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美丽女士的经历

对于“说曹操曹操就到”这种现象,很多人认为这只不过是一种巧合,或者将其归结于人类的第六感,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心灵感应。俞莫寒当然不会这样认为,因为荣格早就对此有过明确的解释。

因果关系,是我们平常的思维定式,也就是说,一件事的发生是有原因和结果的。而荣格采用“共时性”来描述这种心理状态与客观事件间的非因果关系:共时性原则就是非因果关系的,是无因无果,是一种平行的关系,其决定性因素来自个人的主观经验,而并不只是巧合——各种事件以意味深长的方式联系着,包括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之间、无形与有形之间、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之间等。

换一句话讲,客观的诸事件彼此之间,以及它们与观察者主观的心理状态之间存在着一种特殊的互相依存的关系。因此荣格认为:这种事件往往是观察者对观察对象有着强烈的参与情感,而且是在没有自我意识介入的情况下才可能发生。

事实上,我们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中都会发生众多共时性事件。它是时空的“契合”,并不会偏爱某个人,它的发生率取决于个人的主观经验。只有当个体意识到它们的存在并能够识别它们的时候,共时性的意义才会呈现,而更多的人会如同做梦一般,并没有特别去关注它们,它们也就相当于从未出现过。

所有我们过分担心或害怕发生的事件,其发生的概率就会变得越来越高;而所有我们坚定相信并为之努力的事件,其发生的概率也会变得越来越高。因此,共时性原则就是,看似巧合的状态里展现了个体心灵无意识状态下所隐藏着的巨大能量。

这同时也是荣格对“心诚则灵”的心理学解说——你所看到的世界,其实就是你内心里面的样子。

也就是说,其实在俞莫寒的内心深处早就意识到高格非很可能会向宁夏提出见最后一面的请求,只不过在此之前这样的想法并没有在俞莫寒意识中显现出来罢了。

高格非是男人,没有得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与此同时,没有得到的也会因此成为他内心深处永远的遗憾。因此,得到她,最终征服她,这就成为高格非最大的心理动因。当然,这其中还应该存在报复社会的可怕心理。

必须阻止他!俞莫寒在心里如此告诉自己。

与宁夏约定的地方还是上次的那家咖啡厅,俞莫寒想了想没有让小冯一起去。宁夏给他打这个电话是因为信任他,如果有其他人在场,很可能会让她产生戒备心理。

日头已经西斜,阳光依然炽烈。从地铁站出来后这短短的距离就已经让俞莫寒身上的蓝色T恤几乎湿透,而当他进入咖啡厅里面的那一瞬,一缕缕芬芳的清凉一下子就将他带入了另一个美好的世界。

精神和肉体密不可分。当一个人从一种极致环境走向另一种极致环境的那一刻,精神上的感受要么是天堂,要么是地狱。

眼前的宁夏穿着一条白色的露臂长裙,看上去像是棉麻质地的,给人的感觉淳朴而大方,不像上次那样让人觉得惊艳。略施粉黛的她虽然眼角处露出些许皱纹,但容颜和气质的美丝毫都没有受到影响。俞莫寒忍不住还是去看了一眼她那双光洁如玉般的双臂,歉意地道:“对不起,又让你久候了。”

宁夏朝他粲然一笑,问道:“俞医生任何时候都是这样客气吗?”

俞莫寒有些尴尬:“也许是职业习惯吧,我的那些病人可不喜欢凶神恶煞的医生。对了,你给高格非回话没有?”

宁夏点头:“我没有理由拒绝他。”

这肯定也是高格非的想法和判断。俞莫寒看着她:“如果他再一次向你提出那样的要求呢?你会答应吗?”

宁夏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不过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年轻医生绝不是在调侃自己,于是便如实回答道:“我可能无法拒绝。”

俞莫寒又问道:“因为你觉得亏欠他,还是因为你觉得他可怜?”

宁夏轻声道:“这两个方面的因素都有吧。”

俞莫寒轻叹了一声,说道:“可是你分析过他的想法没有?他的最终目的是得到你。”

宁夏却依然在点头:“我知道。男人嘛,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得到了心里面也就满足了,然后就慢慢淡了。这样也好,总算是有了个了结。”

俞莫寒心里暗暗感叹,同时又觉得有些奇怪,问道:“我看你为人处世非常不错,而且重情重义,按道理说以前不应该走那样的一条路啊?”

宁夏的神情瞬间就黯淡了下去,轻叹一声后才将目光看向他,问道:“俞医生,你是希望我把你当成朋友呢还是心理医生呢?”

俞莫寒怔了一下,回答道:“还是把我当成你的心理医生吧,当然,作为心理医生,我首先要得到你的信任。所以,我们之间也可以算是朋友。”

宁夏本身就是学医的,俞莫寒的话她当然能够明白。此外,宁夏也算得上阅人无数,但是她发现俞莫寒和自己以前所遇见的那些人完全不同,他的目光非常干净,而且流露出的是极其自然的真挚,还有悲天悯人般的同情。“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医生。这一点我没有做到,但他做到了。”于是,宁夏决定告诉俞莫寒自己曾经所经历的一切,当然,这其中也有源自她内心深处倾诉的渴望。

当初宁夏选择医学专业仅仅是因为听说这个专业以后比较好就业,这对于一个出身于普通家庭的人来讲尤其重要,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她心动并为之不懈努力。当然,最终是命运关照了她,她如愿以偿地上了医科大学,而且所学的专业就是临床医学。

宁夏和沈青青是那一届新生中最为漂亮的两个女孩子,如花般的年龄,如花般的容貌,她们俩也就必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沈青青很快就被一位外校中文系的高年级男生追到手,而宁夏也紧接着被爱情俘虏。他叫盛亚东,是医科大学大四的一名学生,校学生会的体育部长,长得高大英俊,据说获得过全省大学生运动会羽毛球赛单打冠军。

盛亚东绝对是一位卓尔不群的美男子,乌黑的长发,漂亮的络腮胡,当他第一次捧着盛开的玫瑰、目光充满着真诚当众向她求爱,她就彻底陷落了。从此,无论在学生食堂还是在校园的林荫小道上,都可以看到他们两个人亲密无间的身影。几乎没有人去嫉妒那位长发飘飘的美男子,在许多“金童玉女”的啧啧称赞中,两个人成为医科大学里面的一道风景线。

哦,原来传说中的、自己向往了已久的爱情是这样的,那是一种弥漫于灵魂之中的幸福及归属感,即使是肉体处于病痛的状态下也会因为对方的细心呵护而充满着柔情蜜意。这当然是宁夏的初恋,对于那时候的她来讲,与盛亚东恋爱、今后和他结婚生子、天长地久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她也是时常如此幻想、憧憬着。

宁夏尽情地享受着爱情的美好滋味,而且她感觉得到,盛亚东对她的爱是真挚的。他们一起吃饭,一起散步,总是有无穷无尽说不完的话语,即使是偶尔的沉默也会迎来相视一笑的美好。慢慢地,靠近他,依偎在他强壮身体的一侧,将头轻轻靠在他那坚实的肩膀上也就极其自然地成为一种习惯。再后来,她的初吻终于如愿以偿地来到。

对于很多青春少女来讲,对初吻、**这些伴随着爱情而来的东西总是充满幻想的,而流淌在血脉中的基因却让她们中的大多数人选择被动。所以,从宁夏开始恋爱的第一天起都是由盛亚东掌握着爱情旋律的节奏,在每个周末学校举办的舞会上,她始终都是盛亚东的舞伴。

恋爱中的女孩是没有时间概念的,因为幸福的感觉会冲淡其他所有的一切。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当两个人像往常一样散步到了校园的小树林里面之后,盛亚东忽然侧身捧起了宁夏那张精致非常的脸庞,然后就那样深情地看着她。宁夏预感到了更大幸福即将来临,轻轻闭上了眼睛。那是在等待,同时也是一种鼓励。

他来了。宁夏感觉到嘴唇处一片温热,而紧接着伴随而来的是触电般令人飘飘欲仙的感觉,她的双腿开始发软,身体却被一只强有力的胳膊紧紧拥抱住了。他的吻是那么热烈,让她感到呼吸困难,灵魂却似乎已经飘上了九天,而肉体中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她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忽然静止,她沉湎于其中,仿佛沉睡在梦乡之中。

他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起来,双手感受着怀中这个美好肉体如玉般的细腻及它延伸出去的优美弧线。宁夏能够感觉到他那正游走于自己身体上颤抖着的双手,仿佛他正在抚摸着的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她忘记了害羞,忘记了躲藏,不过身体却始终不争气地战栗着。

忽然间,她听到盛亚东发出了一声惊呼:“咦?怎么会这样?”

而此时,盛亚东的手正触及她的胸部。随即就感觉到他的双手又在自己的胸部摸索了几下,而这一次他发出的声音仿佛是在质问:“怎么什么都没有?”

对自己身体的这一点缺陷宁夏当然是知道的,不过她并不十分在意。不是有那么多女明星都在说“我平胸我骄傲,我为祖国省布料”么?从医学的角度来讲,这只不过是遗传或者其他原因造成的局部发育不全罢了,人群中这样的现象并不罕见。宁夏羞涩地回答道:“可能是遗传,因为我妈也是这样……”

“哦。”此时盛亚东的双手已经从她的衣服里面抽了出来。汹涌的**就在刚才那一瞬间骤然消退,在经历了短暂的沉默之后宁夏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盛亚东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疲惫,“我们回去吧,我有些不大舒服。”

宁夏竟然相信了他的话。是的,自从和他在一起后她的潜意识就已经选择了无条件地信任他、依赖他。

然而让宁夏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从第二天开始盛亚东就再也没有去找她。他生病了?要不要紧?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拨打他的电话却发现处于关机状态,直接跑去询问他的同学才得知他昨天夜里大醉而归,如今依然宿醉未醒。

女性大多是天性敏感的,宁夏忽然想起头天晚上的事情来,心里面顿时涌起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难道他非常在乎我是平胸?怎么可能?我容貌的美足以弥补那样的缺陷啊……

一整天都在不安中度过,一直到晚餐的时候她再次来到盛亚东所在宿舍的楼下。他终于出现了,眼前的他眼窝深陷,满脸的憔悴,头发和胡子都是蓬乱着的。宁夏心疼不已,急忙问道:“你怎么了?不要紧吧?”

盛亚东摇头说道:“我、我没事。宁夏,我们分手吧。”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当事情真的出现在面前的那一刻她还是无法接受:“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她原因,只是朝着她深深鞠下了一躬:“宁夏,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那是宁夏的初恋,让她刻骨铭心的初恋,却也让她品尝到了失恋的痛苦滋味。这样的结局让她痛彻心扉,使她不止一次在午夜梦萦的痛哭中醒来。

然而宁夏的美是青春期男生绝对无法抵御的,当盛亚东与她分手的消息传出之后,一批追求者很快就纷至沓来。如此多的追求者顿时让宁夏失恋的痛苦减轻了许多,她选择了让她觉得最顺眼的那一个。

这一次她选择的对象是一位身高只有一米七多一点点、肤色白净、看上去有些文绉绉的男生,他是一名大五、正在医院里面实习的学生,而且成绩优秀,是他们那一届学生分会的学习部长。

如此快速更换了恋爱的对象,难免会遭受他人的非议,宁夏却毫不在意。盛亚东对她的抛弃让她开始自卑,自卑于身体的那个缺陷,然而她的内心却又是非常自尊的,她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人们被抛弃的那个人其实是盛亚东。即使她明明知道自己每一次在半夜时候的哭泣已经说明了一切,她却无法控制自己鸵鸟般的心态。

然而第二次恋爱的结局却依然如此,那位长相帅气的学习部长在探寻到她胸部空空如也的状况后也决绝而去。

第三次,她选择了班长。他是一个和她差不多身高,模样普通但家庭条件还不错的男生。然而这一次的结局却更加惨烈,班长在得到她的身体之后竟然毫不顾及同学之情将她抛弃。虽然班长只坚持了数秒,却真真实实地得到了她,那是她的第一次。

班长在和她分手前说了一句让她当时感到莫名其妙的话:“虽然我一再想说服我自己,但我最终还是决定放弃,因为我害怕失去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从此,宁夏对爱情彻底失望。

三场轰轰烈烈、全身心投入的恋爱,最终的结果是让她身心俱疲,而且严重耽误了专业课程的学习,等待她的是毕业前的数门课程的补考。那样的一份成绩单是不可能有任何一家医院接纳她的,所以她才不得不选择去一家医药公司上班。

“俞医生,在你们男人的心里面,女性的那个器官真的就那么重要吗?”讲到这里,宁夏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俞莫寒没有丝毫回避这个问题的想法,因为此时的他已经是一名心理医生的角色,虽然需要委婉,但真诚是更加必需的。他点头说道:“是的。”

其实这个问题早已在宁夏的内心压抑了许久,作为女性,她实在很难了解到男性的内心世界,而且也无法理解。这一刻,当她见到俞莫寒的回答竟然如此肯定,不禁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俞莫寒回答道:“因为人类最原始的本能。生存与繁衍后代是动物最基本的两大本能,女性的性器官和**是女性最突出、最鲜明的第二性征,前者代表的是生育能力,后者代表的是哺育能力。当然,无论是盛亚东还是你后来的那位学习部长和班长,他们不可能直接就想到这一点,在他们的显意识中所想到的是你的这种缺陷严重破坏了你的整体美,甚至会让他们有一种自己正在和一个男性恋爱的感觉,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最终痛苦地选择放弃。其实你父母年轻的时候也出现过感情危机,想来其中最可能的原因也是这个问题。”

这当然是正确的解释,不过却十分残忍。俞莫寒注意到宁夏的嘴唇在微微颤抖,脸色也有些苍白,继续说道:“其实女性也一样,她们在选择配偶的时候也一样遵从于自己的本能。无论你当初选择男子汉气息浓厚的盛亚东,还是相貌出众的学习部长,或是家境不错的班长同学,说到底都是源于你潜意识中繁衍优良后代和生存的需要。诸葛亮选择长相丑陋的黄月英,那是因为黄氏家族在荆州的巨大影响力,说到底其实依然是他在生存与繁衍后代之间做出了最终的选择。人类的这种本能具有巨大的能量,我们每一个人都很难摆脱。不过现在已经有了比较发达的整形美容的技术,这样的问题已经可以通过一定的手段得以解决……”

宁夏急忙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通过整形的方式就可以让男性接受像我这样的缺陷?”

俞莫寒笑了笑,反问道:“难道不是吗?你后来离婚的根本原因想来并不是因为你的这种缺陷吧?”

宁夏点头:“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曾经去做过胸部整形手术,而且我做的是最贵的那一种,用自己身上其他部位的组织进行填充。”

宁夏在医院实习期间见过不少的医药代表,据说这个行业的收入不错,从这些人的穿着打扮上看就可见一斑。可是当宁夏入行后才发现这份工作的竞争压力竟然如此巨大,而且隐藏在表面光鲜之下的潜规则也竟然是如此明目张胆。幸好她有一张足以打动任何一位男性医生的漂亮脸蛋,所以刚刚进入这一行不久就已经有了不菲的收入。

然而,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免费的午餐。那些手上掌握药品采购权力的人,不但继续像往常那样收受药品销售的回扣,而且开始暗示她需要进一步的付出。宁夏是女人,何尝看不出那一道道充满着**邪的目光所代表的真实想法?

我即使出卖自己也必须卖一个好价钱,早已对爱情深深失望的宁夏如此告诉自己。于是经过再三思考后她决定去报考空姐,因为她需要那样的一个身份,一个可以经常接触到达官贵人的身份。

宁夏的同事们无法理解事业正处于上升期的她为什么突然辞职,而她也并没有对此作任何解释,接下来她就用赚到的那笔钱去做了胸部的手术。当时的她虽然不明白男人为什么会如此在乎女性的这种缺陷,但她已经知道这样的手术对自己来讲是必需的。

大学本科,身高一米六八,容貌、气质都非常出众,因此成为空姐对宁夏来讲是顺理成章的事。半年后,她结识了一位富商。当时她不到二十五岁,而那位富商也只有三十五岁,不但气质儒雅而且出手大方,虽然明知道对方已经有了家庭但她还是义无反顾……

“家庭出身不好,父母都是穷人,所以我的前半生都是在为金钱活着。既然父母给了我这样一副漂亮的躯壳,那我就应该让它物有所值。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虽然我明明知道那样做不对,但是无法克制自己对金钱的欲望。”宁夏幽幽说道,随即轻叹了一声,“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时光不可能倒流……”

俞莫寒也在心里暗暗嗟叹:宁夏的这种心理已经不能简单地用“浮躁”两个字去解释了,社会、家庭及她个人的经历都在其中起着重要的作用。这时候他忽然想起先前心里出现的那个疑问,问道:“你为什么那么轻易就将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了你的那位班长同学?”

宁夏的脸红了一下,轻声说道:“我就是想赌一把。我爸爸和妈妈结婚后虽然经常发生矛盾,后来不也一直生活在一起吗?当时我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的那个缺陷对男人来讲那么致命。”

俞莫寒明白了,又问道:“后来呢?后来你的那几个前男友与你还有过联系吗?”

宁夏摇头说道:“没有,即使是他们想与我联系我也不会接受的。”

俞莫寒看着她:“你恨他们?”

宁夏点头:“是的,是他们摧毁了我心中最美好的东西。”

对此,俞莫寒能够理解。他的目光再次看向她,温暖如春,脸上露出的也是极富亲和力的微笑:“现在,你是不是觉得心里面舒服多了?”

多年来一直压抑在内心深处的东西终于得到了宣泄,就如同死死铐在灵魂上的枷锁突然被松解了一样,她点头道:“俞医生,谢谢你。”

俞莫寒并没有对她讲客气的话。作为心理师,学会并懂得倾听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技能。俞莫寒朝她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我也应该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不过现在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我必须告诉你:你可以答应去和高格非见面,不过一定要将见面的地方选择在公众场所,比如我们此时所在的这个地方。”

宁夏瞪大双眼看着他:“为什么?”

俞莫寒道:“因为我怀疑他患有艾滋病。”

宁夏满脸的骇然:“你说什么?!”

俞莫寒心里一沉,问道:“你不会已经和他……”

宁夏急忙道:“没有,绝对没有,我一直都没有在你面前撒谎。可是、可是他……”

俞莫寒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其实,这才是我调查你的根本原因。”接下来,他就将自己对高格非病情的分析大致讲述了一遍,最后叹息着说道,“我不止一次去分析高格非精神病忽然发作的根源,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想到其他的可能,可惜的是我并没有找到支持这个结论的依据。不过我希望你相信我的分析并接受我的这个建议,千万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宁夏的脸色早已变了,哆嗦着问道:“可是,他为什么要那样对待我?虽然他帮了我许多,但我对他也不错啊。”

俞莫寒道:“这其中的原因很简单,他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因为自私,所以在他的眼里就只有他自己。即使他曾经帮助过你,但他的出发点依然是为了他自己。他在你面前炫耀是为了克服内心的自卑,他想得到你更是为了欲望的满足。仅此而已。”

宁夏的眼泪瞬间就滚落了下来,喃喃说道:“为什么我遇到的都是这样的人?为什么?”

俞莫寒的心情有些糟糕,不仅仅因为自己无法回答宁夏最后的那个问题。宁夏那如泣如诉般的质问让俞莫寒想到了自己,想到了他曾经在倪静与苏咏文之间的动摇。为此,俞莫寒不由得想起了姐姐曾经对他与倪静之间感情的刁难——其实说到底姐姐考虑的就是自己家族繁衍后代的问题,这也是源于人类的本能,因为当时的她认为自己不能行使这样的责任,所以就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自己的弟弟身上。

可是我自己呢?难道我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姐姐说的倪静早已失贞并极有可能不能生育的状况吗?不,我是在乎的,我的潜意识是在乎的。对配偶独占性,以此保证自己的后代拥有纯正的血脉和基因,这也是人类动物属性的本能啊。可是,我为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倪静呢?

嗯,唯一的解释就是人类所拥有的情感与理智。想到这里,俞莫寒顿时豁然开朗。是的,就是人类特有的情感体验及懂得独立思考的理智,因为我心里明白,相对于更漂亮一些的苏咏文,倪静更加适合做我的妻子,更何况倪静的容貌也并不比苏咏文差许多。

可是,难道我也要像宁夏的几位前男友那样对自己的那一段情感毫不负责吗?

从咖啡厅里面出来,在去往附近地铁站的路上,俞莫寒的脑子里面一直在思考这样的一些问题,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天气的酷热,而当他结束思考的时候才忽然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地底深处的地铁站,周围人流如织,却并无喧闹,顿时让他有一种恍然若梦般极其不真实的感觉。

我不能逃避,正如倪静告诫我的那样。于是,他拿出手机给苏咏文发去了一条信息:对不起。

当他将这条看似简单却让他犹豫为难了许久的短信发出去之后,心里面一下子就轻松了许多,真的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快之感。这一刻,他是多么希望对方能够回复自己说:没关系,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所有的一切就完美了。与此同时,他也就可以因此而彻底放下了。然而,不多一会儿他等到的结果却是:既然你已经有了选择,又何苦再来撕裂我的伤口呢?

看着出现在手机屏幕上面的文字,俞莫寒顿时感觉到心脏骤然收缩了一下,同时伴随着一丝丝钻心的疼痛。

对不起。他再次通过短信的方式对她说。

为什么选择她?苏咏文在短信上面问道。

因为我觉得她更适合我。俞莫寒在手机上打着字,犹豫了一下,将“我”改成了“一些”,这样看上去更温和一些。

一些是多少?我究竟比她差在哪里了?没想到对方却紧跟着问了这样一句。

不,也许你比她更优秀。是我自己的问题。俞莫寒无奈地回答。

接下来对方没有再回复,一直等了很久,手机屏幕上都没有再出现新的文字。俞莫寒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有些莫名的失落。轻叹了一声,将手机放回到裤兜里面。

俞莫寒强迫着让自己的思绪回到高格非的事情上面……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呢?

刚才俞莫寒完全沉浸于通过手机与苏咏文的交谈中,以至于完全忘记了自己正处在人流如潮的地下通道。而此时,当他看向那黑压压如蚂蚁般涌动的人群时才忽然间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渺小。跟随着人群进了站,挤进了列车里面,幸好头顶上还有一只吊环,正准备伸出手去,却被旁边的一位高挑女子抢了先,他只好将手收回。这时候女子突然怒声道:“流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耍流氓!”

周围的目光一下子就集中在了女子及周围几个可疑的人身上,其中也包括俞莫寒。俞莫寒见女子的目光正投射在自己的脸上,心里顿时暗叫不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见女子满脸怒容地瞪着自己:“说的就是你!臭流氓!”

四周顿时群情激愤。“揍他!”“把他抓起来!”“拍下来传到网上去!”……

这就是群体意识。处于群体意识的人不会关心真相,他们心甘情愿被他人左右与裹挟,以所谓正义的名义不加任何控制地发泄自己的情绪。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大多数人要么选择辩解,要么保持沉默,而最终的结果都将使事态快速发酵以致不可控制。

只是经过了极其短暂的惊愕,俞莫寒瞬间就意识到了巨大的危机正在向自己逼来,根本就来不及去思考这件事情的背后究竟是阴谋还是恶作剧,他霍然间大声道:“我报警!”

俞莫寒喊出来的这三个字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正当众人惊讶间,他已经拿出了手机开始拨打,而且声音依然高亢:“冯警官,请你马上赶到百家园地铁站来。对,马上!记住,要带上一位女警察。”

什么情况?周围的群情激愤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个人意识又回到了他们的灵魂之中并开始分析起来,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原来这个人是警察。”“这个女的可能是坏人。”“差点儿上了这个女人的当。”

很显然,高挑女子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一下子就变得恐慌起来,正要试图朝着列车的出口处挤过去,却听到俞莫寒冷冷地说道:“你的头顶上、地铁站里面的每一个角落,还有大街上到处都是摄像头。究竟是在下一站和我一起等着警察的到来,还是让警察上门去抓你,你可要想清楚了。”

高挑女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我、我和你开玩笑的。”

这一刻,俞莫寒已经基本上可以判定这应该是一起有人精心策划并指使的阴谋,他看着周围的人:“你们相信她刚才的这句话吗?”

众人看向高挑女子的目光一下子就不友善了,她身后的几个人还刻意调换了站姿形成了一堵人墙。城市地铁站之间的距离大多比较近,列车很快就到了下一站。俞莫寒朝列车门口处走去,同时对高挑女子说道:“和我一起下车吧,一会儿老老实实告诉警察究竟是谁指使你的。”

高挑女子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她犹豫了一下,随即跟随俞莫寒一起下了车。这个站点依然拥挤不堪,俞莫寒在前面不远处粗大的立柱旁站定,问高挑女子道:“告诉我,究竟是谁指使你的?”

高挑女子的嘴巴动了动,忽然间朝着前面的扶梯处跑去,俞莫寒一惊,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正待朝高挑女子逃跑的方向追去,却发现她早已隐没在了如织的人流中,没有了踪影。

半小时后小冯才终于赶到。俞莫寒将刚才发生的情况详细讲述了一遍后懊悔地道:“是我疏忽了,这个女子很可能不是本地的常住人口,接下来她必定会离开这座城市,不然她肯定不敢逃跑。”

小冯点头道:“也许你说得对,不过我们还是要调看监控录像然后去调查这个女子的情况。”

俞莫寒当然不会反对,只不过他并不对此抱有希望罢了。他想了想,忽然就笑了起来:“滕奇龙的这一招确实厉害,只不过他忘记了我是干什么的。医科大学的校长,嘿嘿!也不过就是这样的水平。”

小冯问道:“为什么不会是顾维舟?”

俞莫寒摇头道:“不可能是他,他已经比较了解我了,不可能再使用这样的方式。而且他并非愚蠢之人,现在的他必定对滕奇龙敬而远之,甚至还可能选择提前退休。其实顾维舟这个人并不坏,只不过一时之间利令智昏才干出了蠢事。对了,高格非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小冯用钦佩的目光看着他:“我差点儿忘了告诉你,他一家三口已经订了今天晚上返回的机票,出发地是伊犁。”

俞莫寒若有所思地道:“也许明天他就会去你们那里。对此我有一个建议,你们警方最好对他采取一些措施,比如限制他离开省城,并对其进行监视居住,理由就是警方怀疑他前妻的死另有原因。”

小冯点头道:“我这就把你的建议向靳支队汇报。”

俞莫寒皱着眉头自言自语说了一句:“今天晚上的航班……”

小冯不解地问道:“今天晚上的航班怎么了?”

俞莫寒摇头叹息着说道:“到目前为止,我们的猜测依然还是猜测,实在是太遗憾了。算了,我得回家去休息一下,脑子里面糨糊似的,太难受了。”

俞莫寒感到非常的烦闷。

没有证据的推论就永远只能是推论,而且根本无法确定其是否正确。本来那个高挑女子很可能就是突破口,却偏偏被一时间得意的自己给放跑了。这是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因为他不应该低估金钱和侥幸心理的能量。是的,那个高挑女子正是在金钱和侥幸心理的驱使下才最终选择了逃跑。

然而让他更加烦闷的是紧接着又接到了倪静的电话。倪静在电话里面告诉他说,苏咏文约她今天晚上一起吃饭,而且吃饭的地方竟然是山上的那家鱼庄。

苏咏文这样做究竟是什么意思和意图?向倪静讲述她的恋爱经历并以此证明自己的真爱?这不仅仅是摊牌,更是作最后一搏啊。

“你有什么想法?”倪静在电话里面问道,声音中带着一种幽怨。

俞莫寒嘴里有些发苦,说道:“你可以拒绝她的。”

倪静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我为什么要拒绝?你告诉我,我拒绝她的理由是什么?”

猛然间,俞莫寒这才意识到了倪静这个电话的意图,急忙说道:“其实说到底,这件事情的关键还是我的态度。我的态度很简单,那就是选择你。”

倪静一下子就笑了起来,说道:“看把你得意的,你还真以为自己是香饽饽了?”

俞莫寒哭笑不得,不过同时也松了一口气,笑道:“还别说,我还真是香饽饽。”

倪静轻啐了一声,道:“明明是一个臭肉包子……呸呸呸!如果你是臭肉包子,那我和她成什么了?我怎么能这样说呢?”

俞莫寒大笑,顿时就觉得心情好了许多,说道:“我这边刚才出了点儿状况,高格非今天晚上就将返回省城。他回来后我会尽快去向他询问一些问题,不过在那之前我必须尽可能了解更多有关他的情况,所以……”

倪静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你自己去忙就是。我还是准备去和苏咏文吃这顿饭,说不定我们俩会因此成为好朋友呢。”

俞莫寒急忙提醒道:“千万别在她面前提起龚放。”

倪静却说道:“我会注意自己的方式,你放心好了。”

她的意思是说还会在苏咏文的面前提起龚放?俞莫寒有些担心起来,却又在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去说服倪静。当他正在搜寻措辞时,倪静那边竟然已经挂断了电话。

也罢,随便她们吧,俞莫寒唯有苦笑。不过刚才提及龚放之后倒是让他想到了一点:说不定他能够替我指点一下迷津,毕竟旁观者清啊。

其实俞莫寒知道,自己在潜意识中是不大愿意去听取龚放的建议的,这其中的原因是骨子里面的骄傲。他讨厌自己这种在同学面前的骄傲,这样会让他故步自封,所以他最终说服了自己。

俞莫寒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家冷饮店,进去要了一杯加冰的咖啡后坐到了角落处,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组织语言。

龚放听完了俞莫寒的情况介绍后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我觉得你可能太注重规则了,这样会让你变得过分小心翼翼。”

俞莫寒不明白:“什么意思?”

龚放道:“既然你的背后是警方这座大山,那就应该让他们出面直接去调查高格非的那个小圈子里面是否有人患有艾滋病。这是首先应该排除的,而且这样的事情对警方来讲难度并不大。”

龚放道:“其实我也觉得那几个人不大可能。艾滋病与其他绝症不同,它不但直接威胁着一个人的生命而且还不能轻易告知他人,这就很容易造成患者心理上的巨大波动与变化,如此一来其行为就会出现异常,而且这是我们大多数人很难控制的,就如同高格非突发精神分裂一样。医科大学虽然是一个大单位,但相对来讲又比较封闭,而且整个群体非常奴性,这样的群体除了甘愿被驱使、被奴役之外,还喜欢告密以此获得上级的奖赏。所以,这样的群体必定对他人的隐私非常敏感,一旦有人出现了异常的情况就很容易被他人发现。”

俞莫寒深以为然:“确实是这样。”

龚放道:“因此,我觉得接下来应该去直接询问那位附属医院的院长,他究竟是否给高格非介绍过女医药代表?如果真的介绍过,那么其中都有谁?这也是必须要排除的,你说是不是?”

俞莫寒感觉到思路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道:“是的。还有吗?”

龚放道:“还有就是你应该去调查一下高格非所带的那几个硕士的情况。按照医科大学的现状,他也应该是硕导不是?”

也许这正是我忽略掉了的地方。俞莫寒又问道:“还有吗?”

龚放道:“你还是先调查清楚这件事情之后再说吧,到目前为止我也只能想到这么多。其实我也经常出现像你这样的情况,自己走进了死胡同却一点儿都不自知。最近我就遇到了一个很麻烦的案子……对了,一会儿我把案卷发到你的邮箱里面,你能不能帮我也分析分析?”

这时候俞莫寒忽然就想起了倪静先前对他说过的话,心里面顿时一动,说道:“如果事情不是特别紧急的话,我倒是建议你出来走动走动。高格非今天晚上将从伊犁返回,我准备明天再次去和他好好谈谈,如果你在的话就好了,至少可以帮我分辨一下他究竟在哪些问题上撒谎。”

龚放笑道:“除此之外,你不会真的想给我介绍女朋友吧?”

俞莫寒觉得有些尴尬:“我和她真的没有过你想象的那种关系,甚至连手都没有牵过。不过倪静一直有这样的想法,要不你过来和她见见面?”

龚放问道:“她真的很漂亮?”

俞莫寒忽然觉得心里面不大舒服,不过还是如实地回答道:“是的。”

龚放又笑问道:“你真的舍得?”

俞莫寒苦笑着说道:“所谓舍,那是在得到的基础之上。其实我就是在中途的时候有些犹豫,更何况我不可能两个都要吧?还有就是,如果你和她真的能够在一起,我倒是觉得更容易接受一些,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俞莫寒能感觉到,龚放极有可能会将此次的行程付诸实施,倒不完全是因为苏咏文,更多的是他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清醒一下头脑。然而很奇怪,此时俞莫寒的心里竟然不再有那种酸酸的感觉。嗯,可能是我确实想明白了,同时也是彻底放弃了。

其实我们很多时候都是这样,需要面对现实很难,而面对现实也就意味着必须要放弃幻想。当一个人能够真正做到面对现实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他正在走向成熟。