌,他们眼里都有泪花。

李国防说:“本来是明天早上再宣布通知的,今晚这个时候,我看比什么时候都有仪式感,比什么时候都更隆重,就一并宣布了吧,有不在的同志,我再专程单独宣布。”

李国防宣读了两份武警部队特警学院的入学通知书后请代表王战发表感言。

王战说:“每个人都有青春,很庆幸我们的青春接受了战斗的洗礼。入学深造是很多人的梦想,可当实现的时候却发现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只有感动,感动大家的无私,把我捧得高过头顶。没有你们,跌倒了没人扶,中弹了没人背,深陷沼泽没人拽,心中有万千的情感也无处安放,我还是当年那个连转正都费劲的孩子。有人说,你太谦虚了,优秀就是优秀。这不是谦虚,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高度集中统一的队伍里,一个人的成功太苍白了,我不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高一个台阶,我只是代表你们去接受艰险之后的馈赠,最终再回过头来和你们一道走向更高的殿堂。”

掌声雷动,队属医院里的张铭似乎也听到了这潮水般的声音,挣扎着从**爬起来,看到窗外腾空而起的烟火,孟冰从他身后走来,抱住了他宽阔的臂膀。

赵科也睁开了眼睛,缓缓地侧过脸,看到了手捧排爆机器人的儿子戴着大檐帽,在妈妈的陪伴下,正隔着门缝咯咯笑。

刘楠向载着王战等人的高铁挥手作别,翻看着手机上陈嘉偷拍下来的她和王战拥抱的照片,幸福地仰起脸,沐浴着清风。

车窗外是呼啸而过的山峦,不远处是春潮淹没的大海,通往训练基地的路再长,也长不过刘楠送别的站台,高铁已冲进隧道,刘楠挥舞的手再高,也高不过飞驰而去的云彩。王战坐在日渐消瘦的时光里,回忆着所有的故事,那故事可能关乎世俗,更关乎爱。

陈东升的声音在铁马洪流中分外清晰:“不论在什么环境,你就是你,是兵的样子,感受这个伟大的时代,感受这个伟大的集体,精神上是那么富有、那么纯粹、那么理想,甚至理想主义,这就是你的精神状态和生存方式,你的精神财富,永远保持这种状态,永远都有魅力和光彩。什么是光彩?是华灯的光彩吗?是绫罗绸缎的光彩吗?显然不是!是你心心念念维护着这世间万物的井然,是精神层面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